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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撳有所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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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番言詞慷慨激昂,未待旁人接腔,金寤先忍無可忍了,他晃身躍出,火炬搖曳中身形兔起鶻落般掠到了即墨颯風身前,伸指直戳他胸前周榮穴,要他立即住口。

“看來這幾年你習得了師伯武功,為人處世卻一塌糊塗,今日我非制裁了你這逆徒不可!”

他心隨念動,身法快捷,旁人只覺一道輕風拂過,他人已淩上半空,提足擎臂,不過瞬息之間。

噌的一聲,是寒刃出鞘冷鋒破空之音。他行動雖快,但即墨颯風拔劍更快,

林霧眼前有耀目的光明乍然猝起,明晃晃亮堂堂十分刺眼,下意識的伸袖去遮。她一舉便垂,待放下長袂時,盛光已逝,唯餘無數火炬搖搖擺擺,在風中吞吐信子,火映中照著即墨颯風橫懸劍刃,飄裾動逸,一旁的金寤卻面色陰沈,滿臉霾雲。

適才即墨颯風與金寤交換三招,借了兵刃之利,並未戰敗,他從懷中掏出一枚赤黑鐵令,直面金寤,抑制了他再欲沖上來動手之舉:“鍰銩令現世如掌門親臨,金叔,您雖身為颯風長輩,是聖海長老,位高權重,卻也不得不服從掌門之令。我乃長子,終有一日會名正言順繼承掌門之位。如今掌門有令,凡我大琰聖海門徒,不得與白月薰宮對立為難,違令者殺無赦!”頓了頓,又續道:“今日就算千阻萬撓,我也不允旁人為難白月薰宮。適才諸位都說草菅人命之徒死不足惜,而今怎地也做了草菅人命之徒!”

這他最後的策略了,表達的內涵十分明確。換句話說就是,他護定了婧姬,誰若阻撓,便是與爭個大琰聖海為敵,必割草之!

他武功雖強,但尚不足以震懾當場先聲奪人,比他更強者大有人在,但他背後的身份卻無人膽敢輕視,畢竟誰也不敢光明正大同大琰聖海豎敵。

“但求諸位緩期,給我寬限兩月時日。我以聖海名義起誓,定會給在場諸位一個交代!”

“非是我等質疑公子,只是茲事體大,萬一屆時真相與如今無異,婧姬卻逃之夭夭可如何是好?”靜默的僵局氛圍中有人給了臺階。

即墨颯風心頭一喜,知道只要許諾一個保證,眼前困境便可瓦蠲。他瞅了林霧一眼,將手中閃著寒芒的虛鴻舉了起來,插半截劍尖入鞘:“我以性命擔保,若兩月之後查出的真相指明婧姬便是兇手,我定將之碎屍萬段,如違此誓,猶如此劍!”

他一手握柄一手捏鞘,雙臂運勁,力貫劍身,但聽鏘鋃一聲,一片火花崩濺之後,虛鴻已斷為兩截……

折騰了將近兩個多時辰,總算將那群瘟神打發了。

燃眉之急已消,但危機尚為解除。所有都覺得整座白月薰宮陷入一張大網,是陰謀的天羅地網。冥冥之中有一雙大手撒網編絲,在黑暗裏操縱人的命運。

雖已更深,但歷經這驚心動魄的一場變故,人人均無睡意,聚在弄幽殿中籌思對策。

“今日多虧有你,大恩不言謝,算本宮欠你一樁人情。日後若有效勞之處,無論是否力所能及,我都要償還了你。”雖然嘴上說大恩不言謝,但林霧還是心不在焉的致謝。她眸中浮現出罕見的迷惘,即墨颯風折劍為誓,屏退外敵,這便推翻了她之前的揣測。若那些人乘夜來希的目的當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梃蠼之案不過是幌子而已,那麽即便是天皇老子在此也不可能阻其行動,但即墨颯風卻成功暫止波折,說明這些人還是比較在乎真相,確是為梃蠼之故而來,並無其他謀略居心。

然而,三日麻怎麽會變成梃蠼?事態如何發展得如此嚴重?這中間,到底輾轉了什麽?

她的致謝並未得到回應,即墨颯風耷拉著頭,直楞楞凝視手中兩半截斷劍,面顯悵然惋惜。

這柄劍,斬過五百三十七名賊寇首級,飲過五百三十七名人類的鮮血,是除了他腰間盛釀裝酒的葫蘆之外,唯一一直與他形影不離的傍身之物。幼時,他阿爹親手將劍贈予他時曾說,一人一劍,瀝血瀝膽;劍生人生,劍亡人亡。如今人雖尤在,長劍卻已摧折。

“縱橫你攬盡天下之財,也及不上虛鴻半寸鑌鐵!”阿爹曾鄭重其事的介紹,鑄造此劍的□□材堪稱奇珍,舉世無雙,且鍛造不易,歷經千冶百煉。斷金如坎糜肉、削巖若切淤泥,無往不利。

“哦?那你折了此劍,本宮豈非犯下了彌天大罪?這劍給你說得這般值錢,我可賠償不起。”林霧雍容的靠在菡萏王座上挑眉,說出口的話卻與她由內而外散發的尊貴氣勢大相徑庭,非但沒有絲毫度量,簡直潑辣賤骨:“既然賠償不便無需賠了,總之是你自己多管閑事,本宮並未央求於你,謝意到了這樁恩情便也一筆勾銷。”

“豈有此理,知恩圖報、欠債還錢,原是天經地義。不料這話到了宮主這裏,竟成了忘恩負義,在下著實欽佩。”收了斷劍,即墨颯風將劍鞘別回腰間,擡頭望她,臉上惆悵之情漸言漸隱:“其實這般巍峨輝煌的殿宇,足見宮主是闊綽之人,要賠一柄劍還是能辦到。雖說虛鴻比一般俗劍更為值錢,於旁人而言望塵莫及,但並非無可取代,你買得起也賠得起。”

空氣裏瞬間湧出了幾分旖旎味道,五羅姝與十二歃血碧翼靜候兩側,各自互覷,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意味深長。

武學造詣越深,便越谙兵刃與兵刃之主的重要性。真正練兵中強者,手中兵刃可使得出神入化,若非襯手兵刃加持,功力未免大打折扣。雖說內功臻上登峰造極之境時飛花拂葉皆能克敵制勝,一草一木都是兵刃,但總也需借由這一草一木之微。

他話中暗昧其詞,若按照往常一貫作風,林霧定會以其人之道連訟帶懟的駁回,但她深知劍於劍士來說意味著什麽,就像彼時,那條猙獰的騰鞭與阿暖而言有多重要。

何況,虛鴻的確是因她而折。

於是,她鄭重其事的問出一句:“不要賣關子,你且說要我如何賠償?是覓能工巧匠將斷劍續接如初?還是另尋鑌鐵仿其模樣贗造一件?”

“贗造就不必了,能接續虛鴻的能工巧匠逝世多年,世間也尋不出第二位來。”即墨颯風很不客氣的直言,朝林霧深邃一笑:“白月薰宮中千璜萬璋均匹不過我一劍虛鴻的價值,唯一一物可做抵償。”

“何物?但教我拿得出手,自然不會吝嗇。”

“此話當真?”即墨颯風語涵戲謔。

“本宮一言,無嬗無嫐!”林霧不耐煩的揮袖,言之鑿鑿,但即墨颯風立馬便讓她追悔莫及。

“其實,宮主你的身價可比整座熏宮高得多了,足以買下一把虛鴻,自然也賠得起一柄利劍。”謦了謦,又馬上增加一句:“嘿嘿,既然賠得起一把利劍,自也配得起一把利劍。”

“什麽意思?”林霧已聽出他話中地痞無賴的意思,但還是給了他一次懸崖勒馬的機會。她眼慍警告相盯,只盼他倒覆改口。

也不知是情商匱乏還是悟性欠缺,即墨颯風便似沒看到她眼中顯而易見的警告,仍嬉皮笑臉的流氓作死:“咳,這前一把利劍指的是虛鴻,它折了,所以必需賠償;這後一把利劍,所喻之人便是區區在下。在下如今尚未婚娶,當然需要紅粉佳人相匹相配。”

刷刷,未待林霧表態,已有兩柄冷鋒凜凜的寒劍架在了他脖子上,一左一右,貼肉及寸,只需稍一用力,立即剪下他一顆頭顱。

“即墨公子,禍從口出,還望慎言!”朱靛二姝在維護宮主莊嚴是還是十分默契,連恐嚇之言亦異口同聲。其實,她倆何嘗不願即墨颯風再花言巧語多謔兩句,平素林霧待她們不薄,但不茍言笑,沈溺在失去子言暖的寂寥中與世隔絕,無恚亦無喜,只是常常夜間偃寱,仿佛行屍走肉一樣。她們更寧願她慍怒幾回,起碼看起來還是個活人。

但即墨颯風遇威則慫,鬥膽口無遮攔的冒犯了一回,再也不敢冒犯,舉了胳膊顫巍巍的繳械投降:“是是是,在下僭越為賓之分了。只是知幕少艾乃人之常性,咳,宮主雖非少艾,但也勉強能湊入中艾一列,同樣令人傾慕。我因為宮主風姿臣服,方才有了這番連珠妙語,實在是宮主韻采過人,在下不由自主的淪陷了,望宮主海涵恕罪。”

馬屁拍完,他首先哆嗦,覺得自己一定是逢迎上癮。

林霧像是沒聽到他的舌燦蓮花,再問:“那虛鴻呢?你既如此青睞於我,是不是當真要我以身相許方才甘心?”她嫣然一笑:“只是如今本宮夫君下落不明,也不知是死了還是歿了。但無論他是死是歿,我都是有夫之婦中的孀婦,這樣未亡人的身份,實在有辱聖海之風,也糟蹋委屈了你俊彥之榮。”

即墨颯風明知她是刻意譏諷,可心頭還是欣喜若狂,一句“這些通通微不足道,你心甘情願就好。”幾乎就要脫口而出,但一見她陰沈的臉色,啟齒欲吐的話又縮回了腹中,扭扭捏捏默不作聲。

朱靛二姝撤劍回鞘,說了兩句欠仄之言。畢竟他於林霧惠有大恩,作為奴婢,也需對主子的恩人客氣三分,至少面上文章還得做足。

即墨颯風再覷林霧神情,發現她已不再糾結這個話題,以手支頤,蹙眉深思,大約在揣摩今日之禍始於何因,完全不再理會他。他眸中有黯淡劃過,但稍縱即逝,為了能與林霧搭上話,他亮著嗓子說再扯:“兩個月的時日雖然不短,終究有限,需盡快著手。不知宮主有何高見,咱們要從何查起?”

他怕林霧不睬,未待回覆,已自行補上:“雖說導致那些人不得好死之人並非宮主,但確是因三日麻被掉包為梃蠼才釀出這些禍端。兇手利用了這兩種藥物相似的性質偷天換日,栽贓嫁禍。”說到這裏,他又想起昔日林霧也用了同樣的法子混淆視聽,將雎冉琥珀騙到了手,不知她與那真兇是誰效仿誰,但以截止至今的成績而論,林霧已然敗露,而真兇還處於敗露的路上。貌似她低人一等,那兇手更成功一些,起碼時日拖延得更長久。

“宮中部署對宮主忠心耿耿,定不會在你研制三日麻時胡作非為,咱們可以排除內訌。往下推敲,宮主攜三日麻前往貓山拍賣會,至始至終未曾顯於人前,旁人也不可能在途中暗自使詐。除了研制時真兇有機會動手腳,那便是你袖拂雎冉,將藥物覆於玉石的這個時間段。”他一板一眼,說得振振有詞。“當然,研制三日麻時雖有機會,但這個真兇也闖不進宮去,要想從此處賣弄鬼蜮,談何容易?那麽唯一的契機只有拍賣會現場。”

林霧終於拿正眼瞧他,尊口一讚,表示認同這個觀點:“嗯,言之有理。”

因當時她訛言扯謊,通過袖中□□一法將三日麻撒在那尊玉石上,不足半刻鐘便浸了水,那些人一一撫摸,最終中計,但他們撫摸時玉石上面的三日麻已變成了梃蠼,而在散播毒物之前,林霧曾率先在玉石上摸了兩回,她自己並無中毒之象,那麽真兇便是在她拂袖之後到第一個人上前撫摸玉石這兩個橋段之間。

她猛然醒悟,同即墨颯風面面相覷,均看到了對方眼中的明覺。

梃蠼之毒需貼物而施,這兩個橋段之間,唯一於雎冉琥珀有過近距離接觸的人,唯有兩位。

一是彼時場上主持拍賣會的那位老叟,二是林霧用酒漿淋濕玉石之後,第一位上前撫摸之人。

除此之外,別無旁人!

那名老叟是貓山拍賣行中的耄耋,與旁人相較,他與雎冉距離最近,也是接觸最多,嫌疑最大的一人,於是林霧決定從他身上開始調查。

但林霧與那老叟無所交集,除開那場拍賣會,從前素昧平生,中間沒有任何罅隙仇怨,也並不了解她白月薰宮之主背後的真實身份,這樣做的動機何在?

沒有明確的動機,就說明他並非真正的幕後主使,而是一枚棋子,那真兇手底下的一面嘍啰羽翼。而老叟背後的掌控者是整個貓山拍賣行,勢力盤根錯節,要想短時間內有所收獲只怕不易,林霧尋思對這兩名嫌疑人雙管齊下,分派一波人力對當日第一名上前撫摸玉石之人展開調查。

辛而她還記得那人大致的相貌衣著,佩戴裝飾可描述個粗略梗概,要想偵出其來歷大約不難。

時日蹙迫,不能貽誤,翌日又要啟程赴一趟貓山,但與上次不同,這一趟趕赴貓山並未順遂。

準確的說,是即墨颯風遇到了阻礙。

所謂的阻礙便是他阿娘,西鳳鱗。

久違故人,林霧卻並不打算與她敘舊,而是在轉角時聽到即墨颯風咕噥了一句阿娘,她往東的山坳後一瞧,果然有駿馬飛馳,便在與西鳳鱗晤面前取出絲帕臨時充當面紗,遮住了容顏。

即墨颯風與母親重逢再即,哪還顧得上她戴不戴面紗?勒韁停馬,翻下鞍轡便朝東方跪了下去。

堪堪跪倒,由西鳳鱗領頭的一幹大琰聖海人馬已馳到身前。

狗改不了吃屎,暴躁性急的女人無論活多久,脾性始終暴躁。穿金戴銀、琳瑯叮咚的貴婦一見頷頭頓首的即墨,翻下馬來就是一陣劈頭蓋臉,滿腔怨憤盡數傾瀉而出,一句“逆子”罵得五味雜陳。

她身後還跟了金寤,看來他已將昨晚一系列烏龍悉數敷陳,遂才這般疾言厲色的喑噁叱咤。

西鳳鱗的詞藻不甚繁冗,在逆子與不肖子間來回切換、你替我頂,又是吃裏扒外又是良心昧,下山也不第一時間回家,在外東飄西蕩胡作非為雲雲,對即墨颯風進行好一番苛責數落。雖說即墨颯風近日行徑是有些吃裏扒外的味道,卻也是貨真價實的孝子一枚,他不敢當面忤逆母親,只得逆來順受,只反覆吐詞“孩兒不孝”。

西鳳鱗罵罵咧咧中就流了眼淚,她這麽一哭,烘圍染氛,連帶著林霧也泛起了酸楚,心裏掠過兩道模糊的身影,那是早已埋骨黃泉的雙親。

訓完了兒子,西鳳鱗開始轉移目標,眼光兜然一轉,淩厲的眼神望向了林霧。

兩雙眼睛互瞪互瞄,西鳳鱗沒認出她,只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回,目光重又落在自己兒子身上,含沙射影:“風兒,你莫要忘了你身上尚有一紙婚約,碾廑才是你的正閨眷妻。你在外胡鬧,萬萬不可亂了分寸,惹些禍端上身,更莫辱及媚琳山莊的顏面。凡事都要慎重,你是大琰聖海嫡長子,將來要堪擔大任,身份何等尊崇?切勿與諸般不三不四之流不清不楚的廝混,需以光明磊落立身。”

這話委實刺耳,她明著是在詈戒自家兒子,但弦外之音明擺著是辱林霧不夠光明正大,但眼下當務之急是調查真相,多耽擱一刻,白月薰宮之危便多重一成,她肩頭壓力山大,不願節外生枝,見大琰聖海諸騎截道攔路,便率領一幹女仆斜轉馬頭,紮進了旁邊的林映小徑。

鞭撻聲中,她聽見身後送來即墨颯風急切切一句:“宮主稍等!”但她馬不停蹄,疾奔風霎揚長而去。

轉過兩彎拐角,驅入一片鐵杉林中。十二歃血碧翼中排行第八的孌碧翼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見無人跟來,問道:“公子,咱們不等即墨公子一道?”

“他是個大忙人,大約再無這個閑暇。”給西鳳鱗顫住,瞧他那副戰戰兢兢的形容,多半是無法擺脫了。她決計不與西鳳鱗有甚言語交流,他們之間的緣分,到此為止。

想到彼時,他曾問她強行將他擄入宮來所為何事,彼時她含糊其辭,後來又找了許多借口,其實,她能所為何事,這世間,她又有何留戀?但凡與阿暖無關,再驚天動地的奇聞,她亦不屑一顧;而只要能與阿暖沾上聯系,即使是蛛絲馬跡,她也勢必傾之。

“這家夥不三不四,說話汙言穢語,甩了也好。”

聞言,十二碧翼不約而同的抽了抽嘴角,正待琢磨著諫言幾句,身後忽然乒乓大作,傳來一陣兵刃交接聲,於是噅馬拉韁,止了步伐。

“難不成他們窩裏反了?”

“甭管是不是窩裏反,幹卿底事,咱們需日夜兼程,趕路罷。”林霧皺眉,只駐足片刻,又領在前頭飛馳。

諸女有心瞧瞧熱鬧,卻也知輕揆緩急,只得攸隨其後。

但她們並未馳出多遠,即墨颯風的聲音便響在身後,銜在風中飄飄蕩蕩送了過來。

“餵,等我!”

林霧再度停步回眸,但間鐵杉林盡頭的來路上,一人的盧茜驥,正追風逐月縱馬而來。他騎在馬上,英姿颯爽,樾裳飄綏,顥素長衣旒擺攫裾,像風一樣瀟灑。

他越行越近,不知林霧是否錯覺,竟看到他臉上洋溢著眉開眼笑,是喜悅的抒發。

“你們跑這般迅速,莫不是為了擺脫我?”追上之後,他斂了笑容。

林霧偏頭去覷他身後,空空如也,半名追兵也無,正待相詢,忽見他頦下脖頸處有一條劍痕,殷紅的血跡汩汩外湧,將臉上絲巾摘下來遞了過去:“西鳳鱗如今怎地乖僻至斯,連親生兒子也下得了毒手,看來本宮從前小覷她了。”

“切莫胡言,是我自個兒以劍所割。”接過帕子,他從腰間解下酒葫蘆,浸了帕子,意欲滌漬患處,但因傷口部位隱晦,自行盥濯甚為不便,而洗汙除穢是細致活,他卻是位名正言順的糙老爺們,五大三粗,做起這些事來十分狼狽。

“西鳳鱗不允你與本宮同流合汙,意欲強行綁你回去,你無可奈何,便以自戕之法脫身?”林霧見他舉手動作十分為難,一張白白凈凈繡梅刺花的帕子頃刻間臟了下來,但汙漬卻越揩越多,卻並不打算仗義相助,接著譏誚“不過一樁人情罷了,本宮言出必行,來日自有圖報,勞你吃了這番苦頭,著實過意不去。”

“何止是苦頭,簡直生死攸關。”即墨颯風指來了指自己頷下:“瞧瞧,大動脈險些便殃及池魚了。”

“你這又是何苦?”

良久,林霧在嘆息聲中問了一句,幽幽回漾。

“我那虛鴻各位值錢,怕你賠不起卷款潛逃。”即墨颯風語氣半認真半調侃,捯飭許久處理不當,將帕子往林霧手中一塞:“江湖救急,宮主大人忍心見在下束手無策、血流枯竭而亡?”

林霧垂目睨了睨自己霎時黏糊糊臟兮兮的手掌,將蘸滿血漬的帕子輾轉遞於身後的大碧翼:“你來……”

“回稟宮主,即墨公子傷及要害,屬下一向毛手毛腳、粗心大意,只怕一不小心弄巧成拙,殆了性命。”

林霧瞪了她一眼,將帕子轉了個方向:“那麽由你……”

“宮主恕罪,即墨公子身份尊貴,萬一奴婢失手,大琰聖海尋起仇來,可擔當不起。”大家都明白此時此刻該當成人之美,於是紛紛祝即墨颯風一臂之力,各自推辭。

有了這一條借口做擋箭牌,林霧開始頭暈,正在琢磨著將帕子遞給誰方才不會被婉拒時,一顆腦袋以及一張放大的臉已靠了過來:“宮主大人,再磨蹭個一時半刻,就不勞大家動手,便自行幹涸止流了。好人做到底,您既贈了帕子,不妨替我包紮一番,鄙人感激不盡。”

“如何感激法?你適才也說若再延個一時半刻,你便要因失血過甚、枯窘而薨,我這一動手便算得上是救命之恩、再生之德,足矣抵償你那一劍虛鴻罷。”話雖討價還價,但她也看得出他受創頗為嚴重,稍有差池,後患無窮。遂口頭較勁,臂上卻敏捷動手。

“你不願意還,誰還能強迫你嗎?”即墨颯風幹澀一笑,連語氣也像吞過黃連,苦得一塌糊塗。“本來就是這樣,人家做生意的不夠精明,看見顧客拮據貧窶,心甘情願給人賒賬,可未必所有賒出去的賬都收得回來。彼時沒簽下欠條,就只能嘆著氣受啞巴虧,吃一塹長一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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