“錚~”洛風華擡手勾住了一根弦，餘音裊裊，像一場大幕被拉開的最初。

琴音不緊不慢地響了起來，沒有王飛燕一開始就快到讓人膽戰心驚的節奏，但卻在每一小段旋律的收稍處微微變調，就像什麽東西強制摻雜了進去，硬生生地破壞了整首曲子的音調。

琴聲漸入，直到一根被反覆撥弄的弦日趨尖銳，就像一抹血腥由淡轉濃，才知道變調的是殺氣，而洛風華營造的是——戰場。

眾人看洛風華和王飛燕的表情都有些微妙，洛風華重彈沙場意象，是要打臉王飛燕嗎？可是王飛燕畢竟出聲兵伍之家，洛風華怎麽會有比她更深的體悟呢？

今生的洛風華沒有，但是前世的洛風華有。

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

沙場十年，洛風華最終沒能歸去，但是又最終魂兮歸來，在她的指尖，以琴弦為兵刃，展開了一副緩緩拉開的戰爭。

琴弦喑啞，戰鼓響，曲調悶哼，殺戮始。

自上而下俯視的大地，無數的人就像無數只螻蟻，當兩方的螻蟻開戰，螻蟻們匯成的兩股黑色的潮流就相互對沖碰撞，而在黑色潮流中偶爾翻滾的，是鮮紅的血液。

人如螻蟻，命如螻蟻。

這是從神的角度去看人，神眼中的人庸庸碌碌，為著蠅頭小利奔走。

但洛風華是人，不是神。

哪怕缺了一點蠅頭小利，有些人真的就會因此從此死去。

於是百裏戰場的鏡頭拉近，看得見旌旗蔽日，聽得見戰鼓聲聲，聞得見……萬裏硝煙血腥。

一個人揮刀處，三個人倒了下下，一個身死，一個重傷，一個昏迷，重傷的流血不止，很快死去，昏迷的在其他人的踩踏下傷上加傷，撐不到戰爭結束就會死去，而那個揮刀的，在揮刀的時候被另外兩個人合力從空隙中把槍送了進去，一槍紮在腰側，一槍紮在後背，算不得致命，但是其他聞見血腥氣的敵人再度圍攻了過來，於是不論武功高強，死在亂砍之下。

這是戰場，不是個人的決鬥秀。

不會有兩個人捉對著單獨廝殺，不會是什麽一對一的公平較量，生死存亡，命懸刃上，停頓的瞬間就是死在別人手上的那刻。

洛風華的左手或輕或重地按著弦，右手不輕不重地撥著，琴聲叮叮當當，生死翻覆也不過手起弦落的瞬間。

一片一片的場景掠過，有最普通的一刀割喉，死個幹脆，也有渾身浴血，茍延殘喘，將軍揮刀指長空，口中吼聲如雷，氣勢磅礴，一群人於是重新沖上去補齊開始另一輪廝殺……

周而覆始，殘骸遍地，血透沙場。

如果說隨著王飛燕的琴聲會讓人忍不住從中跳出來安撫一下畏懼的心靈，那洛風華的琴聲就是讓人完全沈浸進去，她讓你進去，把那千裏黃沙，萬人之眾如何被一層層地剝掉血肉，化成白骨一一展示，恐懼如地上的血一層層地浸透土地，最終到達深處，等到試圖脫身卻發現早已泥足深陷。

沒有想過的人命輕賤，不曾了解的戰爭殘酷。

飛濺的血液，如雷的喊聲，橫亙萬裏的戰鬥，插入雲霄的旗幟，充斥著鼻腔的血液，舉刀殺人的意義在於能再次舉刀殺掉另外一個人，看得見的開始，看不見的……無盡煎熬。

這是真正的人造深淵。

所有的結束，是寫在報告中，史書上的一千，一萬，十萬，再加一個確定身份的“人”而非“螻蟻”。

洛風華左手放下，右手撥弄最後一根弦，琴弦顫抖地發出悠長的尾音，於是這叫塵埃落定。

於是她靜靜地停下手。

全場靜默。

所有人汗如雨下，而都看見洛風華沒有一滴汗的臉。

和王飛燕彈琴彈得全身心投入，最終讓自己大汗淋漓不同，洛風華的臉上一片平靜。

這是真正的沙場意象。

她是主帥，是謀士。

洛風華看向斐休，斐休起身，牽著她的手重新回到座位上。

“辛苦。”他這樣說。

洛風華擡起眼睛看了一眼回過神來，但是臉上怨毒不甘明顯的王飛燕，有些被取悅了，挑眉：“我贏了。”

斐休笑道：“嗯。”

於是，高下立判，輸贏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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