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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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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是種習慣,每天忙完工作,阿光會繞路,把車開到自己和永恩一起上下班過的那條街上,再回去他那間坐落於巷陌深處的小屋。他不厭其煩,即使上下班高峰被堵在路上,都不計較,反正一個人,不趕什麽。偶爾順道和孫總聚聚,現在他們之間已是很好的朋友。曾有一次,光見到趙秋容,憔悴粗糙的厲害,佯作沒看到阿光似的躲開。孫總告訴謝家少董,趙秋容在外蒙期間,和手下的副理搞婚外情,副理的老婆鬧到公司來,趙秋容為了能從這場漩渦中找到出路,草草和一個工頭結婚。婚後,她丈夫對她不好,總打她……

光有一刻怔忪,他雖厭惡趙秋容,可並不忍見她落到這個地步。現在想起來,之前趙秋容頤使氣指的諸般刁難,終究算不得什麽大事。他和永恩於這裏的人,只是路過,他們也有條件和能力,生活的比他們更容易。光記得永恩總說,在這個世界上,有能力擁有更多的人,應該更寬容一點,心存仁慈悲憫,回饋社會。可是,他和阿琛,還有阿文,常常忘記寬容這件事。是因為他們任性,所以,他們都遭報應了是不是?

既然已經受到懲罰,會想迷信問問宿命,能給他一次救贖嗎?讓永恩回來。光如往常那樣,走去以真廣告。林以真和寇胡子度蜜月去矣,老虎不在家,猴子稱霸王,當家作主的是陳柏青,忙到腳打後腦勺。見阿光,招呼,“來,到我辦公室坐會兒。”光嘴裏淡淡應著,目光卻落在永恩曾經工作過的那個隔間,她走後,一直空著,現在,有新丁填補了那個虛位。

陳柏青立刻意識到光的感受,叱管人事的小主管,“中午吃的什麽?撐著了?還是忘用藥……”

光制止陳柏青,“好了,去你辦公室坐會兒吧,會不會打擾你?”

“不會,你是我的金主,大客戶。”陳柏青嬉皮笑臉,可是沒維持很久,接下來,有點點垮掉般,“對不起。”

光溫溫地搖頭,生活總是在繼續的,逝者已矣,生者還得走下去。是想好好走下去,從以真廣告出來,謝韶光單槍匹馬,站在天空之下,明明繁花似錦,柳綠櫻紅,看在眼裏,卻都顯得蒼白,沒有生機勃勃的線索,他知道,他只想往回走,往有季永恩的地方走。

盡量,光讓他的生活細節與節奏保持原樣,他還是會在門後的小籃子裏放些零鈔,有時記得,從零鈔裏抽幾張出去買菜。門後那張同居條例除了剛開始寫的幾條,當然再沒有增加新的內容進去,紙片有點發黃了,光不舍得動它,那張紙就以一種仿佛會以天荒地老的方式存在的樣子,長在那裏。

照片墻,內容已經很豐富了,光每天早上起來,會站在墻前,對著許許多多笑意生動的季永恩說,“嗨,丫頭,早上好。”他有很小心地把每張照片都照顧保護的很好。然後,他會把自己洗漱幹凈,去廚房為自己弄簡單的早餐,順便,抓一把雜糧撒在院子裏,餵給那些到現在都不堪了了,到底是附近哪一家的鴿子。但阿光知道,那些長翅膀的小家夥,永恩都給它們起過名字,所以,他也會象永恩曾經那樣,站在窗前,晨光如洗裏,跟鴿子說話,“你們到底都叫什麽啊?飛那麽高,看那麽遠,見過我家永恩嗎?”

所有的傷口時間都可以治療,可對光來說,似乎時間的療效並不很有用。讓大家最為放心的是,光雖然心傷重重,卻並不酗酒買醉,他不以傷害自己的方式發洩。而光之所以能做到這一點,是因為永恩不喜歡。他發誓,永恩不喜歡的事情他都不做。

他只是尋著那些他和她曾走過的足跡走一遍再走一遍又走一遍,走許多許多遍。離家附近的湖邊,早晨的公園,愛逛的那條街,甚至超市菜場公車和地鐵站。其實戶外還好,煎熬的是孤坐在家中的時間,她無處不在,忽而掃塵清潔,忽而洗手作羹湯,忽而伏案工作,忽而又隨著電視節目中的健身操手舞足蹈,嘴裏抱怨,“哦,我又吃胖了幾斤,早晚會變成豬的。”

可其實,這也不是最恐怖的。最恐怖的躺在床上,對著空掉的另外半邊位置。曾經,她的身體如花朵般展開,他進入她,象堅硬的詩歌,被鮮花包容依附,美不勝收。那樣的水乳交融靈欲相依,她在他懷抱裏,色授魂予,柔情繾倦,到如今他孤衾冷落,寂寞,寂寞,寂寞,身心內外,盡是因為想念而生出的無數不能紓解的疼痛。所有的前塵和往事像追身球一樣讓人躲閃不及,只有揮拍準確才能後顧無憂,而阿光放棄抵抗,任自己被砸得頭破血流。絕望,生不如死。

再也做不回那個元旦期間,帶著小媳婦兒回家探望父母時候,從頭到腳都閃閃發光的謝韶光。和永恩在一起,即使穿著街邊地攤十元一件的T恤沙灘褲,他微笑的剎那,都似能化腐朽為神奇,現在,他執筆擡頭瞬間,掃過任何誰誰誰的目光,都仿佛不屑一顧,再多的陽光抖落在他面前,盡神奇地化為腐朽。毫無辦法,命運給予的落差,不是時刻都能承受。世界那麽大,老天讓他們相遇,世界這麽小,他還是失去她。

阿光倒是沒忘記,永恩說起過他們住的那間房子鬧鬼的故事,時有念想,或者,季永恩會如鬼魅般,隨風潛入,等不到她的人,若能等到她的鬼也好,夜裏,他靜靜坐在屋裏,支著耳朵,搜索可能關於永恩的任何風吹草動,沒等來永恩,倒是等來大舅子方逸文。

“你得馬上搬走。”方逸文手上拿著一沓文件,“現在我是這間屋子的業主。”

有段時間,沒好好跟方逸文聊天喝酒做運動看球賽了,再見面怎麽會這樣?光皺眉,“你說什麽?”

文,“我是業主,請你搬走。”

他買這間破屋子幹嗎?光隨即省悟,他是為了讓他不好過,因為他失去唐意彼,所以,他也要他徹底失去季永恩,是這個意思嗎?怒意在光眼裏一點點凝結,他負氣,“請你出去,有事找我律師。”光心裏迅速琢磨,如果阿文真的是業主,必須要他離開的話,他好歹也得把院子裏的花花草草屋子裏的家具都帶走才行,正思忖間,後脖頸一痛,光往後倒,阿文接住他,沖門外喊,“進來,趕緊搬,動作麻利點。”

待光清醒,是在自己家裏,高床軟枕,近午辰光,他暈了這麽久?父母和老趙都在身邊。這回光沒失憶,問,“怎麽回事?阿文呢?”

閔柔,“阿文把你送回來就走了,只說,他會把你的衣物找人送回來給你。”

衣物?當然不可以只把衣物送回來,那間房子裏每件東西都不能丟。光開車,發瘋樣跑去自己和永恩的愛巢,可是該死的,阿文動作飛快,他變魔術般,整間都他媽搬空,所有的家具電器和植物,竟連片紙都沒剩下。光覺得,阿文多數和他媽一樣瘋了。

他打電話給阿文,“滾出來。”

文斷線,懶得說,也沒法說。

光傳簡訊,“從此後,再不是兄弟,絕交!”

絕交,很幼稚,他們絕不了的。阿文收起手機,唇角一絲笑意,無奈極了。

有人敲辦公室門,是祝秀婷。衣著休閑輕便,帆布鞋,牛仔夾克,無妝,剪了短發,看上去清爽又幹練,與平素那個略帶風情的OL女郎形象大相庭徑。她送上辭呈,“工作都交接好了。”搓搓手掌,合十,真心實意地,“謝謝你的幫助和配合。”

“我沒幫你什麽。”文收下辭職信,“我媽洗黑錢的證據是你自己找到的。倒是我該謝謝你,為了幫我安排接替你工作的人員,拖延這麽久才歸隊。”

祝秀婷,“沒阻撓,就算是幫忙了。再說,我也為你添了很多麻煩。阿彼的事情,真的很對不起。”

阿文避過臉,對於這一點,他無法不介意。換話題,“重回警隊很高興吧?”

祝秀婷整張臉都亮起來,坦率而誠懇,點頭,雞啄米樣,“做夢都會笑。不過,還是得先回警校,我是快畢業的時候從警校調出來接這個任務的,現在要回去再學習一段時間。”她無限憧憬,“我們領導答應我,等我從學校出來,就進我夢寐以求的刑警隊。”她是真高興,吐舌,調皮,“我很怕他們把我調去下片兒巡邏。”

文,“下片兒有那麽糟嗎?一樣為人民服務,再說女孩子去刑警隊,工作也很危險。”

“不怕危險,我們經過專業訓練嘛……”祝秀婷話音未落,有人很沒禮貌地推門而入,秀婷機警,跳起來擋在方逸文前面,手拍在桌上,抓住裁紙刀,動作之利落明敏,彈眼落睛,幾乎嚇住文少。

能未經通報不請自來,隨便進這間辦公室的人不多,阿文的那兩個死黨向來享此殊榮,雖然,他們並不常使用這項“特權”。可這次琛實在忍無可忍,他來質問阿文,“為何把阿光打昏?你把他房子裏的東西弄哪兒去了?你想怎樣?報覆?為了他沒把阿彼結婚的事情告訴你,及時通知你去機場?”

阿文坐在椅子裏,不動,反問,“琛,你是這樣看我的?”

總是風度翩翩的琛哥這回一反常態,再也顧不上自己的儀容風姿,他一把揪起椅子裏的阿文,“你知道永恩對阿光有多重要,你怎麽忍心對他這麽做?”

文帶點負氣,“隨你怎麽想,我沒解釋。”

琛把阿文重重搡椅子裏,冷然,“絕交!再不是兄弟。”根本沒看祝秀婷一眼,旋風般摔門出去。

方逸文維持被搡進椅子裏的那個姿勢,再沒動過。以前他不這樣的,他身體裏的任性暴躁和魯莽沖動,都不允許他以這樣的方式承受誤解和委屈,現在,倦怠,對任何事。記得有一次,聽永恩和阿彼一起聊武俠小說,提起東邪黃藥師,玩笑,“那是高高手的人生吧,我們做不到啊,受委屈就得喊出來,被誤解就要大聲說,不然一定死的很慘嘛。”方逸文是高高手嗎?不是,可現在他懶得喊,也懶得說,因為~~因為死得很慘不是個事兒了,他現在比死更難過,已經沒什麽能將他的熱情重新激活,他有理由倦怠和懶惰。

祝秀婷給阿文倒了杯酒,站在他桌邊,和他一起看大落地窗外的街景,灰蒙蒙的都市,沒什麽意思,她輕聲,“為何這樣?起碼可以告訴喬景琛,那些舊家具,是永恩想要,沒有那張床,她睡不好。”

阿文,“你知道?”

“你忘了我幹哪行的。”

“告訴琛的話,瞞不了光多久,是永恩的意思。既然答應她,總得做到,我不想刺激她,再說她現在那麽脆弱,也受不得刺激。”頓了頓,文有些迷茫的語氣,“這些,都會過去的,早晚的問題。”阿彼呢?阿彼也會成為過去嗎?阿文很懷疑。

認識方逸文以來,從沒見他如此迷茫過,祝秀婷異常不忍,她幾乎想立刻抱住他安慰,可那不行,她的任務已經結束,她可不能再對著他裝瘋賣傻撒嬌撒癡了,站半晌,“你忙吧,我走了。”

方逸文,“不送你了,多保重。”他捧著那杯酒,眼睛仍落在窗外。

祝秀婷,“保重。”

終於,這裏只剩我一個人了,方逸文不明白,為什麽他必須要留在這裏,處理永遠都處理不完,感覺和他想存活的那個世界並不搭尬的事情。又有人敲門,進來他的新助理,李創,是這個名字,加拿大華僑,博士學位,幹凈並帶有書卷氣的一張臉,細框眼鏡,皮膚白皙,正常身高,正常胖瘦,祝秀婷給他形容過,很合理的一個人。

李創進來跟阿文報備一個並購案的進度,那麽合理的人,合理的語速,合理的態度,還有合理的……可方逸文厭惡這合理的一切,誰來把他從這個地方救出去?酒杯摔地上,方逸文跳起來,桌子上的東西被他一把劃拉去地上。

劈裏啪啦的聲響中,李創睜大眼睛,驚愕,“方總,什麽事情?”見方逸文的手不知被什麽紮出血,他手忙腳亂起來,“哦哦哦,你出血了,我看看,我記得我有創可貼。”翻口袋,竟真的翻出一個,上前,“我給你包上。”

真他媽扯,是印玫瑰花的那種創可貼,笨死了,笨死了笨死了,這麽笨的助理要來何用?方逸文的暴躁發作,推開李創,一巴掌煽中他,“滾!”

李創呆楞,他的細框眼鏡被阿文那一掌煽的移了點位置,耷拉在臉上。與其說受辱,倒不如說是受驚,他無法置信,方逸文會出手打人,這是他前面幾十年人生中沒碰到過的暴力對待,他沒處理這種變故的經驗,傻看著方逸文,無辜又無措。

和助理面面相覷良久,方逸文嘴裏繼續粗暴,“滾!我叫你滾,聽見沒有?”

李創直挺挺轉身,走出偌大的辦公室。

方逸文把自己放回到大皮椅裏,疲倦感無邊無際,如黑雲壓境般迫過來。也不知坐了多久,直到被這樣的壓迫感逼得實在受不了,抓起外套手機,他得找個地方喝一杯。

是下班時間了,方幟上下各個角落逐漸趨於安靜,方逸文步出辦公樓大廳。臺階下,花圃裏的郁金香和噴泉交相輝映,色彩繽紛,正是春深如海的季節,那株曾刻著方逸文愛唐意彼幾個字的老樹還在,綠意深沈,本想習慣性看看那幾個字是否安好的方逸文,見到那個令他魂夢牽系坐立不安的人,阿彼?是阿彼!她穿著那件阿文很是熟悉的半舊墨綠春裝,背影俏麗,長發依然那麽美,如紗如霧,如雲如瀑,阿文屏息,象接近夢境般一步步走近。可這和他的夢境不同,夢裏的唐意彼絕不會如現在這樣,撫摸另個男人的臉,阿文不甘又痛楚地,喚道,“阿彼。”

唐意彼回頭,和那個男人一起面對他。他竟是他的助理?!李創,才剛不久,他甩給過他一巴掌。怎麽回事兒?方逸文定定對著眼前一對男女,指望誰給他個答案。

男人女人向他鞠躬,“董事長好。”

方逸文如中雷擊,三百多個日子前,春風得意馬蹄疾,他在這棵樹下,捏女人的臉,“姑娘,掐指一算,你命裏缺我……”

“阿彼?是你?”說話的是琛,他不知為何去而覆返,站在阿文身邊,“幾時回來的?”是在問阿彼,眼睛看著的卻是阿彼身邊的男人。

阿彼介紹,“我老公李創。他是阿琛,創,我跟你提過。”

李創沖琛欠欠身,“幸會。”他們,阿彼都跟他細致描述過。在沒遇到之前,無法想象,一旦面對,給李創的感覺也如阿彼形容的,看上去美好,心馳神往,卻又覺得格格不入,與自己無關。他牽緊阿彼的手,“媽催著我們回去吃飯,下次再聊。再見。”奪路而逃般,帶著阿彼離開。難為他竟升起把妻子交還給方逸文的念頭,不,那絕對是個餿主意。

方逸文沈默,除了沈默,其餘他也做不了什麽。他有註意到阿彼的小腹微微隆起,腰身不覆從前般纖細,她懷孕了,是那個男人幹的,她竟為除他之外的男人生孩子?!阿文心裏,最後一絲火苗熄滅,死灰冷寂。從他站著的這個角度望出去,整整一條街,車水馬龍,熙熙攘攘,廢氣撲鼻,這個世界,滿目蒼夷,繁華的沒有更繁華,蒼白的卻更蒼白。他笑起來,漂亮又淒涼,跟琛說,“我們忘了跟阿彼說恭喜。”

琛張口結舌,卻倒不出半個字,他寧願方逸文還是那個因為和阿彼吵架,便發怒砸了整間卡拉ok包廂的紈絝子弟,“陪你喝酒。”此時的琛再也不提絕交。

文,“不了,我去療養院看看我媽。”司機已把車開來,阿文上車,“琛,你有空和蕓涓去陪陪阿光吧。”

阿光?阿光現在也不用人陪,如果沒能在他和永恩的那間小屋子裏發呆,他就在謝家大宅自己的臥室裏發呆。

琛問蕓涓,“你會離開我嗎?”

蕓涓,“不會。”

琛,“最好不會,他倆已經毀了,你要是敢來毀滅我,我一定殺了你。”

蕓涓,“殺了我你會好一點?”

琛,“不會,我也不想活了。”他抱著蕓涓,哭,也說不清到底為了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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