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1回頭看看你就知道了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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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裏了。
徐祈然和寥寥禪房的矮桌邊坐著。
兩人擡起頭看她，都是一臉詫異的神色。
“明明是你硬把我拉進來了。”卿小可兩步一跨，走到寥寥身前，有些氣憤地看著他。
“你說什麽胡話呢。”徐祈然說：“師傅一直與我在一處，方才喊了你一句，你便自己走進來了，我都看著呢。”
這回，卿小可算是沒了脾氣。
“你說我拉你進來，我一直在這屋裏，與你隔得這樣遠，我用什麽拉你進來？”寥寥似笑非笑地問。
“拂塵！”卿小可說。
“胡說八道。”徐祈然說：“你自己看看，這兒哪有什麽拂塵！”
卿小可環顧這破屋子，果然沒看到拂塵的影子。
怎麽回事。
方才……
所有的感覺，都十分真實。
真的是發生過的事，怎麽能兩手一攤，說沒有就沒有了呢？
“坐吧。”寥寥望著她，沈聲一句：“現在你對老夫，可服氣啊？”
卿小可走過去，正對著寥寥坐下。
她盯著這位老頭，近距離看著他的眼眸。
渾身的雞皮疙瘩，齊刷刷地出來。
他的那雙眼睛，黑色的眼瞳特別大，特別黑，特別亮。
猛然一看，覺得像是嬰兒的雙眸，未經塵世沾染，幹凈得沒有一點雜質。
“把手給我。”
寥寥的話音，像是穿過了溫水，像是穿過了夏夜晚風，徐徐地進到心裏。
卿小可像是著了魔一般，將手搭在他手心上。
之後的一切，便失去了知覺。
她只覺得是乘上了一輛超高速行駛的動車，車子在飛快地往後倒，兩邊的景物完全沒看清，只能聽到各種各樣的聲音，在輕聲叫喚她的名字，最終，是一聲嬰兒的啼哭……
卿小可猛然覺出，這嬰兒，就是自己！
“轟”地一聲，後腦處傳來一陣冰涼的刺痛。
卿小可驚醒，重新睜開眼睛。
“你對我……做了什麽？”她不解地問。
258想活就難了
“你不是卿鳳棲，你本是那無根無系的一株野草！”
寥寥嚴肅地看著卿小可，並沒有直接回她的話。
他扯了扯下巴的胡子，皺眉問：“丫頭，你想活麽？”
卿小可點頭。
“有誰不想活？”她反問。
“那可說不準，這世上，有人求生，有人求死。”寥寥沈吟：“你想活？那可不太好辦。”
卿小可從來沒想過，會從一個大師口中聽到這樣的話。
你想活，那可不太好辦。
這是什麽大白話。
“若我想死呢？”她沒好氣地問。
“那就更不好辦了。”寥寥皺眉道。
他瞪了徐祈然一眼，說：“一壺酒可不夠啊，這事辦不了。”
“哼。”卿小可說：“故弄玄虛之後，開始談條件，說來說去，都是為了錢，你不如直接開個價。”
寥寥陷入了沈思。
他那緊皺的眉頭，如同兩條深深的溝壑，裏面藏滿了歲月。
“十壇好酒。”
認真的思考之後，他開出了自己的價碼。
卿小可瞪大了眼睛，十壇酒你想那麽久？
以為你要這崇武大陸的半壁江山呢。
徐祈然爽朗地拍板，說：“沒問題。”
卿小可等著他的下一步動作。
看他到底要做什麽的時候，他兩腿一伸，在竹席上躺了下來。
“老夫累了，你們走吧。”他說。
卿小可盯著他，說：“你不是答應了麽？”
“我是答應了。”寥寥說。
“那你快些將我的魂魄分離出來啊！”卿小可直言不諱，“條件都談好了，你累了？你累什麽啊？我沒看到你做什麽，從頭至尾，你最認真的時候，就是說出了十壇好酒之時。”
“你不是想活麽？”寥寥半瞇著眼睛，低聲說：“把魂魄分離，你必死無疑。”
“為什麽啊？”卿小可說：“以前分過了，我沒事啊！”
“確實必死。”徐祈然沈思之後，看著卿小可，說：“你到吳素身上，立刻就……”
“那不過是個意外。”卿小可說。
“這世上所有的日子，都是靠大大小小的意外連接起來的……”寥寥說：“你若不信，那我立刻就按你說的，將魂魄分出來，死了我可不管咯，如今卿鳳棲在天極靈根的滋養下，已經能自主控制身子，你出體了，回不去，我跟閻王爺還有些交情，給你謀個端茶倒水的差事，如何？”
“你耍賴皮。”卿小可說：“你既然答應了，就必須把事辦成。”
寥寥拿兩只手指，堵住了耳朵，輕聲說：“吵死了，老夫我要休息，你若是沒事幹，可以去幫著捉蟲。”
徐祈然已經起身，行了禮，準備退去。
卿小可卻仍坐在那兒，遲遲不肯走。
她非要得到寥寥的一句準話，她匍匐在竹席上，難得行了一個大禮。
“方才是晚輩無禮，還請大師莫要放在心上，還請您明確告知，到底要怎麽做，我才能擺脫現在的困境？”她朗聲問。
寥寥沒理她。
卿小可鼓足了勇氣，說：“若是您不肯直言，那便是在責罰晚輩，那我便一直跪在這兒，等到您肯原諒我為止。”
寥寥翻了個身，有些調皮地說：“隨你罷。”
卿小可沒能長跪不起，她很快就被徐祈然拖出了房間。
禪房的門破舊不堪。
關上的時候，那窗戶紙紛如雪花一般落下。
卿小可一連打了幾個噴嚏。
“老徐，你壞我好事！”她說。
“我是在關愛你的膝蓋。”徐祈然說：“你到現在還不明白，這老頭，吃軟不吃硬，你以為自己的膝蓋是鐵做的？咱們沒時間跟他磨。”
“那你說，該怎麽做？”卿小可賭氣問。
徐祈然打了個響指，說：“出大招。”
很快，他們帶著小黑，跑到了中庭。
在這裏，找到了狼狽不堪的小白。
她身上的衣袍已經全破了，頭發亂糟糟的，正氣喘籲籲地坐在亭子旁的石階上。
她腰間別著一只鏤空的小竹筒，還是空的，一只蟲子也沒捉到。
卿小可走過去，驚訝地問：“什麽蟲子，那麽厲害？”
小白說：“這臭老頭，什麽捉蟲子，根本就是在捉弄我。”
“那麽難麽？我來試試。”卿小可拿過她的小竹筒，輕點腳尖，撲向了亭子裏。
不一會兒，她走出來，那鏤空的竹筒裏，裝滿了蟲子。
小白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她，說：“主人，你是怎麽做到的？”
“不費吹灰之力。”卿小可驚訝地說：“那些蟲子都安靜地呆著呀，我用兩根竹條一夾，就捉到了。”
“真厲害……”小白垂下頭，“沒想到，主人已經變得那麽厲害了。”
“這些是什麽？”卿小可把竹筒擡起來，借著陽光，一看，裏面堆積著一條條泛著金光，蟲體幾乎透明的小蟲子。
乍一看，不知道是蟲子的話，還挺好看的。
它們一動也不動的時候，像是水晶雕刻而成。
卿小可伸出指尖，想去摸一摸，感受它們身體的觸感。
“主人別碰。”小黑提醒道。
小白認真地說：“這是金蟬蠱，是一種靈蠱，據說很厲害，能使人身體隱形，但是帶著極強的蠱毒。”
“靈蠱？”卿小可還是第一次聽到這詞，“以前只聽說妖蠱。”
“若是論級別，妖蠱更高級，但靈蠱數量極少，而且不能人工培養，所以彌足珍貴。”小白說：“它們相互之間，沒有攻擊性，但碰到別的蠱……便會變得極其兇殘，而且會呈現出抱團攻擊的形態，所以，我抓不住它們。”
“那也就是說，換個人就行了。”卿小可得意地說：“怪不得我那麽輕松。”
“並不是的。”小黑解釋道：“它們有極強的地盤意識，若是領地有外來者侵犯，兇猛程度還會增強。”
小白說：“這亭子裏的野草，是一種特殊的野草，並不是此地生長的，應該是從別處移植而來，我想，那白發老頭應該是在某處發現了金蟬蠱，將他們的老巢一起端了，搬到這亭子裏來，他也沒辦法捉住這蠱。”
“哪有你們說的那麽厲害。”卿小可笑了笑，不以為然地說。
小黑和小白都是滿臉的嚴肅。
他們對視之後，小黑擔憂道：“主人，您方才進去的時候，還踩到了那些草，對金蟬蠱而言，您就是入侵者，可它們為何沒有攻擊您，反而服服帖帖？”
“它們不是也沒攻擊寥寥老頭麽？”卿小可說：“你們不用這樣大驚小怪，蟲子而已嘛……”
小白低聲說：“只有一個可能，它們遇到了更強大的對手，才會呈現出臣服姿態。”
她說完，偷偷看了卿小可一眼。
卿小可不以為然說：“或許是因為天極靈根吧。”
這是件無足輕重的小事，除了小白，其他人都沒放在心上。
他們忙活開了。
傍晚，這殘破的古寺，就煥然一新，像是一個醜了一輩子的女人，突然被化了個美美的妝。
寥寥醒來的時候，聞到了飯菜香。
這位獨居老人，在竹席上坐好，揉了揉眼睛，以為自己在夢中。
他走出房門，尋著香味來到後廚。
看到院子裏擺著滿桌的好酒好菜，兩眼放光，淚水幾乎要奪眶而出。
擺在最中間的，是他死去多年的娘子最拿手的好菜。
卿小可站在竈臺前，輕松地顛著大鍋，那些食物在猛火下翻炒碰撞，散發出紅塵俗世的香氣。
寥寥被這頓飯，還有徐祈然準備的好酒，徹底收服了。
說好的苦行，早就被他拋諸腦後。
酒足飯飽，他把卿小可叫到了禪房裏。
“丫頭，隨身帶著這個上古金符，能暫時保你安穩，一年之後，你再來找我，屆時，我替你解決這一切。”寥寥嚴肅地眨了眨眼，“我說到做到，既然答應了你，哪怕有違天道，我也會替你辦的，放心吧。”
卿小可收好了那古舊的黃符。
她想問怎麽會有違天道。
寥寥不願多說，只是告訴她，這金符能助她催動墨夜之刃，能暫時穩住墨夜之刃的烈性，有了墨夜之刃護身，她便算這四洲數一數二的絕世高手，活到一年之後一定沒問題。
同時，他也要求卿小可立誓。
“我念一句，你跟一句。”寥寥說。
“嗯。”卿小可點了點頭，認真地舉起了三根手指。
雖然跪在佛像前，念著道家的名號有些奇怪，但她還是一字一句地說：
“……我卿小可，對著三清祖師立下死誓……縱使有金符護身，也絕不濫殺無辜，不作奸犯科，不殘害忠良，不……”
259準備好，大放光彩
第二天離開空宇寺的時候，寥寥沒有出來相送。
卿小可在寺門前隆重地叩首。
徐祈然甩開長袍，雙膝重重地跪下，高聲說：“師傅，待徒兒大事辦成，再攜好酒來看您。”
“別來了。”寥寥的聲音裏，帶著一絲絲不舍，“為師要閉關了，一年之約，為師是認真的。”
長久之後，卿小可直起身子，攤開自己的右掌心。
那上古金符像是一塊烙印，融進了她的骨血之中。
只剩下手心脈絡中，隱隱的金光。
馬兒得兒得兒地到了。
一行人離開了破廟。
再回首，感覺這裏也沒那麽老舊了。
“主人，上古金符乃是世間稀奇的神兵利器，與墨夜之刃一樣，只存在上古兵器譜中，世間無人得見。”
坐在馬車裏，小黑不解地問：
“為何寥寥要把金符交出來？就為了一頓飯麽？”
人啊，總是如此。
徐祈然冷聲說：“看吧，好東西賣得太便宜，總會有人懷疑是假貨。”
小白也皺著小鼻子，冷哼一聲說：“哪裏是一頓飯？不是還有一群金蟬蠱麽？若是沒有主人，那老道士能拿到完整的金蟬蠱？”
“你們說得都不對。”卿小可說。
“你不要跟我說，寥寥是被你的美色給折服哦。”徐祈然斜靠在車廂上，手裏拿著一柄折扇，左右扇著風，模樣特別欠揍。
卿小可說：“你找死麽？上古八件神兵，我已有兩件在手，你是不是想試試？”
“惹不起，惹不起咯。”徐祈然搖著扇，笑嘻嘻地說：“以後誰欺負我，你可千萬不能放過他！”
“誰欺負你，那相當於是為民除害啊，我肯定搖旗吶喊，等你快死了，我還要過去踩兩腳。”卿小可說。
話越扯越遠了。
小黑提出來的疑惑，始終沒人解答。
徐祈然和卿小可心裏都有數。
寥寥將金符交出來，很大一部分原因，那金符對他而言，是個無用之物。
他一心想著飛升，想著成仙。
這樣的俗世神兵，在他手上，宛若雞肋。
況且。
徐祈然沈思了許久，輕聲說：“近日來，我夜觀天象，天下將有大變，紫薇帝星升天，不久之後，這四洲同治的格局，將要改寫了。”
“你這三腳貓的功夫，都能算出來，寥寥更是不必多說了。”卿小可說：“我想，這就是他為何要將金符給我，還要逼我立誓的緣故吧。”
“我們來到這兒，或許不單單是空間錯亂。”徐祈然說：“冥冥之中，上天自有安排，所以……”
“既來之，則安之。”卿小可說。
“你們在說什麽？小黑聽不懂。”小黑憂郁的眼眸垂下，他對於天下局勢漠不關心。
他的使命，只有保護好主人罷了。
小白端過熱茶來，笑著說：“四洲同治已經過了兩百多年，這天還能說變就變了麽？魔族已成氣焰，八島的妖族，也逐漸統一，如今只剩十荒的鬼界仍是一團亂麻，若是四洲再亂了，那必將被各界所瓜分，只怕要民不聊生呢……”
徐祈然勾起嘴角，自信地笑。
自古以來，天下莫不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哪有什麽永久的分治。
話鋒一轉，小黑問：“寥寥大師如此厲害，徐師傅，您為何不向他求一件傍身的寶物？”
徐祈然說：“我有了啊。”
“是什麽？”小黑的眼裏，閃著獵奇的光，欣喜道：“也是上古神兵麽？是八件中的哪一件？能不能讓我開開眼？”
徐祈然點了點自己的額頭，說：“在這裏邊呢。”
小黑被他唬住了，飽含深情地追問。
徐祈然被纏得沒辦法，清咳幾聲，認真地說：“亂世之中，笨人靠力氣活下去，而聰明人，靠腦子闖天下，明白了？”
車廂裏陷入了長久的靜默。
所有人，都整齊地用一種無聲的狀態，在鄙視著徐祈然。
馬車沒有回都督府，而是到了涼山的避暑山莊。
卿小可沒料到，這山莊的後山，被徐祈然改造成了一個巨大的練兵場。
旁邊恰好是個鐵礦，徐祈然依著天然的優勢，在這兒造了個兵工廠。
站在避暑山莊的最高處，能將這一切，盡收眼底。
一眼望去，兵甲連成一片銀亮的灰色。
恢弘大氣的軍號，響徹山谷。
以涼山為中點，向外綿延，每隔十裏，就設一座烽火臺。
只要揮動旗幟，便能依靠簡單的旗語，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麽。
依著險峻的山勢，進可攻，若是敗了，這兒仍然是個退守休養生息的好地方。
“看來你的野心很大啊。”卿小可看著烽火臺上的狼煙，輕輕地說。
徐祈然說：“人活著要是沒有夢想，跟鹹魚有什麽區別。”
“所以，你的夢想，是稱王稱帝麽？”卿小可說：“真打算紮根於此，發光發熱？”
“當然不是。”徐祈然說：“你知道，我的性子，做了皇帝，必定是個日日沈迷酒色的昏君！而且，太累了，不好玩。”
“那你想要什麽？”卿小可問。
“日子無聊，玩玩罷了。”
徐祈然嬉笑過後，沈思許久，臉上是苦大仇深的表情，認真地盯著卿小可。
“你別這樣看著我。”卿小可說：“想要什麽，直接說吧！”
有事沒事帶我來看這兵工廠，帶我來看你的軍隊，肯定不是為了好玩。
徐祈然伸出食指，在案幾上扣了幾下。
他一向將指甲剪得很短。
修長的指節，總是隨時都能嗅出肥皂的香氣。
哪怕是衣著不整，頭發也亂糟糟的時候，只要看到他幹凈的手指，就覺得這人沒那麽糟糕。
“唔……怎麽說呢……”他吞吞吐吐。
在這小樓裏，只有他們兩人。
小白將茶水奉上，也退了出去。
跟這小黑一起，在門外手守著。
山裏清涼的風，吹進了小樓裏。
涼風徐徐，飲一口濃茶，滿口回甘。
卿小可將茶杯放下，說：“好！我給你了。”
“老子還沒說呢。”徐祈然有些不甘心，仿佛不喜歡被人看透心事。
“我拿那麽多金子也沒用，你帶著人馬，讓小黑帶路，去搬出來吧。”卿小可說。
這樣支支吾吾，一看就知道是為了錢。
若說這世上，有什麽最燒錢。
大概就是戰爭和軍隊了。
卿小可雖然不太了解姬家的真正實力。
江湖傳聞還是聽說過的。
在這四洲之中，姬家所處的崖洲雖然地廣人稀，但卻最不富裕。
若是財力，不及民富兵強的滄洲卿家，也不如四處販賣兵器的暮洲蕭家。
翎洲墨家，雖然人氣不旺，但這些年來，依靠著第一樓，也賺了個盤滿缽滿。
姬家一直在內鬥，姬昀所在的這一房，原本就沒什麽賺錢的路子。
這樣大規模的練兵，只怕早已經是入不敷出了。
“你想明白了，這可是你後半輩子的依靠啊。”徐祈然低聲說：“不給也沒關系，不用那麽大方。”
“一個女人，以錢做自己的依靠，豈不是太可憐了些麽？”卿小可說：“錢財嘛，生不帶來，死不帶去。”
“覺悟可夠高的呀。”徐祈然說：“放心吧，等我封侯封爵之後，少不了你的那份。”
“你別把命搭進去就行了。”卿小可輕描淡寫一句。
條條大路通羅馬，而徐祈然選了最為兇險的那一條。
有時候，人在不經意時說的一句話，就給人生定了基調。
別把命搭進去。
日後徐祈然再回想起這一幕，總會感嘆萬千。
“你打算之後怎麽辦？”徐祈然問：“要不要在我這兒蹭吃蹭喝，做個狗頭軍師？混混日子，等一年之後？”
“狗頭軍師的位置是你的，我怎麽好意思讓你挪屁股。”卿小可說：“懷揣著兩件上古神兵，也該是我綻放光芒的時候了，你讓我窩在你這兒當米蟲？就你這大都督的吃穿用度，老娘還看不起呢，別忘了，我的起點可是魔界王後的待遇，不能走下坡啊！”
當然是要先回去！一雪前恥！稍帶順個手閃瞎反派的狗眼！
還有什麽更好的選擇麽？
260心中不散的隆冬
在崖洲休整了幾日，卿小可只身踏上歸途。
小黑和小白戀戀不舍，送行一直送到了城外三十裏。
徐祈然戲稱，再送，就幹脆送回去得了。
卿小可身穿素色衣袍，頭戴帷帽，跨坐馬上，威風凜凜。
她回首，看著兩個小奴，擺了擺手，說：“替我照顧好老徐，別送了，回去吧。”
在徐祈然身後，有一輛低調的馬車。
此時，車簾掀起，一位郎眉星目的少年，對卿小可感恩一笑。
姬昀親自來送行。
礙於少主的身份，也不想給卿小可徒增麻煩，他只是立在車旁，稍稍點頭，表示自己的感謝。
權利和拳頭，永遠是男人最好的裝飾物。
以前看姬昀，總覺得他沈穩有餘，霸氣不足。
今時今日，他完全蛻去了保護殼，多了幾分成熟，從他平淡的眼角眉梢中，透出一股野心，像是兇猛的獵人。
卿小可拿下帷帽，壓低下頜。
小白走到了她的馬邊，低著頭，恭恭敬敬地說：“主人，這是我特意給你準備的，是你最愛吃的糕點。”
卿小可接過布袋，系在馬鞍旁。
“多謝。”她說。
小白還有話要說。
她從今早開始，就一直踟躇不安。
主人留下小黑，是因為要讓他帶路回無歸境，搬出血巫地宮的財寶。
但我……
應該是要跟著主人的。
卿小可說：“你別多想，我不是不想帶你走，只因為老徐比我更需要你的保護。”
小白輕輕嘆了一聲。
“這一別，不知何日才能再見。”她說。
卿小可說：“看你那麽掛念我，我就足夠開心了。”
她不敢提出帶小白走，是怕她拒絕，現在看來，自己多想了。
“主人，您誤會了。”小白說：“我只是……或許我天生低賤，並不是什麽高級的靈物，主人身上的能力，總是會攪動我的經脈逆轉，所以才……屢屢失態……”
她想要解釋自己的怪異行為，可越描越黑。
小白退後一步，單膝跪下，朗聲說：“主人，您放心，我一定會努力修煉，等我變得更強的時候，就不會如此了！您相信我。”
“我相信你。”卿小可說：“太陽快下山了，跟老徐回去吧，再拖下去，今日又走不了了。”
在眾人的目送之中，卿小可策馬飛馳，順著春日暖風，撲向了屬於她的光明大道。
花瓶？
廢物？
滄洲第一廢物？
這樣的名號，從今往後將不覆存在了。
從哪裏跌倒，便要從哪裏爬起來。
考了五年都過不了的初級比試，你給我等著！
看我這一次，如何以王者之姿，登上紅月學院榜首的位置！
逍遙宮花廳。
“哈哈，美人，過來啊……本王在這兒呢……來呀……”
一群穿著艷麗的絕色美人之中，牧無炎的一襲白袍格外醒目。
他嘴裏叼著一朵鮮花，蒙著眼。
在卿小可忙著撲向成功的時候，他正忙著撲向溫柔鄉。
終於，忙活了半天，抓到了一個人。
牧無炎笑嘻嘻地扯下眼罩，擡頭一看，有些洩氣地說：“王後來了！”
他把嘴裏的花拿下，扔在地上，慢騰騰地坐回案前。
“王後有何事？”他溫柔地問。
淩綰綰在旁人眼中，還是個瞎子。
可她卻什麽都能看到。
牧無炎的不耐煩，他微微下拉的嘴角，不經意斜過一邊的瞳孔。
所有的一切，淩綰綰都盡收眼底。
哪怕是他帶著怒氣，扔在地上的鮮花。
淩綰綰都覺得那是對自己的一種諷刺。
或許是覺得她看不見，所以牧無炎的行為動作，毫不掩飾。
他只需把語氣修飾好。
這樣就行了。
淩綰綰踱步過去，因為無人攙扶，看似無意地踩在了那花上。
花上有刺，紮得她腳心生疼，流血了。
“小心……”牧無炎出聲提醒，卻毫無動作。
只等她痛得皺起眉頭。
他才走過來，輕聲說：“王後怎麽不小心些呢……來人，快傳魔醫來！”
也僅僅是如此，並無動作。
牧無炎態度的轉變很突然。
淩綰綰清楚地記得，就是在那晚之後，他突然間連做戲都懶得做了。
那晚上，她深夜求見，也是在這花廳裏。
幾乎是同樣的位置。
她朝他行了大禮。
“大王，您終於肯見綰綰了。”她輕聲說。
當時牧無炎還十分殷勤，被她的容貌所驚艷，還親自上前，將她扶了起來。
兩人端坐在案前，一切都如從前無異。
“王後有何事？現在已是深夜，事情必定緊急，說吧。”
說這話的時候，牧無炎的眼睛裏，還泛著疼惜的溫柔。
淩綰綰摸索著，拉住他的手，低著頭，害羞地將他的手拉近了自己的小腹。
“大王，綰綰已有身孕，您要做父親了呢……”
她的聲音柔得能掐出水來，她臉上的嬌羞，使得她像是一個熟透的蜜桃。
她所期待的情形，一個也沒有發生。
牧無炎的手，還沒碰到她的小腹，就如同觸電一般，彈了回去。
“你說什麽？”
他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
但他以為自己看不見，便不再管理表情了。
淩綰綰心如死灰。
她都不願再重覆一遍那些話，只是麻木地說：“大王若是不信，可以請魔醫來診治。”
“太後知道了麽？”牧無炎的臉如同被凍結了，除了微蹙的眉頭，一點笑意也沒有。
“沒有。”淩綰綰說：“我想先與大王分享這個好消息。”
“等胎兒再大些，再同太後說吧。”牧無炎冷冷地說。
當晚，他沒有留宿淩綰綰。
在旁人看來，淩綰綰是如何走進逍遙宮，就如何走出來。
只有她自己知道，不同了。
她進去時，懷揣著一顆火熱的心，而出來時，那心已經破碎不堪，幾乎四分五裂。
他沒有高興，沒有高興，沒有高興啊！
哪怕是一絲絲的驚喜，都沒有在他臉上出現。
出了逍遙宮之後，淩綰綰才知道，原來，天氣還是那麽冷，隆冬永遠不會過去，屬於她的春天，不會再有了。
一氣之下，她轉身去溾獄救了尹休，似乎是暗中對牧無炎的一種懲罰。
那又如何，不管怎麽樣，心裏的傷痕，無法修覆。
現在又是一樣。
她的肚子，已經有些微微的隆起了。
牧無炎依然沒有表現出任何高興的情緒。
他的眼眸掃過她隆起的小腹時，是一種深思遠慮的神情，仿佛在看最棘手的奏章。
“王後身子不便，以後若是無事，便不要來逍遙宮了，這兒的奴才笨手笨腳，難免會惹你不高興。”牧無炎說。
他扶著淩綰綰坐好，不經意地嘆了一聲。
這輕如羽毛的嘆息，如刀子一般，插在淩綰綰心口。
自己對於他而言，只是個麻煩。
原來，被心愛的男人憎恨，並不是這世上最痛苦的事，被當成麻煩處理掉，才是最讓人煎熬的。
“綰綰有話要說，還請大王屏退左右。”淩綰綰輕聲說。
牧無炎一揮手，花廳裏瞬間空蕩蕩。
淩綰綰說：“大王，太後問我，我該如何回話？”
“問你什麽了？”牧無炎問。
“昨日在花園看戲，太後說看我胖了些，似乎是懷疑了，之後她派魔醫到我宮裏給我診脈……我搪塞過去了。”淩綰綰如實相告，而後擔憂道：“我要瞞到什麽時候？總是瞞不了多久了。”
在她說話的時候，牧無炎有些心不在焉。
他擡起眼簾，看向門外，奉景來了，比著一個手語。
牧無炎立刻說：“不如這樣，先讓奉景送你回宮，你的傷口需要包紮，晚些，本王得空了，親自去宮裏看望你，再細細說。”
淩綰綰只能點頭。
她除了接受他的無情，什麽都做不了。
晚些得空了，那不知又要等到什麽時候。
在奉景的攙扶下，走出了逍遙宮。
淩綰綰的眼眶酸酸的，無法抑制地流出眼淚。
“哎呀，淩王後，是不是奴才做錯了什麽事？”奉景嚇得三魂全散了，趕緊跪下。
“沒事，風太大了，風沙入了眼，無礙的。”淩綰綰輕聲說。
她捏緊了腰間的金線小荷包，裏面是一個精致的小銅盒。
尹休那如同惡魔般的嗓音，再次響起：
“有了這東西，他們將會慢慢地厭惡對方，從一開始的討厭，漸漸地演變成憎恨。
到最後，或許自相殘殺……”
自相殘殺，那女人的實力，遠遠在大王之下。
若是說殺，也只是大王殺她罷了。
是啊，淩綰綰，你還有什麽顧慮呢。
若是再這樣下去，只會委屈腹中的孩兒。
她擦了眼淚，溫柔地說：“奉掌殿，明日就是上巳節了，大王喜歡吃我做的糕點，我親自做一些送過來，一會兒你跟大王說一聲吧……”
“嗯，好，奴才會替您轉達的。”奉景答應下來。
261好一個離間計
淩綰綰走後，逍遙宮的花廳裏，閃進去一個人影。
雖然穿著宮女的服飾，做女人裝扮，可他魁梧的身姿，仍然能看出是個武將。
“大王，這是諜鏡司的最新小報。”
瞿令將臉上的人皮面具扯下，跪在屏風前。
“拿進來吧。”牧無炎端坐在屏風後，冷聲說。
瞿令大步進去，將小報放在他的案上。
“你親自送小報來，可是有話對本王說。”牧無炎看著瞿令，冷聲說：“你該知道，本王不喜歡說話繞彎子的人。”
瞿令跪下，朗聲說：“臣自知人微言輕，但……三年前臣征戰冰魔域有功，並未索要封賞，現在鬥膽，求大王給臣一個恩賜。”
“三年前……本王親口答應你，若是日後有什麽想要的……”牧無炎盯著瞿令，“你想要什麽？”
“求大王下令放了六王爺！”瞿令直言不諱，額頭重重地砸在地上，仿佛要將那地磚砸出裂縫來。
“你可查清了？”牧無炎不經意地笑道：“那晚放走逆賊的人，究竟何人？”
瞿令朗聲說：“臣無能。”
“確實啊。”牧無炎瞇起眼睛，發出狼一般的精光，他淡淡地笑著：“那麽多日子過去了，逆賊不見蹤影，你也沒找到新的線索，便想讓本王放了他？是不是有些太過分了。”
瞿令伏低身子，不敢擡頭。
額頭抵在冰涼的地磚上，臉頰卻燒得通紅。
牧無炎的話，只差沒指著他的鼻子罵他無能了。
那麽多天過去了，人也沒抓到，還跟黑魔禁軍屢次在街面上發生沖突，鬧出了許多笑話。
作為諜鏡司的領導者，實在無能。
“大王……”他苦口婆心地說：“臣能以性命作保，六王爺絕不會與逆賊有勾結，更不會將逆賊放走啊！”
“你的命，值幾個錢？”牧無炎不以為然，他拿起了小報，隨意地翻看。
無形之中，瞿令感覺到了一股強大的壓力。
仿佛有一根粗長的針錐，懸掛在他的後脖，使得他一動也不敢動。
“臣的命，的確不值一提，但……”瞿令打算把命豁出去了，他認真地勸道：“大王，此事蹊蹺，定是有人做了周密的計劃，而且，如今看來，對方的意圖很明顯，就是要離間您與六王爺之間的關系，使得禁軍與諜鏡司內鬥，好趁亂……”
“黑魔禁軍，什麽時候成了他牧清風一個人的了！”
牧無炎將手裏的小報重重的放下，擡起眼眸，盯著瞿令。
“對方算計好了，離間我與六弟的關系，如何離間？怎樣離間？若六弟與我之間並無嫌隙，怎會讓人有可乘之機？”他冷冷地問著。
一連串的質問，讓瞿令背上全是冷汗。
這些問題，他一個也答不上來。
不是不知道，而是說出口，就是個死了。
六王爺也太不小心了，再怎麽喝醉了酒，也不能如此肆意的畫下前王後的丹青，還趴在那上面做美夢。
這回怕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大王，六王爺對您忠心耿耿，禁軍上下也從無二心，還望大王莫要聽信小人讒言。”瞿令朗聲說。
他終於擡起頭來，直面牧無炎。
這一番話，他能以錚錚鐵骨做保，絲毫不虛。
“禁軍要闖進溾獄救人，可有此事？”牧無炎問。
瞿令驚訝地望著他。
他是怎麽知道的。
這樣小的一件事，他終日呆在這逍遙宮裏，是怎麽知道的。
“不回答，那就是有了。”牧無炎說：“若不是你出面，只怕前幾日，溾獄的門就要被拆了，對吧？”
“大王言重了，不過是兄弟們的玩鬧罷了。”瞿令說：“並無大事啊，禁軍的弟兄們想進去看望六王爺，守門的獄吏態度差了些，言語多有沖突，後來臣趕到了，三言兩語便化解了，不知大王是從何處得知？情況似乎並不屬實啊……”
“瞿令。”牧無炎沈聲喊了他。
瞿令直起身子，等待著下一步的指使。
“你審他了麽？”牧無炎說：“為何不見提審的文書以及審訊記錄。”
“臣依律詢問過六王爺了。”瞿令說：“審訊記錄都在諜鏡司存檔，若是大王想看，那臣此刻就去拿來。”
“審出什麽來了？”牧無炎問。
瞿令默默地拭汗。
這位空拳打虎，有勇有謀的猛將，在此刻，竟然被牧無炎兩句話，弄得心神不安。
他被問到了，審出了什麽？
他什麽也沒審出來！
牧清風像是鋸了嘴的葫蘆，什麽也不肯說。
審訊的過程，也是諜鏡司有史以來，最安靜的。
“他不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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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祈然和寥寥禪房的矮桌邊坐著。
兩人擡起頭看她，都是一臉詫異的神色。
“明明是你硬把我拉進來了。”卿小可兩步一跨，走到寥寥身前，有些氣憤地看著他。
“你說什麽胡話呢。”徐祈然說：“師傅一直與我在一處，方才喊了你一句，你便自己走進來了，我都看著呢。”
這回，卿小可算是沒了脾氣。
“你說我拉你進來，我一直在這屋裏，與你隔得這樣遠，我用什麽拉你進來？”寥寥似笑非笑地問。
“拂塵！”卿小可說。
“胡說八道。”徐祈然說：“你自己看看，這兒哪有什麽拂塵！”
卿小可環顧這破屋子，果然沒看到拂塵的影子。
怎麽回事。
方才……
所有的感覺，都十分真實。
真的是發生過的事，怎麽能兩手一攤，說沒有就沒有了呢？
“坐吧。”寥寥望著她，沈聲一句：“現在你對老夫，可服氣啊？”
卿小可走過去，正對著寥寥坐下。
她盯著這位老頭，近距離看著他的眼眸。
渾身的雞皮疙瘩，齊刷刷地出來。
他的那雙眼睛，黑色的眼瞳特別大，特別黑，特別亮。
猛然一看，覺得像是嬰兒的雙眸，未經塵世沾染，幹凈得沒有一點雜質。
“把手給我。”
寥寥的話音，像是穿過了溫水，像是穿過了夏夜晚風，徐徐地進到心裏。
卿小可像是著了魔一般，將手搭在他手心上。
之後的一切，便失去了知覺。
她只覺得是乘上了一輛超高速行駛的動車，車子在飛快地往後倒，兩邊的景物完全沒看清，只能聽到各種各樣的聲音，在輕聲叫喚她的名字，最終，是一聲嬰兒的啼哭……
卿小可猛然覺出，這嬰兒，就是自己！
“轟”地一聲，後腦處傳來一陣冰涼的刺痛。
卿小可驚醒，重新睜開眼睛。
“你對我……做了什麽？”她不解地問。
258想活就難了
“你不是卿鳳棲，你本是那無根無系的一株野草！”
寥寥嚴肅地看著卿小可，並沒有直接回她的話。
他扯了扯下巴的胡子，皺眉問：“丫頭，你想活麽？”
卿小可點頭。
“有誰不想活？”她反問。
“那可說不準，這世上，有人求生，有人求死。”寥寥沈吟：“你想活？那可不太好辦。”
卿小可從來沒想過，會從一個大師口中聽到這樣的話。
你想活，那可不太好辦。
這是什麽大白話。
“若我想死呢？”她沒好氣地問。
“那就更不好辦了。”寥寥皺眉道。
他瞪了徐祈然一眼，說：“一壺酒可不夠啊，這事辦不了。”
“哼。”卿小可說：“故弄玄虛之後，開始談條件，說來說去，都是為了錢，你不如直接開個價。”
寥寥陷入了沈思。
他那緊皺的眉頭，如同兩條深深的溝壑，裏面藏滿了歲月。
“十壇好酒。”
認真的思考之後，他開出了自己的價碼。
卿小可瞪大了眼睛，十壇酒你想那麽久？
以為你要這崇武大陸的半壁江山呢。
徐祈然爽朗地拍板，說：“沒問題。”
卿小可等著他的下一步動作。
看他到底要做什麽的時候，他兩腿一伸，在竹席上躺了下來。
“老夫累了，你們走吧。”他說。
卿小可盯著他，說：“你不是答應了麽？”
“我是答應了。”寥寥說。
“那你快些將我的魂魄分離出來啊！”卿小可直言不諱，“條件都談好了，你累了？你累什麽啊？我沒看到你做什麽，從頭至尾，你最認真的時候，就是說出了十壇好酒之時。”
“你不是想活麽？”寥寥半瞇著眼睛，低聲說：“把魂魄分離，你必死無疑。”
“為什麽啊？”卿小可說：“以前分過了，我沒事啊！”
“確實必死。”徐祈然沈思之後，看著卿小可，說：“你到吳素身上，立刻就……”
“那不過是個意外。”卿小可說。
“這世上所有的日子，都是靠大大小小的意外連接起來的……”寥寥說：“你若不信，那我立刻就按你說的，將魂魄分出來，死了我可不管咯，如今卿鳳棲在天極靈根的滋養下，已經能自主控制身子，你出體了，回不去，我跟閻王爺還有些交情，給你謀個端茶倒水的差事，如何？”
“你耍賴皮。”卿小可說：“你既然答應了，就必須把事辦成。”
寥寥拿兩只手指，堵住了耳朵，輕聲說：“吵死了，老夫我要休息，你若是沒事幹，可以去幫著捉蟲。”
徐祈然已經起身，行了禮，準備退去。
卿小可卻仍坐在那兒，遲遲不肯走。
她非要得到寥寥的一句準話，她匍匐在竹席上，難得行了一個大禮。
“方才是晚輩無禮，還請大師莫要放在心上，還請您明確告知，到底要怎麽做，我才能擺脫現在的困境？”她朗聲問。
寥寥沒理她。
卿小可鼓足了勇氣，說：“若是您不肯直言，那便是在責罰晚輩，那我便一直跪在這兒，等到您肯原諒我為止。”
寥寥翻了個身，有些調皮地說：“隨你罷。”
卿小可沒能長跪不起，她很快就被徐祈然拖出了房間。
禪房的門破舊不堪。
關上的時候，那窗戶紙紛如雪花一般落下。
卿小可一連打了幾個噴嚏。
“老徐，你壞我好事！”她說。
“我是在關愛你的膝蓋。”徐祈然說：“你到現在還不明白，這老頭，吃軟不吃硬，你以為自己的膝蓋是鐵做的？咱們沒時間跟他磨。”
“那你說，該怎麽做？”卿小可賭氣問。
徐祈然打了個響指，說：“出大招。”
很快，他們帶著小黑，跑到了中庭。
在這裏，找到了狼狽不堪的小白。
她身上的衣袍已經全破了，頭發亂糟糟的，正氣喘籲籲地坐在亭子旁的石階上。
她腰間別著一只鏤空的小竹筒，還是空的，一只蟲子也沒捉到。
卿小可走過去，驚訝地問：“什麽蟲子，那麽厲害？”
小白說：“這臭老頭，什麽捉蟲子，根本就是在捉弄我。”
“那麽難麽？我來試試。”卿小可拿過她的小竹筒，輕點腳尖，撲向了亭子裏。
不一會兒，她走出來，那鏤空的竹筒裏，裝滿了蟲子。
小白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她，說：“主人，你是怎麽做到的？”
“不費吹灰之力。”卿小可驚訝地說：“那些蟲子都安靜地呆著呀，我用兩根竹條一夾，就捉到了。”
“真厲害……”小白垂下頭，“沒想到，主人已經變得那麽厲害了。”
“這些是什麽？”卿小可把竹筒擡起來，借著陽光，一看，裏面堆積著一條條泛著金光，蟲體幾乎透明的小蟲子。
乍一看，不知道是蟲子的話，還挺好看的。
它們一動也不動的時候，像是水晶雕刻而成。
卿小可伸出指尖，想去摸一摸，感受它們身體的觸感。
“主人別碰。”小黑提醒道。
小白認真地說：“這是金蟬蠱，是一種靈蠱，據說很厲害，能使人身體隱形，但是帶著極強的蠱毒。”
“靈蠱？”卿小可還是第一次聽到這詞，“以前只聽說妖蠱。”
“若是論級別，妖蠱更高級，但靈蠱數量極少，而且不能人工培養，所以彌足珍貴。”小白說：“它們相互之間，沒有攻擊性，但碰到別的蠱……便會變得極其兇殘，而且會呈現出抱團攻擊的形態，所以，我抓不住它們。”
“那也就是說，換個人就行了。”卿小可得意地說：“怪不得我那麽輕松。”
“並不是的。”小黑解釋道：“它們有極強的地盤意識，若是領地有外來者侵犯，兇猛程度還會增強。”
小白說：“這亭子裏的野草，是一種特殊的野草，並不是此地生長的，應該是從別處移植而來，我想，那白發老頭應該是在某處發現了金蟬蠱，將他們的老巢一起端了，搬到這亭子裏來，他也沒辦法捉住這蠱。”
“哪有你們說的那麽厲害。”卿小可笑了笑，不以為然地說。
小黑和小白都是滿臉的嚴肅。
他們對視之後，小黑擔憂道：“主人，您方才進去的時候，還踩到了那些草，對金蟬蠱而言，您就是入侵者，可它們為何沒有攻擊您，反而服服帖帖？”
“它們不是也沒攻擊寥寥老頭麽？”卿小可說：“你們不用這樣大驚小怪，蟲子而已嘛……”
小白低聲說：“只有一個可能，它們遇到了更強大的對手，才會呈現出臣服姿態。”
她說完，偷偷看了卿小可一眼。
卿小可不以為然說：“或許是因為天極靈根吧。”
這是件無足輕重的小事，除了小白，其他人都沒放在心上。
他們忙活開了。
傍晚，這殘破的古寺，就煥然一新，像是一個醜了一輩子的女人，突然被化了個美美的妝。
寥寥醒來的時候，聞到了飯菜香。
這位獨居老人，在竹席上坐好，揉了揉眼睛，以為自己在夢中。
他走出房門，尋著香味來到後廚。
看到院子裏擺著滿桌的好酒好菜，兩眼放光，淚水幾乎要奪眶而出。
擺在最中間的，是他死去多年的娘子最拿手的好菜。
卿小可站在竈臺前，輕松地顛著大鍋，那些食物在猛火下翻炒碰撞，散發出紅塵俗世的香氣。
寥寥被這頓飯，還有徐祈然準備的好酒，徹底收服了。
說好的苦行，早就被他拋諸腦後。
酒足飯飽，他把卿小可叫到了禪房裏。
“丫頭，隨身帶著這個上古金符，能暫時保你安穩，一年之後，你再來找我，屆時，我替你解決這一切。”寥寥嚴肅地眨了眨眼，“我說到做到，既然答應了你，哪怕有違天道，我也會替你辦的，放心吧。”
卿小可收好了那古舊的黃符。
她想問怎麽會有違天道。
寥寥不願多說，只是告訴她，這金符能助她催動墨夜之刃，能暫時穩住墨夜之刃的烈性，有了墨夜之刃護身，她便算這四洲數一數二的絕世高手，活到一年之後一定沒問題。
同時，他也要求卿小可立誓。
“我念一句，你跟一句。”寥寥說。
“嗯。”卿小可點了點頭，認真地舉起了三根手指。
雖然跪在佛像前，念著道家的名號有些奇怪，但她還是一字一句地說：
“……我卿小可，對著三清祖師立下死誓……縱使有金符護身，也絕不濫殺無辜，不作奸犯科，不殘害忠良，不……”
259準備好，大放光彩
第二天離開空宇寺的時候，寥寥沒有出來相送。
卿小可在寺門前隆重地叩首。
徐祈然甩開長袍，雙膝重重地跪下，高聲說：“師傅，待徒兒大事辦成，再攜好酒來看您。”
“別來了。”寥寥的聲音裏，帶著一絲絲不舍，“為師要閉關了，一年之約，為師是認真的。”
長久之後，卿小可直起身子，攤開自己的右掌心。
那上古金符像是一塊烙印，融進了她的骨血之中。
只剩下手心脈絡中，隱隱的金光。
馬兒得兒得兒地到了。
一行人離開了破廟。
再回首，感覺這裏也沒那麽老舊了。
“主人，上古金符乃是世間稀奇的神兵利器，與墨夜之刃一樣，只存在上古兵器譜中，世間無人得見。”
坐在馬車裏，小黑不解地問：
“為何寥寥要把金符交出來？就為了一頓飯麽？”
人啊，總是如此。
徐祈然冷聲說：“看吧，好東西賣得太便宜，總會有人懷疑是假貨。”
小白也皺著小鼻子，冷哼一聲說：“哪裏是一頓飯？不是還有一群金蟬蠱麽？若是沒有主人，那老道士能拿到完整的金蟬蠱？”
“你們說得都不對。”卿小可說。
“你不要跟我說，寥寥是被你的美色給折服哦。”徐祈然斜靠在車廂上，手裏拿著一柄折扇，左右扇著風，模樣特別欠揍。
卿小可說：“你找死麽？上古八件神兵，我已有兩件在手，你是不是想試試？”
“惹不起，惹不起咯。”徐祈然搖著扇，笑嘻嘻地說：“以後誰欺負我，你可千萬不能放過他！”
“誰欺負你，那相當於是為民除害啊，我肯定搖旗吶喊，等你快死了，我還要過去踩兩腳。”卿小可說。
話越扯越遠了。
小黑提出來的疑惑，始終沒人解答。
徐祈然和卿小可心裏都有數。
寥寥將金符交出來，很大一部分原因，那金符對他而言，是個無用之物。
他一心想著飛升，想著成仙。
這樣的俗世神兵，在他手上，宛若雞肋。
況且。
徐祈然沈思了許久，輕聲說：“近日來，我夜觀天象，天下將有大變，紫薇帝星升天，不久之後，這四洲同治的格局，將要改寫了。”
“你這三腳貓的功夫，都能算出來，寥寥更是不必多說了。”卿小可說：“我想，這就是他為何要將金符給我，還要逼我立誓的緣故吧。”
“我們來到這兒，或許不單單是空間錯亂。”徐祈然說：“冥冥之中，上天自有安排，所以……”
“既來之，則安之。”卿小可說。
“你們在說什麽？小黑聽不懂。”小黑憂郁的眼眸垂下，他對於天下局勢漠不關心。
他的使命，只有保護好主人罷了。
小白端過熱茶來，笑著說：“四洲同治已經過了兩百多年，這天還能說變就變了麽？魔族已成氣焰，八島的妖族，也逐漸統一，如今只剩十荒的鬼界仍是一團亂麻，若是四洲再亂了，那必將被各界所瓜分，只怕要民不聊生呢……”
徐祈然勾起嘴角，自信地笑。
自古以來，天下莫不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哪有什麽永久的分治。
話鋒一轉，小黑問：“寥寥大師如此厲害，徐師傅，您為何不向他求一件傍身的寶物？”
徐祈然說：“我有了啊。”
“是什麽？”小黑的眼裏，閃著獵奇的光，欣喜道：“也是上古神兵麽？是八件中的哪一件？能不能讓我開開眼？”
徐祈然點了點自己的額頭，說：“在這裏邊呢。”
小黑被他唬住了，飽含深情地追問。
徐祈然被纏得沒辦法，清咳幾聲，認真地說：“亂世之中，笨人靠力氣活下去，而聰明人，靠腦子闖天下，明白了？”
車廂裏陷入了長久的靜默。
所有人，都整齊地用一種無聲的狀態，在鄙視著徐祈然。
馬車沒有回都督府，而是到了涼山的避暑山莊。
卿小可沒料到，這山莊的後山，被徐祈然改造成了一個巨大的練兵場。
旁邊恰好是個鐵礦，徐祈然依著天然的優勢，在這兒造了個兵工廠。
站在避暑山莊的最高處，能將這一切，盡收眼底。
一眼望去，兵甲連成一片銀亮的灰色。
恢弘大氣的軍號，響徹山谷。
以涼山為中點，向外綿延，每隔十裏，就設一座烽火臺。
只要揮動旗幟，便能依靠簡單的旗語，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麽。
依著險峻的山勢，進可攻，若是敗了，這兒仍然是個退守休養生息的好地方。
“看來你的野心很大啊。”卿小可看著烽火臺上的狼煙，輕輕地說。
徐祈然說：“人活著要是沒有夢想，跟鹹魚有什麽區別。”
“所以，你的夢想，是稱王稱帝麽？”卿小可說：“真打算紮根於此，發光發熱？”
“當然不是。”徐祈然說：“你知道，我的性子，做了皇帝，必定是個日日沈迷酒色的昏君！而且，太累了，不好玩。”
“那你想要什麽？”卿小可問。
“日子無聊，玩玩罷了。”
徐祈然嬉笑過後，沈思許久，臉上是苦大仇深的表情，認真地盯著卿小可。
“你別這樣看著我。”卿小可說：“想要什麽，直接說吧！”
有事沒事帶我來看這兵工廠，帶我來看你的軍隊，肯定不是為了好玩。
徐祈然伸出食指，在案幾上扣了幾下。
他一向將指甲剪得很短。
修長的指節，總是隨時都能嗅出肥皂的香氣。
哪怕是衣著不整，頭發也亂糟糟的時候，只要看到他幹凈的手指，就覺得這人沒那麽糟糕。
“唔……怎麽說呢……”他吞吞吐吐。
在這小樓裏，只有他們兩人。
小白將茶水奉上，也退了出去。
跟這小黑一起，在門外手守著。
山裏清涼的風，吹進了小樓裏。
涼風徐徐，飲一口濃茶，滿口回甘。
卿小可將茶杯放下，說：“好！我給你了。”
“老子還沒說呢。”徐祈然有些不甘心，仿佛不喜歡被人看透心事。
“我拿那麽多金子也沒用，你帶著人馬，讓小黑帶路，去搬出來吧。”卿小可說。
這樣支支吾吾，一看就知道是為了錢。
若說這世上，有什麽最燒錢。
大概就是戰爭和軍隊了。
卿小可雖然不太了解姬家的真正實力。
江湖傳聞還是聽說過的。
在這四洲之中，姬家所處的崖洲雖然地廣人稀，但卻最不富裕。
若是財力，不及民富兵強的滄洲卿家，也不如四處販賣兵器的暮洲蕭家。
翎洲墨家，雖然人氣不旺，但這些年來，依靠著第一樓，也賺了個盤滿缽滿。
姬家一直在內鬥，姬昀所在的這一房，原本就沒什麽賺錢的路子。
這樣大規模的練兵，只怕早已經是入不敷出了。
“你想明白了，這可是你後半輩子的依靠啊。”徐祈然低聲說：“不給也沒關系，不用那麽大方。”
“一個女人，以錢做自己的依靠，豈不是太可憐了些麽？”卿小可說：“錢財嘛，生不帶來，死不帶去。”
“覺悟可夠高的呀。”徐祈然說：“放心吧，等我封侯封爵之後，少不了你的那份。”
“你別把命搭進去就行了。”卿小可輕描淡寫一句。
條條大路通羅馬，而徐祈然選了最為兇險的那一條。
有時候，人在不經意時說的一句話，就給人生定了基調。
別把命搭進去。
日後徐祈然再回想起這一幕，總會感嘆萬千。
“你打算之後怎麽辦？”徐祈然問：“要不要在我這兒蹭吃蹭喝，做個狗頭軍師？混混日子，等一年之後？”
“狗頭軍師的位置是你的，我怎麽好意思讓你挪屁股。”卿小可說：“懷揣著兩件上古神兵，也該是我綻放光芒的時候了，你讓我窩在你這兒當米蟲？就你這大都督的吃穿用度，老娘還看不起呢，別忘了，我的起點可是魔界王後的待遇，不能走下坡啊！”
當然是要先回去！一雪前恥！稍帶順個手閃瞎反派的狗眼！
還有什麽更好的選擇麽？
260心中不散的隆冬
在崖洲休整了幾日，卿小可只身踏上歸途。
小黑和小白戀戀不舍，送行一直送到了城外三十裏。
徐祈然戲稱，再送，就幹脆送回去得了。
卿小可身穿素色衣袍，頭戴帷帽，跨坐馬上，威風凜凜。
她回首，看著兩個小奴，擺了擺手，說：“替我照顧好老徐，別送了，回去吧。”
在徐祈然身後，有一輛低調的馬車。
此時，車簾掀起，一位郎眉星目的少年，對卿小可感恩一笑。
姬昀親自來送行。
礙於少主的身份，也不想給卿小可徒增麻煩，他只是立在車旁，稍稍點頭，表示自己的感謝。
權利和拳頭，永遠是男人最好的裝飾物。
以前看姬昀，總覺得他沈穩有餘，霸氣不足。
今時今日，他完全蛻去了保護殼，多了幾分成熟，從他平淡的眼角眉梢中，透出一股野心，像是兇猛的獵人。
卿小可拿下帷帽，壓低下頜。
小白走到了她的馬邊，低著頭，恭恭敬敬地說：“主人，這是我特意給你準備的，是你最愛吃的糕點。”
卿小可接過布袋，系在馬鞍旁。
“多謝。”她說。
小白還有話要說。
她從今早開始，就一直踟躇不安。
主人留下小黑，是因為要讓他帶路回無歸境，搬出血巫地宮的財寶。
但我……
應該是要跟著主人的。
卿小可說：“你別多想，我不是不想帶你走，只因為老徐比我更需要你的保護。”
小白輕輕嘆了一聲。
“這一別，不知何日才能再見。”她說。
卿小可說：“看你那麽掛念我，我就足夠開心了。”
她不敢提出帶小白走，是怕她拒絕，現在看來，自己多想了。
“主人，您誤會了。”小白說：“我只是……或許我天生低賤，並不是什麽高級的靈物，主人身上的能力，總是會攪動我的經脈逆轉，所以才……屢屢失態……”
她想要解釋自己的怪異行為，可越描越黑。
小白退後一步，單膝跪下，朗聲說：“主人，您放心，我一定會努力修煉，等我變得更強的時候，就不會如此了！您相信我。”
“我相信你。”卿小可說：“太陽快下山了，跟老徐回去吧，再拖下去，今日又走不了了。”
在眾人的目送之中，卿小可策馬飛馳，順著春日暖風，撲向了屬於她的光明大道。
花瓶？
廢物？
滄洲第一廢物？
這樣的名號，從今往後將不覆存在了。
從哪裏跌倒，便要從哪裏爬起來。
考了五年都過不了的初級比試，你給我等著！
看我這一次，如何以王者之姿，登上紅月學院榜首的位置！
逍遙宮花廳。
“哈哈，美人，過來啊……本王在這兒呢……來呀……”
一群穿著艷麗的絕色美人之中，牧無炎的一襲白袍格外醒目。
他嘴裏叼著一朵鮮花，蒙著眼。
在卿小可忙著撲向成功的時候，他正忙著撲向溫柔鄉。
終於，忙活了半天，抓到了一個人。
牧無炎笑嘻嘻地扯下眼罩，擡頭一看，有些洩氣地說：“王後來了！”
他把嘴裏的花拿下，扔在地上，慢騰騰地坐回案前。
“王後有何事？”他溫柔地問。
淩綰綰在旁人眼中，還是個瞎子。
可她卻什麽都能看到。
牧無炎的不耐煩，他微微下拉的嘴角，不經意斜過一邊的瞳孔。
所有的一切，淩綰綰都盡收眼底。
哪怕是他帶著怒氣，扔在地上的鮮花。
淩綰綰都覺得那是對自己的一種諷刺。
或許是覺得她看不見，所以牧無炎的行為動作，毫不掩飾。
他只需把語氣修飾好。
這樣就行了。
淩綰綰踱步過去，因為無人攙扶，看似無意地踩在了那花上。
花上有刺，紮得她腳心生疼，流血了。
“小心……”牧無炎出聲提醒，卻毫無動作。
只等她痛得皺起眉頭。
他才走過來，輕聲說：“王後怎麽不小心些呢……來人，快傳魔醫來！”
也僅僅是如此，並無動作。
牧無炎態度的轉變很突然。
淩綰綰清楚地記得，就是在那晚之後，他突然間連做戲都懶得做了。
那晚上，她深夜求見，也是在這花廳裏。
幾乎是同樣的位置。
她朝他行了大禮。
“大王，您終於肯見綰綰了。”她輕聲說。
當時牧無炎還十分殷勤，被她的容貌所驚艷，還親自上前，將她扶了起來。
兩人端坐在案前，一切都如從前無異。
“王後有何事？現在已是深夜，事情必定緊急，說吧。”
說這話的時候，牧無炎的眼睛裏，還泛著疼惜的溫柔。
淩綰綰摸索著，拉住他的手，低著頭，害羞地將他的手拉近了自己的小腹。
“大王，綰綰已有身孕，您要做父親了呢……”
她的聲音柔得能掐出水來，她臉上的嬌羞，使得她像是一個熟透的蜜桃。
她所期待的情形，一個也沒有發生。
牧無炎的手，還沒碰到她的小腹，就如同觸電一般，彈了回去。
“你說什麽？”
他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
但他以為自己看不見，便不再管理表情了。
淩綰綰心如死灰。
她都不願再重覆一遍那些話，只是麻木地說：“大王若是不信，可以請魔醫來診治。”
“太後知道了麽？”牧無炎的臉如同被凍結了，除了微蹙的眉頭，一點笑意也沒有。
“沒有。”淩綰綰說：“我想先與大王分享這個好消息。”
“等胎兒再大些，再同太後說吧。”牧無炎冷冷地說。
當晚，他沒有留宿淩綰綰。
在旁人看來，淩綰綰是如何走進逍遙宮，就如何走出來。
只有她自己知道，不同了。
她進去時，懷揣著一顆火熱的心，而出來時，那心已經破碎不堪，幾乎四分五裂。
他沒有高興，沒有高興，沒有高興啊！
哪怕是一絲絲的驚喜，都沒有在他臉上出現。
出了逍遙宮之後，淩綰綰才知道，原來，天氣還是那麽冷，隆冬永遠不會過去，屬於她的春天，不會再有了。
一氣之下，她轉身去溾獄救了尹休，似乎是暗中對牧無炎的一種懲罰。
那又如何，不管怎麽樣，心裏的傷痕，無法修覆。
現在又是一樣。
她的肚子，已經有些微微的隆起了。
牧無炎依然沒有表現出任何高興的情緒。
他的眼眸掃過她隆起的小腹時，是一種深思遠慮的神情，仿佛在看最棘手的奏章。
“王後身子不便，以後若是無事，便不要來逍遙宮了，這兒的奴才笨手笨腳，難免會惹你不高興。”牧無炎說。
他扶著淩綰綰坐好，不經意地嘆了一聲。
這輕如羽毛的嘆息，如刀子一般，插在淩綰綰心口。
自己對於他而言，只是個麻煩。
原來，被心愛的男人憎恨，並不是這世上最痛苦的事，被當成麻煩處理掉，才是最讓人煎熬的。
“綰綰有話要說，還請大王屏退左右。”淩綰綰輕聲說。
牧無炎一揮手，花廳裏瞬間空蕩蕩。
淩綰綰說：“大王，太後問我，我該如何回話？”
“問你什麽了？”牧無炎問。
“昨日在花園看戲，太後說看我胖了些，似乎是懷疑了，之後她派魔醫到我宮裏給我診脈……我搪塞過去了。”淩綰綰如實相告，而後擔憂道：“我要瞞到什麽時候？總是瞞不了多久了。”
在她說話的時候，牧無炎有些心不在焉。
他擡起眼簾，看向門外，奉景來了，比著一個手語。
牧無炎立刻說：“不如這樣，先讓奉景送你回宮，你的傷口需要包紮，晚些，本王得空了，親自去宮裏看望你，再細細說。”
淩綰綰只能點頭。
她除了接受他的無情，什麽都做不了。
晚些得空了，那不知又要等到什麽時候。
在奉景的攙扶下，走出了逍遙宮。
淩綰綰的眼眶酸酸的，無法抑制地流出眼淚。
“哎呀，淩王後，是不是奴才做錯了什麽事？”奉景嚇得三魂全散了，趕緊跪下。
“沒事，風太大了，風沙入了眼，無礙的。”淩綰綰輕聲說。
她捏緊了腰間的金線小荷包，裏面是一個精致的小銅盒。
尹休那如同惡魔般的嗓音，再次響起：
“有了這東西，他們將會慢慢地厭惡對方，從一開始的討厭，漸漸地演變成憎恨。
到最後，或許自相殘殺……”
自相殘殺，那女人的實力，遠遠在大王之下。
若是說殺，也只是大王殺她罷了。
是啊，淩綰綰，你還有什麽顧慮呢。
若是再這樣下去，只會委屈腹中的孩兒。
她擦了眼淚，溫柔地說：“奉掌殿，明日就是上巳節了，大王喜歡吃我做的糕點，我親自做一些送過來，一會兒你跟大王說一聲吧……”
“嗯，好，奴才會替您轉達的。”奉景答應下來。
261好一個離間計
淩綰綰走後，逍遙宮的花廳裏，閃進去一個人影。
雖然穿著宮女的服飾，做女人裝扮，可他魁梧的身姿，仍然能看出是個武將。
“大王，這是諜鏡司的最新小報。”
瞿令將臉上的人皮面具扯下，跪在屏風前。
“拿進來吧。”牧無炎端坐在屏風後，冷聲說。
瞿令大步進去，將小報放在他的案上。
“你親自送小報來，可是有話對本王說。”牧無炎看著瞿令，冷聲說：“你該知道，本王不喜歡說話繞彎子的人。”
瞿令跪下，朗聲說：“臣自知人微言輕，但……三年前臣征戰冰魔域有功，並未索要封賞，現在鬥膽，求大王給臣一個恩賜。”
“三年前……本王親口答應你，若是日後有什麽想要的……”牧無炎盯著瞿令，“你想要什麽？”
“求大王下令放了六王爺！”瞿令直言不諱，額頭重重地砸在地上，仿佛要將那地磚砸出裂縫來。
“你可查清了？”牧無炎不經意地笑道：“那晚放走逆賊的人，究竟何人？”
瞿令朗聲說：“臣無能。”
“確實啊。”牧無炎瞇起眼睛，發出狼一般的精光，他淡淡地笑著：“那麽多日子過去了，逆賊不見蹤影，你也沒找到新的線索，便想讓本王放了他？是不是有些太過分了。”
瞿令伏低身子，不敢擡頭。
額頭抵在冰涼的地磚上，臉頰卻燒得通紅。
牧無炎的話，只差沒指著他的鼻子罵他無能了。
那麽多天過去了，人也沒抓到，還跟黑魔禁軍屢次在街面上發生沖突，鬧出了許多笑話。
作為諜鏡司的領導者，實在無能。
“大王……”他苦口婆心地說：“臣能以性命作保，六王爺絕不會與逆賊有勾結，更不會將逆賊放走啊！”
“你的命，值幾個錢？”牧無炎不以為然，他拿起了小報，隨意地翻看。
無形之中，瞿令感覺到了一股強大的壓力。
仿佛有一根粗長的針錐，懸掛在他的後脖，使得他一動也不敢動。
“臣的命，的確不值一提，但……”瞿令打算把命豁出去了，他認真地勸道：“大王，此事蹊蹺，定是有人做了周密的計劃，而且，如今看來，對方的意圖很明顯，就是要離間您與六王爺之間的關系，使得禁軍與諜鏡司內鬥，好趁亂……”
“黑魔禁軍，什麽時候成了他牧清風一個人的了！”
牧無炎將手裏的小報重重的放下，擡起眼眸，盯著瞿令。
“對方算計好了，離間我與六弟的關系，如何離間？怎樣離間？若六弟與我之間並無嫌隙，怎會讓人有可乘之機？”他冷冷地問著。
一連串的質問，讓瞿令背上全是冷汗。
這些問題，他一個也答不上來。
不是不知道，而是說出口，就是個死了。
六王爺也太不小心了，再怎麽喝醉了酒，也不能如此肆意的畫下前王後的丹青，還趴在那上面做美夢。
這回怕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大王，六王爺對您忠心耿耿，禁軍上下也從無二心，還望大王莫要聽信小人讒言。”瞿令朗聲說。
他終於擡起頭來，直面牧無炎。
這一番話，他能以錚錚鐵骨做保，絲毫不虛。
“禁軍要闖進溾獄救人，可有此事？”牧無炎問。
瞿令驚訝地望著他。
他是怎麽知道的。
這樣小的一件事，他終日呆在這逍遙宮裏，是怎麽知道的。
“不回答，那就是有了。”牧無炎說：“若不是你出面，只怕前幾日，溾獄的門就要被拆了，對吧？”
“大王言重了，不過是兄弟們的玩鬧罷了。”瞿令說：“並無大事啊，禁軍的弟兄們想進去看望六王爺，守門的獄吏態度差了些，言語多有沖突，後來臣趕到了，三言兩語便化解了，不知大王是從何處得知？情況似乎並不屬實啊……”
“瞿令。”牧無炎沈聲喊了他。
瞿令直起身子，等待著下一步的指使。
“你審他了麽？”牧無炎說：“為何不見提審的文書以及審訊記錄。”
“臣依律詢問過六王爺了。”瞿令說：“審訊記錄都在諜鏡司存檔，若是大王想看，那臣此刻就去拿來。”
“審出什麽來了？”牧無炎問。
瞿令默默地拭汗。
這位空拳打虎，有勇有謀的猛將，在此刻，竟然被牧無炎兩句話，弄得心神不安。
他被問到了，審出了什麽？
他什麽也沒審出來！
牧清風像是鋸了嘴的葫蘆，什麽也不肯說。
審訊的過程，也是諜鏡司有史以來，最安靜的。
“他不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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