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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1回頭看看你就知道了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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閣送信跑腿,這都做不好麽?”裴幽問。

“我能做好!”卿小可應下了這份差事。

“可是……”駱遙面帶苦澀。

“可是什麽?”裴幽問。

“無上閣從來沒有哪個弟子是能住進悠然居的,特別是……女……弟子……”駱遙似有難言之隱,吞吞吐吐,沒說完也停住了。

“你是怕他人說閑話?”裴幽爽朗地笑起來。

卿小可擡頭看著,原來他也會笑啊。

笑起來還挺……慈祥?

幾位長老之中,裴幽最當得起“仙風道骨”四個字。

以他的眉眼長相,年輕時候定然是個美男子。

“師傅,徒兒不敢。”駱遙跪下,有些為難道:“只是師傅一向不喜歡有人打擾。”

“掩月閣的陳子虛,每天晨起,需要四個女弟子替他梳頭,怎沒人說他的閑話?”裴幽揮了揮手,說:“你思慮過甚了,先出去吧。”

駱遙施禮告退,但並不走遠,只是在門外候著。

他靜靜地立在門廊下,看著天邊的雲,若有所思。

裴幽從練功的榻上下來,走過卿小可身側,說:“起來吧,膝蓋還有傷,省得傳出去說我苛責弟子,這是你的紫腰帶,一會兒出去了就換上吧。”

卿小可行禮,接過腰帶,低眉順眼地站起來,跟在裴幽的身後。

穿過了前廳,來到偏房的書軒之中。

裴幽在案前坐下,輕聲說:“坐吧。”

卿小可便在他身側坐下。

“給為師磨墨。”裴幽又看了她一眼,補了一句:“會麽?”

卿小可點了點頭,攬過袖子,拿起墨條。

還真當我是傻子了。

她捏著小金匙挑了些水到硯臺裏,磨出濃厚的墨汁來。

“師傅是要寫信麽?”她輕聲問。

“給你爹去封信,告訴他,你已正式拜在我門下,往後不必給白玄送銀子了。”裴幽提起筆,一邊寫著,一邊說:“再給蒼雁寫封信,一會兒你把兩封信都送出去,到不死閣與你哥哥敘敘舊,晚些再回來,路黑,恐你過不了蠶絲險關,為師會讓駱遙去接你。”

卿小可磨墨的手停下來,有些感動。

“給蒼雁長老寫信?是要下帖子麽?”卿小可輕聲問道:“若是不重要的話,徒兒口傳便是了。”

裴幽低頭笑笑,胡子遮掩住了他的笑意,看不出來。

卿小可以為他太入迷了沒聽到,也沒放在心上。

信寫完,交到卿小可手裏。

裴幽指著靠墻的箱子,輕聲說:“拿上一錠銀子,連同信一起給蒼雁送去。”

卿小可也不明白,只拿上銀子,匆匆離開了悠然居。

有了前車之鑒,出無上閣的時候,輕松了許多,但仍是費了許多功夫,到對面時,早已經氣喘籲籲,滿頭大汗。

卿小可紮緊了自己腰間的紫腰帶,迎著陽光,興奮地跳起來。

終於晉級了。

她徑直去了不死閣。

走到通往不死閣的吊橋時,她心中感嘆,不死閣的門檻最低啊,人卻最少,都是因為蒼雁脾氣太差。

“小可,你這樣想可不對啊……”卿鳳棲說:“無上閣看重的是靈力和資質,掩月閣看重的是弟子的相貌,而八方閣看重的是弟子的攻擊力,唯獨蒼雁長老,沒有任何標準,收徒弟完全靠心情,這才是人少的原因吧,若說個人能力,蒼雁長老不一定輸給其他幾位長老,他的禦靈術很厲害呢,早年求入閣的弟子,可是跪滿了這條吊橋,後來被蒼雁長老一刀砍了吊橋的繩索,說是能活著上來的,才能入不死閣。”

“那……有人活著上來麽?”卿小可皺眉問。

想想那場面就覺得血腥。

蒼雁老兒,從年輕到老,脾氣一直都那麽古怪啊。

卿小可看似自言自語地說著話,過了吊橋,往山道上走。

遠遠便看到山門處跪著一個人。

“小可,你看吧,又來一個求入閣的。”卿鳳棲輕聲說:“不過這人的背影,很熟悉呢。”

何止是熟悉,她捂著側腹的傷口,不正是拜你所賜麽。

走近了些,蕭書雲聽到動靜轉過臉來,發現是她,很快又將臉轉過去。

卿小可腰上那華麗的紫腰帶,還有那塊象征著身份的無上閣腰牌,刺痛了蕭書雲的心。

她仍是藍色腰帶,蒼雁不肯收她入閣,在靈石殿的時候,蒼雁就拒絕了她。

“你要進不死閣麽?”卿小可問。

“關你何事。”蕭書雲低頭看著那石階上的螞蟻,頭也不擡。

“你的傷好些了麽?”卿小可問。

“黃鼠狼給雞拜年,你省省吧。”蕭書雲咬著下唇說。

卿小可走了兩步,猛然想起徐祈然的叮囑。

老徐讓幫看著她,若是她死在這兒,老徐該有多傷心啊。

她折返回來,對蕭書雲說:“你的傷雖然不在要害,但也該靜養,你這樣跪在這兒,若是蒼雁長老不肯要你,按他的脾氣,你就是死在這兒,他也不會皺一下眉頭,你又是何必呢,你不適合不死閣……”

“你閉嘴!”蕭書雲說:“我的事,不用你管!”

兩人的目光,終於真正交接在一起。

蕭書雲的敵意來得莫名其妙,卿小可都不明白是為了什麽。

既然勸不動,那就算了。

卿小可加快了速度,往不死閣走。

走到門前時,看到一個修長的身影,手執長掃帚,正在掃地。

最普通的掃帚,在他的手中,上下翻飛,那落葉很快就成了一團。

卿小可看呆了,簡直不像是在掃地,像是在變魔術。

“不死閣什麽時候有這樣的能人了?”卿小可納悶道。

這人還是銀絲腰帶,但整個不死閣,只有李長空一人是銀絲腰帶。

也沒見過李師兄拿掃地來裝逼啊。

不死閣變得熱鬧了。

卿小可想要近距離看看這位師兄的風采。

單看背影,絕對是個美男。

“師兄……”她走近一些,施禮問好。

那人轉過身來,卿小可沒被驚艷到,只是單純地被嚇到了。

“嗬……”她往後退了一步,輕聲問:“你哪位啊?這裏不是不死閣麽?”

眼前這位師兄,鼻子,眼睛,嘴巴,全被打腫了,親媽都未必能認出來。

“卿師妹……”

眼前的這名男子拉下嘴角,委屈地喊了一聲,眼底似乎泛出了淚光。

“你不認識我了麽?”

或許因為牙被打掉了,講話還有些漏風。

卿小可皺緊了眉頭,只顧著搖頭。

“小可……”卿鳳棲細聲提醒:“若是我記得不錯,這位可能是掩月閣的雲溪澈,雲師兄,你問問看,是不是他?”

“雲師兄?”卿小可試探性地問。

“我被打成這樣,你都能認出來,我就知道……”雲溪澈掏出帕子,按了按眼角,動容道;“我變成這樣,可都是因為你啊……”

卿小可嘴角抖了抖,說:“師兄言重了,你變成這樣,怎麽會因為我呢?”

雲溪澈剛想說話,突然一個草人從屋裏闖了出來,它手裏還握著藤鞭,對準了雲溪澈,二話沒說就甩過去。

雲溪澈飛快地躲閃著,躲到了卿小可身後。

他高聲喊道:“蒼老兒,你講不講道理,我師傅只是同意我留在這兒當三個月的試藥人,你違反契約,讓我掃地挑水也罷了,你怎麽能隨意打罵我……師妹救我……”

草人可不會停下來聽他說話。

很快,雲溪澈就被追得到處亂竄。

他終於被惹怒了,身體懸在空中,柔和的眼神消失,渾身迸發出殺氣。

只見他掐起指決,引動困陣,將草人困住,同時靈動地掠過草人身側,將它頭上的靈符拿下。

那勇猛無敵的草人,霎時間化成了一堆落葉。

靈符在雲溪澈修長的指尖,化成了灰燼。

卿小可看著這一波操作,真想高舉雙手大喊六六六。

雲溪澈側過臉,挑了挑眉,邪魅一笑:“師妹,後悔麽?沒選掩月閣,不能天天看到師兄的英姿,替你惋惜喲……”

雲師兄或許以前是個大帥比,可他忽略了自己現在的相貌。

帥比是邪魅一笑,醜的就是面癱前兆。

卿小可被他嚇了一跳,抖了抖,趕緊往裏走。

才進門,就碰到蒼雁高舉著藤鞭出來,嘴裏念念有詞:“雲崽子,你找死啊!竟敢毀了老子的禦靈符!我看你是沒被打殘,不長記性!我這回把你門牙打掉嘍,我看你怎麽駐顏有術。”

雲溪澈一看形勢不對,趕緊開溜。

卿小可上前,攔住了蒼雁,滿臉堆笑道:“夠了夠了,您把他打得夠殘了,再打下去,該惡心觀眾了,他都留在這兒給你試藥了,你還動什麽手啊,要是不喜歡,趕緊毒死算了。”

“卿!鳳!棲!!!”雲溪澈的聲音傳來,字字句句都是痛心疾首:“你個沒良心的小妮子,虧師兄我如此在意你……師傅說的不錯,女人沒一個好東西啊,長得越好看越不是東西……”

卿小可順勢奪下蒼雁手裏的鞭子,收起來,勸慰道:“您不知道吧,摧毀一個人,要從摧毀他的靈魂開始,皮肉之痛最容易忘了,是不是?”

蒼雁想了想,嗯,此言有理,於是,掏出聲傳千裏符,燃符念咒,喊了一句小孩子般的氣話:

“雲溪澈乃崇武第一醜八怪!”

卿小可躲在一側,捂著耳朵。

可憐的雲師兄,我好心似乎辦了壞事。

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麽,她不太清楚,不過照這樣看來,雲溪澈將蒼雁傷得太深了,往後,他留在不死閣當試藥人的日子,只怕不會好過。

聲傳千裏,不止紅月學院內外,就連山腳下的村民都聽了個清清楚楚。

知道的,不知道的人,都在熱切地討論著,雲溪澈是何許人也?

可憐的雲師兄,氣急攻心,差點沒吐血身亡。

他飛身立在一顆高高的蒼松之上,突然捂住心口單膝跪下,撕心裂肺地吼,聲音顫抖著,越來越弱:

“老子不服啊!本公子原是大名鼎鼎滄洲小白龍,還是掩月之光,蒼雁老匹夫,你毀我名聲,你可恨……師傅啊,快來接徒兒回去吧……你如何忍心留徒兒在這兒……太狠心……”

277哥哥要去當面謝他

“說說吧,裴幽讓你來幹嘛,別笑得跟只小狗似的!”

蒼雁拍了拍衣袍,甩開卿小可的手,傲嬌地擡起頭:

“無上閣的人,在我這兒,可別想有好臉色看,把話說完了趕緊走!哼!”

說完話,他一聲不吭,消失了。

蒼雁的身形,如一陣狂風卷進了屋裏。

卿小可趕緊把手裏的藤條扔了,飛速跟上。

“蒼雁師傅,咱們師徒做不成,情意總還在呀,您別拒人於千裏之外……”

在門即將合上的瞬間,卿小可硬是卡進去一條腿。

門框撞在她受傷的膝蓋上,疼得她幾乎要跪下來。

蒼雁在上座坐著,斜著眼睛瞧她,說:“別來裝可憐這套啊,在我這兒,這些都沒用。”

卿小可扶著門框,倒吸涼氣。

一雙溫暖的手,扶住了她的手臂。

“怎麽了,受傷了麽?”

卿羽軒的聲音總是那麽暖心,輕輕一句嘆息,能將堅冰融化。

“師傅,您為何要刁難妹妹?”卿羽軒皺著眉頭,語氣之中,滿滿的不悅。

“我刁難她?”蒼雁本來已經有了起身的姿態,聽到這話,氣得哼了一聲,穩穩地坐回竹席上,他雙手交叉,抱在身前,哼道:“我看你不止身殘,眼也殘。”

“是我自己硬要擠進來的,傷早就有了。”卿小可巧妙地拂開卿羽軒的手,走進了屋裏。

蒼雁把頭別過一邊,氣道:“既然想去攀高枝,就別回來礙我的眼,不識好歹的小丫頭,在靈石殿那般拒絕我,把我的老臉都丟盡了!”

卿小可走過去,恭敬地跪下,乖巧地垂著頭,低聲說:“我錯了,您打我就是了。”

蒼雁說:“我打你做什麽,一把骨頭包著一張皮囊,沒碰呢,就快折了。”

“所以說來說去,您還是心疼我,舍不得打我唄。”卿小可擡起眼簾,露出一個機靈古怪的笑,順勢起身,離蒼雁更近些。

“我準你起來了麽?”蒼雁說:“別腆著臉笑,我不值得你討好,留著力氣去討好你的裴師傅去!”

“您吃醋啦?”卿小可說:“我又不是嫌棄您才去無上閣的,我知道您厲害,您瞧,我這不是給您帶好處回來了麽。”

說話間,她掏出了裴幽的信和銀子,恭恭敬敬地遞過去,說:“看在銀子的面上,就別氣啦。”

蒼雁脾氣古怪,但卻最受不得這樣軟聲細語的哄。

特別是這樣一個水靈乖巧的小丫頭。

“銀子哪兒來的?”蒼雁壓著嗓子問:“若是你偷了裴幽的送來,我就原諒你!”

“是裴長老讓我送來的,還有信,您看看信就明白了。”卿小可說。

蒼雁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將信抖開一看,神色很覆雜。

“你這個丫頭,到底是給裴幽灌了什麽迷魂藥,古怪了……”他沈聲說。

“怎麽了?”卿小可並不知道信上寫了什麽。

蒼雁說:“把手伸過來。”

卿小可不敢,怕被折斷骨頭。

畢竟蒼雁這臉色……

陰過雷雨前的天邊雲。

“你聾啦?”蒼雁吼道:“讓你把手伸出來,你往外看什麽呢?”

卿小可之所以往外看,那是因為她知道,門外和軒窗下,都貼滿了耳朵。

幾位師兄以及她的哥哥,都聽著墻根呢。

在蒼雁的威逼下,她怯怯地把手伸過去。

蒼雁出手的瞬間,她還往回縮了一下,只是沒能逃脫,被蒼雁一把摁住。

“別動,給你把脈。”蒼雁臉上恢覆了大師的風采,認真的模樣,依稀透出一絲絲英俊。

卿小可屏息以待。

片刻之後,蒼雁大聲說:“李長空,把方子記下,馬上去給她配藥。”

窗下果然有個聲音清脆地應道:“師傅說吧,徒兒記著呢。”

蒼雁甩開卿小可的手,說:“你比猴還猛,真不知裴幽瞎操什麽心,既然他給了銀子讓我給你抓藥,那就給你配些十全大補好了,補得你七竅流血才好,哼,你身上的傷,全是皮外傷,腳踝歪了一下,一會兒讓你哥哥給你正骨,滾吧!看到你就煩。”

卿小可不明所以地點頭:“多謝蒼雁長老。”

“謝我做什麽,你要謝就回去謝裴幽。”蒼雁說:“別怪我沒提醒你,那家夥一輩子都是那道貌岸然的模樣,指不定心裏黑成什麽樣呢,你自己提防著些。”

“……”

卿小可立在門邊,靜靜地看著蒼雁,思索他話裏的意思。

“看什麽?還不明白?”蒼雁拋了拋手上的銀子,說:“這是裴幽付給不死閣的診金,讓我給你治傷用的,信裏寫了!他說你過蠶絲線的時候,摔得不輕……”

卿小可臉上閃過了微妙的擔憂。

裴長老原本就是那麽隨和愛護弟子的人設麽?

卿小可還想問,蒼雁不耐煩地說:“言盡於此,滾出去。”

門立刻就被人從外面撞開了。

雲溪澈伸手拉著卿小可出去。

在藥樓裏,幾個師兄圍著她,眼神裏全是狐疑。

“夠了夠了,李師兄,我就是崴了一下腳,不用包那麽厚。”

卿小可說著,想要把右腿收回來。

卿羽軒冷聲說;“不可,這樣的扭傷,一次怎麽能治好呢,李師兄,給她包厚一些,明日再來換藥。”

李長空心領神會地說:“對啊,明日此時,必須要來換藥啊,我一會兒給你寫個條子,你拿回去給裴長老瞧,知道麽?”

“你們搞什麽啊。”卿小可迷茫了。

“你老實跟師兄交代。”雲溪澈擺出一個風流倜儻的姿態,鬼祟地問:“裴長老他……是不是……嗯哼?”

“我不明白你說什麽。”卿小可看著他的樣子,只想笑,實在太滑稽了。

“妹妹,你住進悠然居的事,全學院都傳遍了。”卿羽軒嚴肅道。

“嗯?”卿小可說:“大家是怎麽知道的?”

“如此說來,是真的了?”卿羽軒陷入了沈思之中。

“藥來了,藥來了。”秦大佑撞開了門,徑直沖進來。

明明是給卿小可熬的活血養氣的藥,他卻先遞到雲溪澈鼻子前。

“師傅交代了,往後三個月,從不死閣藥樓出的任何一碗藥,你都必須先喝一口。”秦大佑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

雲溪澈嫌棄地推開藥湯,說:“懂不懂規矩,照理說,我輩分比你高,這就是你對師兄應有的態度?放著,一會兒涼了我會喝。”

秦大佑古板,只說:“師傅讓我監督你,你們掩月閣已經把你賣在這兒了,這三個月,你跟我們後院養的小白鼠沒兩樣,你的銀絲腰帶,不死閣的人均可以視而不見。”

“什麽賣在這兒,我師傅那是有深謀遠慮的,我不過是忍辱負重……身在曹營……”雲溪澈看到大家都在盯著他,知道說漏了嘴,趕緊奪過碗,說:“喝,喝,我喝還不行麽?”

雲溪澈喝了一口,太苦了,直翻白眼。

“師妹,師兄我知道你怕苦,多放了許多紅糖進去,你快趁熱喝吧。”秦師兄變了臉,擠開雲溪澈,再端出了另一碗,說:“來,你趁熱喝。”

在幾位師兄的悉心“照顧”下,卿小可利利索索地走進了藥樓,卻是拄著拐杖出來。

她盯著自己包得如粽子一般的腳,無奈地嘆了一聲。

卿鳳棲倒是高興,興奮道:“太好了,明日還能來見哥哥。”

到了飯點,她理所當然地留在不死閣用膳。

蒼雁的飯,指定由雲溪澈送進屋裏。

大家坐在院子裏,都轉眼看去,昏黃的屋裏,雲溪澈的人影靈動地閃著,打鬧聲不斷。

“好啊,不死閣終於也有生氣了。”李長空欣慰地發出感嘆。

“若是師傅能想通,把蕭師妹也收進來就好了。”秦師兄有些擔憂道:“一直跪在山門,也不知她怎樣了。”

“她還一直跪著麽?”李長空說:“卿師弟,方才讓你去勸她,你沒去麽?”

卿羽軒沈聲說:“勸不走。”

“蒼雁長老為什麽不肯收她?”卿小可吃得肚皮滾圓,因為腳上纏了繃帶,只能伸直了腿坐著,此刻吃飽了,一手撐在身後,一手捧著肚子,活像個大肚婆。

卿羽軒低聲說:“師傅說她入不死閣居心不良。”

“她怎麽居心不良了?”卿小可問。

兩位師兄都沒了聲,卿羽軒也低下頭。

“小可,你怎麽還問啊,她一定是沖著哥哥來的,我都看出來了。”卿鳳棲的話,縈繞在耳邊。

“哥哥,她喜歡你啊。”卿小可笑著,直接說道。

“閉嘴,旁人胡說就罷了,怎麽連你也那麽不懂事,這話怎麽能亂說!你詆毀我無礙,若是壞了蕭姑娘的名聲,那可怎麽辦。”卿羽軒氣得砸了茶碗。

“哥哥真是的,自己心裏都清楚,還不許人說。”卿鳳棲下令道:“小可,你快拿話堵他,哥哥虛偽。”

卿小可低下頭,悄聲說:“你可別讓我幹這事兒,要來你自己來吧……”

“我懶得跟他說話,我看見他就煩。”卿鳳棲也氣道:“這樣的哥哥,不要也罷。”

“砰”地一聲巨響。

蒼雁的房門被撞破了,雲溪澈出來,立在院子裏,瀟灑地拍了拍身上的塵土。

他來到卿羽軒和卿小可中間坐下,輕笑道:“好酸的醋味呢……”

“想死麽,你個醜八怪。”卿小可沒好氣地懟他。

“說誰醜八怪,師兄我這是暫時的不那麽帥罷了,過幾天就變回玉樹臨風的模樣,到時候,你可別被我迷得走不動道。”雲溪澈奪過卿小可手裏的酒杯,一飲而盡。

帥不過三秒,隨著蒼雁殺出困陣,雲師兄又開始了心驚膽戰的逃亡路。

卿小可看著他倆的身形在上空飄來閃去,心想,這八成是陳子虛派來的細作,明明知道蒼雁最忌諱提當年與陳子虛同門的事,雲溪澈三番兩頭就要說,或許是在喚醒舊情……

咦,似乎有什麽不對的東西混進來了。

卿小可甩了甩頭。

一個精致的手提燈籠遞到她面前。

卿羽軒冷聲說:“天色晚了,哥哥送你回無上閣。”

“才不要他送,小可,別理他。”卿鳳棲說:“打掉他的燈籠。”

卿羽軒的眼眸裏,裝滿了欲說懷休的情。

他原本就無力的手腕,使勁地提著燈籠。

誰舍得打掉呢。

卿小可接了過來,說:“哥哥身體不好,我自己回去吧,裴長老派了人接我。”

“要去的。”卿羽軒堅定道:“裴長老對你照顧有加,哥哥理應要去當面謝他。”

“不……”

“走吧。”

卿羽軒打斷了她的不必。

卿小可只好一手提著燈籠,一手拄著拐,跟在他的輪車後面。

夜深了,青山隱在墨色之中,像是一個沈寂且優雅的老寡婦。

山道崎嶇,但有了靈禦草人的幫忙,卿羽軒暢行無阻。

山門處,依稀能看到一個倔強的身影在那兒跪著。

蕭書雲的臉色,在夜裏特別白,白得像是汙泥裏挖出的新藕。

她還沒走。

女人執著起來,真是可怕。

經過她身邊的時候,卿羽軒停下來。

“你還沒走麽?”他輕聲問。

蕭書雲咬著嘴唇,沈默著,她放在膝上的雙手,每一個指關節都尖銳地突出來。

本是卿羽軒在問她話,她卻盯著卿小可。

世上最讓人欲罷不能的,便是求而不得。

“回去吧,夜深了,山裏露水重,你會著涼的。”卿羽軒哀嘆:“不死閣不適合你。”

他緩緩地說著不適合,仿佛不是在說不死閣,而是在說……我不適合你。

“你們倆倒是天生的一對,說出的話,都一樣啊。”蕭書雲輕輕吐出一句話。

跪在這兒,一整天沒吃沒喝,她的聲音已經啞了。

卿羽軒從懷裏掏出了一個油紙包,遞給蕭書雲說:“這是……”

話沒還沒說完,他的好意就被打落在地。

“我不要你的施舍。”蕭書雲倔強道:“該接受別人施舍的人,該是你!”

你一個殘廢,有什麽資格去可憐他人。

我四洲洲主之女,我堂堂蕭家小姐,不要你可憐。

那黃色的油紙包散開,一些精致的小點心滾下石階,像是幾個無助的啞孩子。

“待我回來之時,希望你已經想通了。”卿羽軒稍稍回頭,輕聲說:“妹妹,我們走吧。”

278關系被發現了

駱遙在崖邊等候,看到卿羽軒也來了,他神色裏多了一些緊張。

“駱師兄,師傅果真讓你在這裏等我。”卿小可拄著拐,迎上前去。

“他來幹什麽?”駱遙問。

“我要親自去向裴長老致謝,還請駱師兄帶我過去。”卿羽軒說。

卿小可覺得有些不對勁,兩人之間的氣氛,似乎有種後妃爭寵的感覺。

駱遙本不想答應,但想了想,還是將卿羽軒帶進了悠然居。

或許這就是師傅讓她去不死閣送信的意思吧。

卿羽軒進了悠然居的書軒,青燈之下,與裴幽對坐閑聊。

卿小可和駱遙守在門廊下。

突然下起了雨。

雨點落在葉子上,發出沙沙的聲音。

原本他們二人在裏面說話聲音就小,這下更是一點也聽不到了。

卿小可斜斜地靠在柱子上,駱遙筆挺地站著。

“師兄……”她開口問。

“什麽?”駱遙輕聲答。

“師傅對你們……都很好麽?”卿小可問。

駱遙沒想到她問的是這樣的話,楞了有些時間,才說:“自然好。”

“如父親那般麽?”卿小可追問。

駱遙冷漠地說:“我不知如父親是哪般,我無父無母,我是師傅在亂葬崗撿的,無法體會。”

“……”

卿小可也不敢發出明確的嘆息。

她聽著夜雨,半晌說:“抱歉。”

“我自幼便是師傅撫養長大。”駱遙說:“他給了我吃穿,教我功夫。”

“所以,你視他如父咯?”卿小可笑道。

駱遙臉上有些不自然的笑,他身形一閃,往裏躲過了一小滴飛濺的雨水,說:“我這樣低賤的身份,如何能敢妄想,好好修習,報答師傅罷了。”

“人在說出不敢妄想之時,心裏定然想過千百遍了。”卿小可說:“越是不敢妄想的事物,就越深深地埋在心底,生根發芽。”

似乎說得太過了。

駱遙有些不高興。

為了緩和氣氛,卿小可扯開了話題,只問:“若是平常師兄師姐們在練功中不慎受傷,師傅也會給不死閣診金,為大家醫治麽?”

“師傅他……”駱遙臉色灰白,“給了不死閣診金,請蒼雁長老為你醫治麽?”

“嗯。”卿小可說:“大家不都是麽?”

她當然知道不是。

駱遙那悵然若失的模樣,早已經落入她的眼底。

“或許是吧。”駱遙低頭笑笑,“師傅做什麽,總是有他的道理。”

書軒的窗戶,從裏往外推開了。

裏面傳出裴幽的聲音:“駱遙,你去收拾一間廂房,下雨了,你卿師弟腿腳不好,今夜就在悠然居住下,你準備妥當之後,去不死閣傳個口信。”

駱遙身體僵直,點頭都顯得有些勉強。

“師傅,並無他閣弟子留宿的慣例……”他低聲說。

“掩月閣的雲溪澈,都住進不死閣的藥樓當試藥老鼠了!”裴幽不滿道:“這不是先例是什麽,快去!”

“弟子多言了。”駱遙低下頭,走入大雨之中。

雨水打濕了衣袍,貼在身上,他背上的肌肉,呈現出一種頹態。

駱遙走後,沒人盯著了。

卿小可一點點地往書軒的窗下挪動。

裏面到底在說些什麽。

雖然聽墻根很卑鄙。

可實在是太古怪了。

下雨了,便要留宿,這也太順理成章了。

聽說連本閣弟子都少有能入悠然居的,更別說住在廂房。

早些時候,卿小可聽了許多閑言碎語。

多數從雲溪澈口中得知。

在雲溪澈的描述中,裴幽是個有些潔癖的老光棍。

不喜歡女人,更不喜歡男人。

無論是男弟子女弟子,他一向都是敬而遠之。

而衣食住行,他都不需要人近身伺候,連衣袍都不用弟子洗。

在外人看來,裴幽最親近的,大概就是駱遙。

但這位無上閣的大弟子,也絕沒有隨意進出悠然居的權利。

往往需要站在門外匯報閣中的大小事務。

卿小可想起雲溪澈那鬼祟的眼神,還有他似玩笑般的話:“小師妹,你可要當心咯,你想想啊,那種一輩子沒碰過女人的男人,是不是比妖魔鬼怪還可怕啊,嗯?”

卿小可的心思,與卿鳳棲共通。

卿鳳棲也很擔心地問:“小可,你說哥哥他……”

是啊,卿羽軒眉清目秀,不客氣地說,長得比大部分的女人要好看,還細皮嫩肉的。

卿小可不免操起了閑心。

她急切地想聽聽書軒裏在幹什麽。

哥哥是個殘廢啊。

若是落入魔爪,只怕連叫喊都不敢。

真可憐。

“小可,沖進去吧。”卿鳳棲說:“就算是死,也不能讓哥哥他……”

卿小可終於貼到了窗邊,她屏息凝神,認真地聽著裏頭的動靜。

到底在說些什麽呢……

鬼使神差,她的耳朵貼到了窗戶紙上。

她皺起了眉頭,心中吃了大驚。

只因為他聽卿羽軒的聲音說:“您留我住在此處,不怕我們的關系被人發現麽?你不是一向讓我小心的麽?”

我們的關系。

被人發現?

一向小心?

完蛋了,真有貓膩。

卿小可緊張得心臟怦怦直跳,仿佛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事。

突然,一枚黑色的棋子破窗而出,打在她的顴骨上。

裴幽說:“幹什麽鬼鬼祟祟的,想問什麽,就大大方方進來問。”

卿小可捂著腫起來的臉,拉開了書軒的拖門,拖拉著步子走進去。

她原本就拄著拐,還走一步想半天,遲遲走不到裴幽和卿羽軒面前。

“弟子該死,不該偷聽。”卿小可跪下,用奇異的目光,打量了卿羽軒。

書軒裏並沒有什麽異樣,兩人分坐在案前,正在下棋。

裴幽手執黑子,卿羽軒手執白子。

兩人都顯得很隨意。

似乎並不是第一次見面了。

“你也知道你該死麽?”裴幽說:“也罷,今日匆忙,沒來得及教你規矩,不知者無罪吧。”

說話間,卿羽軒落下一子,不聲不響地拿走了棋盤上的許多黑子。

“多謝師傅饒恕。”卿小可把頭磕在自己冰涼的小手上。

心也涼透了。

“你為何偷聽啊?”裴幽問。

卿小可也不敢擡頭,也沒得到起來的指令,就一直那麽跪著。

“回師傅的話,徒兒……徒兒……”她直說:“徒兒擔心哥哥。”

卿羽軒驚訝地“啊”了一聲,隨後笑道:“你擔心我什麽呢?”

卿小可當然不敢說了,只能是咬了咬舌尖。

“起來吧。”裴幽說:“為師再讓你那麽跪著,軒兒該心疼了。”

軒……軒軒軒軒兒?

卿小可端坐在那兒,汗如雨下。

連卿鷲天都沒那麽親昵地喊過軒兒。

早聽聞古人開放,男女通吃,看來不是傳聞。

“小可,你想什麽亂七八糟的,哥哥不會的,哥哥不是那種人。”卿鳳棲反駁道。

“你還沒回他的話。”裴幽專註盯著棋局,正在尋求破解之道,他冷冷地問:“你擔心你哥哥什麽?”

卿小可說:“徒兒不敢說。”

“妹妹多慮了,義父待我恩重如山,絕不會對我不利。”卿羽軒笑了笑,手指在桌案上扣了扣,指著那一小碟瓜子,說:“義父喜歡吃瓜子,又嫌麻煩,你便坐在這兒,給我們剝瓜子,可好啊?”

卿小可盯著那些瓜子,臉色通紅。

原來是義父啊。

真是誤會太深了,她自己都羞愧,到底都想了些什麽亂七八糟的呀。

不過……

怎麽從前沒提起過呢。

“哥哥與裴長老,竟然是義父子的關系……”卿鳳棲也發出了嘆息,“我也是今日才知道呢……”

279體內的妖氣

夜雨催生出困意。

被安排剝瓜子的卿小可,靠著書架,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書軒裏的父子倆,盯著棋盤,仿佛不知疲倦。

卿羽軒側過臉,看到熟睡的妹妹,露出一個寵溺的笑。

“義父,莫怪她。”他輕聲說,好似在哀求。

裴幽無奈地搖頭,說:“走吧,咱們換個地方說話,省得吵醒她。”

裴幽站起來,親自扶起卿羽軒,背著他出去。

駱遙整理完了廂房,進來之時,恰好看到這一幕。

裴幽還沒來得及把人放下,有些不悅道:“一聲不響地進來,你從何時開始,如此地沒規矩?”

“弟子知錯。”駱遙低下頭。

他站在門檻外頭。

雨水順著他的衣袍滴下,腳邊很快就出現了一灘水。

那水面中倒映著他的臉,他雙唇緊抿,眼眸濕潤。

“你身上濕,莫要進來,把話說完,就回你的房間去。”裴幽說著,輕輕地把卿羽軒放下。

或許在他以為,這話最正常不過。

但在駱遙聽來,莫名生出幾分嫌棄。

“師傅,給卿師弟的廂房,弟子親自收拾好了,若不然,我親自帶卿師弟過去?”他低著頭問。

不知是不敢擡頭,還是不想看到眼前這溫馨的場面。

“知道了,為師會看著辦。”裴幽木著臉,揮了揮手,示意駱遙可以出去了。

“弟子告退。”駱遙說罷,緩緩轉身。

快走進雨裏的時候,裴幽提醒說:“那麽大的人了,連下雨打傘都需要人教你麽?”

“弟子一向愚鈍,沒少受師傅責罵。”駱遙悶聲說:“多謝師傅教誨。”

他仍是我行我素地走入大雨。

“義父,恕孩兒直言,您對駱師兄太過嚴厲了。”卿羽軒低聲說。

駱遙已經走遠。

“不嚴厲些不行。”裴幽說:“他不似你,一點就通,他的資質雖然不錯,腦子卻不會變通。我不過是暗中提點你幾次,你就將天極靈根煉出來了。而駱遙,我傾囊相授,他卻沒有任何長進,這麽多年閉關,一點成效也沒有。”

卿羽軒還想勸,想想還是算了。

世間人與人,總是有特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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