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爺神態特別大度的示意隨意，蘇丹卻瞧著有些心驚膽戰，以這位爺的性子，再怎麽好脾氣被這麽當眾挑戰權威恐怕也不可能不置氣，也不知道兩人之間發生了什麽，見小王爺慢條斯理的起身要走，連忙賠禮道：

“公子，師弟有些頑劣，但本性不壞絕不是有意對您不敬……還請公子大人有大量，莫要責怪他。”

小王爺笑笑：

“本公子在你眼中是那麽殘暴無禮的人嗎？”

蘇丹正色：“絕對沒有，公子宅心仁厚，大仁大義。”

小王爺滿意的接受了他的追捧：“那是自然，只不過……”話頭一轉，小王爺淡淡道：

“本公子多少也算個皇親國戚，當中被人駁了面子若是一點也不計較，以後恐怕人人都能上前對本公子不敬了，更有甚者，豈不是在挑戰皇權。”

這話倒是有種重了，蘇丹試探道：“以公子所見？”

小王爺長身玉立，笑的不懷好意：“本公子這些時日困在這裏也有些乏了，聽說無生海乃是蓬蓮一絕，若是能有美人一起同游泛舟想來是天下一大樂事，剛好有些日子沒瞧見雲歸公子了，蘇兄覺得，他會喜歡嗎？”

蘇丹見他唇角含笑，眼裏卻透著幾分淩厲，只得低頭：“自然。”

小王爺滿意了，瞧著謝無聊不緊不慢的跟了一句：“謝先生不如一起？人多熱鬧。”

他這話倒沒什麽真心，謝無聊自然知道，便揚唇一笑：

“公子客氣，只是在下明日還有些事要處理，恐怕要辜負公子好意了。”

卻說洛唯城這邊，跟著方盡洲一路走到小院才停下，正對著一棵樹發洩怒火，洛唯城壓下心裏那點難堪，溫聲笑道：

“這是怎麽了？”

方盡洲聽見他的聲音一頓，扭頭看向別處，悶聲道：

“沒事。”

洛唯城想了想試探道：“那天王爺和你說了什麽？”

哪知一提這名字，方盡洲猛然扭頭，神色激烈：

“你提他幹嘛！”

他對洛唯城向來溫和，像是忠誠的大型犬，這還是第一次對他言辭犀利，洛唯城莫名心下一空，再想又覺得自己過於矯情了，誰也不是誰的誰，犯不著永遠討好自己。

見他不說話了，方盡洲也知道自己方才態度不對，轉身輕聲道：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他……”

洛唯城仰頭一笑，淡淡道：“沒事，你要是不想說就算了，要去我那嗎？你之前埋在樹下的桃花釀差不多可以開壇了。”

方盡洲吶吶點頭：“嗯，好。”

洛唯城便淡淡一笑，初春的微風輕輕浮動著他鬢角的碎發，平鋪展開在陽光下的笑容也是輕輕淺淺的，像是一層薄霧似的，風一吹就散了。

方盡洲心下一慌，擡手抓住他的手，等瞧見洛唯城驚訝的臉，才發現自己做了什麽，腦海中小王爺的話突然乍現，他猛然收回手慌亂的岔開話題：

“今天有點冷啊！”

洛唯城看著天空中耀眼的日光，默默點頭。

穿過九曲回廊，過了個小庭院，一轉角方盡洲步伐突然一頓，拉著洛唯城往後退了兩步停了下來，片刻後拐角傳來了窸窣的腳步聲。

來人步伐很輕，似乎有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方盡洲皺眉，這般小心翼翼不像是縱劍門的弟子，兩邊人的位置被一個圓形拱門相互錯開，地位頗為巧妙，若是不有心查看是看不到對面人的。

那兩人估計也是沒想到還會有別人，低聲交談起來：

“怎麽樣？”

“沒有找到。”

又是一陣沈默，一人有些為難的嘆了一口氣：

“王爺給的範圍太大了，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只知道是一幅畫，如何去找？”

“別抱怨了，反正也沒期限，慢慢找吧。”

“嗯。”

待人離開了，方盡洲皺眉道：“那家夥搞什麽鬼？”

“算了，不管他，咱們走吧……唯城……唯城？唯城？”

“啊？”洛唯城猛然一驚，瞧著方盡洲皺著沒有看著自己：

“你沒事吧？”

洛唯城勉強一笑：“沒事，怎麽了？”

方盡洲道：“叫你也不答應，你最近是不是沒睡好？怎麽恍恍惚惚的？”

洛唯城搖頭：“沒有，剛才想點事情，咱們走吧。”

“嗯，你有事一定要和我說哦。”

“恩，我會的。”

畫？

什麽畫？

幾乎在聽見這個字眼的時候洛唯城就不受控制的想到了自己家裏的那幅畫，會是他嗎？

春風初生，春林初盛，春風揚著漂亮的翅膀在空上遍遷飛舞，俏皮的尾巴拖的很長，拖出一塊綠草茵茵，午時的陽光錯過稀稀疏疏的枝丫如游魚一般落在身上，星星點點的眨著眼。

猜忌和浴火也漸漸蘇醒，方盡洲拍下封泥，濃郁的酒香味撲面而來，他仰頭灌了一口道了聲好酒，才將布滿冰裂紋路的酒杯滿上，遞給洛唯城。

花香伴隨著酒精的發酵極為醉人，洛唯城口舌一片火辣，他將試探拿捏到家話閑談的力度：

“說起來，王爺為何要住在縱劍門？”

或許是因為酒香怡人，方盡洲的神情倒是沒那麽抗拒了，沒好氣的癟癟嘴：

“誰知道他，說是什麽被賊人刺殺想尋求咱們縱劍門庇佑，但是我看他老往大師兄的院子裏去，估計是為了雲歸吧，真是不要臉。”

洛唯城聞言話語急促：“你說他喜歡雲歸？”

方盡洲反應特別大：“怎麽可能！他可是男人！”

他口中還殘留著濃郁的酒氣，神情無比抗拒，那抗拒裏有幾分說不透的慌亂和無措。

這不是洛唯城熟悉的方盡洲，他性子桀驁，無所畏懼，粗成護城河的神經裏將所有細微的情感波動攪成一灘渾水，或許茫然，但絕對不會畏懼。

那些試探陰謀突然被這個表情打的潰不成軍，在方盡洲的心裏有了一個特別的人，洛唯城突然不明白是方盡洲不能接受男人還是他的心裏有了別人，到底哪個更讓他不甘心。

他幾乎咄咄逼人：“你在意？”

方盡洲茫然：“什麽？”

“你在意他喜歡男人？”

方盡洲幹幹巴巴的擠出一句：“我……我不是在意，只是……男人當然喜歡女人啦，誰會喜歡男的，又不是有病。”

不過……他可能真的有病。

方盡洲暗暗想著，餘光瞧見洛唯城看過來的眼，那裏似乎雲海翻湧，沈浮著不知名的雜質，直到慢慢歸於平靜。

他淡淡一笑：“也是，又不是有病。”

……

小王爺說要泛舟便是刻不容緩，蘇丹迫於形勢只得任勞任怨的聽著那一大堆要求記在本子上，然後一扭頭卻面臨著一個最難的問題。

該怎麽讓雲歸一起？

眾所周知雲歸對小王爺向來是不假顏色，自己師兄對這個小王爺也是能避則避，總覺得自己這趟除了找罵還真是一點也討不著好，三師弟，可算是害死自己了。

羅錦那屋的轉角有一個四面通風的院子種著一顆月月桂，月桂有些年代了，年輪一圈圈的，長的特大，開花極少，那麽幾點小黃蕊還沒等人聞到香味都過了季節，又落了。

沒成想，年後的這個月開的極好，綠葉縫隙中金燦燦的一片，遠遠就能聞到香味，蘇丹路過的時候瞧見雲歸站在樹下，拖著一大掃把，這種掃把都是家裏紮的，比市面上賣的要寬厚也大一些，快和他人差不多高，雲歸那身板看著跟拖不動似的。

細瞅了兩眼才發現月桂樹上到掛著一把素青色的油紙傘， 雲歸估計是沒看見他，扛著掃把就往樹上掃，細碎的小黃花簌簌落在了傘上，偶爾帶著幾片樹葉。

蘇丹大抵知道他要幹什麽了。

只是看著他那掃把，心裏為羅錦的胃捏一把冷汗，這掃把可是掃地的，或許還掃過鳥屎什麽，這位爺也真是不挑。

只是……

他看著雲歸，總覺得有什麽不一樣了。

雲歸還在賣力的扛著掃把往樹上掃，那掃把估摸著挺重，掃了一會他就停下歇了歇，瞧著頭頂的太陽，有些不滿的皺了皺眉。

蘇丹看了一會，終於明白哪裏不一樣了，這個人身上終於有了些俗世煙火氣。

這感覺說起來有些玄妙荒誕，但又是切切實實的，之前的雲歸看起來漂亮而陰郁，可那漂亮和陰郁看起來都是虛虛縹緲的，他像是人間的過客，外貌和情感都像是強行賦予他的，等他完成了使命，那些東西就會收走了，並不另類。

他的皮相出眾，可虛虛蕩蕩，像是一層絕美精致的畫皮，驚艷，卻覺不出獨一無二的真實。

可現在他像是被人砌了骨，那畫皮終於立起來了，這才覺得有血有肉。

羅錦不知道什麽時候來了，漫不經心的靠在墻上朝他打了個招呼，等雲歸又掃了一會才走過去道：

“雲歸，差不多了。”

雲歸聽見他的聲音，扭頭沖他笑：

“羅錦！羅錦，晚上我可以給你做桂花糕了！”

羅錦點頭，接過掃把放一邊，幫著雲歸挑出傘裏的雜物，濃郁的桂花香彌漫在整個院子裏。

“找我有事嗎？”

羅錦瞧著蘇丹面上難得露出的尷尬，還挺好奇，蘇丹避開雲歸悄聲把事情從頭理了一邊，重點是把鍋丟給了方盡洲。

羅錦聽完呵呵冷笑：

“所以你們就要把雲歸丟出去？”

蘇丹道：“師兄，小王爺雖說性子荒唐，但多數只是口頭占便宜，其實並沒有那般不堪。”

羅錦毫不退讓：“幾日不見，你倒是替他說起話來了。”

蘇丹面不改色：“師弟只是就事說事，況且到時候桌上我在，不至於發生什麽，蓬蓮對於這些事不像扶桑那般開放……他即便口上撩撥幾句，面上倒也不敢做什麽。”

羅錦壓根不信他的鬼話，悄聲道：“這些日子好幾個弟子來找我了，他那般荒淫無道的人，名聲早已狼藉，根本不在乎旁人的眼光，況且他玩夠了就走，誰又能奈他如何，你要雲歸如何自處。”

蘇丹沒想到羅錦會這麽生氣，想到那位爺的名聲倒也覺得是自己輕應了，縱劍門比起這位小王爺倒也不是不能交換條件，只是為了護著方盡洲不免看輕了雲歸，畢竟到底不是門下弟子，取舍自然有些偏心了。

兩人的爭執引起了雲歸的註意，羅錦扭頭溫聲道：

“不是說做桂花糕嗎，你先把桂花拿過去洗幹凈曬幹。”

雲歸乖乖的點點頭，提著傘柄往隔壁走，羅錦見他離開了這才道：

“平時裏其他幾位師弟師妹對雲歸不對付我也不說什麽，總歸是雲歸性子不好，你們不喜歡他很正常，上次瘟疫中雲歸的事最後是誰散出去的謠言？門中的弟子對不對？我知道的時候已經成為了事實，這沒辦法，你看看現在城裏人對他的態度，現在你們又惹了事還想讓他幫你們，是以什麽身份？其他幾位師兄弟們小性子，你也這樣？”

蘇丹明白他說的是實情，對於雲歸門中很多弟子對其都有些不喜，他性子陰戾，瞧著人那直勾勾的眼神總是藏著幾分惡意，加上也不與其交流，整天跟在大師兄身邊，加上對小師妹的維護，門中不少弟子對他態度都挺差的。

不過雲歸也不謙讓，對他態度不好，他自己態度更差，倒也誰也不怪誰，只是上次那事雖說是雲歸幫了大家，但是都知道這事說出去會讓民眾對縱劍門有不滿，所以在得知門下弟子放聲出去的時候也只是口頭上警告了兩句，並沒有多管。

這一次在雲歸和方盡洲之間他想到的自然是雲歸，只是現在想來雲歸並沒有任何理由幫忙，況且小王爺名聲荒唐已久，他倒是被這幾日的相處迷惑了些頭腦，當真以為只是面上幾句撩撥，如今想來若他真的不顧名聲，傳出些閑言碎語，雲歸往後倒是不好自處了。

“那師兄覺得現下如何抉擇？”

羅錦嘆了口氣，最終道：“我會去和雲歸說，這是最後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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