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1回頭看看你就知道了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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瞪著，卿小可覺得後背全是涼颼颼的風。
“吃，吃吃吃！我吃就是了。”她說。
她偷偷瞥藥老，心裏有種強烈的第六感。
藥老之所以上來，故意來這兒找麻煩，就是為了看自己兒子。
“吃你的菜，你看我做什麽！”藥老拿起一份燉菜，扔在她面前，“吃！”
卿小可拿起精致的雕花銀匙羹，挑起一小口，“前輩，恕我多嘴，您是愛您兒子的吧？我也能看出來，您兒子也很在乎您呢，母子倆，為何要結仇啊？”
“關你屁事！”藥老吼了她一聲。
卿小可縮著脖子，默默吃菜。
果然是人間美味。
只不過，她心裏掛念著這菜的價格，吃得並不心安。
吃也吃了，逃也逃不掉。
若是調和了這母子二人的矛盾，是不是能抵消一些餐費呢？
“他愛我？哼！他就是個沒心肝的逆子！”藥老突然罵了一句。
卿小可腦子靈光一現，有戲！
“若是公子不在乎您，方才我靠近窗邊的時候，他就不用彈琴提醒您了。”卿小可笑著說：“雖然表面上看不出來，可其實啊，他是在乎您的，怕您吃虧。”
“你懂什麽！”藥老哼道：“你一個黃毛小丫頭，你懂個屁。”
聲音還是冷淡，但她的嘴角已經悄悄揚了起來。
不過，話匣子已經成功打開了，話題成功轉移到了母子矛盾上。
卿小可不由得在心裏興奮一句：計劃通。
“我是什麽都不懂，我只是覺得可惜……”卿小可委屈地低下頭，輕嘆道：“我啊，連自己的娘親是誰，連她在哪兒都不知道呢，若是我有生之年能見到她，定然會百般孝敬她，哪怕她厭惡我，打我罵我，我也坦然受之……”
藥老神色一轉，看她淚珠兒掛在眼眶裏，神色多了幾分慈祥。
她刻意提高了音調，朝著隔壁房間喊道：“有些人啊，生出來就是沒心肝的！有娘親不孝順，躲到那深山老林裏，十年不肯與娘親說一句話，哼，在某些人心裏，娘親還不如一只小畜生！”
這話是給隔壁那位少年喊的。
或許是說得太過分了，墨老三插嘴道：“姐，你怎麽能這麽說話，你這樣，塵哥兒該有多傷心啊。”
“他傷心，他沒嘴說麽？用你來替他說，我看他的肚子可真夠大的，竟容得下你這條蛔蟲！”藥老不客氣地說：“敢情啊，那心眼的位置都擠了，跟針尖一樣小。”
“姐！”墨老三跺了跺腳，罵道：“你兒子臉皮薄，在外人面前，你這樣罵他做什麽。”
“我罵他了麽？”藥老說著，拿過卿小可手邊的酒壺，憤憤不平地別過頭：“好好好，他厲害，我不敢胡說了，省得這好不容易剩下的一條腿也被他打斷了。”
卿小可趕緊把酒杯遞過去，殷勤道：“前輩，莫要傷心了，都是過去的事了，來來來，我給您倒酒。”
藥老一連喝了三杯，有感而發，嘆道：“你見過這世上有哪個兒子親手打斷娘親的腿麽？沒見過吧？”
“你不是能治好麽，那麽多年不治，任由自己瘸著，別說塵哥兒，我看著都紮心！”中年男人在一旁撇了撇嘴，“那時塵哥兒被你逼得練功走火入魔，你該怪你自己！”
藥老把酒杯往壯漢臉上一扔，吼道：“滾！”
沈默了片刻，卿小可弱弱地問：“前輩，到底發生什麽事了？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麽誤會啊？您一定是望子成龍，所以才心急了吧，哎……我也想有娘親逼我練功啊……”
“呵，誤會？”藥老拍著自己的瘸腿，冷笑道：“看著我這條瘸腿了麽？能有什麽誤會！”
“你妄想吃霸王餐已是事實，身子有一半都進成了我墨家的香灰，你不好好把斷頭飯吃了，哪來那麽多話？”中年男子盯著卿小可，不客氣地說：“別人家的家事，你瞎打聽什麽！”
“呵，外人還能體諒我的苦心，你們這些自家人，一點良心也沒有。”
許是酒喝多了，藥老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蒼涼。
卿小可壯著膽子說：“前輩，您看，按照三爺的話，橫豎我也出不了這門了，不如您跟我說說，心裏的話說出來了，也痛快些，不是麽？”
藥老盯著她，幽幽地問：“我做的菜好吃麽？”
“好吃。”卿小可清脆應道：“說是人間美味也不為過。”
“可惜啊，我給天下人做菜，唯獨我兒子，不願吃我做的菜啊……”
藥老的神情暗淡下來，開始絮絮叨叨說當年。
卿小可靜靜地聽著，腦子一刻也不停，她在想怎麽把餐費給免了，怎麽全身而退，更想跟墨家做朋友，或許能治好卿羽軒的傷呢……
247終於開口說話了
不知不覺，沈浸在十年前的往事之中，已過了半個時辰。
藥老的話不多，但她總是說了幾句，又停下來。
似乎在期待隔壁的那位小公子給點回應。
哪怕是反駁一句也好。
可隔壁那位，就像是耳朵被誰堵起來了，無論藥老的述說有多扭曲事實，那位公子一句話也沒說過。
“哎……”
聽藥老說完當年的事，卿小可回頭偷瞟了一眼那位塵哥兒，看他仍是不為所動。
她拿起酒壺，想著要嘗一口那天下聞名的“壺中情”，沒想到，那壺酒早已經被藥老喝得一滴不剩。
“你說，我錯了嗎？我錯在哪兒了？我容易麽我？”
孤高絕傲的藥老，突然像是變了一個人，抓著卿小可的手臂，搖搖晃晃地問著。
她一擡頭，卿小可嚇了一大跳，趕緊掏出手帕，說：“您別哭啊……沒錯，沒錯，我覺得您做的一點也沒錯，就是……”
“就是？？？？”藥老靜靜地盯著她。
卿小可不敢往下說了。
藥老一把鼻涕一把淚，掐緊了她的手腕，低吼：“就是什麽？你必須說！”
“就是啊……”卿小可打哈哈，眼珠子溜溜轉。
牧無炎瞪著她，示意她別胡亂說話。
卿小可說：“恕我直言啊……”
“好，直言，我最喜歡直言的人了，最恨那鋸了嘴的悶葫蘆！”藥老豪邁地揮手，已經完全變了一個人似的，帶著一絲絲詭異的放肆。
卿小可看著藥老這樣，忽然想起牧無炎叮囑她，那酒她只能喝一口。
原來酒勁那麽大啊……
藥老這樣的高手，也被一壺酒弄得有些顛三倒四。
卿小可清了清喉嚨，低聲說：“當年您做得，確實有些過分，那只狐貍本無罪，您非要殺它幹嘛呀……”
藥老怔怔地看著她，氣得甩了臉子，大聲喝道：“老三，趕緊把她捆緊些，拉回煉丹房去燒了！”
“您方才還說喜歡聽實話呢，怪不得您兒子十年不與您說話。”卿小可豁出去了。
藥老眼底全是酒醉後的紅暈，那雙犀利的眼眸，也變得朦朧不清了。
“一只小畜生罷了，也沒什麽靈根，養了也不能做什麽，天天抱在懷裏頭，簡直是玩物喪志！”藥老憤恨地說著。
但那眼底，仍是流露出了一絲後悔。
“好幾次，連我跟他說話，他都不理我，天天抱著那小畜生，哼，看著老娘就心煩。”藥老喃喃自語道。
原來如此。
卿小可聽得雲裏霧裏，她以為會聽到狗血的家族恩怨。
沒料到，這母子倆的心結，竟然是一只小小的白狐。
還是最普通的白狐，山間地頭滿地都有的那種。
聽到藥老這樣的埋怨。
卿小可明白了。
藥老似乎在嫉妒當年那只小狐貍。
大抵上，所有的母子關系，到最後都會是一樣的。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隨著兒子的長大，曾經親密無間的母子，生出隔閡。
藥老沒提到自己的丈夫，聽起來，兒子一直是與她生活在墨家。
藥老是家裏的長女。
她的兩個弟弟不知什麽緣故，不能生養。
所以，她所生下的孩子，便隨了墨家的姓，喚作墨允塵。
這位天才少年從生下來之日，就是家族裏的明日之星，整個家族的希望都傾註於他一人身上。
塵哥兒三歲讀書，五歲作文，文韜武略皆在前列，更不用提醫術，他幾歲之時，就能認識千種草藥，蒙著眼睛，只嗅一嗅，便能準確說出各種丹藥的功效。
或許在尋常人家裏，這樣的孩子已然是天之驕子，是足夠掛在嘴邊炫耀的了。
可對於藥老而言。
不夠！
這還遠遠不夠。
藥老愛自己的兒子，但更希望他年少便承擔起家業，墨家積弱已久，若是再不強大起來，墨家便會受到其他家族的擠壓，乃至吞並。
丹宗也將後繼無人。
她只能無情地剝奪了塵哥兒的童年。
乖巧的塵哥兒，做到了自己所能做的一切，仍然換不到母親的微笑。
他終於將自己小小的心臟封閉起來。
不再讓人進入，母親也不行。
墨家的老仆，回憶起塵哥兒小的時候，都會含淚哭訴，小公子小的時候，還會哭會笑，會對人撒嬌要糖呢……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他不再開口說話了。
這位天才少年得了啞癥，也成了半個面癱，再也不會跟人笑了。
十年前，他隨爺爺去尋靈藥，撿回來一只小狐貍。
從此往後，他就只對小狐貍笑，只對它說話。
在練功最苦的時候，他也不曾搖頭，卻為了找一只走丟的小狐貍，強行出關，走火入魔。
也因此，他的異瞳並沒有練成，賠了一只眼睛，還留下了頑疾，武功造詣上，再不能有大作為了。
藥老聽聞此事，悲痛交加，傷心欲絕。
她將所有的罪過，歸咎於那無知蠢鈍的小畜生，便要揮刀宰了，燉成湯給兒子補身子。
就在這兒第一樓的廚房裏，一道美味羹湯出爐。
還在病中的墨允塵什麽也不知道，懵懵懂懂喝下了那湯。
後來知道了這事，他再次被心魔驅使，打傷了藥老，搬出了墨家，獨自住到孤山的小山莊。
往事唏噓。
世上所有的恩怨，在他人看來，都很簡單。
但人心就是如此，一念成執，便是一生了。
藥老不能釋懷，塵哥兒也不能釋懷。
每年的今日，他都會來第一樓，不吃不喝，只是彈上一宿琴，那首小狐貍最喜歡聽的曲子。
沒人知道他想什麽。
或許在懲罰自己的同時，也希望小狐貍的魂魄能聽到琴音。
“前輩，我說你也是的呀，就當它走丟了就是了，他吃都吃了，為何要告訴他真相，你可真殘忍！”
卿小可低聲嘟囔。
“你方才還說我沒做錯，我說你啊，你這丫頭比那畜生還狡猾！”藥老怒斥道：“殘忍？這就叫殘忍麽？這是什麽世道？他就是個傻子！我到現在都想問問他，當年那鍋湯好喝麽！那個低賤畜生，連丹晶核都沒有，拿來做菜都侮辱了老娘 的刀！”
藥老的音調提高了不少。
她就是刻意朝著兒子吼。
墨允塵默默換了琴弦，不緊不慢地彈著。
聽到這話，琴音戛然而止。
屋裏安靜得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
卿小可緊張地看著墨允塵。
他低垂的眼簾，再次擡起來。
那雙如小鹿一般的眼睛，溫潤透著水光。
他是在傷心吧。
得知他並不是異瞳，而是毀了一只眼睛之後，更添了幾分缺陷的美。
塵哥兒會讀心術。
卿小可忽然想起這話，趕緊移開自己的視線，生怕跟他對視，被他看出自己心裏的小九九。
不過，若是真的會讀心術，又怎會不明白娘親的一番苦心。
“你沒殺輕雲。”
墨允塵兩片薄薄的唇動了動，無比平靜地吐出這句話。
墨老三瞬間老淚縱橫，撲過去，高聲喊道：“塵哥兒，你終於肯開口了，塵哥兒啊……”
就連家人都忘記他的聲音了。
他似乎也忘了自己的聲音，輕輕皺眉，有些奇怪。
藥老如同石化了一般，身體僵直，看著自己的兒子，嘴唇動了幾下，還是沒能發出聲音。
卿小可看到她眼裏有淚。
這是期盼了多久，才聽到了兒子開口說話。
震驚和狂喜，都沒在她臉上表現出來。
沈重的靜默之後，藥老狂妄地笑著：
“塵兒，你到現在還不相信它已經死了，十年了，你心裏仍是掛念著一個小畜生，你簡直是太讓人失望了，我是怎麽殺的它，你又是怎麽把它的肉一口口吃進肚裏，用不用我來提醒你？”
“你沒殺它。”塵哥兒把古琴從膝上放下，站起來，稍稍抻平衣袍的褶皺，緩緩地走來。
藥老驚訝地看著他，一口咬定：“混賬東西，老娘說殺了，就是殺了！”
卿小可怔怔地看著墨允塵，直到他越走越近，這才發現，他左臉靠眼尾的地方，有一顆小小的淚痣。
那黑色的小痣，跟他幾乎透明的瞳孔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透出鏡花水月般破碎的美感。
他在笑。
雖然他臉上什麽表情也沒有。
但卿小可卻能感覺到，他每一寸皮膚，都在歡呼。
“多謝。”墨允塵來到卿小可身前，深深一揖。
他的話不多，卻極其耐人尋味。
謝我什麽呢？
卿小可不明所以地受著謝。
“你到何處去？”
看到墨允塵要走，藥老緊張地問。
“尋她。”墨允塵平靜地說。
“不許去！”藥老吼道：“那個小畜生已經死了十年了，就算它還活著，現在也已經死了。”
卿小可想起來自己的老本行。
她可是動物行為研究專家。
普通狐貍的壽命，也就是十多年。
“還請墨公子等等……”卿小可站起來，跟過去，盯著墨允塵的側臉，疑惑道：“你是如何確定你的輕雲還活著？”
“當年，我研制出了培養丹晶核的法門。”墨允塵說道。
藥老啞然失聲。
是她自己說漏了嘴。
牧無炎一直不動聲色，突然臉色斂正，肅然地看著墨允塵。
卿小可看著他的神情，有些詫異，這很厲害麽？
丹晶核是個什麽鬼？
不過嘛……
她或許也找到了跟墨家做朋友的契機！
“既然輕雲沒死，如此，我替墨公子去找她吧。”
卿小可主動請纓，她深吸一口氣，把胸腔鼓得滿滿的，充滿信心的樣子。
248我一定會來救你
“好啊！”
墨老三首先拍手叫好。
他按住塵哥兒的肩，冷聲說：“塵哥兒，就讓她去，橫豎她也是我墨家的一抹香灰，若是能找到最好，找不到，那她也總比去當柴火強，她這小身板，估計也燒不了多久。”
卿小可看著墨三爺的臉，哎……土直男的思維還挺奇特。
“百年一次的四洲大比在即，你絕不能離開墨家。”藥老盯著自己兒子的臉，仿佛看著一個仇敵，她冷冷地說：“就算是死，我也不能讓你這時候離開，尤其是為了一只小畜生。”
卿小可說：“我去找就好了，你們別看我這樣，我可是能……”
“好！”藥老抓住她的手，點頭同意。
還沒等卿小可笑著談條件，藥老犀利的目光掃過牧無炎的臉，說：“但他……必須留在我墨家！以防你這狡猾的丫頭走了不回來。”
卿小可連連搖頭，說：“不行不行。”
“那你們就一個也別想走了。”墨老三吹了一聲哨兒，霎時間，門外的走廊被他們的人堵了個水洩不通。
卿小可皺起眉頭，看著牧無炎。
“能找到麽？”牧無炎柔聲問她。
誰敢打包票啊。
卿小可也不敢搖頭，生怕被藥老看出她的怯意。
“那我便留在這兒，等你來救我了。”牧無炎倒是悠然自得，酒壺裏，最後一滴醉乾坤，被他瀟灑地呷凈。
卿小可看著牧無炎，忽然生出了堅定的信念。
“若我能將輕雲找回來，還望藥老答應我兩件事。”她冷靜地說。
“你且說，我且聽。”藥老雙手交叉在胸前，並不打算搭理她。
“一是免了我今日的飯錢，無論他之前與您的約定是什麽，都一筆勾銷，二是替我救一個人。”卿小可嚴肅地說。
“你這小丫頭，還蹬鼻子上臉了，這是你談條件的時候麽？”墨老三冷笑道：“你能找到再說吧！這四洲十荒八島且夠嗆，還有魔域九重天，再加上無歸境，憑你，一個身子兩條腿，全都走一遍，你也成老太婆了！”
“不必像三爺說的那麽麻煩。”卿小可說。
“你有好辦法？”墨允塵難得開口。
天地茫茫，找一只小狐貍，比大海撈針還難，為何到了她嘴裏，就成了一件易事？
卿小可說：“山人自有妙計，只要輕雲沒死，我就能替你找到，藥老，我的條件你能答應麽？”
藥老沈下眼睛，期間，她與牧無炎對了眼色。
“答應你了，只要能安我兒的心，讓他專心準備四洲大比，我都答應你。”她朗聲說。
翌日清晨，卿小可獨自離開了天下第一樓。
與牧無炎臨別時，她抱緊了他，輕聲說：“不用等太久，我一定會來救你的。”
這一刻，她當真覺得自己像是漫威電影裏的超級英雄，有拯救世界的力量。
她並不知道，只等她策馬遠去。
第一樓的地下密室裏。
藥老沖著牧無炎攤開了手心：“拿來！”
牧無炎說：“能不能再緩緩？”
藥老搖了搖頭，說：“老娘陪你演這出戲，已經夠辛苦的了，別賴皮，趕緊把飯錢先結了。”
“我何嘗不是在陪你演戲，想說小狐貍沒死，想讓兒子原諒自己，又不敢對自己兒子說，你啊……”牧無炎搖頭輕嘆：“性子如此別扭，真不知我父王當年是怎麽看上你的。”
“你找打麽？”藥老吼道：“把龍魔炁劍交出來，我們都說好了，你後面改變主意，騙她說自己願意留在這兒等她，那是你的事，你愛瞞著也是你的事，趕緊把龍魔炁劍交出來，心法也趕緊給老娘寫下來！”
“若不是看在我七弟你的份上，我就立刻將你這天下第一樓拆了。”
“你小子有本事你試試，你父王當年都沒敢幹，你敢？”藥老長眉豎起，怒道：“你嘴巴關緊些，什麽七弟，誰是你的七弟，你可別胡謅。”
“你與我父王當年的事，我可是知道得清楚，方才聽說塵哥兒小的時候，曾入魔兩次……”牧無炎懶洋洋地說：“一直用丹藥壓制他體內的魔性，不容易吧？以他的資質，練墨家丹宗的功夫，簡直是暴遣天物。”
就在藥老揚起掌心，準備開打的時候。
“我也不是無賴之人，說好了，給你便是了。”
牧無炎嘆了一聲，把龍魔炁劍交給了藥老，拿起了桌案上的筆飛快地寫著心法。
他一邊寫，一邊淡淡地說：“原本我還不太明白，你要龍魔炁劍來做什麽，現在我算是懂了，是為了四洲大比？我七弟現在開始練，只怕也來不及了吧？”
“你小子的廢話可比你的父王要多太多了。”藥老說：“不過你裝傻的本事，還真是一流，裝作不認識我的樣子，可真像啊，我都差點被你給騙了，不過，你為何不讓她知道？”
“為何要讓她知道？”牧無炎瞥了一眼藥老，寫完最後一個字，“這是什麽光榮的事麽？”
為了心愛女人的體魄強健，拿祖傳佩劍與人交換。
若不是真的沒法子，誰會這樣做？
對牧無炎而言，算是一個恥辱。
好在龍魔炁劍總算還是在自家人手裏。
就算墨允塵使得龍魔炁劍，也無礙。
“你打算瞞她一輩子？”藥老斜著眼睛，問：“若是她真的找回了輕雲，你又裝作是被她贖身的模樣麽？”
“誰賣身給你了麽？”牧無炎不悅道：“若說瞞天過海，有誰比得過你，生了兒子都能悄默聲瞞我父王一輩子。”
藥老在心裏又把那心法口訣默念了一遍。
她雙手托著龍魔炁劍，在牧無炎身前坐下，鄭重地看著牧無炎。
“不用感激我。”牧無炎說：“這是交易。”
藥老冷笑一聲：“誰要感激你了？這龍魔炁劍，早該是我的，你不知道吧？你父王喝醉的時候，說了要送給我。”
牧無炎看著那流光溢彩的劍，略有憂慮。
“怎麽？留在翎洲住幾日？指點塵兒劍法，我給你做好吃的。”藥老一反常態，露出了些許慈祥的模樣。
牧無炎搖了搖頭，收起了滿身的煙火氣，異常嚴肅。
“還有要事在身。”他拒絕了。
“你還有顧慮，想問什麽就問吧。”藥老輕聲嘆道。
“她……”牧無炎皺眉，滿臉的擔憂。
一個她字，竟讓他臉色變柔和了。
“兩魂同體，必有一死，方得始終，你還是早做決斷吧。”藥老嘆道：“這樣耗下去，魂魄互相耗損且不說，單單是天極靈根和墨夜之刃兩種屬性完全不同的能量在身體裏爭鬥，就夠她喝一壺的，壽短是必然！”
牧無炎沈著臉，沒有說話。
“我這一頓藥膳，也只能是護著她的經脈，表象上看，暫時增加了功力罷了。”藥老說：“隨著日子一點點過去，情況會越來越糟，上次她靈力不夠，強行催動墨夜之刃，也不知是哪個混蛋教的，若不有你的蘭芝花壓著天極靈根……”
她忽然停住，沒往下說，只是輕嘆一聲：
“你自己數數，這些時日，你給她餵了多少靈藥，人才能醒，若真的為她好，便早做決斷，你們男人啊，總是敗在‘取舍’二字上。”
牧無炎冷靜地站起來，準備走人。
藥老盯著他的背，沈著聲音，娓娓道來：
“墨夜之刃只有當宿主心死魂滅，方能到別人身上，強行催動，墨夜之刃的破環性，會漸漸地損耗天極靈根。
表面上倒是沒什麽，但天極靈總是不及這殺器兇，日子久了，將天極靈根完全吸收，融為一體，這時墨夜之刃就成了天下第一的大殺器，她承受不起這樣大的能量，便會瞬間心衰魂滅。
屆時，若是有法力高強之人，接手墨夜之刃……天底下就便再無敵手，你查了麽？若是誰有意為之，那是在相當於用她的魂靈骨血來養武器啊，想想都覺得卑鄙透了。”
“是啊……”
牧無炎皺眉輕嘆。
卑鄙透了！
使了個計，讓她去尋狐貍，也算是讓她借機游山玩水，樂得清閑吧……
249再次入虛境
卿小可馬不停蹄地離開了翎洲。
這裏天氣適宜，景色優美，完全是一個居家旅行的寶地。
她卻沒打算在翎洲停留。
從第一樓出來之後，她一路策馬狂奔，出了翎洲城，上了管道，傍晚時分，在路邊的一個小驛館停下。
卿小可懷揣著墨家的令牌，一路暢通無阻，在翎洲城地界裏，她所騎白馬額上的一枚三角雲紋鎏金當盧，以及馬脖子上艷紅的纓穗便是身份的象征了。
“可有令牌？”
此刻，這驛館的小吏沒眼力見，認不出這是墨家準少主的馬，上下打量了卿小可，懶洋洋地問。
卿小可將懷裏的令牌掏出來，翻身下馬，順手將馬繩馬鞭拋過去。
小吏看清了令牌，趕緊哎呦呦地接待著。
“小人有眼不識泰山，不知姑娘身份，姑娘莫要見怪啊……”
“把馬牽去餵，給我一間靠窗的房間，不必多事，一切從簡，明日一早還要趕路。”
跑了一天，卿小可也累了，只想趕緊躺下睡一覺。
不知不覺中，她也被牧無炎潛移默化地影響了，下命令的時候，簡潔幹凈。
她帶著帷帽，上面是一層較厚的黑紗，小吏也看不清她的面容，只在心裏暗暗地想：也沒聽說墨家直系有妙齡女子啊……
卿小可見那小吏不動，叱喝道：“還楞著做什麽？”
“小的失禮了。”
小吏趕緊點頭，將她帶到二樓靠窗的房間。
雖然不知道她是何來歷，但憑著令牌和墨家公子的坐騎，總是要忌憚著幾分。
“姑娘，把菜送到房裏來，還是……”小吏恭敬地問。
“不必了，給我打壺熱茶來就行了。”卿小可說：“你出去吧。”
從頭到尾，她都沒將帷帽摘下。
就怕卿鳳棲這張臉會引來禍端。
“慢著，還有一事交代，我有公務在身，不許對人張揚我的行蹤。”卿小可說。
小吏連連點頭，說：“小的明白，不過……姑娘是要往哪裏去？小的好給您備上幹糧。”
“滄洲。”卿小可淡淡地吐出這話。
小吏略有驚訝，很快就露出了原來如此的神情。
江湖早有傳聞，說是滄洲的靈宗要聯合各宗，在四洲大比上，將上面那位置換一換。
墨家一直沒有傳出風聲來，這個節骨眼派這樣一位姑娘趕往滄洲，看來傳言並非空穴來風。
卿小可看不明白小吏的神情，只揮揮手，示意他趕緊出去。
天色暗下來。
卿小可點燃了燭火，燭光將她的臉照得剔透，終於能摘下帷帽，好好洗把臉睡一覺了。
洗去風塵，她拿出了路上買的幹糧，緩緩地嚼著。
這驛站地方偏僻，路上行人稀少，到了夜裏，更是靜得嚇人。
小吏送來的熱湯羹飯就放在旁邊，她也沒動。
“小可，我們不是要找輕雲麽？”
卿鳳棲的聲音有些飄。
她不明白，為什麽要回滄洲。
若是找輕雲，首先要在這翎洲找才是啊。
卿小可說：“是啊，要找，答應了藥老，一定要辦。”
“那你回滄洲幹嘛呀？”卿鳳棲問。
今天一路上，她憋著一肚子的疑問呢。
“從這裏回滄洲，需要多少時日，剛出城的時候，你聽到我問了守城的小吏了，對吧？”卿小可填飽了肚子，拍了拍手，倒在床榻上。
這驛站或許是長年沒有客人來住，被褥帶著一絲濕泥的氣味，這讓人不舒服。
“若是日夜趕路，快馬加鞭，也需要十天半個月吧。”卿鳳棲說。
“需要十五日。”卿小可糾正她，“守城的人說的是，若是騎那日行千裏的駿馬，日夜趕路，需要十五日。”
“嗯。”卿鳳棲說；“那又如何？”
“你不覺得第一樓發生得事，很奇怪麽？”卿小可問。
“是有些古怪，不過江湖人都說藥老神秘莫測，她除了神醫榜霸著第一的位置，其餘榜單，均不見墨家藥老的身影，足以證明，她本人很低調，性情嘛……也有些讓人琢磨不透。”卿鳳棲說。
“我不是問你這些呀。”卿小可喃喃道：“你個笨蛋，怎麽不開竅呢。”
“那是什麽？”卿鳳棲說：“我不太明白。”
卿小可說：“我想了一路，都沒想明白呢，也不怪你。”
“……”卿鳳棲說：“小可，你是在嫌我笨麽？”
她仿佛憋悶了許久，才問出這樣的話。
突然間，卿小可捂著心口，疼得蜷起了身子。
怎麽回事？
最近身體奇怪的情況越來越多了。
她時常會夢到身體被人肢解，繼而驚醒。
也時常在半夜感覺喘不過氣，突然驚醒。
而且……
手心按在心口處，明明人只有一顆心臟，卻時不時能感受到第二種心跳。
這種感覺有時令她害怕。
“我沒有怪你的意思，是愛你才那麽說的。”卿小可趕緊解釋道。
這心疼，這不舒服，都是因為卿鳳棲難受了麽？
“那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麽要趕回滄洲。”卿鳳棲小聲地問：“你將魔王留在了藥老那兒，你不怕藥老對他不好麽？好似那醉乾坤能抑制他的法力啊……”
“藥老不會對他不好的。”卿小可篤定道。
“何出此言呢？我看藥老也沒有待他很客氣呢。”
“他們認識。”卿小可說。
不僅認識，還是不錯的朋友。
“你怎麽知道？”
心臟難受的感覺消失了，卿小可將雙手疊在腦後，重新躺平，盯著屋頂，慢慢說：“憑我跟著老徐行走江湖的經驗啊！被老徐忽悠過的人，疊起來，有山那麽高了，有時候，人與人之間，不是一定要靠嘴來交流。”
“我一點也沒看出來。”卿鳳棲說：“在見到藥老的當時，魔王也是一臉詫異的呀，之前他還誤導你，讓你以為藥老是個老頭子呢。”
“所以，事情就奇怪了。”卿小可打了個哈欠。
“因為確定魔王不會有事，你就不管他了？要回滄洲去了麽？小狐貍也不找了？”卿鳳棲問：“小可，你不是這樣的人吧？”
“找狐貍這件事嘛，先不急，牧無炎為什麽想引我去找狐貍，這才值得深思……”卿小可睡意襲來，嗓子也沈了不少，她說：“他是算過了的，為什麽早一天不來第一樓，晚一天不來第一樓，這時候來，再讓我一個人走，因為，這樣……就能讓我完美地錯過學院的初級考試。”
“這是你個人所想，若是他不希望你參加學院的考試，為什麽不明說？”卿鳳棲並不能理解。
身體明明有很沈的睡意。
卿小可卻覺得，大腦不受她的控制。
總是能聽到卿鳳棲的聲音。
身體明明很沈了，神識卻沈不下來，仿佛游離在身體之外。
眼前一片白霧，突然進了意識中的一層虛境。
一大片茫茫的雪山上，卿鳳棲矗立山巔。
她的腳邊開滿了艷紅的海棠花。
她穿著桃紅色交領襦裙，一步步走過來，每走一步，那腳底的海棠花便會盛放一朵。
空靈雪景，步步生花，人面若桃，肌骨如雪，真是美不勝收。
“小可，看看，這是我新種的海棠花，好不好看？”卿鳳棲笑著問。
她轉了個身，擡袖一指，說：“我們到那邊喝茶去吧？”
順著她的方向看過去，那白茫茫的雪地瞬間開滿了鮮花。
在百花叢中，出現了個小亭子，亭子裏擺放著矮桌和竹席。
卿小可驚訝地看著卿鳳棲，突然低頭，雙手撫摸著自己的身體。
這是……
她的雙腳是懸空的，身體……
身體是自己的身體。
她認得自己的手，小時候摔傷過，手腕上留著一個淺淺的疤。
她緊張地往身上摸，這不摸不打緊，霎時嚇得她癱坐在地上。
身體是半透明的，手一碰就能穿過去。
但眼前的卿鳳棲，卻看起來是實體。
想到第一次入虛境的時候……
當時，卿鳳棲因為害怕，被動性地召喚她，將她拉入了虛境。
那是一間破舊不堪的小黑屋，當時她身上的衣物也是殘破的，她只會躲在墻角裏，抱膝哭泣。
那個虛境裏，甚至沒有光，到處都是黑色的濃霧，壓抑的氣氛讓人害怕。
現在竟然……
卿鳳棲所待的小黑屋，竟成了這樣的詩意仙境。
“小可，過來啊！”
卿鳳棲身姿優雅，坐在小亭子裏，對她點頭微笑。
250我沒有要你走的意思
卿小可真笑不出來。
眼前這魔幻的一切，沒能讓她害怕。
她害怕的是自己無論如何，也沈不下去。
這種“飄”的狀態，就像是某種藥物中毒，十分難受。
她努力地想要踩在地上，走過去。
最終還是飛到了小亭子裏。
“小可，你長得真好看啊……”
卿鳳棲側著頭，端詳著卿小可的面容。
嗯？
什麽？
卿小可瞪圓了眼睛，說：“你能看到我的臉麽？”
“那是當然了。”卿鳳棲說：“上次沒看到，上次我只能看到你是黑乎乎的一團呢。”
卿小可手忙腳亂地翻找，企圖找到反光物體。
“是在找鏡子麽？你瞧。”
卿鳳棲掏出了兜裏的小銅鏡，遞過來。
她十指纖纖，手上的銅鏡也精美絕倫。
卿小可無心欣賞，一把奪過那銅鏡，定睛一看。
呵，還真是老娘的臉。
那麽長時間沒看到自己的臉，都快認不出來了。
“你說上次沒看到我的臉麽？”她擡頭問。
“是啊。”卿鳳棲輕攬長袖，遞過來一杯茶。
她眨了眨眼睛，說：“我一直想知道，你長的是什麽模樣，現在算是如願以償了……”
卿小可沈著臉，茶水裏的霧氣熏到她眼睛裏，眼眶火熱，心情莫名低落。
這是好還是不好？
怎麽會突然這樣？
是不是藥老的那頓美食作祟，這是正常的現象麽？
“你怎麽了？”卿鳳棲低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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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吃吃吃！我吃就是了。”她說。
她偷偷瞥藥老，心裏有種強烈的第六感。
藥老之所以上來，故意來這兒找麻煩，就是為了看自己兒子。
“吃你的菜，你看我做什麽！”藥老拿起一份燉菜，扔在她面前，“吃！”
卿小可拿起精致的雕花銀匙羹，挑起一小口，“前輩，恕我多嘴，您是愛您兒子的吧？我也能看出來，您兒子也很在乎您呢，母子倆，為何要結仇啊？”
“關你屁事！”藥老吼了她一聲。
卿小可縮著脖子，默默吃菜。
果然是人間美味。
只不過，她心裏掛念著這菜的價格，吃得並不心安。
吃也吃了，逃也逃不掉。
若是調和了這母子二人的矛盾，是不是能抵消一些餐費呢？
“他愛我？哼！他就是個沒心肝的逆子！”藥老突然罵了一句。
卿小可腦子靈光一現，有戲！
“若是公子不在乎您，方才我靠近窗邊的時候，他就不用彈琴提醒您了。”卿小可笑著說：“雖然表面上看不出來，可其實啊，他是在乎您的，怕您吃虧。”
“你懂什麽！”藥老哼道：“你一個黃毛小丫頭，你懂個屁。”
聲音還是冷淡，但她的嘴角已經悄悄揚了起來。
不過，話匣子已經成功打開了，話題成功轉移到了母子矛盾上。
卿小可不由得在心裏興奮一句：計劃通。
“我是什麽都不懂，我只是覺得可惜……”卿小可委屈地低下頭，輕嘆道：“我啊，連自己的娘親是誰，連她在哪兒都不知道呢，若是我有生之年能見到她，定然會百般孝敬她，哪怕她厭惡我，打我罵我，我也坦然受之……”
藥老神色一轉，看她淚珠兒掛在眼眶裏，神色多了幾分慈祥。
她刻意提高了音調，朝著隔壁房間喊道：“有些人啊，生出來就是沒心肝的！有娘親不孝順，躲到那深山老林裏，十年不肯與娘親說一句話，哼，在某些人心裏，娘親還不如一只小畜生！”
這話是給隔壁那位少年喊的。
或許是說得太過分了，墨老三插嘴道：“姐，你怎麽能這麽說話，你這樣，塵哥兒該有多傷心啊。”
“他傷心，他沒嘴說麽？用你來替他說，我看他的肚子可真夠大的，竟容得下你這條蛔蟲！”藥老不客氣地說：“敢情啊，那心眼的位置都擠了，跟針尖一樣小。”
“姐！”墨老三跺了跺腳，罵道：“你兒子臉皮薄，在外人面前，你這樣罵他做什麽。”
“我罵他了麽？”藥老說著，拿過卿小可手邊的酒壺，憤憤不平地別過頭：“好好好，他厲害，我不敢胡說了，省得這好不容易剩下的一條腿也被他打斷了。”
卿小可趕緊把酒杯遞過去，殷勤道：“前輩，莫要傷心了，都是過去的事了，來來來，我給您倒酒。”
藥老一連喝了三杯，有感而發，嘆道：“你見過這世上有哪個兒子親手打斷娘親的腿麽？沒見過吧？”
“你不是能治好麽，那麽多年不治，任由自己瘸著，別說塵哥兒，我看著都紮心！”中年男人在一旁撇了撇嘴，“那時塵哥兒被你逼得練功走火入魔，你該怪你自己！”
藥老把酒杯往壯漢臉上一扔，吼道：“滾！”
沈默了片刻，卿小可弱弱地問：“前輩，到底發生什麽事了？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麽誤會啊？您一定是望子成龍，所以才心急了吧，哎……我也想有娘親逼我練功啊……”
“呵，誤會？”藥老拍著自己的瘸腿，冷笑道：“看著我這條瘸腿了麽？能有什麽誤會！”
“你妄想吃霸王餐已是事實，身子有一半都進成了我墨家的香灰，你不好好把斷頭飯吃了，哪來那麽多話？”中年男子盯著卿小可，不客氣地說：“別人家的家事，你瞎打聽什麽！”
“呵，外人還能體諒我的苦心，你們這些自家人，一點良心也沒有。”
許是酒喝多了，藥老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蒼涼。
卿小可壯著膽子說：“前輩，您看，按照三爺的話，橫豎我也出不了這門了，不如您跟我說說，心裏的話說出來了，也痛快些，不是麽？”
藥老盯著她，幽幽地問：“我做的菜好吃麽？”
“好吃。”卿小可清脆應道：“說是人間美味也不為過。”
“可惜啊，我給天下人做菜，唯獨我兒子，不願吃我做的菜啊……”
藥老的神情暗淡下來，開始絮絮叨叨說當年。
卿小可靜靜地聽著，腦子一刻也不停，她在想怎麽把餐費給免了，怎麽全身而退，更想跟墨家做朋友，或許能治好卿羽軒的傷呢……
247終於開口說話了
不知不覺，沈浸在十年前的往事之中，已過了半個時辰。
藥老的話不多，但她總是說了幾句，又停下來。
似乎在期待隔壁的那位小公子給點回應。
哪怕是反駁一句也好。
可隔壁那位，就像是耳朵被誰堵起來了，無論藥老的述說有多扭曲事實，那位公子一句話也沒說過。
“哎……”
聽藥老說完當年的事，卿小可回頭偷瞟了一眼那位塵哥兒，看他仍是不為所動。
她拿起酒壺，想著要嘗一口那天下聞名的“壺中情”，沒想到，那壺酒早已經被藥老喝得一滴不剩。
“你說，我錯了嗎？我錯在哪兒了？我容易麽我？”
孤高絕傲的藥老，突然像是變了一個人，抓著卿小可的手臂，搖搖晃晃地問著。
她一擡頭，卿小可嚇了一大跳，趕緊掏出手帕，說：“您別哭啊……沒錯，沒錯，我覺得您做的一點也沒錯，就是……”
“就是？？？？”藥老靜靜地盯著她。
卿小可不敢往下說了。
藥老一把鼻涕一把淚，掐緊了她的手腕，低吼：“就是什麽？你必須說！”
“就是啊……”卿小可打哈哈，眼珠子溜溜轉。
牧無炎瞪著她，示意她別胡亂說話。
卿小可說：“恕我直言啊……”
“好，直言，我最喜歡直言的人了，最恨那鋸了嘴的悶葫蘆！”藥老豪邁地揮手，已經完全變了一個人似的，帶著一絲絲詭異的放肆。
卿小可看著藥老這樣，忽然想起牧無炎叮囑她，那酒她只能喝一口。
原來酒勁那麽大啊……
藥老這樣的高手，也被一壺酒弄得有些顛三倒四。
卿小可清了清喉嚨，低聲說：“當年您做得，確實有些過分，那只狐貍本無罪，您非要殺它幹嘛呀……”
藥老怔怔地看著她，氣得甩了臉子，大聲喝道：“老三，趕緊把她捆緊些，拉回煉丹房去燒了！”
“您方才還說喜歡聽實話呢，怪不得您兒子十年不與您說話。”卿小可豁出去了。
藥老眼底全是酒醉後的紅暈，那雙犀利的眼眸，也變得朦朧不清了。
“一只小畜生罷了，也沒什麽靈根，養了也不能做什麽，天天抱在懷裏頭，簡直是玩物喪志！”藥老憤恨地說著。
但那眼底，仍是流露出了一絲後悔。
“好幾次，連我跟他說話，他都不理我，天天抱著那小畜生，哼，看著老娘就心煩。”藥老喃喃自語道。
原來如此。
卿小可聽得雲裏霧裏，她以為會聽到狗血的家族恩怨。
沒料到，這母子倆的心結，竟然是一只小小的白狐。
還是最普通的白狐，山間地頭滿地都有的那種。
聽到藥老這樣的埋怨。
卿小可明白了。
藥老似乎在嫉妒當年那只小狐貍。
大抵上，所有的母子關系，到最後都會是一樣的。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隨著兒子的長大，曾經親密無間的母子，生出隔閡。
藥老沒提到自己的丈夫，聽起來，兒子一直是與她生活在墨家。
藥老是家裏的長女。
她的兩個弟弟不知什麽緣故，不能生養。
所以，她所生下的孩子，便隨了墨家的姓，喚作墨允塵。
這位天才少年從生下來之日，就是家族裏的明日之星，整個家族的希望都傾註於他一人身上。
塵哥兒三歲讀書，五歲作文，文韜武略皆在前列，更不用提醫術，他幾歲之時，就能認識千種草藥，蒙著眼睛，只嗅一嗅，便能準確說出各種丹藥的功效。
或許在尋常人家裏，這樣的孩子已然是天之驕子，是足夠掛在嘴邊炫耀的了。
可對於藥老而言。
不夠！
這還遠遠不夠。
藥老愛自己的兒子，但更希望他年少便承擔起家業，墨家積弱已久，若是再不強大起來，墨家便會受到其他家族的擠壓，乃至吞並。
丹宗也將後繼無人。
她只能無情地剝奪了塵哥兒的童年。
乖巧的塵哥兒，做到了自己所能做的一切，仍然換不到母親的微笑。
他終於將自己小小的心臟封閉起來。
不再讓人進入，母親也不行。
墨家的老仆，回憶起塵哥兒小的時候，都會含淚哭訴，小公子小的時候，還會哭會笑，會對人撒嬌要糖呢……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他不再開口說話了。
這位天才少年得了啞癥，也成了半個面癱，再也不會跟人笑了。
十年前，他隨爺爺去尋靈藥，撿回來一只小狐貍。
從此往後，他就只對小狐貍笑，只對它說話。
在練功最苦的時候，他也不曾搖頭，卻為了找一只走丟的小狐貍，強行出關，走火入魔。
也因此，他的異瞳並沒有練成，賠了一只眼睛，還留下了頑疾，武功造詣上，再不能有大作為了。
藥老聽聞此事，悲痛交加，傷心欲絕。
她將所有的罪過，歸咎於那無知蠢鈍的小畜生，便要揮刀宰了，燉成湯給兒子補身子。
就在這兒第一樓的廚房裏，一道美味羹湯出爐。
還在病中的墨允塵什麽也不知道，懵懵懂懂喝下了那湯。
後來知道了這事，他再次被心魔驅使，打傷了藥老，搬出了墨家，獨自住到孤山的小山莊。
往事唏噓。
世上所有的恩怨，在他人看來，都很簡單。
但人心就是如此，一念成執，便是一生了。
藥老不能釋懷，塵哥兒也不能釋懷。
每年的今日，他都會來第一樓，不吃不喝，只是彈上一宿琴，那首小狐貍最喜歡聽的曲子。
沒人知道他想什麽。
或許在懲罰自己的同時，也希望小狐貍的魂魄能聽到琴音。
“前輩，我說你也是的呀，就當它走丟了就是了，他吃都吃了，為何要告訴他真相，你可真殘忍！”
卿小可低聲嘟囔。
“你方才還說我沒做錯，我說你啊，你這丫頭比那畜生還狡猾！”藥老怒斥道：“殘忍？這就叫殘忍麽？這是什麽世道？他就是個傻子！我到現在都想問問他，當年那鍋湯好喝麽！那個低賤畜生，連丹晶核都沒有，拿來做菜都侮辱了老娘 的刀！”
藥老的音調提高了不少。
她就是刻意朝著兒子吼。
墨允塵默默換了琴弦，不緊不慢地彈著。
聽到這話，琴音戛然而止。
屋裏安靜得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
卿小可緊張地看著墨允塵。
他低垂的眼簾，再次擡起來。
那雙如小鹿一般的眼睛，溫潤透著水光。
他是在傷心吧。
得知他並不是異瞳，而是毀了一只眼睛之後，更添了幾分缺陷的美。
塵哥兒會讀心術。
卿小可忽然想起這話，趕緊移開自己的視線，生怕跟他對視，被他看出自己心裏的小九九。
不過，若是真的會讀心術，又怎會不明白娘親的一番苦心。
“你沒殺輕雲。”
墨允塵兩片薄薄的唇動了動，無比平靜地吐出這句話。
墨老三瞬間老淚縱橫，撲過去，高聲喊道：“塵哥兒，你終於肯開口了，塵哥兒啊……”
就連家人都忘記他的聲音了。
他似乎也忘了自己的聲音，輕輕皺眉，有些奇怪。
藥老如同石化了一般，身體僵直，看著自己的兒子，嘴唇動了幾下，還是沒能發出聲音。
卿小可看到她眼裏有淚。
這是期盼了多久，才聽到了兒子開口說話。
震驚和狂喜，都沒在她臉上表現出來。
沈重的靜默之後，藥老狂妄地笑著：
“塵兒，你到現在還不相信它已經死了，十年了，你心裏仍是掛念著一個小畜生，你簡直是太讓人失望了，我是怎麽殺的它，你又是怎麽把它的肉一口口吃進肚裏，用不用我來提醒你？”
“你沒殺它。”塵哥兒把古琴從膝上放下，站起來，稍稍抻平衣袍的褶皺，緩緩地走來。
藥老驚訝地看著他，一口咬定：“混賬東西，老娘說殺了，就是殺了！”
卿小可怔怔地看著墨允塵，直到他越走越近，這才發現，他左臉靠眼尾的地方，有一顆小小的淚痣。
那黑色的小痣，跟他幾乎透明的瞳孔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透出鏡花水月般破碎的美感。
他在笑。
雖然他臉上什麽表情也沒有。
但卿小可卻能感覺到，他每一寸皮膚，都在歡呼。
“多謝。”墨允塵來到卿小可身前，深深一揖。
他的話不多，卻極其耐人尋味。
謝我什麽呢？
卿小可不明所以地受著謝。
“你到何處去？”
看到墨允塵要走，藥老緊張地問。
“尋她。”墨允塵平靜地說。
“不許去！”藥老吼道：“那個小畜生已經死了十年了，就算它還活著，現在也已經死了。”
卿小可想起來自己的老本行。
她可是動物行為研究專家。
普通狐貍的壽命，也就是十多年。
“還請墨公子等等……”卿小可站起來，跟過去，盯著墨允塵的側臉，疑惑道：“你是如何確定你的輕雲還活著？”
“當年，我研制出了培養丹晶核的法門。”墨允塵說道。
藥老啞然失聲。
是她自己說漏了嘴。
牧無炎一直不動聲色，突然臉色斂正，肅然地看著墨允塵。
卿小可看著他的神情，有些詫異，這很厲害麽？
丹晶核是個什麽鬼？
不過嘛……
她或許也找到了跟墨家做朋友的契機！
“既然輕雲沒死，如此，我替墨公子去找她吧。”
卿小可主動請纓，她深吸一口氣，把胸腔鼓得滿滿的，充滿信心的樣子。
248我一定會來救你
“好啊！”
墨老三首先拍手叫好。
他按住塵哥兒的肩，冷聲說：“塵哥兒，就讓她去，橫豎她也是我墨家的一抹香灰，若是能找到最好，找不到，那她也總比去當柴火強，她這小身板，估計也燒不了多久。”
卿小可看著墨三爺的臉，哎……土直男的思維還挺奇特。
“百年一次的四洲大比在即，你絕不能離開墨家。”藥老盯著自己兒子的臉，仿佛看著一個仇敵，她冷冷地說：“就算是死，我也不能讓你這時候離開，尤其是為了一只小畜生。”
卿小可說：“我去找就好了，你們別看我這樣，我可是能……”
“好！”藥老抓住她的手，點頭同意。
還沒等卿小可笑著談條件，藥老犀利的目光掃過牧無炎的臉，說：“但他……必須留在我墨家！以防你這狡猾的丫頭走了不回來。”
卿小可連連搖頭，說：“不行不行。”
“那你們就一個也別想走了。”墨老三吹了一聲哨兒，霎時間，門外的走廊被他們的人堵了個水洩不通。
卿小可皺起眉頭，看著牧無炎。
“能找到麽？”牧無炎柔聲問她。
誰敢打包票啊。
卿小可也不敢搖頭，生怕被藥老看出她的怯意。
“那我便留在這兒，等你來救我了。”牧無炎倒是悠然自得，酒壺裏，最後一滴醉乾坤，被他瀟灑地呷凈。
卿小可看著牧無炎，忽然生出了堅定的信念。
“若我能將輕雲找回來，還望藥老答應我兩件事。”她冷靜地說。
“你且說，我且聽。”藥老雙手交叉在胸前，並不打算搭理她。
“一是免了我今日的飯錢，無論他之前與您的約定是什麽，都一筆勾銷，二是替我救一個人。”卿小可嚴肅地說。
“你這小丫頭，還蹬鼻子上臉了，這是你談條件的時候麽？”墨老三冷笑道：“你能找到再說吧！這四洲十荒八島且夠嗆，還有魔域九重天，再加上無歸境，憑你，一個身子兩條腿，全都走一遍，你也成老太婆了！”
“不必像三爺說的那麽麻煩。”卿小可說。
“你有好辦法？”墨允塵難得開口。
天地茫茫，找一只小狐貍，比大海撈針還難，為何到了她嘴裏，就成了一件易事？
卿小可說：“山人自有妙計，只要輕雲沒死，我就能替你找到，藥老，我的條件你能答應麽？”
藥老沈下眼睛，期間，她與牧無炎對了眼色。
“答應你了，只要能安我兒的心，讓他專心準備四洲大比，我都答應你。”她朗聲說。
翌日清晨，卿小可獨自離開了天下第一樓。
與牧無炎臨別時，她抱緊了他，輕聲說：“不用等太久，我一定會來救你的。”
這一刻，她當真覺得自己像是漫威電影裏的超級英雄，有拯救世界的力量。
她並不知道，只等她策馬遠去。
第一樓的地下密室裏。
藥老沖著牧無炎攤開了手心：“拿來！”
牧無炎說：“能不能再緩緩？”
藥老搖了搖頭，說：“老娘陪你演這出戲，已經夠辛苦的了，別賴皮，趕緊把飯錢先結了。”
“我何嘗不是在陪你演戲，想說小狐貍沒死，想讓兒子原諒自己，又不敢對自己兒子說，你啊……”牧無炎搖頭輕嘆：“性子如此別扭，真不知我父王當年是怎麽看上你的。”
“你找打麽？”藥老吼道：“把龍魔炁劍交出來，我們都說好了，你後面改變主意，騙她說自己願意留在這兒等她，那是你的事，你愛瞞著也是你的事，趕緊把龍魔炁劍交出來，心法也趕緊給老娘寫下來！”
“若不是看在我七弟你的份上，我就立刻將你這天下第一樓拆了。”
“你小子有本事你試試，你父王當年都沒敢幹，你敢？”藥老長眉豎起，怒道：“你嘴巴關緊些，什麽七弟，誰是你的七弟，你可別胡謅。”
“你與我父王當年的事，我可是知道得清楚，方才聽說塵哥兒小的時候，曾入魔兩次……”牧無炎懶洋洋地說：“一直用丹藥壓制他體內的魔性，不容易吧？以他的資質，練墨家丹宗的功夫，簡直是暴遣天物。”
就在藥老揚起掌心，準備開打的時候。
“我也不是無賴之人，說好了，給你便是了。”
牧無炎嘆了一聲，把龍魔炁劍交給了藥老，拿起了桌案上的筆飛快地寫著心法。
他一邊寫，一邊淡淡地說：“原本我還不太明白，你要龍魔炁劍來做什麽，現在我算是懂了，是為了四洲大比？我七弟現在開始練，只怕也來不及了吧？”
“你小子的廢話可比你的父王要多太多了。”藥老說：“不過你裝傻的本事，還真是一流，裝作不認識我的樣子，可真像啊，我都差點被你給騙了，不過，你為何不讓她知道？”
“為何要讓她知道？”牧無炎瞥了一眼藥老，寫完最後一個字，“這是什麽光榮的事麽？”
為了心愛女人的體魄強健，拿祖傳佩劍與人交換。
若不是真的沒法子，誰會這樣做？
對牧無炎而言，算是一個恥辱。
好在龍魔炁劍總算還是在自家人手裏。
就算墨允塵使得龍魔炁劍，也無礙。
“你打算瞞她一輩子？”藥老斜著眼睛，問：“若是她真的找回了輕雲，你又裝作是被她贖身的模樣麽？”
“誰賣身給你了麽？”牧無炎不悅道：“若說瞞天過海，有誰比得過你，生了兒子都能悄默聲瞞我父王一輩子。”
藥老在心裏又把那心法口訣默念了一遍。
她雙手托著龍魔炁劍，在牧無炎身前坐下，鄭重地看著牧無炎。
“不用感激我。”牧無炎說：“這是交易。”
藥老冷笑一聲：“誰要感激你了？這龍魔炁劍，早該是我的，你不知道吧？你父王喝醉的時候，說了要送給我。”
牧無炎看著那流光溢彩的劍，略有憂慮。
“怎麽？留在翎洲住幾日？指點塵兒劍法，我給你做好吃的。”藥老一反常態，露出了些許慈祥的模樣。
牧無炎搖了搖頭，收起了滿身的煙火氣，異常嚴肅。
“還有要事在身。”他拒絕了。
“你還有顧慮，想問什麽就問吧。”藥老輕聲嘆道。
“她……”牧無炎皺眉，滿臉的擔憂。
一個她字，竟讓他臉色變柔和了。
“兩魂同體，必有一死，方得始終，你還是早做決斷吧。”藥老嘆道：“這樣耗下去，魂魄互相耗損且不說，單單是天極靈根和墨夜之刃兩種屬性完全不同的能量在身體裏爭鬥，就夠她喝一壺的，壽短是必然！”
牧無炎沈著臉，沒有說話。
“我這一頓藥膳，也只能是護著她的經脈，表象上看，暫時增加了功力罷了。”藥老說：“隨著日子一點點過去，情況會越來越糟，上次她靈力不夠，強行催動墨夜之刃，也不知是哪個混蛋教的，若不有你的蘭芝花壓著天極靈根……”
她忽然停住，沒往下說，只是輕嘆一聲：
“你自己數數，這些時日，你給她餵了多少靈藥，人才能醒，若真的為她好，便早做決斷，你們男人啊，總是敗在‘取舍’二字上。”
牧無炎冷靜地站起來，準備走人。
藥老盯著他的背，沈著聲音，娓娓道來：
“墨夜之刃只有當宿主心死魂滅，方能到別人身上，強行催動，墨夜之刃的破環性，會漸漸地損耗天極靈根。
表面上倒是沒什麽，但天極靈總是不及這殺器兇，日子久了，將天極靈根完全吸收，融為一體，這時墨夜之刃就成了天下第一的大殺器，她承受不起這樣大的能量，便會瞬間心衰魂滅。
屆時，若是有法力高強之人，接手墨夜之刃……天底下就便再無敵手，你查了麽？若是誰有意為之，那是在相當於用她的魂靈骨血來養武器啊，想想都覺得卑鄙透了。”
“是啊……”
牧無炎皺眉輕嘆。
卑鄙透了！
使了個計，讓她去尋狐貍，也算是讓她借機游山玩水，樂得清閑吧……
249再次入虛境
卿小可馬不停蹄地離開了翎洲。
這裏天氣適宜，景色優美，完全是一個居家旅行的寶地。
她卻沒打算在翎洲停留。
從第一樓出來之後，她一路策馬狂奔，出了翎洲城，上了管道，傍晚時分，在路邊的一個小驛館停下。
卿小可懷揣著墨家的令牌，一路暢通無阻，在翎洲城地界裏，她所騎白馬額上的一枚三角雲紋鎏金當盧，以及馬脖子上艷紅的纓穗便是身份的象征了。
“可有令牌？”
此刻，這驛館的小吏沒眼力見，認不出這是墨家準少主的馬，上下打量了卿小可，懶洋洋地問。
卿小可將懷裏的令牌掏出來，翻身下馬，順手將馬繩馬鞭拋過去。
小吏看清了令牌，趕緊哎呦呦地接待著。
“小人有眼不識泰山，不知姑娘身份，姑娘莫要見怪啊……”
“把馬牽去餵，給我一間靠窗的房間，不必多事，一切從簡，明日一早還要趕路。”
跑了一天，卿小可也累了，只想趕緊躺下睡一覺。
不知不覺中，她也被牧無炎潛移默化地影響了，下命令的時候，簡潔幹凈。
她帶著帷帽，上面是一層較厚的黑紗，小吏也看不清她的面容，只在心裏暗暗地想：也沒聽說墨家直系有妙齡女子啊……
卿小可見那小吏不動，叱喝道：“還楞著做什麽？”
“小的失禮了。”
小吏趕緊點頭，將她帶到二樓靠窗的房間。
雖然不知道她是何來歷，但憑著令牌和墨家公子的坐騎，總是要忌憚著幾分。
“姑娘，把菜送到房裏來，還是……”小吏恭敬地問。
“不必了，給我打壺熱茶來就行了。”卿小可說：“你出去吧。”
從頭到尾，她都沒將帷帽摘下。
就怕卿鳳棲這張臉會引來禍端。
“慢著，還有一事交代，我有公務在身，不許對人張揚我的行蹤。”卿小可說。
小吏連連點頭，說：“小的明白，不過……姑娘是要往哪裏去？小的好給您備上幹糧。”
“滄洲。”卿小可淡淡地吐出這話。
小吏略有驚訝，很快就露出了原來如此的神情。
江湖早有傳聞，說是滄洲的靈宗要聯合各宗，在四洲大比上，將上面那位置換一換。
墨家一直沒有傳出風聲來，這個節骨眼派這樣一位姑娘趕往滄洲，看來傳言並非空穴來風。
卿小可看不明白小吏的神情，只揮揮手，示意他趕緊出去。
天色暗下來。
卿小可點燃了燭火，燭光將她的臉照得剔透，終於能摘下帷帽，好好洗把臉睡一覺了。
洗去風塵，她拿出了路上買的幹糧，緩緩地嚼著。
這驛站地方偏僻，路上行人稀少，到了夜裏，更是靜得嚇人。
小吏送來的熱湯羹飯就放在旁邊，她也沒動。
“小可，我們不是要找輕雲麽？”
卿鳳棲的聲音有些飄。
她不明白，為什麽要回滄洲。
若是找輕雲，首先要在這翎洲找才是啊。
卿小可說：“是啊，要找，答應了藥老，一定要辦。”
“那你回滄洲幹嘛呀？”卿鳳棲問。
今天一路上，她憋著一肚子的疑問呢。
“從這裏回滄洲，需要多少時日，剛出城的時候，你聽到我問了守城的小吏了，對吧？”卿小可填飽了肚子，拍了拍手，倒在床榻上。
這驛站或許是長年沒有客人來住，被褥帶著一絲濕泥的氣味，這讓人不舒服。
“若是日夜趕路，快馬加鞭，也需要十天半個月吧。”卿鳳棲說。
“需要十五日。”卿小可糾正她，“守城的人說的是，若是騎那日行千裏的駿馬，日夜趕路，需要十五日。”
“嗯。”卿鳳棲說；“那又如何？”
“你不覺得第一樓發生得事，很奇怪麽？”卿小可問。
“是有些古怪，不過江湖人都說藥老神秘莫測，她除了神醫榜霸著第一的位置，其餘榜單，均不見墨家藥老的身影，足以證明，她本人很低調，性情嘛……也有些讓人琢磨不透。”卿鳳棲說。
“我不是問你這些呀。”卿小可喃喃道：“你個笨蛋，怎麽不開竅呢。”
“那是什麽？”卿鳳棲說：“我不太明白。”
卿小可說：“我想了一路，都沒想明白呢，也不怪你。”
“……”卿鳳棲說：“小可，你是在嫌我笨麽？”
她仿佛憋悶了許久，才問出這樣的話。
突然間，卿小可捂著心口，疼得蜷起了身子。
怎麽回事？
最近身體奇怪的情況越來越多了。
她時常會夢到身體被人肢解，繼而驚醒。
也時常在半夜感覺喘不過氣，突然驚醒。
而且……
手心按在心口處，明明人只有一顆心臟，卻時不時能感受到第二種心跳。
這種感覺有時令她害怕。
“我沒有怪你的意思，是愛你才那麽說的。”卿小可趕緊解釋道。
這心疼，這不舒服，都是因為卿鳳棲難受了麽？
“那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麽要趕回滄洲。”卿鳳棲小聲地問：“你將魔王留在了藥老那兒，你不怕藥老對他不好麽？好似那醉乾坤能抑制他的法力啊……”
“藥老不會對他不好的。”卿小可篤定道。
“何出此言呢？我看藥老也沒有待他很客氣呢。”
“他們認識。”卿小可說。
不僅認識，還是不錯的朋友。
“你怎麽知道？”
心臟難受的感覺消失了，卿小可將雙手疊在腦後，重新躺平，盯著屋頂，慢慢說：“憑我跟著老徐行走江湖的經驗啊！被老徐忽悠過的人，疊起來，有山那麽高了，有時候，人與人之間，不是一定要靠嘴來交流。”
“我一點也沒看出來。”卿鳳棲說：“在見到藥老的當時，魔王也是一臉詫異的呀，之前他還誤導你，讓你以為藥老是個老頭子呢。”
“所以，事情就奇怪了。”卿小可打了個哈欠。
“因為確定魔王不會有事，你就不管他了？要回滄洲去了麽？小狐貍也不找了？”卿鳳棲問：“小可，你不是這樣的人吧？”
“找狐貍這件事嘛，先不急，牧無炎為什麽想引我去找狐貍，這才值得深思……”卿小可睡意襲來，嗓子也沈了不少，她說：“他是算過了的，為什麽早一天不來第一樓，晚一天不來第一樓，這時候來，再讓我一個人走，因為，這樣……就能讓我完美地錯過學院的初級考試。”
“這是你個人所想，若是他不希望你參加學院的考試，為什麽不明說？”卿鳳棲並不能理解。
身體明明有很沈的睡意。
卿小可卻覺得，大腦不受她的控制。
總是能聽到卿鳳棲的聲音。
身體明明很沈了，神識卻沈不下來，仿佛游離在身體之外。
眼前一片白霧，突然進了意識中的一層虛境。
一大片茫茫的雪山上，卿鳳棲矗立山巔。
她的腳邊開滿了艷紅的海棠花。
她穿著桃紅色交領襦裙，一步步走過來，每走一步，那腳底的海棠花便會盛放一朵。
空靈雪景，步步生花，人面若桃，肌骨如雪，真是美不勝收。
“小可，看看，這是我新種的海棠花，好不好看？”卿鳳棲笑著問。
她轉了個身，擡袖一指，說：“我們到那邊喝茶去吧？”
順著她的方向看過去，那白茫茫的雪地瞬間開滿了鮮花。
在百花叢中，出現了個小亭子，亭子裏擺放著矮桌和竹席。
卿小可驚訝地看著卿鳳棲，突然低頭，雙手撫摸著自己的身體。
這是……
她的雙腳是懸空的，身體……
身體是自己的身體。
她認得自己的手，小時候摔傷過，手腕上留著一個淺淺的疤。
她緊張地往身上摸，這不摸不打緊，霎時嚇得她癱坐在地上。
身體是半透明的，手一碰就能穿過去。
但眼前的卿鳳棲，卻看起來是實體。
想到第一次入虛境的時候……
當時，卿鳳棲因為害怕，被動性地召喚她，將她拉入了虛境。
那是一間破舊不堪的小黑屋，當時她身上的衣物也是殘破的，她只會躲在墻角裏，抱膝哭泣。
那個虛境裏，甚至沒有光，到處都是黑色的濃霧，壓抑的氣氛讓人害怕。
現在竟然……
卿鳳棲所待的小黑屋，竟成了這樣的詩意仙境。
“小可，過來啊！”
卿鳳棲身姿優雅，坐在小亭子裏，對她點頭微笑。
250我沒有要你走的意思
卿小可真笑不出來。
眼前這魔幻的一切，沒能讓她害怕。
她害怕的是自己無論如何，也沈不下去。
這種“飄”的狀態，就像是某種藥物中毒，十分難受。
她努力地想要踩在地上，走過去。
最終還是飛到了小亭子裏。
“小可，你長得真好看啊……”
卿鳳棲側著頭，端詳著卿小可的面容。
嗯？
什麽？
卿小可瞪圓了眼睛，說：“你能看到我的臉麽？”
“那是當然了。”卿鳳棲說：“上次沒看到，上次我只能看到你是黑乎乎的一團呢。”
卿小可手忙腳亂地翻找，企圖找到反光物體。
“是在找鏡子麽？你瞧。”
卿鳳棲掏出了兜裏的小銅鏡，遞過來。
她十指纖纖，手上的銅鏡也精美絕倫。
卿小可無心欣賞，一把奪過那銅鏡，定睛一看。
呵，還真是老娘的臉。
那麽長時間沒看到自己的臉，都快認不出來了。
“你說上次沒看到我的臉麽？”她擡頭問。
“是啊。”卿鳳棲輕攬長袖，遞過來一杯茶。
她眨了眨眼睛，說：“我一直想知道，你長的是什麽模樣，現在算是如願以償了……”
卿小可沈著臉，茶水裏的霧氣熏到她眼睛裏，眼眶火熱，心情莫名低落。
這是好還是不好？
怎麽會突然這樣？
是不是藥老的那頓美食作祟，這是正常的現象麽？
“你怎麽了？”卿鳳棲低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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