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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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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真的不來嗎?」

她看看表,八點六分,離和楚勝沅約好的晚餐時間,已經超過一個半小時。女服務生過來詢問她好幾次要不要先點餐?看她的眼神一回比一回帶了更多憐憫。連她自己都覺得相當不好意思,終於點了壺水果茶。

她明明跟楚勝沅說了,她一定會等他過來一起吃晚餐,不見不散。

意思是,他不來,她今晚就不吃飯,他應該明白吧?

當然,如果這三天他已經用超強意志力消滅對她的好感,決定不要節外生枝,那麼就算她餓著肚子等到店門關了,他也不會出現,更不會感到任何心疼與愧疚。

好慘!

只是這麼想,她的心就開始微微疼了……

傍晚快五點,福源餐飲集團總部所有主任級以上千部接到六點開會的通知,也沒說明會議主題是什麼,只知道主持會議的是比老總裁更難纏的執行長,所有人便開始到咧等,沒人有心情出去吃頓飯,只能焦躁卻漫無目的地一邊猜、一邊準備所有可能被查問的資料。

結果,會議真的沒有任何主題。

六點整,楚勝沅一進辦公室,便由和他同行的特助佟宗相拿出一個做好的簽筒。讓在場所有幹部一一抽取,結果大家攤平簽紙一看,立刻遍地哀號——當然,只敢「哀」在心裏,順便好好「問候」了楚家祖宗八代一番。

不是要各人報告自己的職務內容,也不是找來幹部們聽他逐個數落哪坐做得不好、哪裏需要改進,更不是要討論什麼公司新發展,紙條的正面只有數字,背面則是執行長的提問,數位是上臺報告的順序。而第一個人抽到的問題就是——

請說出執行長上任後進行的多項改蘋。是否有任何缺失與尚需改進之處?提出積極、正面建言者加薪一千元起跳,無意見者減薪五百元,阿諛奉承者調降一級。

思考時間,三分鐘。

第一個倒楣鬼是已經懷孕九個多月的會計主任,看完簽紙後的三分鐘內腦筋一片空白,唯一的念頭只希望自己肚裏懷了個孝子,立刻讓她陣痛送醫待產,拯救母親一水深火熱中。

可惜,她的孝子一點動靜也沒有,想裝痛又自知缺乏演技。硬著頭皮上臺表演完呆滯三分鐘、下臺一鞠躬,一立刻決定將「不孝子」未來要喝的奶粉品牌調降一級。彌補老媽被扣的五百元月薪。

會計主任抽到的還不是最麻辣的問題,可想而知會場氣氛有多驚心動魄。即使在場全是幹部級大咖,事關薪水與職等,卻找不到一個人能帶著從容神色上臺,所有人輪番上陣,全是一副慷慨赴義的壯烈表情。

會議從六點一路開到九點多,好不容易聽見負責記錄的佟宗相宣布散會,所有人的表情都像死過一回又重生,離開會議室的腳步像逃離地獄一樣倉呈,就怕走太慢又被執行長叫住。

「看來我爸以前真的是讓這些老員工過得太安逸了,以後安多來幾次這種震撼教育才行。」

最後一個離開的人事經理耳朵夠利,聽見執行長幽幽地吐出了這句話,當場打了個冷顫,立刻決定要提前一年辦理退休,免得退休金還沒領到,就先暴斃在下回的「震撼教育」。

「那你下次開會前,最好叫來醫護人員一旁待命,有人昏倒或是腦溢血之類的,應該是遲早的事。這種會議偶爾來一次,可以讓他們把松懈的神經再度繃緊,增強工作效率,常開就是擾民了。」

佟宗相合上筆電,目光銳利地掃過上司一眼。「況且這方法對於想轉移註意力的你來說,似乎成效不大,你還是另想新點子比較好。」

「我要轉移什麼註意力?」

楚勝沅神情淡漠,明明被人一語道破心事,表情卻沒絲毫變化。

「開會期間你瞄了好幾次表,其他人可能認為你是嫌上臺報告的人言語乏味、浪費時間,所以出現這種不耐煩的小動作。但是在我看來,你是和人有約,心裏想去,但是為了某種原因又不能去,所以拉了一群人當墊背,陪你水深火熱,對吧?」

「……哼。」

沈默了數秒後,楚勝沅冷笑,不承認也不否認。

「果然被我說中了。」

佟宗相推推銀框眼鏡,一副早已了然於胸的睿智神色。

「你知不知道自己現在的表情很欠揍?」楚勝沅瞪他一眼。

「嗯,我想也是。」他完全不以為意。「如果你肯告訴我,能讓你這麼猶豫不

決的人是誰,不該赴約的原因又是什麼,我十分樂意讓你揍幾拳出氣,如何?」

「不如何。」

楚勝沅起身往外走,佟宗相隨即關燈、鎖門,抱著筆電跟上。

「有事憋在心裏,小心會得內傷。」就算碰了個軟釘子,佟宗相依舊不死心。

「再說,除了我,你還能跟誰商量?」

這倒是實話。

而這個事實讓楚勝沅更加感慨。

佟宗相不只是他的特助,也是他的親表弟。

被送出國當小留學生期間,住在小阿姨家的那幾年算是他最幸福的日子,當時小阿姨還沒生下二表弟,身為獨子的佟宗相像個小跟屁蟲,除去自己上學時間,幾乎都粘在他身邊,甩都甩不開。

後來他到英國求學,沒幾年,佟宗相也選擇到英國讀大學,二話不說就拎看行李跑來和他同住,兩人相處的時間、共有的回憶遠遠超過和他有血緣關系的父母、手足,彼此的感情自然勝過親兄弟。

所以,當他接任執行長,發現前任特助相當「盡忠職守」,將他一天行程、與客戶應對、參加宴會有哪些女人上前和他多說幾句等等,無論公私全向爺爺報告,他毫不手軟,立刻挖了一個很大的坑推對方跳下去,再以工作上發生嚴重疏失為由辭退對方。

縱使爺爺知道是他存心故意也沒轍,而且他更快一步在爺爺指派新人選前,將任命終宗相為新特助的人事命令發布出去,連名片都已印好,再通知人在英國工作的佟宗相辭職回臺就任。

當然,被「知會」得莫名其妙辭去工作、回臺灣做什麼特助的佟宗相,接到電話當場氣得跳腳。但氣歸氣,隔天他仍然向公司遞出辭呈,做好職務交接便收拾行李回臺灣,成為自己的左右手。

若要問自己在世上最親近、信任的人是誰?不是生他的父母,也不是親手足,而是這個從來不曾在他需要幫助時讓他失望的小表弟。

「不是我不跟你商量,是沒有拿出來商量的必要。」

回到自己辦公室,門一關,楚勝沅才回答表弟的問題。

「真的沒有商早的必要,你就不會這樣心神不寧了。」

佟宗相在沙發上坐下,將筆電隨意擱在身旁,眼睛始終註意著表哥神情的細微變化。

「我早就註意到,你這兩、三天有點怪,工作時從來不會心不在焉、記自己行程比我這個特助還清楚的人,競然會忘了要飛去香港參觀美食展的事,臨時跑回家拿護照?而且我發現你不止一次對著自己的手機發呆,像在等誰打電話來,還是想打給誰又下不了決心撥出去——」

「我是花錢請你來工作,不是請你來觀察我的。」楚勝沅沒好氣地打斷他。「我也是普通人,偶爾沒記性、發個呆,有什麼奇怪?」

「別人沒記性、發呆不奇怪,換成你楚勝沅就奇怪。」佟宗相硬想打破砂鍋問到底。「如果我沒料錯,應該跟你三點多接的那通電話有關吧?你還故意支開我去財務部拿報表——難道跟女人有關?」

「你那麼愛八卦,乾脆晚上去報社兼差當狗仔算了。」這家夥根本是他肚子裏的蛔蟲。

「當你這臺工作機器的特別助理,我連和女人吃頓飯、好好約會一晚的戀愛時間都挪不出來了,還兼差?要是害我過勞死,看你怎麼跟我媽交代!」套不出話,

佟宗相乘機抱怨一下也爽。

「對著我羅嗦一堆,不就是想休假?明天通知土經理,下周由他陪我去北京出差,你不用跟,一個禮拜的空檔隨便你要約多少女人吃飯,吃到撐死也沒人管你。

「一言為定,不準反悔。」佟宗相雙眼立刻發亮。「首先,我要先睡它個三天三夜。跟到你這個魔鬼,工作超級多,連休假都會臨時被你叫回公司,能睡到自然醒的日子少之又少,害我這幾個月來黑眼圈沒消過——」

「那你還在這裏羅嗦什麼?」楚勝沅乎往大門一指。「沒你的事了,快點回去睡覺。不要在這裏吵得我不得安寧。」

楚性沈當然懂得表弟是在擔心他,不過有些事他自己都還沒理出頭緒,又怎麼說出來一起商量?

「你不說,我也要走了。」

這麼明顯的逐客令,佟宗相沒有一牡不悅。依然含笑來到他面前。

「最後的最後再聽我羅嗦一句,不要把自己繃得這麼緊,生命是你自己的,苦也是一天、樂也是一天,錢很有用處,可惜它是死的、冰的,絕對沒有辦法陪你笑、陪你哭、給你真正的溫暖。無法取舍的時候就問問你自己的心,問它現在最想要的是什麼?然後,選擇能讓你快樂的就對了。」

「佟宗相,你要不要考慮去當神父布道算了?」他真的覺得表弟很會說教,非常有潛力往這方面發展。

「不要。比起上帝,我更愛女人。」佟宗相一口回絕。「走啦。明天見。」

楚性沈點點頭,目送表弟帶上門離開,下一秒,發現自己的目光己經停在手表上。

「唉!」

他長嘆一聲,深深躺入柔軟的牛皮椅背,疲憊地閉上雙眸。

事情哪有表弟說得那麼簡單。

如果能讓他快樂的事。將會引起家人的強烈反對,無論公私皆會牽動一連串兵荒馬亂的效應,甚至完全顛覆他完美安全的人生規劃,未來變得危險、無法控制,那麼,要他怎麼隨心所欲?

「算了,反正己經這麼晚,錢幼歆等不到人,應該早就氣得離開,以後也不會再打電話來自討沒趣了——」

是啊,這樣的結局最好。

不要有開始,就不會有結束,誰都別欠誰、別負誰,平行走完彼此不會再有交集的人生就好。

可是……為什麼他的心,一點都不開心?

晚上十點十分,應該離開公司就直接開車返家,一面享用晚餐、一面關心晚間新聞的楚性沈,怎麼也想不起來,為什麼自己會把車子開到這間異國料理餐廳附近?

但是,當他將車停在人行道旁的空位,從車裏望見坐在餐廳落地窗邊神情落寞的美麗女子,餛飩的神智頓時清明。

原來如此。

最終他的理智還是敗給了他的心,不能確定錢幼歆己經離開,他無法死心。

但來了,更糟。

她沒打半通電話來催人,以為她己經離開。結果她還在,安安靜靜坐在那幾,臉上除了落寞,沒有一絲不悅與怒氣,像靜夜裏悄悄綻放的曇花,溫婉優雅,更加惹人憐愛,他原本擺蕩不定的心,瞬間失控,朝錢幼歆飛奔而去,拉也拉不住……

十點半,餐廳打烊時間己到。

錢幼歆終於死了心,不好意思耽誤別人下班時間,拿起帳單到櫃臺結帳,匆匆離開。

結果,楚勝沅沒來,連一通電話也沒有。

她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接近他,他卻決定。不再和她糾纏不清了嗎?

自己當然不會被拒絕一次就輕易放棄,可是楚勝沅簡簡單單就能控制住自己,無視於她,相較之下,自己似乎比較悲哀。

情緒低落的她走出店門,無精打采、悶悶地低著頭往公車站的方向走,想著自己還能找什麼理由,再次厚著臉皮接近楚勝沅——

「地上是有金條嗎?」

突然聽見似乎近在咫尺的男人聲音,錢幼歆猛然回神,警戒地煞住腳步。

「餐廳打烊了?」

一擡頭,看見和自己只有兩步距離的男人。錢幼歆對於他的問題沒點頭也沒回應,滿臉意外,一時無法反應過來。

「我好餓。」楚勝沅按著自己的肚子苦笑。「現在說吃晚飯好像太遲了。小姐,願不願意賞光陪我去吃宵夜?」

錢幼歆凝望他,心情一陣覆雜。

都己經完全放棄希望了,他卻突然出現,可憐兮兮地說肚子餓,一聲道歉都沒有,還自以為幽默,用那什麼老掉牙的口吻約她吃宵夜?教人義氣又好笑……

不過,他終究還是來了。

因為能夠想像他有多猶豫為難,結果還是和她一樣,抵抗不了想見對方的念頭而來,所以,她不氣了,只剩下滿滿的欣喜。

「為什麼不吃?」她故作生氣地微嘟唇。「我一直在等你,餓到前胸貼後背了。先說好,我要請你吃晚餐你不來,現在是你請我吃宵夜,你付錢,我一毛部不出。」

「沒問題。」

楚勝沅笑著,喜歡她叫他請客時理直氣壯的語氣和生氣勃勃的模樣,這幾天用盡方法仍舊定不下來的紛亂思緒和煩躁心情,因為想見的她就在眼前,瞬間平靜下來。

不,不是平靜,而是掀起更大的一波上浪,頃刻間淹沒了那些比起來根本微不足道的思緒……

「楚勝沅,你別笑!錢帶夠了沒有?你最好有心理準備,我會吃很多、很多補回來,沒錢付就把你押在店裏洗碗——」

楚勝沅大步一跨,來到她身前。

他手一伸,錢幼歆什麼都還來不及反應,己經被緊緊擁入他的溫暖胸懷。

「對不起。」楚勝沅在她耳畔輕聲道歉。

究竟有多久不曾向任何人說過這三個字?

五年?十年?甚至更久?

環境教導他不能示弱,認錯就是低頭向別人承認自己犯下失誤,即使有錯,他也會用盡方法將錯硬扳回對的,所以一向只有別人向他認錯的分。

他小心翼翼踏出每一步,跨出去了就絕不回頭,對於自己踩下的每個腳步都有絕對的自信,唯獨這一次,眼看著是錯誤,他還是一腳踏入危險。

明明是被豢養的賽馬,卻放任自己像匹脫緩野馬,奔向向往的草原,不願去想一時貪樂,被發現後必須面對的沈重後果,這完全不是他楚勝沅瞻前顧後、穩紮穩打的行事作風。

為什麼?明明是個才見過幾次面的女人,明明自己不是那麼容易為誰心動的性格,為什麼一遇到錢幼歆,理智管不住身體,想念她的笑、想聽她的聲音想要緊緊擁抱她?

除了名字,他對她一無所知,卻依然一頭陷入愛情深淵。

唉,這女人簡直是一朵美麗而毒艷的瞿粟花,光是吸入撲鼻而來的甜香,就足以讓他神魂顛倒。

「楚勝沅?」錢幼歆在他懷中輕喚。

「嗯?」

「你喜歡我。」

不是問句,而是斬釘截鐵的肯定句。

他來赴約,代表真的喜歡她,當他完全不在乎路人眼光,在大街上緊緊擁住她錢幼歆心裏明白,這男人和自己一樣,已經不只是喜歡了。

「嗯。」

楚勝沅不否認,自己會在這坐,就是鐵證。

「連今天一起算,我們也才見過三次而。」

「嗯,不過才三次。」

「但是感覺……像是已經認識三年了。」

「嗯。」

不是隨口附和,他真的也有這種感覺。

「我們這樣,就叫做一見鍾情?」

所以無關認識時間長短,他們註定一旦相識、便要相愛。

「我感覺比較像是被突然撲上來的狐貍精施了法術。」

這樣想,他比較能安慰自己無法用常理解釋的瘋狂失控。

「餵,撲上來的好像是你吧?」

錢幼歆不客氣地往他背部敲一拳。現在是誰把誰抱住不放的?

「呵,好像是。」

聽見他笑,她也笑了,心裏卻微微泛酸。

沒有人比她更明白,即使相愛,兩個人也不會有未來。

別說彼此之間的門自差距。一旦知道和她相遇不是偶然,而是處心積慮的計謀,楚勝沅一定不會原諒她。

原本只是想偷取他的一點點喜歡,結果一不小心,卻偷了他的心。

即使自己也付上真心,依然無法獲得原諒吧?

對不起。

錢幼歆在心裏悄悄說看。

為了鈺卿的幸福,即使對不起,她也不能就此收乎。

他們兩個只能往前走,誰都無法回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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