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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茫然,什麽叫說得好聽些?

“……”戴南看時候,實在是不早了,雖然在她生活的年代這個時候大家還在歡樂的玩耍,

“就如此吧,日後慢慢學。”

何安沒有選擇的權利,只能呆呆的看著戴南。

“進來睡覺吧,在外面偷聽夠了嗎?”戴南朝外喊了一聲,戴北笑嘻嘻的進來,他怕他姐真的用棍子抽何安,躲在外面偷聽半晌,合著沒什麽大事,以後有個年紀相近的小男孩作伴,尚不知世事愁苦的戴北非常高興。

夜深人靜,幾乎所有人都進入睡夢。

戴南仰面躺在床上,把她的計劃從頭到尾回顧一遍,糾正了幾處不太合理的地方。

最後,戴南閉上眼睛,照這個計劃,就算當不了人販子,她也能做一個壞人。

她倒是真的想要看看,做個壞女人,會發生什麽事,她自己又會有什麽變化。

次日,頭一次吃飽喝足蓋著軟乎乎被子睡覺的何安正睡得天昏地暗,頭頂上傳來一個冷淡的聲音:“你該起床了。”

☆、牙婆5(修)

幾乎是瞬間,何安從睡夢中睜開雙眼,戴南的臉出現在他還略顯模糊的視線裏,面無表情,手裏握著那根挺粗的棍子。

“昨天我是怎麽說的?”戴南臉上沒什麽表情,戴北臉朝內,睡得非常熟,被子都在腳邊。

何安咕嚕一下爬起來,怯生生的看戴南手裏那根棍子:“每日……每日辰時之前起床。”

戴南一笑:“很好,看樣子你還記得,現在快到巳時了。”

何安十分窘迫,從沒有人管束過他的睡覺時間,他都是隨便睡隨便醒,對他來說,填不飽肚子的日子裏,睡覺是最不用消耗體能的方式了。

昨天吃了戴大嫂做的那麽美味的東西,洗了澡換了幹凈的衣服,晚上不是睡在破爛漏水的茅屋裏,有軟軟的床,何安滿足的同時又有些不敢相信——如果真的是夢,就讓他永遠在夢裏別醒來吧。

見何安不安又惶恐的樣子,戴南心中升起不忍,但她還是硬下心腸,對何安說道:“我在堂屋等你。”

這下何安不敢有絲毫遲疑,戴南出去後跳下床換衣服穿鞋,戴北也醒了,揉著眼睛問:“你幹嘛?”

何安原本不知道如何回答,按他以前的個性,沒有辦法作答他就保持沈默,但戴南昨天的話在他腦中響起:“倘若有人與你講話,你不能不答,這也是你要學習的。”

於是,何安小聲說道:“我……我去堂屋見姐,我今天……起床遲了。”

戴北忽的一下從床上跳下來穿鞋:“那你當心些,我去廚房找找看有沒有吃的,你見了姐來廚房,我娘做的早飯可好吃了。”

何安的眼睛發亮,戴大嫂做的東西真的好吃,從昨天到現在,是他這輩子活到現在,吃過的最好吃的一餐。

堂屋裏,戴南坐在椅子上等著,戴大嫂一早接到百裏之外娘家的報信,家中出了些事,讓戴大嫂立刻趕回去,因此戴家現在是戴南做主。

何安往戴南跟前站定,戴南一見他的模樣就皺眉:“未曾洗漱麽?”

亂糟糟的頭發、糊著眼屎的眼睛,準確告訴戴南這個事實,而何安也沒想否認:“我……來不及……”

“這也是你需要記住的一點。”戴南板著臉,看的何安一陣發抖,“如果需要與人見面,洗漱幹凈是最基本的禮貌,知道麽?”

何安其實不知道這點,從來沒人教過他,可對現在的何安來說,戴南堪稱他的救命恩人,也是決定他此後能不能填飽肚子的關鍵,因此他立馬點頭:“知道……知道了。”

“昨日與我約定之事你記得,但你未遵守,我該不該遵守規則,對你稍加懲戒?”戴南把手裏棍子戳在地上看何安。

“……”何安根本沒辦法跟戴南對視,也不知道怎麽接她的話,因為戴南說的每一句話都對,都準確,更加深層的原因大概是——他現在寄人籬下,有什麽資格說“不”?

戴南舉起棍子:“伸出手。”

何安不敢違背,死死閉著眼睛,一咬牙一橫心,手掌心向上,朝戴南伸過去,心驚膽戰於即將落下的那一棍子。

“噗”,很輕的一聲,何安伸出去的手僅感受到輕微的痛感,立刻就感受不到了。

“這是第一次,我不用力打你,以後如若再犯,我不留情。”戴南把棍子提起來準備進房,“用完午飯跟我弟弟一起來後面院子。”

何安從驚愕中回過神,迅速跟上戴南的話音,略微提高嗓門道:“好的。”

戴南看他一眼,不錯,有初步的成效,朝做壞女人的目標又進一步。

而且,面對何安時那種嚴厲的樣子,很明顯讓何安有所懼意,這應該也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壞”吧……

廚房裏,戴北正在狼吞虎咽吃戴大嫂出門前做的餃子,旁邊還有一個碩大的海碗,裏頭擱滿渾圓的大餃子。

何安進去,戴北指了指那碗餃子,嘴裏包的滿滿當當,說話都聽不清:“雷……雷的……”

何安沒明白,仍然站在門口,但餃子的香味和戴北嘴角的湯水,讓何安的肚子不爭氣的咕咕直叫,鬧了個大紅臉。

“我是說……”戴北把嘴裏東西都咽下去,碗也空了,他站起來打算再吃一碗,“這是你的,給你盛好涼起來了,你快吃吧,我娘做的,可好吃了。”

兩人年紀相近又都是男孩,昨天就處的不錯,戴北從小無憂無慮慣了,也不懂這個小男孩為什麽住在自己家,反正多個玩伴,對這個年歲的小孩來說,還是開心居多。

何況,昨日何安跟他說,他會抓魚打獵,還會很多好玩的東西,聽的戴北心癢癢,只想兩人吃完東西趕緊去玩。

何安吃了兩個餃子之後想起來戴南說的話,原原本本告訴戴北,戴北的臉一下子垮下來了:“完蛋了,不能出去玩了。”

何安不管這麽多,他只覺得這餃子太好吃了,一個個皮薄肉多,咬一口汁水橫流,還夾雜著大蔥的香氣,配上老陳醋的酸,簡直是人間極品。

戴南在後院坐著等兩個小孩過來,手裏拿了兩塊大木板,她打算教兩個小孩識字。

昨天旁敲側擊的問過戴大嫂,戴北貪玩,能識得幾個字但很有限,反而是她所在的這驅身體,她“爹”在世的時候教她識字,戴南挺有興趣,學了不少。

而何安不必多說,大字不識,連自己名字都不懂怎麽寫,這讓戴南當即決定教他識字,起碼要認得最基礎的文字,會寫名字,會算簡單的賬,以後才有賣出去的價值。

況且,到這裏之後,沒手機沒電腦沒網絡,連電也沒有,小說什麽的消遣,不存在的,戴南覺得自己如果不找點事做,還沒達成她做壞人的目標之前就得悶死。

教他們識字算是戴南給自己找的樂子,這年頭紙也不是他們這種人家用的起的,戴南找半天,找了兩塊木板,用木頭在泥土傷寫字給他們認,再讓他們在木板上學著寫。

想象通常是美好的,因為腦袋裏的人兒很聽話,你怎麽想他就怎麽做。

事實卻是殘酷的,半個時辰後,戴南深吸一口氣,強忍自己罵人的沖動。

☆、牙婆6(修)

戴南沒說話,但她左手略粗的棍子可疑的抖了兩下,十分委婉的告訴對面兩個表情各異的小男孩——我很生氣。

其實也沒啥大事,無非就是戴北一直嘻嘻哈哈不認真學,何安不知道是迫於戴南的“淫威”還是真心想學,反正態度挺好,但由於基礎過差——不對,根本沒有基礎,加上戴北一直在

旁邊有所行動,半個時辰過去,何安連自己的名字也沒搞懂該怎麽寫。

“你叫何安,何~安~”戴南抓著小段樹枝在泥土上寫,她都記不清這是今天第幾次寫出這個名字了,瞧這倆字都變了樣。

何安右手握住一根蘸了鍋灰的小樹枝,看一眼戴南寫的,自己跟著寫一遍,字醜,但好歹能看出來是他自己的名字。

戴南站起來用腳把寫上字的那塊土踏平,對何安說道:“你寫一遍名字。”

戴北好歹有之前的一些基礎,自己名字早就會寫,因此沒覺得這個要求難,拖了個下巴對何安笑嘻嘻;“寫吧。”

何安稍一回想,學戴南的樣子,用棍子在土上寫,戴南低頭盯著看,何安寫完後戴北剛想大笑,戴南一道淩冽的眼刀子飛過去,成功讓戴北閉了嘴。

“你覺得自個兒寫對了麽?”戴南平鋪直敘的問了一句,聽不出來情緒。

何安聽不出戴南這話的意思,不安的把自己那兩個如同蚯蚓組成的字細細打量一番,略肯定的點頭:“寫……寫對了……”

戴南深吸一口氣,拿何安專用棍戳著地上說道:“何字右邊,裏面是‘口’字,而不是‘日’,‘安’最上少一點。”

何安:“……”

戴北實在忍不住胸膛內噴湧而出的笑意,捂著肚子對何安一陣狂笑:“哈哈哈哈哈哈,你比我還呆啊哈哈哈哈哈哈……哇!”

囂張的笑聲終止於落在戴北屁股上不輕不重的一棍子上,後院三人,除了揮出這一棍子的戴南,另外兩個幾乎同時呆住。

戴北想的是——又不是我寫錯自己名字,為什麽挨打的是我?

何安想的是——這個姐姐連自己親弟弟都打……

戴北的抗議之聲還沒喊出來,戴南搶先開口說道:“你再嘲諷他人,我的棍子有地方用了。”

“……”戴北不滿又委屈的看自己姐姐,從小,他娘就告訴他,不能用別人的短處去嘲笑譏諷誰,這是很不禮貌的表現,會讓人背後說他們有爹娘生卻沒人教。

他自然也非真心看不起何安,只是覺得學了半個多時辰,何安還把自己名字中的兩個字都寫錯,他的名字已經算很簡單了,忍不住就笑了一聲,他沒惡意的。

“雖無惡意,卻傷人。”戴南見戴北委屈的樣子,心裏也有些不好意思,畢竟,這是自己的“親”弟弟,於是話鋒一轉,“何安必須學會寫自己名字,這個任務交給你,晚膳前我來檢查,如果何安能準確寫出來,明日我上街買糖,你們都能吃到。”

戴北眼睛立刻就發出光來,糖果對他們這種家庭的小孩來說算奢侈品,戴家條件不算差,但那種波斯糖果價格著實不便宜,他們家一年到頭也只有過年之時才能吃到,算是戴大嫂對他們姐弟倆的獎勵。

何安更是不必提,糖果對他來說只是縣城中有錢人家小孩口中噠噠的口水,只是夢中才能見到的盛宴,如今,他卻有這個機會能親口吃到,這是何等幸福。

不用商議,兩個小孩自動達成共識,戴北一把抓住何安的衣裳,強迫他看地面:“來,你的名字這樣寫……”

戴南回房間歇息,好麽,教兩個小孩識字,比她當年做項目還累,戴北優哉游哉,何安零基礎,戴南第一次體會到幼兒園和小學老師的不易。

買糖之事戴南是認真思考過後提出的,她昨天已經把戴南的情況搞清楚個七八,戴大嫂每個月都會給她一些散碎銀兩置辦衣物和胭脂水粉之類的女兒家物件,只是戴南大約對此無甚興趣,沒怎麽花動,手頭竟也有一筆不算大但對於一個閨房女孩來說尚可的積蓄。

“這是必要的投資。”戴南這樣安慰自己,把何安賣掉之後,所得款項全部留給戴家。

對戴北何安這樣的小孩兒來說,你給他們一筆銀子,大約都不如給他們一顆糖果來的有吸引力,因此當晚膳前戴南在後院再次見到兩個小男孩時,何安寫自己姓名已然很熟悉。

“再寫一次。”戴南蹲在地上看何安寫,雖然不是真正的紙筆,但寫字這種事情,有無真正練習過還是能看出來的。

比如此刻,何安順滑的幾下,“何安”二字順利的寫出來,沒有多餘的比劃也沒有缺少哪部分,完全正確。

戴南滿意一笑,這是個挺好的開始。

昨天她也跟戴大嫂稍微打聽了一下,現如今有錢有勢人家找做活的,都希望盡可能找識字的,哪怕識的不多,也不能大字不識一個,特別是於家中主人比較近距離的工作,要求更高一些,

這是戴大嫂做牙婆幾年來的總結。

這是戴南堅持要就教何安識字的原因,戴大嫂昨日很坦白的跟她說了,何安這樣的身板能力,就算貼錢,絕大多數大戶人家不會要,她不介意戴南先留下這個孩子給他口飯吃,但他家也不是什麽大戶,也不需要長期雇傭人,何安遲早都要離開戴家。

至於是重新回到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村裏,還是改變這種日子,就要看他自個兒的造化了。

戴南的目標是,讓何安從戴家離開的時候,能有被販賣的價值,價值越高,戴南的成就感越高,她作為“壞女人”的理想,才能最大限度的實現。

晚膳是戴南做的,她沒有戴大嫂的好手藝,但做出來的東西能入口,三人用完飯,何安慌忙站起來:“我……我幫姐姐收拾。”

這是何安到戴家之後,第一次不是被動回答別人的提問,自己主動開口說話。

“姐姐說,要……要主動,我……我洗碗,我會。”何安沒發現戴南在打量自己,把消滅的差不多的碗疊成一摞,準備抱去外面洗。

☆、牙婆7(修)

瘦弱的小男孩吃力的端起一堆碗,非常小心的往外走,戴南心中忽然有種難以言說的感覺升騰而起。

轉臉看向外頭,何安把手裏的碗筷放在用來盛放臟碗的木盆裏頭,從廚房提了一桶水倒在裏面,確保每個碗都可以被水浸透,然後蹲下來,拿著一束洗碗刷鍋的幹草,認真洗起碗來。

從何安的動作來看,他以前應該是幹過這種活的,洗的很慢但很小心,慢慢的刷著每一只碗,洗幹凈的放在旁邊另一只幹凈的盆裏,碗口朝下瀝著水。

“這個孩子,是個好孩子。”腦袋裏有個聲音這麽告訴戴南,“你不應該想什麽把他賣掉的事。”

戴南發楞,腦子裏緊接著響起另一個聲音:“別管這麽多,你不是想做個壞人嗎?這個孩子就是最好的理由,白白送到你跟前的,你不能放棄。”

戴南接續發楞,兩個聲音自此消失,既沒有吵起來也沒有針鋒相對,反而把戴南腦袋攪的一團亂。

“姐,你答應給我們糖果的。”戴北晚飯吃了很多,何安跟戴南兩人加起來的量都比不上他,但想到姐姐之前承諾過的糖果,戴北還是垂涎,“沒有忘記吧?何安現在會寫他自己名字了,你也看到的。”

“自然沒忘,明日上街。”戴南瞇起眼睛打量眼前的“弟弟”,估計從小戴大嫂沒讓他吃過苦,戴北吃的圓滾滾,肚子凸起來一塊,臉也圓乎乎的,和瘦的幾乎要脫相的何安形成鮮明對比。

次日一早吃過早飯,戴南打算教兩個小孩識兩個字再上街買糖果,戴北說自己肚子疼要拉稀跑掉了,戴南打算先教何安。

“姐……姐姐,我……我不是會寫自己的名字了嗎?”何安來了兩天,跟姐弟倆處的也都“不賴”,說話顯得有底氣了些,還有些許磕絆,但沒有最開始那麽膽怯了。

戴南擺出一個優雅的姿勢坐在凳子上,背脊挺的筆直:“你也不想學識字是嗎?”

何安沈默以對,雙手不停搓揉衣角,不敢直視戴南雙眼,態度已經很明顯——他跟戴北一樣,不想繼續學識字了。

不管哪種學習,過程總是艱苦,戴南也是在父母嚴格的教育下讀書長大的,這種感覺她懂,特別是如果真心覺得這一樣技能沒什麽用,被人硬逼著學習,簡直是莫大折磨。

何安此時,大抵就是如此想的。

大家都不識字,有的人連自己名字也不識,更不會寫,他已然比很多人強,不是麽?

堂屋裏安靜了許久,戴北也不知道鬧肚子鬧的多厲害,這麽久還沒回來。

何安心裏開始不安——自己不聽戴南的話,會不會被趕走?

“你若真不想學就罷了。”戴南開口了,語氣平穩,似乎沒有生氣,“硬強迫你也學不出來。”

何安擡頭,又是感恩又是疑惑的看戴南,戴南站起身來對何安一指外頭:“上街吧,戴北估計掉茅坑裏了,去拉他一把。”

“啊?買糖……”

戴南理所當然的點頭:“自然啊,昨日答應過你們,去吧。”

這對何安來說是個無比美麗的信號釋放,戴南沒有因為他不聽話就趕他走,還帶他一起上街

買糖吃,這是不是意味著,他真的可以在這裏安家了!

這種小縣城的大街,幾乎包攬了當時居民能做的所有行當,吃穿用都能在大街上找到,還有露天擺在街邊的小攤,有吃的也有玩的,東西的品種自然跟戴南生活的時代沒法比,但勝在天然有趣,戴南帶著兩個小孩一路逛過來,倒也挺有意思。

“我給你們買燒餅,何安就站在這裏吃,我帶小北去親戚家一下。”

“姐,你帶我去哪裏?”戴北不解,這裏沒有他們家的親戚。

戴南不答,掏出銅板買了兩個又大又圓的燒餅,叮囑何安站在墻角邊不能亂跑,有好東西吃,兩個小男孩都滿口答應。

戴南帶戴北走了幾步,在一個拐彎處回頭看,何安靠墻啃燒餅啃的不亦樂乎,嘴角邊都是芝麻,還不斷從嘴邊簌簌灑下細碎的渣子和芝麻,她露出個隨意的笑,從拐角處不見了。

“嗚嗚嗚,尊好次……”何安嘴裏塞滿吃的,邊啃邊自顧自點頭,真的好吃,非常好吃!

“哥哥哥哥,你過來一下好嗎?”一個很稚嫩的聲音傳來,何安低頭看,是個很可愛的小男孩,四五歲的模樣,白白凈凈,對他露出大大的笑臉,十分討喜。

何安見拽的是自己衣服,三兩口把僅剩一小塊的燒餅全數塞進嘴裏,含糊問道;“怎麽了?”

“我娘讓我喊你過去的。”小男孩說完朝墻後面走,何安猶豫了一下,他雖然呆,起碼的警惕還是有的。

“哥哥。”小男孩又喊了他一聲,何安看了看四周,大街上人不少,有行色匆匆的也有不急不忙逛著的,如果在墻後面發現不對勁立刻喊出聲,應該會沒事的,這麽一想,何安跟在小男孩身後繞過了墻,小男孩就站在那裏,身旁還站著一個年輕的女子,大概是小男孩的娘親。

見何安過去,女子立刻輕聲說道:“請幫個忙吧?”

何安:“幫……幫什麽忙?”

“你看。”女子把手裏抓的一張紙給何安遞過去,“我相公以前借銀子給人,今日借錢之人說要還錢,說只要我簽了這張東西就把銀子給我。”

何安更疑惑了:“你相公……找他。”

“我相公一年前意外過世,只有我帶著孩子。”女子眼睛發紅,何安內疚的同時又覺得這對母子可憐,可喊他過來,他能幫上什麽忙?

“方才我見你的樣子,大約是識字的。”女子輕揉雙眼,“我不識字更不會寫字,家中老人無一人識字,我不敢隨便讓人看這個,但我看這位小兄弟人很好。”

有人說他好,何安憨氣十足的撓脖子:“沒……沒有……”

“這張東西,煩請小兄弟代為念一遍與我聽,我確定沒問題之後煩請小兄弟幫忙簽字。”

何安像聽到什麽神話,完全不懂眼前這個清秀的單親母親在說什麽。

但這個和善的女子接下去一句話讓何安如同撿到天上掉下的巨大餡餅:“我給小兄弟一成銀子作為酬勞,此人共欠我相公一百兩,只要我拿到銀子,當即把十兩交到小兄弟手中。”

☆、牙婆8(修)

見何安發楞,女子以為這個小男孩沒聽到她的話,更詳細的說了一遍,還是那個意思,只要幫她拿到這筆欠款,其中一成就作為何安的酬勞。

何安指著自己鼻子,結結巴巴的說道;“一……一成銀子,給我……給我嗎?”

女子趕忙點頭:“正是,這筆銀子一共一百兩,十兩給小兄弟作為酬謝,可好?”

十兩銀子,對何安來說,是個只存在於想象中的數字。

先前戴南給他和戴北買糖才幾文錢,咽下肚沒多久的大燒餅也是幾文錢,據他所知,一斤豬肉十幾文,一斤大米幾文錢……

十兩銀子,足夠他衣食無憂好幾年,說不定還能用這筆銀子做個小買賣之類的,如果戴家願意留下他,他將這筆錢給戴家作為酬勞……

十兩,夠他做好多事,完成好多以前只敢在心裏想想的夢!

“小兄弟,如何?”女子再一次出聲,何安回過神,沒發現自己嘴角堪堪下落的口水。

夢很美,可現實通常很醜惡,女子似乎很信任自個兒,可何安知道自己的斤兩——除了自己的名字和幾個表示數額的字,他什麽字都不認得。

那十兩銀子於他而言,大概真的只能一輩子是個夢了。

“可是我……我不會……”何安想說他認不得字,女子以為他要拒絕,雙頰泛紅兩眼泛淚,惶然無措的拉住身邊小孩的手,捂著嘴低聲啜泣出來,讓何安立刻閉上嘴,覺得自己做了件十惡不赦的事,可他真的沒辦法幫這個忙。

如果,如果他識字,很多很多字,能幫這位娘親一個忙,這對可憐的母子就可以拿到一大筆錢,他自己也能掙到人生第一筆錢。

戴南面無表情的樣子出現在何安跟前;“你也不願意學習識字,是麽?”

“我願意我願意。”何安在心中大喊,可戴南不在眼前,早上因為糖果在舌尖上的甜蜜滋味,此刻只剩下後悔和失落。

“既然小兄弟不樂意幫忙,那我們告辭。”女子揉著發紅的眼眶,讓小孩對何安道別,何安恨不得把自己腦袋破開看看裏頭到底裝了些什麽——從懂事起,他明明不止一次的羨慕過有機會讀書的孩子,可早上他親手放棄了這樣的機會。

幫不了別人,也耽誤了自個兒,可如今再談這些,又有什麽用呢?

女子正打算離開,墻角處一個人轉過來:“你在這做什麽?”

何安趕忙轉身,戴南牽著戴北正從後頭過來,何安像是找到了救星,一把扯住小男孩的手,對女子說道:“姐姐……姐姐識字……你讓她幫忙。”

戴南不解的看著何安,這小孩好像很激動,眼睛卻泛著紅,一副要哭的樣子。

女子連忙過來跟戴南說話,戴南邊聽邊點頭,沒經過什麽猶豫就答應了女子的要求,把女子手裏紙上的內容給女子細細讀一遍,再教女子寫自個兒名字,因為不會寫,戴南先教她在一張廢棄的紙上寫上幾遍,等寫出來的名字能稍微看懂之後才寫在正式單子上,女子對戴南十分感激,拿著單子進了旁邊一間屋。

“讓你在遠處等我,為何自己跑過來?”戴南皺眉問何安,何安把事情經過原原本本跟戴南說了一遍,當說到女子讓他幫忙的時候,戴南眉頭舒展開,笑道,“你想幫那對母子麽?”

何安一楞,隨即忙不疊點頭,自然是想的,於情於理,為人為己,他都想幫這個忙。

“你願意幫忙,可你無法幫她。”戴南語氣輕緩,卻像一根細細的針一般直戳何安肺管子,“日後遇到這種事,甚至你自己遇到這種事,你仍然無法做什麽,知道為什麽嗎?”

何安的臉不受控制的發燙,他當然知道理由,因為他不識字,什麽都不懂。

“我再問你,像今日這種事,如果你識字,能像我幫他們一樣幫忙,你會得到一些什麽,你又考慮過嗎?”

這個問題,何安在這短短片刻之中已經想過多次——他能得到的東西,不僅是一筆錢,更可能是他能改變生活和境遇乃至人生的一個鍥子,可他無法抓住這個機會,最後,這個機會成了別人的東西。

戴南不再說話了,女子進屋之前讓他們在外頭稍等,戴北跑到戴南能看見的地方買饅頭吃去了,問何安要不要吃,何安第一次覺得食物對他的吸引力沒那麽強,搖頭說不需要。

大約一炷香的功夫後,女子從屋裏出來,手裏仍然牽著小男孩,不同的是,女子此刻的表情跟進去之時大變樣,嘴角眼角皆是朝上揚,一看就曉得心情很好。

“這位姑娘,今次真是多謝你。”見戴南還在,女子過來對她一陣大大的感謝,戴南不斷客氣著,末了,女子拿了一張東西給戴南,“這是給姑娘的感謝,姑娘一定收下。”

戴南沒客氣,把那張東西小心收起來,女子再一次表示感謝,牽著小孩走了,何安站在一邊觀看全程,羨慕的同時又懊惱不已。

“瞧,這是銀票,如果你識字,這張東西該是你的。”戴南看到戴北往回跑,不打算跟何安繼續說下去了,摸了摸自己頭發,對兩人說道,“時辰不早,我們回家吧。”

跟來時候的雀躍不同,回程路上,戴北明顯覺得何安沈默很多,雖然他原本話也很少。

接下來的大半天時間,除了必要的對話,何安一句話都沒說過,幫著戴南洗碗收拾家裏的時候都默默抿著嘴,像是在思考什麽,很鄭重很嚴肅的樣子。

戴北悄悄問他:“你怎麽了?不舒服嗎?”

何安只是搖頭,什麽都沒說。

晚膳的時候,何安偷偷擡眼看了戴南好幾眼,碗裏的米飯幾乎沒動,這在以前的何安來看簡直不可思議,跟自殺沒什麽差別。

眼看碗碟裏飯菜越來越少就要見底,何安終於鼓足勇氣,小聲對戴南說道:“姐姐,我……”

“食不言。”戴南慢悠悠喝湯,她大概明白何安要說什麽了。

☆、牙婆9(修)

戴北才不管這麽多,吃完一碗米飯又盛了滿滿一碗,坐回桌邊後奇怪的看著何安說道:“咦?何安你今天怎麽不吃飯?是不是我姐做的菜難吃?”

“……”躺著也中槍的戴南差點把手裏的湯勺撅斷。

何安趕忙扒飯,戴南既然說吃飯的時候不能說話,他就趕緊把飯吃完,這件事他今天一定要跟戴南說,求她答應。

吃完飯,照常幫戴南洗碗收拾桌子,戴北畢竟跟何安年紀相近,總看著他幫忙幹活,自己卻吃了玩玩了吃的,覺得不太合適,生平第一次主動幫著幹了點活,雖然也只是把洗幹凈的碗搬到廚房放好,如果戴大嫂看到,大約要感動的當場流淚。

一切完畢,戴北去洗澡,何安見戴南此刻無事,在心裏對自己說了幾十次加油後,走到戴南跟前,強忍不安說道:“姐……姐姐,求你教我……教我識字。”

戴南停下擺弄算盤的手看他:“想要識字麽?”

何安腦袋點的如同逗小孩時搖動的撥浪鼓:“是……是的,求姐姐教我!”

“可是今日早上,你說你不願意學習識字。”戴南邊說話邊把算盤打得劈裏啪啦響,其實她只懂最簡單的算盤用法,她生活的時代哪裏還需要這個?

何安原本就微緋的臉立刻漲得通紅,下意識攥緊寬大的衣袖:“對……對不起……”

戴南坐直身體:“不必道歉,你不識字,於我而言其實無任何損失,我希望你明白這一點。”

打算繼續道歉的話語被戴南這句話硬生生給搗了回來,何安鼻子發酸,一種委屈到極點的感覺充盈全身。

“我曉得我說話難聽。”戴南在心裏嘆氣,按她這種做法,就算不做人販子,在何安眼裏大概也算一個壞人了,“可你是不是識字,將來能不能靠學問生存,真的和我,或者說,和我們戴家,沒什麽關系。”

何安知道自己不能哭,再委屈也要忍,因為戴南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對的。

就像她所說,即便他何安大字不識一個,也不妨礙戴大嫂做一個不錯的牙婆,將來戴南也許會接她娘的班,繼續做一個不錯的牙婆,不至於大富大貴,但比普通種田人家已然好太多。

而與他年紀相近的戴北,有這麽好的娘親這麽好的姐姐,也許可以不識那麽多字也能活的好,起碼,比他好多了。

而自己,有什麽資格把送上門來的學習機會往外推?

“既然你想識字,我也會教你,可你得應允,從明天開始,我每次教你識的字你都要好好學習,如果跟今天一樣,以後不論你如何求我,我都不會再教你識字,可以麽?你答應麽?”

事情急轉直下,原本以為一切都沒有希望的何安聽到戴南說可以繼續教他,這意味著他有機會識字,以後再有人請他幫忙,他能光明正大的答應人家,不管是為了錢還是純粹的幫忙,他不用再內疚的說自己不識字。

仿佛有一條康莊大道,緩緩在他眼前鋪開,只等他踏上。

當晚戴南洗漱的時候不斷在腦內抽自己,就為了將來把何安成功賣出去,她真是豁出去了,要知道小學的時候她學習也是被爸媽逼著學的。

“不把你賣個一大筆錢都對不起我自己。”戴南憤恨的閉上眼睛睡著了。

按照戴南的安排,何安除了識字,還要跟她學做飯和做家務,可謂是全方位改造。

“這根棍子還是給你留著,如果你不好好學……”戴南把棍子揮動兩下,不往下說了。

何安咽口水:“會……會好好學。”

“首先,把你的名字寫一遍給我看。”

“好……好……”

“嗯?”

“好的……”

每天學四個字,要求何安在每日晚膳後把這日識得的字寫給讀給她,還要解釋含義,除此之外,戴南也打算交給何安最基礎的算數,如何用算盤,

對於零基礎的何安來說,這確實不是個美好的過程。

每個字於何安來說都是天書,他們都認識何安,可何安不認得它們,四個字要會寫會讀了解其意,還要學著打算盤,了解那些枯澀到極點的算數。

可何安不能停下來,他也不敢停下來。

單身母親失望落寞的眼神讓何安不敢放下手裏的算盤,十兩巨款的誘惑力督促何安認真學習每一個字,仿佛識得這些字,他就能改變自己這輩子的境遇。

吃了上頓沒下頓,三兩天都吃不到一頓飽飯還不是最可怕的,讓何安最絕望的,是這樣的日子沒有盡頭,原本的他,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結束這種生活,更多的可能是他永遠都只能這麽活下去。

也許長大之後能找到活幹,可更大可能性,是在某個極寒的冬季,他就餓死在寒風呼嘯的破屋裏,等不到長大等不到自己養活自己。

這一切都會得到改變,因為何安有了一個機會,一個足夠讓他改變此生命運的機會。

一個月後的中午,戴南交給何安紙筆:“隔壁婆婆請我寫封信給他兒子,你試試。”

何安哪敢幫人寫信,一直到現在,他識的字還很有限,剛想推脫,戴南臉一沈:“讓你寫就寫,這也是功課。”

“……”何安最怕戴南板臉,只能顫巍巍拿起毛筆,在腦子裏醞釀半晌,才抖抖索索落筆。

戴南站在一邊看,一個月的時間裏,除開頭幾天的痛苦艱難,後面何安學習的勁頭越來越大,主動要求每日多學兩個字,特別是十來天之前鄰居大叔找人看告示,何安幫他看了個大概意思,大叔送了何安一個西瓜,何安似乎找到了識字的樂趣,越發刻苦起來。

“寫好了姐姐。”一個月下來,何安跟戴南的相處已經自然多了,除了學習的時候過於嚴肅,這個姐姐不難相處,而且連貫完整的表達自己意思,也是戴南對他的一種學習要求,從生活中的最小細節開始,慢慢延伸到待人處物更大範圍。

“字無錯誤,但過於簡單,有些不知所雲。”戴南內心還算欣慰,才一個月,何安能寫出這種信件來,已然很好,起碼沒有一個錯別字,於是大發慈悲的放他半天假,“和戴北去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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