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命了吧，你怎麽能確定對手願不願意跟你多話，萬一人家直接開打，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卿小可很機智，她自知，在尹休那兒學到的三腳貓功夫，不足以應付那麽多人，在沒有被團團圍困的時候，她就一溜煙跑了。

她馬術不佳，死命夾著馬肚子，把馬給驚了。

小白馬瘋了一般往河裏跑。

好在河水很淺。

濺起來的水珠打濕了卿小可的鞋襪，她也顧不得什麽形象了，這玩意兒本來就沒有。

她死死地摟著馬脖子，撕拉著嗓子，使出了生平最大的力氣，大聲地喊救命。

幾個黑衣人沒料到她跑那麽快，措手不及，紛紛使出輕功水上漂直追過去。

208你到底想幹什麽

就在卿小可心驚膽戰，逃避賊人的時候，滄州城的鬧市之中，徐祈然站在某個隱蔽的巷子裏。

他擡頭看看天色，十分不安。

於是，他擡起手指，掐指一算……

“我們已經在這裏轉了兩圈了，這是主人留下的記號，主人為何要留下這樣的記號？”小黑摸著墻上的記號，疑惑道：“你確認，這是主人的標記，沒錯麽？”

徐祈然臉色蒼白，嘴裏念念有詞，似乎是不相信所得卦象，又重覆掐指，再算一遍。

“餵，你到底在幹什麽！”小黑發火了，渾身都是灰色的煞氣，他吼道：“主人不見了，你明白麽？你現在還有心情算卦……我們趕緊順著標記，再找一遍吧，怕是漏看了。”

“不好。”徐祈然說：“我們被人給耍了，別找了，這些標記被人做了手腳，目的就是為了讓我們找不到她！”

小黑滿肚子的怨氣，沈下眼眸盯著徐祈然。

“你就是那見錢眼開的小人。”他指責道：“若不是，你，非要回書軒整理書籍物件，非要將銀子帶出來，非要與那劉管家胡攪蠻纏，我們如何會與主人失散！”

徐祈然臉色嚴肅，當即找了個陰氣重的角落，蹲下來。

從背後看，真像是被家長打罵了委屈的熊孩子。

小黑飄到他身後，冷哼一聲：“你如今自責有何用……”

等他看清徐祈然的動作，即刻皺起了眉頭，問：“你在做什麽你！”

只見徐祈然掏出了一個白色的小瓷碗，擺在墻角處，手裏拿著掛在腰間的酒葫蘆，正在往瓷碗裏酒。

“你現在還有心情喝酒？”小黑真恨不得當頭給他一掌，劈死算了。

這個沒良心的混蛋。

怪不得主人總罵你沒良心。

“你離遠些。”徐祈然嚴肅道。

小黑將怒氣咽下，退後一些。

只見徐祈然拿出了小匕首，橫擺在瓷碗之上。

飛快地掏出了一張黃符，嘴裏念念有詞。

小黑飄在半空中，看著他這詭異的作法，心想：連作法都那麽猥瑣……

先前受了卿小可的影響，小黑也一直將徐祈然看做是騙子。

直到這個大騙子的魂魄出體帶著他游歷了一番鬼門關，他才心服口服。

不過也有些遺憾，他們才給看門的小鬼塞了開路銀子，還沒進去，徐祈然就宣布要撤了，說是主人有難。

若不是他們趕得及時，只怕主人要葬身火海了。

“當務之急，是要找到主人，你現在做什麽法？”小黑無奈地說：“浪費時間罷了。”

“你知道去哪兒找麽？”徐祈然稍稍擡起頭來，盯著他說：“我這不是在問麽！還沒問出來，你急也沒用。”

“問誰啊？”小黑說：“我沒看到有人。”

徐祈然不管他了，聚精會神地盯著眼前的瓷碗。

突然之間，那平放在碗上的匕首，調轉了方向。

他手上的黃符快要燃盡了，就要燒到手指了，他也不為所動。

直到那碗底出現了一抹血跡，殷紅的血，慢慢地暈開，如一片被風吹散的火燒雲。

徐祈然猛然將手裏的黃符往瓷碗裏扔去，站起來。

“城外，河邊！”他說著，急急地拿起碗，將酒灑在墻角，說：“土地爺爺，弟子謝了，他日買了好菜好酒，隆重道謝。”

他飛快地跑了出去，小黑也只能飛速趕上。

“小黑，奪了前面那公子哥兒的馬匹，咱們去救人去！”徐祈然冷聲喝到。

另一邊。

某家隱匿在花巷名不見經傳的青樓雅間裏，有人低聲說著：

“公子，暗線回報，說卿姑娘在河邊遇險，可否出手相救？”

“是何人所為？”

“暗線怕被發現，沒敢跟得太近，數十人，都是高手，按那馬刀上的標記，懷疑是於家的死士。”

“她如何了？”

“還在逃命，暫無生命之憂。”

“你帶人跟著，切不可輕舉妄動，在命懸一線之際，再出手也不遲。”

“屬下明白了！只是……公子，卿姑娘若是受傷，也冷眼旁觀麽？”

“我說了，命懸一線再出手！哪怕是救回來一個殘廢，我林清也不在乎！聽明白就趕緊滾出去！”

“公子，城中的探子回報，我們的做的標記，沒有騙過徐祈然，他在鬧市奪了馬，往城外去了。”

“殺了他！”

林清輕輕地吐字，卻捏碎了手中的酒杯，眼神清冷地望著前方。

卿鳳棲，我要讓你，永遠離不開我。

只有這樣，你才明白，誰對你才是最好的。

只有這樣，你才能將我當作你惟一的依靠。

“公子，哪兒來的那麽大火氣？”

一個有幾分姿色的女子推門進來，一臉媚笑。

屋裏的男人看這場景，趕緊退出去。

人走之後，那女人的笑，立刻收起。

她走到林清身邊，蹲下來，在他耳邊低語：

“主子，那丫頭剛出卿家，就被我們的人帶來了！見還是不見？”

“帶她進來！”林清手裏還捏著瓷杯的碎片，在把玩著。

一個身材豐腴的少女被帶了進來，推到在地上。

“你們想幹什麽？”她一臉驚恐地看著林清，繼而皺起眉頭，喊道：“林公子，我怎麽說也幫了你，你不按照事先說好的給我銀子也就罷了，為何要如此對待我！”

林清抖開了衣袍，站起來，緩緩地走近那少女。

腦海之中，回想起退婚那日，她等在鋪子外面，求見自己時的場景。

當時還真沒把這胖嘟嘟的女人放在眼裏。

若不是她身形比平常女子要壯碩，她這張臉，只怕扔在人堆裏，便立即消失不見了。

林清皺起眉頭，暗暗思索，這丫頭叫什麽來著。

哦，柳寒煙！

“這就是你那日所說的，可以助我一臂之力？”林清拿著碎瓷片，抵在柳寒煙的臉頰上。

“公子明知故問，如今卿鳳棲已經被逐出卿家，沒有了卿家的庇護，猶如浮萍野草，唯有公子您可以做她的依靠。”柳寒煙說：“若我是你，必定不會再放走她！”

“我可真小看你了，想不到，你殺人不眨眼啊。”林清笑道。

柳寒煙渾身都在抖，眼睛斜斜地往下看，盯著瓷片。

有人抓著她的肩膀，她動彈不得。

只要林清一使勁，她就會立刻破相。

“我不明白你是何意！”柳寒煙說：“我本以為你是個君子，當時你我已成協議，事成之後，你沒有付給我另外一半的銀兩，反而是將我抓到這青樓裏來，你到底想幹什麽！”

“這話該我問你。”林清說：“你到底想幹什麽？”

他手裏的瓷片，飛快地動了，在柳寒煙的臉頰，劃出一道淺淺的紅痕。

細小的血珠，從紅痕滲出。

“說實話，我初見你之時，沒料到你如此心狠手辣，香兒的慘狀，我見到了，你可真毒啊。”林清輕聲說。

柳寒煙咬著牙，眼眶之中掛著眼淚。

“放開我。”她哀求道：“香兒看到了我的臉，還出口辱罵我，說要去告發我，我只能殺了她。”

“你為何劃傷她的臉呢？”林清說：“你這種醜八怪，對於長相姣好的女人，多半心存嫉恨，你一定是在香兒沒斷氣的時候，一劍一劍地折磨她……那種感覺一定很痛……你要不要嘗嘗那種滋味？”

鋒利的瓷片，在柳寒煙的眼前晃動。

“不要……”柳寒煙哆嗦著，因為害怕，渾身抖得像是篩子。

“別緊張，我不過是逗你的。”林清將瓷片扔了，坐回矮桌前，他盯著柳寒煙，問：“你的計劃，天衣無縫，是你自己想出來的？不如你跟我說說，你是如何籌劃了這一切吧，說得越詳細越好。”

209被刀砍的感覺

柳寒煙緊咬著牙關。

半晌，她緩緩地吐出一句：

“我只是為了銀子，沒什麽可說的。”她說。

“只有那麽簡單麽？”林清笑了：“若我記得不錯，你該是她在學院裏唯一的朋友，對吧？”

柳寒煙沈默著，咬著下唇，臉上是極其痛苦的神情。

“那又如何。”她說：“我與她，永遠不可能是一路人，她拿我當朋友，那是她蠢！與我何幹。”

林清輕飄飄地說：“哦，所以，在你眼裏，只有錢麽？”

“你就不怕東窗事發，被她知道？”林請掃了柳寒煙一眼，輕聲問道：“你有十足的把握，將這事兒能做得天衣無縫？”

柳寒煙沒說話，像是鋸了嘴的葫蘆。

“你原本是想將她殺了對吧？”林清說：“既然你想滅她的口，為何要來對我說那番話？騙我先付給你一半，事成之後再一半，你原本只想要一半，之後逃之夭夭，對吧？我林清是銀子多，可不是傻瓜。”

“我沒有。”柳寒煙說：“我只是想將她趕出卿府。”

“水火無情，你可真狠。”林清說：“若是他日，她知道是你在背後搞的鬼，呵，最好的朋友，設計陷害自己，還想一把火燒了卿府，毀滅證據，一了百了，你說，她會不會放過你？”

“我沒有。”柳寒煙喊道。

“若不是護院及時發現火光，就憑昨夜那火勢，會將整個卿府燒成灰燼。”林清說：“你沒有，你不想殺她，你只是想將她趕出府，只是想幫我，你覺得我會信你？想耍我？我林清這輩子，從未被人騙過，你是覺得自己比我要聰明百倍，對吧？”

“火不是我放的。”柳寒煙不停地搖頭，眼睛睜得很大，“林公子，你要相信我，我只是想將她趕出去！若是如你說的，我有意毀了一切，我就不需要拿著輕煙劍，也不需要刻意披上她的狐裘去殺冷月娘，還刻意留下了一個青奴作證。”

“我不信你只是為了錢。”林清說。

柳寒煙情緒有些激動，但仍舊隱忍著，什麽也不肯說。

“我方才問你，這一切，都是你自己籌劃的嗎，你為何不立刻作答？”林清說：“你不僅低下頭，還往下拉了嘴角，眼神閃動，你在羞愧什麽？”

“不說也沒關系。”林清失去了耐性。

他站起來，輕柔地說：“你說要幫我贏得她，將她趕出來還不夠，不如，我把你當成禮物，送給她，知道是誰害了自己，她一定會很高興，這樣一來，豈不是比強行留住她，更有趣一些？”

“不！”柳寒煙搖頭，拼命掙紮。

但她始終被死死地按住，掙紮也無用。

“你的幕後主使，到底是何人？”林清低吼一句：“快說！”

這個醜八怪，竟然想讓我相信，這精妙的部署，是從她的腦子裏想出來的，簡直是蠢到家了。

“沒有誰主使。”柳寒煙說：“就是我自己。”

她真恨自己貪心，想著從林清這裏再撈一筆。

沒料到，林清是這樣的人物，這樣不簡單。

原本以為他不過是個癡戀卿鳳棲的書生。

原本以為……

太多的事情，出乎她的意料。

那火，到底是何人所為。

林清冷冷地說：“將她關起來，不許給她吃喝，直到她願意說出幕後之人，你們好好看守，不許她逃了！”

幾個長相甜美的丫頭朗聲應道：“屬下遵命！”

柳寒煙被關了起來。

幾個人守著她，她插翅難飛。

她抱緊了雙膝，心裏默默地想著：誰來救救我。

……

“救命啊！哇，啊！誰來救救我啊，天啊！”

城外十裏，這樣的叫喊聲不斷，尖叫聲幾乎要把天空撕開一道口子。

“有沒有人啊， 救命啊！”

卿小可扯開了嗓子喊著。

無論是身後的殺手，還是身下瘋狂的馬匹，都讓她感覺死神就在耳後，貼著她的頭發，吐出絲絲涼氣。

誰來救救我。

卿小可往後瞧了一眼，雖然這些黑衣人沒有騎馬，可他們每個人都輕功了得。

哪怕馬已經跑得這樣快，眼前的景象，急速地往後滑過。

根本來不及辨認這是什麽方向，是在哪兒了。

黑衣人還是緊追不舍。

而且，林清給她的這匹馬，似乎是餓了一天了，漸漸地速度慢了下來……

聽天由命。

卿小可現在能做的，只有奮力一搏，然後聽天由命。

終於，馬在懸崖邊停了下來。

卿小可驚魂未定，看著眼前的萬丈深淵，倒吸涼氣。

她幾乎是滾落馬下。

天邊還剩下最後的一抹紅霞，在卿小可看來，那是一抹哀艷的顏色。

懸崖裏是終年不散的大霧，大風吹不散，能吞沒一切。

卿小可剛站起來，黑衣人就到了。

他們堵住了她的去路。

身前是殺手，身後是懸崖。

若是武俠片裏的女俠客，一定會主動出擊，一場慘烈的戰役之後，留下一兩句悲情的話，縱身往懸崖一躍。

說不定摔不死，還能碰上什麽奇遇。

卿小可卻不敢冒這種險，主角光環這玩意兒，誰知道靈不靈。

她盯著自己手腕上那黑黝黝的鐲子，心裏憋足了力氣喊：給力啊寶貝！

這玩意兒對她而言，是雞肋，關鍵時刻總是不靈。

“眾位大哥，大家都累了吧。”卿小可氣喘籲籲地說：“不如大家都歇一會兒，然後再開打？”

這話說出口，她自己都覺得蠢爆了。

若是換了她手上有武器，對面的人敢說這個，分分鐘教你做人。

可眼前這幾個黑衣小哥哥，似乎真的是累壞了。

追了她一路，腳都快跑斷了。

他們竟然歇了一會兒，沒有立刻橫刀相向。

卿小可正在想著脫身的對策。

忽然聽到了整齊的馬匹聲。

她擡眼一看，感天謝地吼道：“老徐，我在這兒，這兒呢！老徐！快來救我！”

她這激動的表現，成功騙過了幾個黑衣人。

他們所有的人都轉過頭去，看看是何人來了。

機會！

終於來了！

卿小可幾步突進，奪下了最近的一名黑衣人手裏的刀，二話不說，將那人刺死。

慌亂之中，她一口氣殺了兩人。

尹休教的刀法，還真是適合實戰，一擊致命。

灰藍色的天幕下，血液潑灑在大地上，悄無聲息地拉開了一場混戰。

卿小可明知打不過，但馬蹄聲聽起來還有些遠。

她必須要拖住這些人。

哪怕是拼了命，也要撐下去。

人只要有了希望，就能爆發出無窮的力量。

那馬蹄聲就是她的希望。

有人來了。

有人來救我了！

“心無旁騖，專心攻勢，在這一刻，你心裏只能有一個想法，殺了對方，出擊！”

尹休沙啞的嗓音，在耳邊回蕩著。

此刻，卿小可心裏只有一個想法——殺！

她的眼眸裏閃過刀劍的寒光。

她飄逸的步伐配上剛強無比的刀法，像是一柄無堅不摧的利刃。

更重要的是，她仿佛一個不怕疼不怕死的假人，硬生生地殺出了一條血路。

終於，她精疲力盡，渾身是血，再也撐不下去的時候，幾匹高大的駿馬奔向了她。

馬上的少年，個個面如冠玉，他們整齊劃一地拔出了佩劍，從馬上飛身而起。

他們像是踩著祥雲而來的蓋世英雄，撲向了卿小可。

“是你們啊，姬家的人怎麽來了？”卿小可成了渾身帶血的血人，撲在地上。

這回真成了撲街了。

“主人！！！”

小黑滿臉是淚，撲倒在卿小可身側。

徐祈然翻身下馬，步子虛浮，一瘸一拐地跑過來。

雖然知道這些小傷她死不了。

但她身上這些觸目驚心的傷，還真是讓人心疼。

“眾弟子聽令，將這些賊人給我殺了，留下一個活口問話便可！”徐祈然低聲吼道。

徐祈然單膝跪在卿小可面前，不敢碰她，只是低聲說：“妞，我來晚了，你有沒有事啊？沒死吭一聲啊，我可內疚啦，你這樣叫我下半輩子怎麽活啊……”

卿小可抓伸出手，死死地抓著他的衣袖，狠狠地地說：“混蛋啊，你怎麽現在才來，怎麽不等我死了再來啊，你這個沒良心的王八蛋，我恨死你了！還不快把姑奶奶扶起來，我沒力氣了……哎呀，真疼，疼死了，被刀砍的感覺，原來這樣疼啊……”

她不記得自己迷迷糊糊說了些什麽。

但罵徐祈然的話，那是源源不絕的。

“我懂，我都懂，我他媽的也被刀砍了一下，可憐我這玉樹臨風的翩翩美男，還沒娶老婆呢，我估計要變鐵拐李了，這可怎麽辦……”

徐祈然自己說著垃圾話，還不忘叱喝：“小黑，我受傷了你沒看到？你楞著幹嘛，把你主人抱上馬，咱們先走，再不回城看郎中，我就要歇菜啦。”

卿小可拉著他的手，不肯放，擔憂地問：“你怎麽了？”

沒聽到徐祈然的回答，她就暈過去了。

210徐祈然走了

卿小可昏迷了整整三天。

她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個陌生的床榻上。

撐起身子往窗外看，外面是一個樸素的小院，晾滿了各種各樣的藥材。

整個屋子都彌漫著淡淡的草藥味。

卿小可動了動手腳，終於安心了一些，還好啊，手腳都還在。

想起那一場血戰，她還是心驚膽顫。

“主人，您醒了？”小黑在窗外，把半個腦袋伸進來，笑得很開朗：“您終於醒了，徐師傅說您死不了，誠不欺我……”

卿小可動了動嘴唇，發現自己喉嚨很幹，發不出聲音來。

小黑的身邊，突然冒出一個小男孩，他圓乎乎的小臉上，一雙黝黑的大眼睛閃閃發亮，睫毛很長，眼睛眨巴眨巴，像極了那種假娃娃。

小男孩有好奇的眼神盯著卿小可，然後開心地笑，他拍著手，一蹦一跳地跑開了。

“姐姐，你床上的那個漂亮姐姐，她醒了！”

卿小可聽到男孩奶聲奶氣的聲音，不知他在跟誰說話。

“小可，這是哪兒？”卿鳳棲的聲音傳來。

卿小可皺著眉，聽到這樣一個聲音：“走開，小朗，別擋著我的路，我端著藥呢。”

還沒等她開口，卿鳳棲先認出來了，“這是寒煙的聲音，小可，看樣子，我們在寒煙家裏。”

果然，有人小心翼翼地推開了房門。

剛才在趴窗臺的小男孩，輕手輕腳地走進來。

他手裏還拿著一個雕刻得很粗糙的木馬。

圓滾滾的眼睛，粉嘟嘟的嘴唇。

看一眼就被萌化了。

畢竟不是富足人家的孩子，不谙世事的眼神裏，天生帶著怯弱。

他走到床榻邊，歪著臉，瞪大了眼睛，好奇地看著卿小可。

“我二姐說了，你是滄洲第一美人，真好看，你的臉被劃傷了，也很好看，等小朗長大了，也要討一個像你那麽好看的婆娘。”

男孩約莫四五歲，咬字還不太清，他抿著嘴唇，很認真地發表自己的豪言壯語。

“讓開！”柳寒煙擡起腳，將弟弟撥過了一邊。

她雙手端著木制托盤，那上面放著剛熬好的湯藥，還有一小碟阿膠蜜棗，還放著一個小瓷瓶，一些紗布。

“鳳棲，醒了？我扶你起來吃藥吧？”

在卿小可床榻邊坐下，柳寒煙的聲音柔了幾分，沒有訓斥弟弟的兇樣了。

卿小可點了點頭。

任由柳寒煙扶著，坐了起來。

還是有些虛弱，她盤腿坐著，腰桿沒辦法挺直。

“這藥不苦的，我爹爹特意給你配的方子，活血化瘀，助你傷口快些好起來。”柳寒煙低著頭，默默地端起藥碗，“把藥吃了，一會兒我給你上藥。”

“謝謝。”卿小可點了點頭。

剛才小男孩說她臉劃破了。

她倒是沒怎麽註意，微笑的時候，才發現蘋果肌附近的皮膚有些刺痛，她伸出手，要摸自己的臉頰。

“別碰。”柳寒煙說：“我爹爹給配了膏藥，保證不會留疤的。”

卿小可看著柳寒煙，雖然她一直低著頭，可還是能看到。

她的臉頰上，也有一道淺淺的紅痕，像是被什麽利器劃破了，還沒有完全愈合。

“你的臉怎麽了？”卿小可問。

柳寒煙眼神躲閃，接過空藥碗，說：“沒什麽，我自己摔了一跤，不小心劃破了。”

“我姐姐很笨吧……”小男孩探出小腦袋，說：“聽說你也很笨，徐大俠說，女孩子太聰明沒用的呢，好看就行了……我很聰明，先生教的書，我都會念了……”

“柳元朗，你給我出去！”柳寒煙罵道。

小男孩縮了縮腦袋，嘟著嘴，也不肯走。

“姐姐最討厭了。”他說。

“你再不出去，我打你。”柳寒煙豎眉道。

“算了。”卿小可說：“你別罵他，他願意在這兒，就在這兒吧，這裏是你的家，也是他的家啊，我才是客人。”

卿小可端起蜜棗碟子，給小男孩：“你吃。”

小元朗看著那些蜜棗，露出了渴望的眼神，但又偷偷瞟著自己的姐姐。

“姐姐，可以麽？”他問。

“不可以。”柳寒煙說：“這是徐大俠留下的銀子買的，輪得到你吃麽？”

小元朗有些委屈地低著頭，大大的圓眼睛裏，全是落寞。

卿小可捏起一顆蜜棗，說：“我給你的，你問你姐姐幹嘛呀，吃吧。”

“鳳棲，你別慣著他。”柳寒煙瞪著弟弟，說：“去問問你二姐，粥煮好了沒有，趕緊端過來！”

小元朗還是對那蜜棗念念不忘。

“我最討厭姐姐，好幾次我都看到你在偷吃。”他喊著，奪下卿小可手裏的蜜棗，一把塞進小小的嘴巴裏，不等柳寒煙反應，就沖了出去。

柳寒煙梗在喉頭的叫罵聲，最終咽下去。

她直視著卿小可，有些倉促地笑笑：“委屈你了，在我家，就是這樣的，我弟弟不懂事……”

“我怎麽會在你的家裏？徐祈然呢？”卿小可問：“我剛才聽到小朗提到他。”

“徐大俠昨天走了，姬家那邊似乎出了什麽大事，他的傷還沒好，被姬家少年擡上了馬車。”

柳寒煙說：

“徐大俠說，放你在外面的客棧裏住，他不放心，不能讓奸人有機可乘，所以，讓我幫忙照看你，我爹爹是杏林堂的郎中，徐大俠已經把診金和買藥的錢都付了，你安心養傷就是了。”

“他受傷了？”卿小可問。

“徐大俠的腿被人砍傷了，我爹說，傷勢很重，若是不好好調理，恐怕要落下隱疾。”

柳寒煙說著，拿起藥膏，往卿小可臉上的刀傷抹。

卿小可感覺到，這似乎是一條挺長的刀傷，幾乎貫穿她的左右臉。

她仔細回想著，打鬥時……

似乎是挨了一刀，那刀徑直地朝著她的臉橫空砍過來。

她躲閃不及。

刀傷從左臉橫貫了鼻梁直到右臉，就在蘋果肌的位置上。

“他是怎麽受的傷？”卿小可問。

柳寒煙說：“這我就不知道了。”

她伸出手，要來解卿小可寢衣的衣帶。

卿小可也不反抗，有些木訥地坐著，她心裏太多疑問了。

“啊！”柳寒煙驚呼道。

卿小可低下頭，身體某個器官變異了不成？

仔細一看，身上除了一些粉紅色的刀疤痕跡，沒什麽啊……

“既然……好……了……”柳寒煙伸出手，去撫摸那些疤痕，有些不敢相信。

卿小可拉起自己的寢衣，遮住身體，很自然地說：“往後不用麻煩你上藥了。”

用不了多長時間，這些疤痕也會漸漸消退的。

“可臉上的傷……”柳寒煙有些遺憾地說：“似乎沒有好得那麽快……”

“沒關系。”卿小可說。

“只要你每日認真塗藥，也一定會好起來的。”柳寒煙說。

“你臉上的傷，塗過藥了麽？”卿小可皺眉問。

柳寒煙躲閃道：“我皮糙肉厚，用不了那麽珍貴的東西，這是徐大俠讓徒弟找來的靈藥制成的，我……我的臉，有疤也沒關系……”

她飛速地站起來，低聲說：“你休息吧，我去幫著娘親和妹妹做飯，你想吃什麽？”

“做什麽我就吃什麽吧。”卿小可溫柔地笑了笑。

柳寒煙走了之後，卿小可走到窗臺邊，左右看看，發現小黑背過身，站在窗外。

“小黑！”卿小可吹了個口哨，說：“你幹嘛？”

“方才柳姑娘要給主人換藥，我不能看。”小黑紅著臉說。

“好了，你轉過來吧。”卿小可說。

小黑轉過身，但仍是低垂著頭，“男女有別，如今主人穿著單薄的寢衣，我……”

“你進屋來說話。”卿小可說：“我趴在窗臺跟你說話，不方便。”

“不行不行！”小黑連連搖頭，“徐師傅臨走時交代了，不許我進屋，在小白沒蘇醒期間，我只能遠距離守護著你。”

“他人都不知道走到哪兒去了，你還怕他？”卿小可伸出手，拉著小黑的衣襟，說：“我讓你進來，你立刻進來，你是我的人，又不是徐祈然的人！你不用聽他的，你只聽我一個人的。”

小黑心中宛若被什麽重重地撞了一下。

他擡起眼簾，看著卿小可。

主人，我是你的人。

你讓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

小黑飄進了屋裏。

卿小可太疲憊了，躺在床榻上，他就蹲坐在床榻邊，很乖巧的模樣。

“老徐受傷了，是怎麽回事？”卿小可問。

“那日，我們從卿府出來，在城中發現了你的記號，便一直順著記號尋你，但記號被人動了手腳，徐師傅算卦說你出了事，我們便出城，要去救你，半道上，遭遇了埋伏，對方人多，我沒能保護好徐師傅。”小黑愧疚極了，眉尾也往下拉，“是我的錯。”

“姬昀他們呢？又是從哪兒冒出來的？”卿小可問。

“千鈞一發之際，徐師傅拉響了穿雲箭。”小黑說：“原本沒抱什麽希望，沒想到姬家的人剛要進城，就在城門處，看到信號就立刻來了。”

“埋伏在半道上的……是何人？”卿小可問。

“是林清。”小黑說：“埋伏我們的人，被姬昀抓住了一個，重刑之後，他承認是林清親自下的令。”

卿小可並不吃驚。

從他給了自己一只瘋馬來看，就知道他不是什麽好人。

“那些伏擊我的黑衣人，也是林清安排的嗎？”卿小可問。

小黑沈默地搖頭。

“那些人身份無法查明，也沒抓到活口，但他們身上紋著於家的圖騰，使用的馬刀上，也是於家的家族標記。”他沈聲說。

卿小可想了想，說：“不是於家的人。”

“主人，您與徐大俠說的一樣，為何啊？”小黑疑惑道。

於家有充分的動機，那些人身上也搜出了於家的腰牌。

這明擺著就是於家的報覆行動。

211我姐姐是小人

卿小可盯著小黑茫然的神情，認真地分析著：

“小黑，他們蒙著臉，明顯是不想別人認出他們，不想讓人知道他們的身份，連活口都抓不到，就證明了，他們接到的命令，是秘密地殺了我，不惜一切代價，可偏偏從他們身上搜到了那麽多指向於家的證據，這根本經不起推敲。”

“徐師傅也說，傻瓜才相信是於家幹的。”小黑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啊……”

他隨即懷疑：“有可能是林清幹的麽？”

“不是。”卿小可說：“看他伏擊你們的手法就知道……不是他！我跟那些黑衣人交過手，他們的目的很明顯，想要我死，刀刀致命，林清……應該不想我死才對……”

“有道理。”小黑說。

“我又是怎麽來到柳寒煙家裏的？”卿小可問。

“原本我們與徐師傅都住在客棧裏，姬家的人審出了仇家，當然是要去找林清算賬，在一家不起眼的青樓裏，找到了林清，雙方大打了一架，他從暗道溜了。”小黑說：“姬昀他們趕到的時候，林清正要殺害柳姑娘，他們便救出了柳姑娘。”

“林清要殺柳寒煙？”卿小可震驚道：“為何？”

“林公子可太壞了，怎麽有人那麽壞！”卿鳳棲罵道。

小黑搖了搖頭，接著說：“姬公子將柳寒煙帶回了客棧，恰好我們請來看傷的郎中，正是柳姑娘的父親柳信，他對著徐師傅千恩萬謝，徐師傅急著走，也不敢留你獨自在客棧，便托了柳家照顧你。”

“林清為何要殺柳寒煙，兩人井水不犯。”卿小可低喃道：“徐祈然的腦子裏全是草吧，他不問問麽？”

“問了。”小黑說：“他跟柳姑娘在房間裏單獨待了半個時辰，不知談了什麽，我覺得，徐師傅一定是問清楚了。”

柳家一定是安全的。

至少徐祈然認為，現階段的柳家，一定是最安全的地方。

為什麽呢？

卿小可暫時想不明白。

“小可，徐大俠一定是覺得寒煙是個好人。”卿鳳棲說。

這世上哪有絕對的好人啊。

卿小可沒那麽樂觀。

她看著小黑，問：“姬昀將她救出來的時候，她臉上也有傷麽？”

“唔……”小黑沈思許久，眼睛閉上，回憶當時的情況，點了點頭，說：“有的！”

“那傷是林清弄的吧？她剛剛騙我說，是自己不小心……”卿小可低吟道：“為什麽撒謊呢……”

“小可，你想多了，當時小朗在，是不想讓弟弟擔心，才這樣說的。”卿鳳棲說：“寒煙不會無緣無故撒謊。”

“哦，主人，徐大俠給您留了物件，等你好了，我陪你去取。”小黑說：“莫要想太多了，你看著臉色不大好，把傷養好了再說。”

“小白呢？”卿小可著急道：“徐祈然不會把她帶走了吧？”

“徐大俠將我跟小白都留下了，他將小白寄養在了信得過的人那兒。”小黑說：“等你好了再去找她。”

卿小可沈思了許久。

她剛要開口說話之時，小黑舉起手指，抵在唇邊。

“有人在門外。”他低聲說。

卿小可緩緩地站起來，走到門邊，確實發現門外有個人影。

“姐姐，你站在門口偷偷摸摸幹什麽呢？”柳元朗帶著稚氣的聲音傳進屋裏，他有些生氣地說：“娘親說了，讓你趕緊將這粥與小菜端進去，卿姐姐該餓了……”

卿小可一溜煙躺回到床上，裝作什麽事也沒有。

柳寒煙在門外偷聽？

她聽到了什麽，聽到了多少？

從剛才的撒謊，到現在的偷聽，卿小可感覺到，柳寒煙不簡單。

她心裏一定有事！

門外。

柳寒煙遭到了弟弟的質問，臉色煞白，她騰出右手，擰著弟弟的耳朵，特意提高了音調，說：“你胡說什麽呢，什麽叫偷偷摸摸，你再給我胡說，我撕了你的嘴，你走開！”

在柳元朗委屈的哭聲中，她推門而入。

卿小可撐起身子，看著她，笑著說：“小郎不過是個小孩，你別總是罵他。”

“不打不成器，被我爹娘慣壞了。”柳寒煙低著頭，將粥和小菜在矮桌上擺好，端了過來。

她把卿小可扶到矮桌邊坐下，說：“這是我娘親手做的，跟卿家的吃食比不得，你湊合吃吧。”

卿小可端起小碗，看著眼前的家常小菜。

雖然說色相上跟大廚做的比不得，但頗有家常特色。

她早已經餓得不行了，一口滾燙的粥喝下去，燙了嘴皮也絲毫不覺。

“好吃。”她說。

窗外一個小小的腦袋，興奮地跑開了，柳元朗爽朗的小聲在院子裏飄著：“娘親，娘親，卿姐姐誇你做的好吃呢……”

卿小可望向窗外，嘆了一聲：“這樣平靜的生活，真好啊。”

柳寒煙楞了一下，繼而臉皮上浮現出“你仿佛在搞笑”的神情。

“只有你們這樣的人，才會羨慕窮人的生活。”她不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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