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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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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雪這日,老富貴套了車,準備去鎮上置買點過冬之物。

昨兒晚上言雙鳳叫了他去,開出了一串單子,算來算去,銀子總是不夠用。

言雙鳳只說她再想想辦法,就打發老富貴先歇著了。

老富貴回到房中,跟周婆子閑話起來,老兩口兒很為言雙鳳跟莊子發愁。

先前李順去收賬,這多日子沒有消息,只怕不能指望,姑娘自打回來,幹的都是撒錢的營生,她本來也沒帶金山銀山回莊子,哪裏禁得住這樣揮霍。

何況又添了個病號。

兩個老人唉聲嘆氣商議了半宿,一籌莫展。

最後,老富貴抽了兩口悶煙,把煙袋鍋子往炕沿上敲了敲,道:“大不了豁出我這張老臉,鎮子上那些掌櫃的多少能賣我點面子,不夠的都先記賬就是了。”他時常往鎮上走動,人人都知道他是虎嘯山莊的老把式,也有不少店東夥計之類的同他有些交情。

但如今臨近年下,誰還喜歡記什麽賬呢,收賬還收不回來呢。

周婆子道:“眼下要是有個能賺錢的買賣就好了,偏偏都是貓冬的時候,哪兒有什麽門路。”

老富貴悶哼:“也不能這麽說,真到了走投無路的時候,我去山上打獵去,若能弄兩只大山貓就好了。”

周婆子忙啐:“快別說嘴,你那把老骨頭,若遇上了山貓,你還弄它?只有它弄你的份兒,就這樣,還嫌你不好吃磨牙口兒呢。”

次日早上,天還沒亮,老兩口已經起身,周婆子去廚下幫手,剛要出門,就見如意走來。

周婆子忙道:“怎麽跑到這兒來了?敢情二姑娘有吩咐?”

如意強笑,手中緊緊地握著一個緞子包著的東西,見左右無人,便遞過來:“這是咱們娘子給的,大娘你讓富貴爺爺帶了去,娘子說了,至少能當三四兩銀子。”

周婆子一聽,還沒來得及看是什麽,就知道言雙鳳必是把自己貼身的東西拿出來典當了,趕緊要推回去:“不行,這怎麽使得?”

如意低低道:“我也是這麽說的,可是她說,是典當又不是買斷了,日後有錢了再贖回來就是。”

周婆子還要再計較,如意道:“您老人家不必再推,我還要先回去呢。讓富貴爺爺路上千萬留神些。”

如意走後,周婆子回到院中,正老富貴戴好帽子,拿了自己的鞭子要出門,周婆子如此這般一說,兩人打開緞子,卻見裏頭的,是一只極精致的鑲珍珠的銀釵。

無可奈何,老富貴只好揣了釵子,才出大門,小虎子追出來定要跟著,李廚娘聞訊而至,喝道:“富貴爺爺是去辦正經事,帶了你豈不累贅,給我老實些呆著吧。”

小虎子眨巴著眼,有些委屈:“我好久沒出門玩了……爹也不知什麽時候回來,年前我能不能去鎮上大集玩兒一次呢?去年爹還給我買了一只泥猴呢。”

李廚娘其實心裏也擔憂丈夫,面上卻還笑說:“買!等你爹回來,帶你買泥猴,皮老虎,帶你吃豬雜湯好不好?”

小虎子得了許多空頭許諾,小孩子家心思無邪,即刻歡天喜地。

老富貴出門後,不知不覺將中午了,小虎子盼著他回來,好第一時間看看他這一趟都買些什麽好東西,小孩兒跑到山莊門口,跟看門的狗子們玩耍。

玩了半晌,其中一只小黑狗突然向著前方路上狂吠數聲,小虎子隨著看去,卻見是老富貴的馬車,急匆匆地自路上駛來,小虎子歡呼雀躍:“富貴爺爺回來啦!”

馬車飛快地沖到門口,趕車的老富貴的臉色卻難看無比,鐵青而無血色的,他沒理會小虎子的熱情,而只顧問:“二姑娘在哪裏呢?”

正小平安也來門口探頭,見狀嚇了一跳,忙道:“先前我還見在馬圈那裏,這會兒就不知道了。怎麽了富貴爺爺……東西買了嗎?”

老富貴從喉嚨裏擠出了一句話:“東西?這會兒誰還顧得上什麽東西呢!”

言雙鳳不在南院,老富貴火上房似的往外竄,正遇上老伴兒。

周婆子手中抱著個笸籮,看見他先問:“什麽時候回來的?”突然發覺他臉色異樣:“怎麽了老頭子?”

老富貴只問:“二姑娘呢?”

周婆子道:“在吉祥的房裏呢,哎喲,他非得鬧著洗什麽澡,又弄那滾燙的……”

老富貴不等說完,拔腿就走。

周婆子一楞,又急忙追著叫:“不行,你現在不能過去!”

先前李廚娘燒了一大鍋水,周婆子跟如意送了幾次,偌大的浴桶裏熱氣騰騰,散發著苦澀的藥氣。

周婆子看著那蒸鍋似的水汽,有些擔心地問:“這個能受得了嗎?那細皮嫩肉的,可別燙壞了。”

榻上的人道:“無礙。”

周婆子又說:“那也不用人服侍?你自個兒能成嗎?”

回答她的還是那簡單的兩個字。

如意悄悄地拽了一把周婆子,兩人往外退,婆子兀自嘆氣:“年紀輕輕的可別有個什麽……我看加上了這些藥,倒像是要燉什麽湯呢,怪駭人。”

趙襄敏沒有理會老婆子的嘀咕,只搬動自己的雙腿下地。

這數日喝藥,按揉,已經可以勉強走動,可仍不利落,從床邊到浴桶極短的距離,他撐著凳子,好不容易才挪了過去。

水花濺出,滾燙的熱水浸沒了雙腿,腰,一直向上到了胸口。

腿上起初仍是沒什麽知覺,慢慢地,便有一種細微的刺痛感,像是無數的針在輕輕地刺動骨頭,又像是有什麽東西在腿上的肉裏竄動,像是要隨時漲破那層皮,刺的血淋淋的。

趙襄敏悶哼了聲,額頭已然冒出了冷汗。

他伸手試著去摸自己的雙腿,他其實也懷疑這法子管不管用,是不是反而會把雙腿燙壞了,但他一定要試一試。

熱到極至,卻又讓趙襄敏想起當初墜入冰河的窒息跟痛楚,極熱跟極冷,感覺都是殊途同歸的難受。

他靠在浴桶邊上,原本瓷白的臉已經被水汽蒸的發紅,發也是濕淋淋的,有些喘不過氣。

房門被推開發出“砰”地一聲,趙襄敏依稀聽見,似清醒似昏迷的時候,他看見水汽裏是那張明艷動人的臉。

那層水汽,就如同當初隔著他面前的那層冰,他看見冰上的那個人,如野玫瑰般肆意耀眼。

言雙鳳一把揪住趙襄敏的肩頭,像是要把他從水中拉出來,但到底力氣不夠。

另一只手則入水中試了試,那水溫燙的她趕緊把手抽了回來:“作死!你在幹什麽!”

趙襄敏醒神,反將她揪住自己濕衣裳的手覆住:“無事。”

“什麽無事,你莫非是要尋死?”言雙鳳嚷嚷著,恨鐵不成鋼似的:“如意說你弄這些滾燙的水,我還笑她胡說八道,你又不是個傻子……原來你真是個傻子!”

趙襄敏望著她因為情急而漲紅的臉頰,水淋淋的臉上反透出幾分笑:“放心,死不了。”

言雙鳳不睬他,正要叫如意跟周婆子進來幫忙,冷不防趙襄敏雙臂一合,竟將她摟了個正著。

言雙鳳猝不及防,整個人撲水似的向著趙襄敏傾落,她身上還掛著披風,大紅的羽緞在身後覆蓋過來,把浴桶都遮蔽了大半。

滾熱的水浸過來,濕了言雙鳳的半身,她尖叫了聲,正要掙紮,趙襄敏卻在她耳畔說道:“當時你就是……這麽救我的?”

他在熱水裏泡了半天,整個人變得滾燙,濕潤而很熱的氣息撲在言雙鳳的耳畔,加上半邊身子都也給熱水浸濕,這感覺簡直一言難盡。

“你再這樣,我就是白救了……當時還不如把你扔在冰河裏。”言雙鳳氣急敗壞。

當時她被白馬乘風吸引,來至丹江河畔,無意卻看到冰層下,影影綽綽地竟有一道人影。

烏黑的長發青荇般於水中飄揚,不染塵的似雪白衣似散非散,眉目如畫,清逸似仙。

她幾乎以為是見到了丹江裏自在游弋的水魅,直到那人睜開眼睛。

隔冰相望,他突然揮肘向著冰層擊去,咚,咚,兩下,冰不曾裂,他已經力極竭。

冰層下的水中,散出了一縷觸目驚心的血絲。

與此同時,是白馬撕心裂肺的嘶鳴。

言雙鳳叫了富貴,自個兒從靴筒裏掏出一把匕首,向著冰上狠命刺落。

冰花四濺,一下,兩下,震的她的手都發麻,幸而老富貴趕來,把防身的刀柄倒轉,鏗鏗兩下,冰層裂開。

江水湧上,冰面發出喀喇喇的響聲,裂紋蔓延。

言雙鳳俯身探手,在那道身影下墜之時,一把攥住了趙襄敏冰冷的手腕。

上回餵藥,並不是她第一次“碰”趙襄敏,因為在救他那次,她已經做盡了。

言雙鳳口口聲聲對趙襄敏說自己是他的救命恩人,雖然動機有待商榷,但事實卻半點兒也未摻假。

從冰水中拽出來的人,若是不妥善處置,北地那小刀子似的寒風會在半刻鐘不到就將他凍成一尊冰雕,那樣反而死的更快。

若遇上沒經驗的人,弄些被褥、甚至火之類的來取暖,卻不知傷者的身體習慣了極冷,一旦遇熱,就如同水珠落在炭爐上,後果可想而知,那便神仙難救。

趙襄敏是個有福的,他遇到了言雙鳳跟老富貴這兩個,一個發現的及時,一個處理的妥當。

老富貴不由分說,把趙襄敏扔在旁邊的雪中,他跪在地上,厲聲道:“快!要用雪搓他的身子!”抓起地上的雪,狠命地往趙襄敏身上搓落。

言雙鳳一個字也沒多說,沖上來如法炮制地抓了些雪。

這短短一瞬,趙襄敏的長發以及眼睫上都已浮出了淡淡的霜色。

第一把雪,言雙鳳揉在了小魏王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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