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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事難兩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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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泰十五年三月三,上巳。

這一日朝廷休假,予官員祓禊游春、水邊飲宴。

是日一早啟安城裏就車馬穿梭、行人如織,都是出城去啟水邊游春祈福之人。

計相府王家亦是一大早,王準與老妻還有四房兒孫一道出門,車馬排了一長溜兒,前往城外浪滄園。

浪滄園是前朝末帝為寵妃建造的一處園林,一步一景,美輪美奐。改朝換代之際戰火紛飛,但神奇的是就連啟安城大內許多宮殿都被火焚過,這浪滄園卻絲毫無損。後大梁太.祖一統天下,這座搜刮民脂民膏建造的園林被太.祖放開了,啟安城的百姓無論貧富賤貴皆可來此游玩,也算是另一種取之於民用之於民了。

路遇參知政事左槐,王準與其見禮,兩家人也下馬的下馬、下馬車的下馬車,互相見禮。

“左相公,不如一道同行?”王準邀請道。

左槐笑曰:“老夫正有此意,王相公請。”

兩人上了同一輛馬車,兩家人結伴成一個大部隊,浩浩蕩蕩出城。

馬車裏,王準同左槐說起了沈震案。

“沈時東英雄一世,為大梁立下多少汗馬功勞,真就以通敵叛國蓋棺定論了?”王準話中盡是惋惜。

左槐搖搖頭,亦是嘆息:“朝中雖有爭論,然官家猜忌沈時東並非一朝一夕,去歲他為護廣陽城百姓不受官家詔令,與獫戎那一仗若是勝了還好,偏偏就敗了……”

王準想到長子這些日子為沈震的案子奔走,人消瘦了許多,意志也消沈不少,又是心痛又是恨鐵不成鋼。

念頭在腦中轉了一圈,他說起另外一事:“我之前上疏官家要嚴查貪墨軍餉軍資,奏疏被留中,看官家的意思是要待沈時東定罪後再查貪墨,可那時證據能湮滅的都湮滅了,還能查出什麽來!”

“軍中貪墨、上下盤剝,牽一發而動全身,若要嚴查恐要擼掉一大批人,樞密院也不願輕易讓你查。”左槐說著眉頭就皺了起來,湊近王準小聲說:“再者,三皇子也在其中,伯平,你那大孫女兒被冊為太子妃,太子與三皇子……你要查那些事,怕是難。”

王準聽到這個就忍不住嘆氣:“太子有心了。”

左槐拍拍他的肩,權作安慰。

還有一個原因左槐沒有說——查出軍中貪墨的那批人,沈震的罪名恐怕就很難站住腳了。官家現在擺明了想置沈震於死地。

王準也知道,因此才想查一查樞密院、各路轉運使和禁軍,看能不能至少保下沈震妻兒的性命,還有沈家軍。

但是……

唉……

王準與左槐對視一眼,同時搖頭——

難!

到了浪滄園,兩家人結伴而行,啟水邊已經有不少嬉戲祓禊、互贈蘭草的年青郎君與女公子,王家與左家的小輩們見水邊玩耍的友人,也都按捺不住要去玩耍。

“去吧。”兩家的大家長發話,小輩們立刻就跑了。

左家嫡長媳聞氏自然而然地與王家嫡長媳謝氏走在一塊兒,孫氏見狀撇撇嘴走開,與旁的婦人一道結伴,還把三房、四房的妯娌也一道叫走,好似這樣看起來就是他們三房人一道排擠大房的一樣。

謝氏當然瞧見了孫氏的怪模樣,她只當瞧不見,連個眼神都懶給孫氏,後者氣得夠嗆。

聞氏攜了謝氏的手,低聲道:“你家那二娣還是這般有趣。”

“可不是麽,我只當她是耍猴戲的。”謝氏淡笑,姿態高傲,氣度高華。

聞氏笑開,無不羨慕地說:“所以我說這滿京城就你的日子最好過,婆母慈和、夫婿愛重、子女孝順,妯娌為難不了你,後院裏還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人。”

聞氏家中一堆烏七八糟的事情,謝氏雖然自己也覺得自己的日子實在好過,但也還得謙虛,以免惹人眼紅生怨,便說道:“你可別提了,就我那姑娘一人就夠我操心得了。”

聞氏眼中的羨慕頓時淡了些,看著謝氏甚至帶上了些同情,道:“這好好的,你家姑娘怎麽就被冊為太子妃了,誰不知道太子……”她住了嘴,有些話暗中知道可,說出來不可。

太子不得官家喜愛,旁邊又有強勢的兄弟虎視眈眈,誰知道哪天就會被廢了呢。把女兒嫁過去的人家,誰知道究竟是共富貴,還是共沈淪。

謝氏哪敢說那是自家姑娘求仁得仁,只得唉聲嘆氣,讓旁人都以為那是太子的算計,他們王家的姑娘是倒了黴了。

聞氏果然這麽認為,眼中同情更甚,還想叫來王妡來安慰幾句,卻前後左右都沒瞧見人,遂問:“你家姑娘怎麽沒看見?”

謝氏滿面愁容地說:“她……身子不適,今日便沒有出來了。”

聞氏就更同情了,心說:恐怕是為婚事焦心罷。

謝氏成功誤導了聞氏,屆時經由聞氏的嘴再傳給其他人,把王家放在被算計的位置上,盡量與太子割裂,哪怕今後太子被……他們王家也能想辦法將損失降到最低,只是可憐了她女兒。

哎,世事難兩全。

“可憐的”的王妡借口身子不適沒有跟家人一道去浪滄園踏春,在家人都出去後,她帶上紫草香草和幾個護衛也出了門,馬車一路駛向禁中臺獄所在之地。

她是特意選在上巳這日,並已經踩好點找好幾個臺獄當差的小吏,拿錢“砸開了”臺獄大門。

沈震“通敵叛國”後,全家老少都被抓起來關在臺獄裏,連沈震已過耳順之年的老母親都沒有放過,也因為此朝中對官家和審刑院頗有微詞,迫於壓力,沈震的家人被換到了臺獄最外圍的牢房裏關著,然沈老夫人依舊沒有被放出來。

這倒是方便了王妡,若沈家人都關在最裏面的死牢,她用錢開道不驚動旁人是做不到的。

“女公子請,那沈摯就關在左邊第四間。”獄卒把門打開,畢恭畢敬地請王妡進來,但她的兩個侍女和四個護衛都被攔在獄外,“幾位大哥大姐就先在外頭等著吧,畢竟這是臺獄,咱也不好放太多人進去。”

紫草當即就拉長了臉:“這陰森牢獄,豈能讓我家姑娘獨自進去,我們定是要陪同護著姑娘的!”

獄卒很為難,他收了錢讓王家的女公子進去已經是違規,若被人知道就完蛋了,哪還能讓王家的仆役也跟進去伺候主子?

“無妨,你們在外頭等著。”王妡制止了紫草繼續為難獄卒,示意她把荷囊給獄卒,轉身走進臺獄大門。

紫草瞥了瞥獄卒,把一個鼓鼓囊囊的荷囊扔給他,說:“我們姑娘賞你的。”

獄卒接住荷囊打開一看,裏面滿滿一袋小金裸子,掂了掂怕是有十兩,他頓時眉開眼笑:“王家女公子不愧是要做太子妃的,端莊賢淑,高貴大方……”收了錢,好話滔滔不絕。

“行了行了,越說越沒邊兒了。”紫草揮手打斷獄卒,不理獄卒請他們去旁邊的值房休息稍等,與香草二人憂心忡忡盯著臺獄大門。

王妡一進去臺獄,門邊值房裏值守的書令史看到她立刻迎上來,低聲問:“可是王家女公子?”

她點點頭,扔了一個荷囊給那書令史,後者接過放進袖籠,說了聲請跟我來,將她帶到了關押沈震之子沈摯的牢房前。

沈震長子沈摯年十三便跟著父親上陣殺敵,英武少年,奇兵絕謀,驍勇善戰,去歲那一仗他在雲州以三千騎兵奇詭破獫戎三萬大軍,保住了岌岌可危的雲中城,為援軍的到來拖延了時間,也為幽州廣陽城減輕了壓力。

然而他的這一場勝仗終究改變不了慘敗的結局。外有強敵、內有奸細、朝中亦有貪墨盤剝,甲胄腐朽、兵刀卷刃、糧草摻石,援軍沒有及時到來,官家下詔招沈震陣前還朝,內因外困。幽州知州戰死,沈家軍的將領十去七八。

聽聞審刑院去提沈震沈摯父子倆時,邊州百姓夾道阻路,哭聲震天,邊州百姓愛戴之情可見一斑。

從去年冬天被下臺獄到今春三月,幾個月時間,沈摯形狀看起來倒不算太狼狽,即使穿著粗布衣裳坐在幹草堆上,筆直的身形也像是坐於高堂之上,臉頰消瘦但無損其俊美的容貌。

王妡站在牢門外定定看著這位素未蒙面的少年將軍許久,牢房裏的沈摯亦早就發現了她,鷹隼般的利眸不閃不避直視過來。

“開門。”王妡對書令史說,目光卻在沈摯身上分毫不移。

書令史驚駭道:“女公子,這、這不合規矩。”

王妡轉過頭去,幽深的目光看得書令史心底發顫。

“既然我已進了第一道門,又何妨進第二道門。”王妡再去看沈摯,“難不成你們還怕開了門他逃跑?他不會跑的,他全家人都在牢裏,跑了不就是坐實的罪名。”

書令史猶豫了片刻,手摸到袖籠裏鼓鼓囊囊的荷囊,暗暗一咬牙,拿出鑰匙來把牢門打開了。

隨著書令史的手摸上牢門鎖鏈,裏頭的沈摯動了動,慢慢站了起來。

書令史睜大了眼,生怕自己門一開沈摯就從裏頭打出來逃跑,於是祈求地看向王妡,不想也不敢再開門。

“開門!”王妡沈聲,多年執掌後宮平衡朝局讓她一舉一動皆是威儀,哪怕在北宮關了三年也絲毫未損她的氣勢。

書令史下意識顫了一下,心說不愧是臨猗王氏的女公子,不再掙紮,抖著手把牢門打開。

王妡走進去,沈摯上前兩步站在了她面前。

對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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