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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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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家正廳暖氣強勁,那種熱度令永恩難以承受,幾欲揮汗。所有女士都是香肩小露,玉臂生輝,只有她,穿著毛衣牛仔褲,象只誤入鶴群的土雞,不合時宜到極點。不過出於某種社交禮節,也沒人當面讓永恩難堪。然後她看到著酒紅色晚裝的方逸華和幾位差不多年齡的年輕男女,在一株綠蘿旁站著聊天,走上前說話,“逸華姐。”她有些莽撞,“呃,對不起,可以和你單獨聊一會兒嗎?”另幾位識趣離開,方逸華打量永恩,被她那套象是把調色板打翻到身上的裝扮給逗樂,很親切,“你怎麽沒換衣服就這麽來了?”

永恩見方逸華神態安逸,想她應已放開懷抱,松口氣,“我送你回家之後就去姥爺那裏,忘了要來參加阿琛的聚會,阿琛很生氣,限我十分鐘之內出現,所以啦。”環顧四周,“沒看到stephen,你一個人來嗎?”

“不,和他一起,他在書房跟喬伯母一起研究字畫。”

哦,那廝不在的話,正好,這該面對的就得面對,永恩深呼吸,挺困難的,“有件事,逸華姐,我應該跟你說說,其實,很對不起……”永恩將泰哥跟她要意見那一樁趁著這個空兒,與方大小姐坦言相告,總而言之,承認是她不好,胡說八道,讓泰哥和逸華姐這麽傷心。

方逸華輕輕搖頭,那種在社交場合裏看起來無懈可擊的儀態,“永恩,不要自責,跟你沒關系,問題在我這裏。”她唇角微揚,漾起一朵幾乎完美的笑容,“你知道嗎?你送我回家後不久,stepher給我電話,讓我準備一下陪他來這裏。自然而然,我身上的某個開關就象被啟動,自動進入設定好的程序那樣忙了起來,洗澡,妝扮,選禮服,配首飾,在最短的時間裏把自己整理的可以出現在這個場合,stepher來接我的時候,對我說,謝謝我現在還願意陪他出席這個聚會,那一刻,我忽然覺悟,才發現原來……”一層閃亮的水光,浮在方逸華美麗的眼睛裏,但她沒讓那層晶瑩閃亮的水色泛濫,仍維持著端莊得體的姿態,對永恩說,“不知不覺中,我已經不一樣了,不再是從前的自己。如今的我,更擅長的事情,是安於金鳥籠的環境,做好一位名流太太的分內事,讓自己成為某個家族或者某個團隊中合格的裝飾品。永恩啊,悲哀之處在於,阿泰知道我已經不同了,而我自己沒這個意識,仍做著最初的那個夢。阿泰和以前一樣溫柔,不忍心戳破我的夢,可我明白,這樣的我,一只鳥籠裏做作的金絲雀,已經配不起他,我和阿泰之間,徹徹底底的,過去了。”

如果這一刻,她能哭出來,會好一點吧?不要這麽硬撐著,永恩想,因為確確實實,她想哭呢。“逸華姐……”永恩想說,我帶你出去走走吧,可沒機會,研究完字畫的stepher出來尋嬌妻,見永恩在,與之寒暄,“永恩,你來了。”對永恩衣著上的草率,他倒不那麽驚訝,反而,“嘩,很特別呢,是不是,逸華?”他的語氣真誠到讓永恩會感動。

方逸華瞬間恢覆社交名媛應具備的優雅從容,剛剛面對永恩時的那幾絲傷感悵然被隱忍的點滴不見,沖丈夫笑道,“年輕就是這一點好,穿什麽都好看,都理所當然。”

永恩不好意思,“哦,不能這樣鼓勵我,弄成習慣,每次酒會舞會都這樣出席,我好擔心我媽會被逼的登報與我脫離母女關系……”

於是,stepher夫妻相顧而笑,看上去,竟也是神仙眷侶,鶼鰈情深的模樣,這樣的結局,應給給予祝福的,自此後,塵埃落定,波瀾不驚,會白頭偕老吧。可永恩卻有些心酸憋悶。與方逸華賢伉儷再說笑幾句,永恩便去找阿彼,她得把她的難過找人分擔一些,無疑阿彼是最好的對象。見著她在樓梯那邊,永恩過去,墻壁拐角,就聽見阿文對阿彼說,“我就不明白了,為什麽你對我會有這麽多的不滿這麽多要求?”

哇,是在談心事呢,適合打擾嗎?永恩的腦袋瓜從墻沿伸出去一點,實實在在的偷窺加偷聽,見方逸文一臉忍耐沈痛,質問阿彼,“我對你就不同,對我來說,你只要保持現在這個樣子就好。可我對你來說是什麽呢?阿彼,你對我的愛只有這麽一點點嗎?”

面對阿文的質問,阿彼坦蕩蕩如一灣清水,“那是因為我們總要面對現實的生活,我比你考慮的更多。”

“現實的生活?”阿文嗤笑,“阿彼,我們只要相愛就好了,管現實和生活幹什麽?”

阿文那種諷刺傲慢的樣子又讓阿彼激動,“對,你高貴,不食人間煙火,可是阿文啊,生活從來都不止是草根蟻民才需要操心的事情,你總是要面對你需要承擔的問題和責任,現在想想早作籌謀有什麽不好?”忍不住反問阿文,“我對你有要求,是因為我想掌握我們的未來,生活才是我們未來的根本,按理說你應該和我一起多想想才是,可你想過嗎?原來你對我的愛也只是這樣而已?”

再一次,方逸文被小女朋友的言辭咄咄逼得臉紅脖子粗,暴躁,手握成拳,輕喝,“唐意彼!”

阿彼針鋒相對,“又想發脾氣,解決得了什麽問題?你愛怎麽瘋怎麽瘋,我失陪!”丟下阿文,阿彼掉頭就走,看起來是氣得不輕,昂首闊步,根本就沒註意到拐角處的永恩。阿彼走掉,方逸文手裏那只酒杯欲往地上摔,誰知這回,他的簡單粗暴沒能貫徹始終,酒杯舉起,又落下,二少一口幹了杯子裏的香檳,原地轉圈,一圈,兩圈,兩圈半,他嘀咕一句,“還不回來?給老子玩真的啊。”揚著喉嚨,“阿彼,阿彼,阿彼……”追出去,他倒是有看到永恩,就一句,“花裏胡哨的別擋道。”

還真是……永恩沖這對癡男怨女跑遠的方向做鬼臉,“幼稚!”路過的伺應被永恩鬼臉嚇倒,立定傻看住永恩,永恩總算找到可以讓她緩解一下悶熱的好東西,拿起杯冰香檳一口氣喝光,還不夠,空杯放回去又拿一杯滿的執在手。瞅著滿池翩翩起舞的紅男綠女,確定,她對這種場合的適應度還是不高,再說就她這一身打扮,算了,別總是毫無顧忌地給爹娘丟臉為妙。沒打擾正跟一金發美女猛跳恰恰的阿琛,撿一碟子食物,貼著墻角,把自己整的象只偷食的小老鼠般,溜到露臺到院子裏去透氣。天氣仍然冷,但晴朗,一輪將滿未滿的月亮明晃晃掛在天上,月下燈輝裏,露臺臺階上坐著謝韶光,披著件黑大衣,周身靜謐悠遠的氣質,好像打擾到他會成為一種罪過似的,永恩躊躇,捧著一碟子食物傻瓜樣站在那兒,不好驚擾他,又不舍得離他太遠,現在怎麽辦?

光大人似有感應,回頭,永恩看到笑意在他眼底唇邊一絲絲伸展開,象在夜月光中開放的曇花,接著,她聽他問,“你到底是從哪裏弄來的?”

永恩還沒從南極冰的笑容裏恍過神,慢三拍,“啊?什麽?”

光對她揚揚下巴,“衣服。”

永恩赧然:“自己買的,我很少自己買衣服,都是我媽在幫我弄,再說也比較喜歡穿舊衣服,大概缺少購物經驗吧,出大糗了。”多少帶點不甘心,“真有那麽難看嗎?”

南極冰用手撐著下巴,“其實還好。”似乎談性頗濃,“為什麽喜歡舊衣服?”他有往旁邊挪挪,示意永恩到他旁邊坐。

他只一個這樣簡單的動作,便足夠季永恩心花怒放,坐在他身邊,暗忖,要得要得,這才比較象歡天喜地過大年嘛,回答阿光,“你不覺得每件舊衣服都有故事嗎?比如說這件曾陪著我去打過球,因為摔倒磨破了衣角。那件因為自己不小心碰翻咖啡,所以有點咖啡漬洗不掉,又比如說穿哪件衣服出門到遇大雨,被淋得透濕回家。舊衣服才有回憶嘛,何況舊衣服陪主人陪得久了,最了解我們,穿在身上最貼心,最舒服無刺激,好象是我們的第二層皮膚那麽自然。”永恩的毛病就是這樣,只要到了興頭上,遇到了她喜歡的人,話匣子就會無限量地打開,也不管人家愛不愛聽,流水價把自己家大事小情給聒噪出來,一邊喝香檳,吃盤子裏的食物,就一邊跟阿光嘰嘰呱呱,“我爺爺奶奶都老派人,你知道老派人很多講究都好奇怪的。其實象小朋友喜歡穿個新衣服不是很正常嗎?但我爺爺奶奶總是讓我先把新衣服當家居服在家裏穿一陣子,再穿出去。以前爺爺奶奶在世時候,我還小,一直不了解為什麽要這樣,後來,等明白這件事,認同這個道理時,他們又都相繼過世了。唉……“永恩嘆口氣,正準備接下來跟身邊這塊冰說她幼時,因為不能象其他小朋友那樣把簇新的衣物穿出去,而跟大人作對的混帳事之時,狠狠打了個噴嚏,話說穿著大毛衫在暖氣充足的室內是顯得多餘,但在戶外就顯得不足了,一件黑大衣披到永恩身上,帶著旁邊學長身上的體溫,永恩硬充自然,“謝謝。”不這樣也沒其他出路,事實上她因為他的體貼溫柔,感動的半死,總不能真的抱住他喊我喜歡你使勁兒發花癡吧。

阿光淡淡回敬倆字:“傻瓜。”金口玉牙啊,照例說話比皇帝還少。誰知靜兩秒,接下來竟應和永恩,侃侃而談了,“其實我爺爺奶奶,包括我的姥姥爺爺,小時候也是這樣要求的,新衣服要在家裏穿一陣子再穿出去。小時候不理解,現在,習慣了,也不覺得有什麽問題,倒象是你說的,舊衣物有舊衣物的好處。”

找到和光大人的共同點了耶,永恩倍兒高興,笑,嘴角快咧到耳朵根那種,“真的嗎?太好了。”

光不懂,“太好了?為什麽?“

“我們一樣啊。”

光搖搖頭輕笑,還是,“傻瓜。”又沒頭沒腦地,“你都不會怕哦。”

“怕什麽?”

“穿成這樣出現在這種場合,很多女生不敢的,會覺得傷自尊,寧可不來算了。”

永恩吐吐舌頭,“誰家的自尊生這麽脆弱啊,穿錯一件衣服就毀了?嗯,怎麽講呢?也不是說不怕,可你知道阿琛啦,很少發脾氣嘛,突然間說要操西瓜刀來殺我,我只好豁出去啰。”

光點點頭,有點神往地,“以前,和慧商量過很多次,再有什麽正式場合,我們就穿的隨便一點出席,好像這樣就會挑戰到大人的權威,滿足自己的叛逆心,但都只是想想,每次還都是規規矩矩的出現。我們都不敢豁出去。”

永恩只能,“哦,我了解。”她非常了解,和他在一起,她每次都被某種遐思異想給撩撥得樂不可支之時,他也總是能潑給她一桶又清又澈的冰水讓.她涼透。不是彼,就是慧。於是,靜下來,永恩專心吃東西。

光沒話找話,跟記者訪談似的,“嗯,買這件毛衣時候怎麽想的?”

永恩簡單籠統,“心裏亂。”

光那種帶點探究的口吻,“不象是會想很多想到心亂的人啊。”

“不能這麽說吧,逸華姐和我師父還有莫莫的事情,真會讓人心亂的嘛。”

“那倒也是,不過……”難得一向淡定穩健言談間總是條理分明的謝韶光竟然口吃起來,有點期期艾艾,“不過,我以為你是很生我的氣。女生心情不好的時候,會亂買東西發洩。”

永恩驚愕,“你怎麽會以為我在生你的氣?”

光坦言,“因為我為阿彼的事情發你脾氣,琛告訴我,那天你快要被我氣哭了。前幾天約阿彼到琴bar,其實,你還是在生氣,是真的有想走吧?”

這家夥,他竟然知道?永恩瞠目結舌,他不會都知道吧?他看得出來,我喜歡他,喜歡的都快出毛病了?他有這麽靈嗎?靈的象先知一樣?

其實不然,光少是靈,但因與季姑娘心無靈犀,所以靈的不通透,一知半解那種,“喲,瞅你這表情,我多數猜對了。”

永恩忐忑無限,心懸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細聲細氣,“你猜的?”

“嗯,你平時大喇喇,男孩子脾性,邊溜樓梯扶手邊喝牛奶的粗線條,哪會矯情到用面紙都要用上面印了小熊的?”

噢,噢,噢,只是因為這樣?!永恩這才覺著那顆被懸著的心回落到胸腔裏,天啊,這半靈不靈的貨差點嚇死她。隨之而來又有幾分失望,他還是什麽都不知道。可事已至此,永恩只好死撐到底,“對,是生氣來著,你也不想想你那會兒多兇啊。”

光少推心置腹地~~道歉,“我關心則亂,阿文和阿彼他們身上,有我的夢想,我……”有點無措,光避開永恩幹凈清亮的目光,欲言又止,“還是算了,就……就我反省過,那樣對你發脾氣,顯得很是厚此薄彼對不對?都是好朋友,我應該公平一點的。”

這……永恩無言以對,她該說什麽,又能說什麽,心亂如麻,絕對亂到這花毛衣不夠看的程度,可他道歉的還算真誠,她也不能全無表示,就~~將她胡謅八扯的本事落力發揮到一百二十分,永恩促狹,“不是厚此薄彼吧,用錯詞兒了,明擺著厚彼薄此嘛。”

阿光楞楞,接著,噗嗤笑出來,哈哈有聲,永恩莫名其妙,這有啥好笑的,笑點在哪兒啊。可是,她好享受著一刻他的笑容,恨不得窮此一生老於這樣的笑容之中。照例,內核萬千感慨,外殼雲淡風輕,永恩帶點無賴,“再厚彼薄此,要挨罰的哦,嗯,罰什麽呢?罰你燒一桌子好吃的給我。”

阿光更笑,“傻大膽兒啊你,就算萬幸我沒燒掉廚房,那我做的東西你也敢吃。”笑完喘口氣,才又道,“女生都蠻古怪的,小心眼的時候,心眼小到能以納米來計,大方起來又都海闊天空,有意思。”用他的膝蓋撞撞永恩的,“既然能不生我的氣,就更不能生阿琛的氣啰,少整他一點吧。”

永恩發現,她的思維又沒辦法跟光少同步了,“我幾時生阿琛的氣?還整他了?”

光做出那種很了解的樣子,嚴肅狀,“不要用裝糊塗掩飾。我告訴過你,琛是肉食動物,那你應該了解,一個肉食動物,對著塊他極為心儀的終極肉類卻不能動口的心情。”

永恩想說她沒掩飾,她是確實不明白阿光說的都是什麽玩意兒。可光不給她探討的機會,“還吃嗎?”他是問她那碟放在膝蓋上的食物,還剩一撮魚子醬。

永恩這會兒已被南極冰天馬行空的思維方式鬧到毫無胃口,搖頭。誰想光少三根手指捏起那撮魚子醬,還挺斯文地塞自己嘴裏。永恩窘,除了窘,還心跳加速,囁囁,“我吃剩下的。你餓了的話,我進去再幫你拿。”

“不了,懶得煩。”他抻個懶腰,回頭望望大廳裏面,笑聲正濃,舞曲正酣,側耳傾聽,悠悠揚揚,是《藍色多瑙河》的旋律,阿光道,“我很喜歡這首曲子,”問永恩,“跳舞嗎?”

跳舞?永恩還沒從光吃掉她剩下食物的窘與暧昧中蘇醒,又被他的邀舞砸中,只是說說的吧?不是真的要請她跳舞吧?在這裏嗎?噴泉邊?臺階下?

對,就是這裏,噴泉邊,臺階下,光興致不賴,幫永恩把碟子從她膝頭撤下,再將她手裏那只裝著一點點香檳的酒杯放好在臺階邊,掏出手絹擦擦剛剛捏魚子醬的手指頭,一連串動作迅速利落又輕捷,然後他站好,等著永恩站起來。

哇,真的跳舞耶,永恩開始冒汗了,再也顧不得研究光少剛才說的是什麽肉類論,她因為興奮而結舌,“穿厚底的大頭皮鞋不適合跳舞吧,其實我也不太會跳舞,怕踩到你的腳……”

光淺笑,月色燈影裏,笑容溫柔的令人心醉,也心碎,向永恩伸出他的手。

不能拒絕,永恩怕他反悔,特果斷,將手放進他掌心,柔軟,修長,有力,微涼,所有的觸感都讓永恩瘋狂,誰管現在自己穿什麽衣服,什麽鞋子,只要眼前的人對,音樂對,心情對,穿什麽都可以載歌載物。踏著《藍色多瑙河》的節奏,披著阿光的大衣,隨著阿光旋轉,似每一步都踩在雲裏,飄在風裏。即使腳下穿著挺拙挺重的大頭鞋,也覺得自己輕盈如水上泡沫。永恩想起童話故事裏的人魚公主,魚尾變成雙腿後,即使每一步都痛苦的象在刀尖上行走,可仍無怨無悔,在王子面前舞蹈,輕盈的一如海上泡沫。可,那是值得的,永恩確定,那每一步都如走在刀尖上的痛苦,是值得的,只要能擁有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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