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先生,你來了。”護士禮貌的朝段無打了個招呼,照例向他匯報了裏面那位躺了一年半,仍舊只是睜著眼不理人的病人一天的情況。

“他怎麽樣？”

護士雖然很想告訴這位段先生，那位陳先生開口說話了，可是她很遺憾，只能搖頭道：“很抱歉，段先生。”

“沒事，我去看看他。”段無其實並不怎麽在意陳辰是否開口說道。

段無進去,見到陳辰坐靠在床上，眼睛雖然睜著,但只是無神的看著窗外。段無知道，床上坐著的人是沒反應的。他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自從一年半以前，他將陳辰從警局裏帶出來。車開到一半，他突然捂著腦袋叫了聲，隨後就暈了過去。再醒來，人已經是這副樣子了。

陳辰會睜眼，餵他飯也會吃，正常的廁所、洗漱等他都會，可是動作僵硬，仿佛他的意識已經不在了。而他之所以會做這些，不過是身體的本能，身體自己根據記憶在做這些事一樣。

段無上前，扶著床上的人靠他身上，然後開始絮絮叨叨的講一些這個世界上的事。他講的沒有頭緒，很多時候都是隨性而講。他也無所謂，反正他懷裏的那個人，肯定也是不會答他的話，那就更加無所謂了。

段無講到天色暗了下來，叫護士拿來了吃的東西。兩人吃完以後，段無將陳辰旁邊挪了挪，自己也在旁邊躺了去了。今晚，他又是要睡在這裏了。一年半，他都是這這裏過的夜，這也是讓護士感動的地方。

陳辰站在床旁邊很久了，看著段無又和以前一樣，抱著他的身體慢慢進入睡眠。他試圖回到自己的身體裏面，可是並沒有成功，他持續這種狀態已經一年半了。一年半，他也有些習慣自己的狀態。轉身，陳辰靜靜的飄出了這家私人醫院。

外面的街道還很熱鬧，陳辰到處亂飄著。這裏的科技很發達，但並不是單方面的側重科技，這裏的人也有修煉，而且是全民修煉時代。這些是陳辰逛了一年半，慢慢了解的。

當初，他腦子的思緒實在太繁雜，許是自我保護吧，他就昏了過去。沒想到醒來之後，他竟然離魂了，也是奇怪。

飄到一座高樓上，陳辰靜靜的坐在最外面的欄桿上。風一吹，陳辰是身形就有些晃動，若是有人見到，怕是要被嚇壞了。

下面，是萬家燈火。城市的霓虹燈是徹夜不休的，在這個夜晚，每一分每一秒，在不同的人身上都在發生著不同的事。陳辰開始還有心情到處看別人的事，但現在，他已經沒有任何興趣了。

其實，大約在半年前，陳辰就已經想了這個世界的事，他曾經選擇遺忘的事。也是那時他才知道，記憶，除非徹底破壞，否則卻無法遺忘。就算是淡化了，它始終存在你的腦海裏。契機一出現，該想起來的終究會想起來的。

“這一切就到此為止吧，虛妄的，終究只是虛妄。紅塵一夢，是該醒了。”陳辰從欄桿上站起來，擡頭笑道。

欄桿下是萬丈懸空之地，但他卻毫不猶豫的邁出了一步。

“吾皇萬歲萬歲萬歲！”

陳辰看到了百姓的歡呼聲，他從半空飄下來，看到一個身穿龍袍的人，對著一旁和他有幾分相像的人說道：“太子你說，朕為什麽能走到今天？”

陳辰沒有打擾他們，只是靜靜的看著。隨後，他看完了這位帝王的一生。他一生勤政，晚年卻空耗國力大修墓室。他生為帝王，雖可擁三千佳麗，卻也是一癡情之人。終此一生，只對一人念念不忘。

陳辰就這樣看了這位帝王一生，直到他走完了屬於他自己的帝王之路，直到墓室的大門重重關上。陪葬的千幅畫卷在墓中緩緩攤開，這些，都是這位帝王畢生所畫。陳辰看了許久，直到腦中的記憶紛至沓來，終於再次踏出了下一步。

這是一個快要破滅的世界，陳辰看到自己在貨架下沒心沒肺的吃著東西，絲毫不顧忌這個世界的這副樣子是他造成的。後來，有人來了，又有人走了，陳辰看到蹲在門口的那個人，其實他在哭。他是為什麽哭呢，他還想活，卻活不下去嗎？

陳辰沒有看到這個世界是否真正的破滅，因為他又離開了。 陳辰不知道他這種游魂狀態保持了多久，他也不知道他回憶那些遺忘的記憶回憶了有多久。他現在就像是一個旅人，走著、看著、然後離開。

不知過了多久，陳辰似乎走了終點了。他看到一條銀色的河流靜靜的在他面前流淌而過，他好奇著將手伸進去，撈上來的卻是一粒粒細小的銀色沙子。原來它不是水啊，陳辰默默的想著。

這真是一個奇怪的地方，周圍是漆黑一片，卻像是夜空一樣點綴著星光，中間則是流淌著這樣一條奇怪的河。

“你來了，沒想到你這樣弱小的一個靈魂，還能回來這裏。”

“你是誰？”突然響起的聲音讓陳辰有些害怕。但其實他也不是怎麽害怕，甚至，他心裏莫名的升起了一抹這道聲音的好感。他仿佛有一抹最本源的想法，找尋這個聲音的主人，然後接近他！

“你還不能見我，回去吧，以後我們還會再見的。”

陳辰感到一股他排斥不了的力量裹住了他的靈魂，他有種感覺，似乎這股力量只要露出一絲不善，他的靈魂就會徹底消散。這種消散和他曾經經歷過的死亡不同，是他的靈魂真真正正的消失。

可是陳辰並不還害怕這種感覺，甚至他覺得也許他的靈魂消散了，也並非是一種壞事。帶著這種奇怪的感覺，他被帶離了這片給他許多驚訝的地方。

段無帶著像是個活死人一樣的陳辰已經有十五年了，這十五年，他對陳辰的照顧，一如往昔。

可近日，事情不同了。段無給陳辰餵飯的時候，陳辰睜開了眼睛，眼中透著閱盡世事的滄桑。隨後，在段無的驚疑不定中，陳辰再次閉上了眼睛。再睜開的時候，眼中沒了剛才的滄桑。眼眸清澈似水，裏面仿佛有著一汪泉眼，仔細看了，只覺得讓人平靜異常。

陳辰從床上下來，笑道：“無，謝謝你這些年照顧我。但我很抱歉，恐怕不能繼續和你生活在幻境裏了，我走了。”

陳辰的身影開始虛無，然後消失，只剩下無滿臉仿徨、失落的坐在地上。陳辰徹底消失後，這個世界如同水晶摔碎般，一片片碎了開來。隨後，無也消失在了空氣中。

那是一片巨大的冰原，這裏是冰的世界。天空中不停的落下大片大片的雪花，遠處噴射而來的火浪都盡數淹沒在了雪的世界裏。

這不是最奇怪的，最讓人好奇的是這片冰原的中心地帶。那裏有一團三人大小的冰團，裏面被冰封了一個人，而這個人的身上被纏了一圈青色的、看不清楚是什麽的東西。但如果你能不怕這冰原的冰凍力，湊過去仔細看了，你就會發現，繞著裏面那人，分明是一條縮小版的青龍。

而在這冰原的對面，卻是一片巨大的火海，火的顏色是刺眼的大紅色，火浪翻滾，一道道氣浪不停的飛向它前方的冰原。但顯然，效果不怎麽好。

火海的中心，還傳來一道道清麗的鳴叫聲。須臾，便看到一頭巨大的鳳凰從火海中飛出。鳳凰每次飛出，總是會憤恨的吐出幾道十分龐大的火海沖向前方，似乎以此來排解他的憤恨之情。

火海的另一邊，則顯得風平浪靜了些。那裏只有一面黑色的小旗，小旗上臥著一只家貓大小的狐貍。狐貍的皮毛上散發著點點黑氣，聲勢並沒有它的兩位鄰居那麽浩大。可它就是守住了它的一畝三分地，楞是讓雪花飄不進，火海進不得，自己安安然然的窩在那裏一動不動。

哢嚓，哢嚓......

突然間，那包裹著一人一龍的冰團裂出了一絲縫隙，隨後更是連著好幾道。幾乎是同時，火海平靜了下來，鳳凰飛到地面，眼睛死死的盯著那一團冰團。小黑狐睜開了眼睛，耳朵警惕的豎著，看著那冰團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神情。

哢嚓！

終於，冰團徹底裂開！冰原的雪停了下來，大片的冰開始快速的消融著。只是，周圍仍舊有著一道屏障，讓急速沖過的鳳凰和黑狐仍舊被擋在了外面。

陳辰臉上的水漬開始化為水汽消失，手指微微動了動，終於，他睜開了眼。

“原來，我已經經歷過了那麽多的事，我...老了。”陳辰的情緒有些落寞，他想起了曾經他可以遺忘的一切，總是活在自己最開始的時候。但如今，該想起來的，他已經全部記起。

不過隨後，陳辰卻又笑了。他這一笑，原本身上遲暮、沈寂的氣質一瞬間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又是他以前的朝氣。只是朝氣中，帶了些歲月贈送給他的禮物。

“無妨，記得便記得罷，只要我記得我來時的名字，我就還是我自己。”陳辰站起，笑道。他，已經看開了。很多事情不必強留，看開即可。

“你要走了嗎？”無的身體很虛弱，他已經無法維持人形了。他擡頭看了看上空還漂浮著的混沌鏡，它還在散發著道道光華，卻阻止不了陳辰從虛無中走出來。

“是啊，無，我知道你沒有惡意。你只是孤寂太久了，想要一個可以時時刻刻陪著你的人而已。我並不怪你，我知道永恒的孤寂給人帶去的是怎樣的瘋狂。”陳辰摸了摸腳下那條有氣無力的小青龍，安慰道。

“謝謝。”無說道，但仍舊將縮小的身子纏在陳辰的腳踝上，真對的起他神龍的身份！

陳辰搖了搖頭，無是不能跟他走的。因為事務所有規定，他不能帶走活物。

黑狐在外面哀鳴了幾聲，隨後化為了一個穿著黑衣的男子，他的眼中帶著不舍，喊道：“我會去找你的，無論你在哪裏！記住，我叫司明！”

司明，陳辰看了黑狐一樣。到是沒想到，這不是蘇星這輩子最後跟著的人嘛。陳辰看過資料，他是一個人啊，怎麽變成了一只狐貍？不過現在，他沒空去想這些了。

在冰團破碎的那一刻，事務所已經提醒他任務完成，他可以回去了。陳辰又耗費了些時間，馬上，他就可以回去了。

“主人，讓我跟你走，好嗎？”姬無凰是一只鳳凰的模樣，站在冰原的屏障外面，期待的看著陳辰。

陳辰思考了會兒，道：“如果你和以前一樣，成為古琴琴靈，也許我可以帶你走。”

姬無凰的眼中露出了猶豫的神色，最後還是昂起了頭，隨即傳來了一聲清亮的鳴叫聲。姬無凰飛到了火海的上口，一圈圈的在火海上口盤旋著，陳辰看到，從姬無凰的身體裏，一絲絲火氣被排斥出來。這些火氣每出來一分，姬無凰的毛色似乎黯淡了一分下去。

這片火海全是不死火，而且是被鳳凰一族加持了法力的。姬無凰本來被人抽魂，類似於器靈的存在。來到這裏後，他一直在涅槃，再過不久，他就會成為這個世界真正的唯一只真實的鳳凰了。可世界上如果只剩下他一只鳳凰，唯一又如何？所以他又放棄了，選擇了回到古琴中。

終於，姬無凰散完了體內的火氣，再次沖進了那把如今看起來一點色澤都沒有的古琴。隨著姬無凰的進入，古琴再次寶光瑩瑩，一副不是凡物的模樣。

古琴以極快的速度沖向屏障，這次卻沒把屏障攔住，最後，陳辰的眉心再次多了一只鳳凰。

時空之門終於浮現出來，陳辰擡腳就進入其中，沒有去看司明，也沒有去管還纏在他腳上的青龍。

在陳辰一腳踏入時空之門的時候，冰原的屏障瞬間破裂，而司明也在第一時間沖了過去。

時空之門關閉了，司明看著自己空落落的手心，心中一陣失落。而地上，同樣失落的還有剛才沒排斥出來的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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