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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無人的戰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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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2年8月,俄國,勒熱夫大區,哥薩克村莊奇爾霍夫卡亞以西15千米】

1……

即使是俄羅斯炎熱的夏天,這群穿著“灌木叢色”衣服的人也沒有任何一個摘下頭盔,好讓積蓄不少熱量的腦袋散散熱。湛藍眼睛男人一只手擦過掛在高聳鼻梁尖頭的水珠,回頭看了看“貝爾努特排”的三十餘人。

雖然湛藍眼睛男人秉承凡是謹慎至上原則,進入這座無人村莊之前還命令連隊的重武器給村莊敲一記終結睡夢的鐘聲,結果是沒有等太久就朝村莊行軍了。

擲彈兵們,和這個男人難免內心充滿敵軍突然發難的擔憂,但支持他們貿然向村莊前進的理由也很多:男人提到的幾個地名,即幾個城市和村莊,似乎和這個村莊是一樣的,忽然間敵人就消失了,這個男人更早一會也進入過一個空無一人的村子。

三十多人走過村莊前被爆炸無情開洞,墻壁上的半圓樹幹滾了一地的廢墟房屋,這兒的地面還留著許多腳印,前幾天戰鬥留下的彈殼,彈坑,在一處被改造成機槍掩體的民居,男人還看見了一個連著大容量子彈箱的馬克西姆機槍,透過房門還能看見不遠處完好的M-37反坦克炮。

“他們走的可真匆忙,重裝備都來不及帶走,也不毀掉。”男人評價者他逃走的敵人,手指敲著馬克西姆機槍的金屬護盾。

“頭,你得過來看看!”

男人要求共同行動的這個排,排長貝爾努特少尉匆忙走進男人所在的防禦工事,快速敬禮後,繼續說:“我們在一個房子的地窖找到了我軍俘虜,他們還活著!”

“哦……他們有說什麽?”

“Nein,找到他們時,他們已經脫水昏迷了。”

男人略做沈思:“這麽說……蘇聯人連俘虜都顧不上處理就走了?”

以往,男人在攻克敵軍一些地段防線時,總能發現被處決的俘虜,不管是敵軍被正面擊潰還是突圍逃竄,他當然是對此極為詫異的。

“帶他們回去,這次偵察就到此為止了。”

男人揮揮手,示意通訊兵轉過身,並拿著一個形似半截香蕉的話筒:

“切爾尼卡亞村沒有敵人,從痕跡上看他們走的很匆忙。準備8副擔架,我們救出了8個俘虜。”

……

男人的名字是萊因哈德·馮·克萊斯特,來自下巴伐利亞的步兵上尉。1940年6月畢業於德累斯頓陸軍步兵學校,對他個人而言,他很遺憾沒能趕上祖國另一端與“令人作嘔”宿敵的戰爭。

在步兵學校中他曾深深擔憂同宿敵法國的戰爭,是像上次世界大戰那樣的塹壕戰,步兵們將會用巨量的血肉和生命突破馬奇諾防線?他不敢想象。但在步兵學校中,從4月到6月,每一節理論課堂總是伴隨著狂歡開始的,教官在黑板一側貼了德-法地圖,每一天都會標註最新的進展,紅線是法軍,藍線是德軍,藍線包括的地盤在一天天膨大。

14個月前,踏上俄羅斯的土地時,萊因哈德認為這裏將會是第二個法國。“然而,斯拉夫人利用1941年11月到第二年2月的冬季給我們好好上了一課”,他在日記裏這麽寫道。

萊因哈德所屬的第390擲彈兵團沒有因為前線敵軍的忽然消失推進前線,此前戰鬥中絕不缺少蘇軍故意讓出陣地擊潰出擊德軍的例子,不輕易冒進是所有東線士兵的共識。

返回到駐紮樹林中一個村落的團部時已經是十點十五,萊因哈德放下和他手下擲彈兵一起擡了很久的簡易擔架,團部戰地醫院的醫生幾乎立刻把他救回來的8個被俘虜的士兵抱進用作醫院的石頭教堂。

但願他們能醒來!

這樣為那8名不幸的戰士送上祈禱,萊因哈德同其他連長走進團部建築。

即使在戰場最前沿,軍官們也被規定在嚴肅場合(如出席上級會議)必須更換更具觀賞性的常服,身份標識必不可少。萊因哈德對此並不擔心,脫掉灌木叢顏色的迷彩罩衫,他就“變成”了最具觀賞性的軍官,一點也看不出這就是令敵人聞風喪膽的精銳擲彈兵。

一眾肩頭扛著銀線垂直排列,代表尉官肩章的軍官們站在多個桌子與桌布拼起來“會議長桌”前,直到團長恩斯特·哈莫爾曼上校推開門,並客氣的對一眾手下說:“Setzen sie sich.”(請坐)

盡管和老團長相處很久,但必要的禮儀始終是必要事項,他和所有其他的連長,營長一樣,整齊地拉開椅子,端正地坐著,背挺得很直且遠離靠背。

和元首總是冗長的電臺演講不同,哈莫爾曼上校開會以高效率出名,事實上絕大多數陸軍軍官都是如此。

“……關於今天敵軍在我部前線全部脫離接觸的情況……這是每個營,連甚至排都發現了解的。兩個小時前我已詢問過380和370團,他們回報了相同的情報,在那之後我又向空軍詢問,第53聯隊的人說他們深入飛行了幾百公裏都沒見到敵軍痕跡。按兵不動不是我的想法,這是軍部的命令。當然……我個人也是非常不支持推進填補敵人讓給我們的陣地,蘇軍善於隱藏,戈林元帥在天上說看不到他們……沒準伊萬就躲在他肚皮底下下偷笑呢。”

團長總是不忘拿空軍開玩笑,引得在場的尉官們忍俊不禁發出陣陣笑聲。萊因哈德知道這是為什麽,他還記著去年7月,團部在葉利尼亞被空軍誤炸。

“……我們沒有得到更進一步的指示,除了昨天軍部給每個團下發,命令我們原地固守的命令。剛才我通電話問過師長,他跟我說附近的63,252師當面之敵同樣一夜間消失了,我打賭可能不只是我們軍,可能集團軍甚至集團軍群當面的敵人都撤退了,在獲得更進一步的情報之前……我們只能原地固守。”

帶著“原地固守”令,萊因哈德有些掃興地返回連隊陣地。掃興歸掃興,他可以理解上級的命令:勒熱夫周邊地區已經打了不少硬仗,今年1月蘇軍幾乎一次性投入近十個集團軍,己方幸存的參戰官兵無不用凡爾登絞肉機形容那次巨大戰役。而上個月蘇軍又一次卷土重來,不過規模比1月那次要小得多,卻也令德軍不得不嚴陣以待。

自從去年年底的大撤退後,勒熱夫前線就成了當前德軍最靠近莫斯科的戰區,直線距離僅180千米。對蘇軍來說,盤踞在勒熱夫的德軍就像抵在莫斯科心臟前的匕首,令他們坐立不安。整個1942年敵軍的最主要行動都是圍繞這裏發生的,但當面之敵不進反退,讓任何德軍人員都值得疑惑。

萊因哈德坐著他專屬的VW82越野車,一路疾馳到幾公裏外的連部陣地。當面之敵的集體失蹤難得讓萊因哈德放下警惕心,一點也不擔心越野車疾馳產生的煙塵成為蘇軍炮兵和空軍的靶子。

不過開車的不是他,是他的勤務兵。

回到連部和所有手下待在一起是另一種感覺上的回家,在這兒,萊因哈德和他部下們的關系確實很像某種意義上的“家人”,全連的人視他為精神支柱般的領導人,而他也盡量回應部下們對他的期待。

剛下了車,萊因哈德正準備向全連宣讀固守命令,一輛寶馬R75摩托就接踵而至。帶著護目鏡的傳令兵向他抱怨道“你的車開的太快了,本來路上就能傳達給你最新指令,結果非要追到這來!”

抱怨歸抱怨,傳令兵還是盡職地為他送上最新指令,在萊因哈德看來和離開團部時收到的,意義完全相反的命令。

【最高優先事項!你部264擲彈兵師,需緊急撤離前線,搭乘火車返回柯尼斯堡!】

“這是撤離命令?”

萊因哈德十分疑惑,但傳令兵顯然不能給他更多消息了。

這份命令文件的署名是最高統帥部,眾所周知,最高統帥部在軍隊“後撤”,“戰略轉移”這樣的命令是十分固執的,盡管去年11月到現在,最高統帥部從未簽過哪怕一份軍級單位後撤令——雖然前線一直在往柏林方向後退。

萊因哈德對全連一百七十名士兵宣讀完撤退令後,士兵們有人摘下頭盔歡呼,有人默不出聲,有人平靜地給嘴上夾了有幾個小時的煙卷點火,萊因哈德不難在他們眼中察覺出些許歡欣。

他指揮著390擲彈兵團10連的擲彈兵們有條不紊地收拾行裝,MG34機槍從笨重槍架上卸下,幾個火力班的士兵一起把三十多千克的三角機槍架搬到卡車上,同時給Pak38反坦克炮掛了鉤,炮手已經迫不及待地沖上卡車睡覺了。

照例,在10連離開前,萊因哈德要先去團部一躺,問問哈莫爾曼上校對這事的看法。遺憾的是,哈莫爾曼上校告訴他,他也是剛結束團部會議就收到最高統帥部的撤退電報,而此時哈莫爾曼上校和他的團部也正在收拾行裝準備離開了。

臨走前,萊因哈德還去戰地醫院看望上午解救回來的8名士兵,他們有的人已經醒來,並對萊因哈德的問題無所不答:

“……我被俘虜後身上什麽東西都沒了,他們扒走了我的表,把我們扔進地窖讓我們自生自滅。我不知道過了多久……可能有18或20個小時,我能聽見一些騷動和很多發動機的聲音,之後只有安靜。”

被俘士兵的脫水癥狀(長時間不喝水)得到緩解,萊因哈德看得出來,和上午那會相比,他的臉上多少有了些健康的顏色。

以往,士兵們大包小包提著行李轉移只會在調離防線,和其他部隊輪換才能看見,在東線,因撤退令而大規模轉移的情景的確少見。士兵們在東線對非戰鬥命令的看法,急行軍僅次於戰鬥,轉移至後方則超過聖誕節。

就連萊因哈德,也覺得下午的陽光難得和煦一回,這令他靠在桶車座位上睡著了。

“起初,我以為這是輪到我們師返回本土修整。”萊因哈德的日記裏這樣記載;“不過到了火車站,我才發現這事並不簡單。”

下午四點,10連還未看到勒熱夫市郊的臨時火車站,車隊就不得不停下。感覺座駕忽然停止了行動,萊因哈德條件反射的醒來,忽然發現道路兩側充滿眾多穿著原野灰服裝的士兵,跳下車,這才發現道路前方還有數目更多的卡車,裝甲車甚至坦克。

“這是哪個混蛋安排的道路調度?”萊因哈德不禁罵出來,以往大股軍隊集結區往往是敵軍炮火轟炸重點關註的地方。

另一個疑惑又出現了:這條路通向臨時車站,可為什麽會有這麽多人?萊因哈德猜測在場的至少有2個師,他皺著眉頭,看見路兩旁的士兵沒油一個肩章上寫著264師的團、營編號。萊因哈德立刻攔下路邊正在行走的一個士兵詢問:“士兵,你是哪個師的?”

“156步兵師,長官!”

雖然不是同一個師的戰友,軍官與士兵之間,上下級關系是始終需要遵守的。

156師……它屬於負責勒熱夫北面的第40軍,萊因哈德本就皺著的眉頭溝壑顯得更深了。

雖說勒熱夫前線也聚集了德軍數個集團軍共八十萬兵力,1月的勒熱夫大戰時上級恨不得1個師當2個師用,而上個月開始的勒熱夫大戰,莫德爾將軍更是抽調本應支援南方集團軍群的後備師加強這兒,現在卻要調走至少3個師!

萊因哈德不由得想到了今天早上消失的蘇軍。

輪到萊因哈德的10連登車時,已經是傍晚。

在那之前,萊因哈德陸陸續續在火車站周圍得到了另外6個師的番號,算上39軍,40軍和42軍,整個勒熱夫西面和北面的德軍師都收到了撤退令,這越來越讓他疑惑不已。

難道高層和莫斯科談判成功了?

萊因哈德越想越想不通,去年冬天的蘇軍一鼓作氣擊退了進攻莫斯科的北方集團軍群,這對蘇軍的振奮意義,直到現在都有目共睹。以萊因哈德的角度看,他認為蘇軍沒理由也沒可能會在這個時候走上談判桌。

萊因哈德意識到這顯然不是他應該關心的事,思緒方向一轉,從常識上講,上級不可能下達欠缺考慮的命令,更何況是最高統帥部。

“只是上級有什麽考慮……他們根據什麽情報給我們下達命令,我們都不知道。”萊因哈德對和他同車的貝爾努特少尉說。

一列28節的運輸軍列,最多能打包運走1個團的人。萊因哈德註意到火車站工人們正在給火車平板貨廂上吊運反坦克炮,這說明撤退令沒有讓他們留下重裝備,這在以往很不常見——輪休撤回後方的部隊是要留下所有裝備的。

一股可怕的念頭沖進他的腦海:國內難道爆發叛亂了?

“很多混亂的想法湧出,我幾乎順著了每一個可能性的起點出發,去思考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萊因哈德的日記這樣記載,“這除了讓我越來越混亂,沒有任何意義。”

勒熱夫臨時車站距離這次撤退的終點——柯尼斯堡,直線距離超過八百公裏,考慮到這條路線上還會有更多其他列車需要通過,即使是最樂觀的估計……萊因哈德覺得也至少要3天到目的地。

運載普通士兵的車廂條件並不好,僅僅是最常見的“方形罐頭”車,裏面沒有任何額外設施如椅子,方凳,箱子,談不上多麽舒適。雖然不是沒有為軍官提供很舒適的專用車廂,但像萊因哈德這樣的“鐵血硬漢”戰鬥軍官,他們更願意隨時和自己的部下相處。

若是正常人第一次乘坐“方形罐頭”車廂,談不上有什麽乘坐體驗,但在場的車廂中的七十人排除一些新兵,都是戰鬥經驗超過2年的老兵,他們對交通工具的要求低到只要不用兩條腿急行軍,就能接受任何載具。車廂裏沒有椅子對他們算不上困擾,鋼盔就是替代品。

列車平緩而從容的運行著,因為拖運了大量士兵和他們的裝備,平時能疾馳到80km/h以上的列車速度不得不降了一半。

看著有不少倒鉤毛刺的木板車廂壁,萊因哈德只是輕輕摸了一下就知道這節車廂原來的主人是誰。為了不刮壞衣服,萊因哈德墊了一層防水布,接著靠在那上面。

在車廂遠比外面更悶熱,還彌漫著一股濃郁的汗臭味。白天鐵路官員不會特地要求運兵車廂的門關著,到了晚上士兵們則會偷偷開一條縫保持通風——反正鐵路官員的老爺們不會提燈檢查。

手下士兵們大多脫下外衣,露出被染得發黃的白色汗衫,有人還幹脆展示自己健碩的上身。在戰時,列車裏都是不允許點燈照明的,士兵們借著還沒完全消散的陽光四四盤膝而坐,圍在一起打橋牌,他們腳邊往往還堆著一些有點價值的小物件——雖說軍令上嚴格禁止這些,但萊因哈德決定對那些東西選擇性忽視,只要士兵們別拿太招搖的東西就可以。

光線徹底消失後,車廂裏的人娛樂方式就是聊天了,他們的聲音壓的很低,不會很容易打擾到其他戰友睡覺。萊因哈德倒是覺得某些人打鼾聲比聊天聲大的多。

慢速行駛的火車很平穩,無處看到封閉車廂外的風景,萊因哈德很快就在車輪與兩段鐵軌間小縫隙的規律哢噠聲作伴下,睡著了。

戰鬥經驗豐富且悍不畏死的德軍士兵正沈醉於短暫的閑暇:此時此刻身處駛向與前線方向相反,遠離戰火的列車上,從表面上看,這似乎很矛盾,人會理所當然的認為士兵們不應該沈醉安寧。

萊因哈德知道,這是精神上的疲憊,他也不得不承認自己也有點沈醉其中了。

他的日記這樣記載:“8月11日,我在火車上度過了一個美妙的白天,真希望這樣的日子再長點。”

很難得的睡到自然醒,睜眼時他才發現火車停下了,他不由得想到昨天下午也是醒來後發現汽車停下,不知道這次是出現了什麽情況。

順著敞開的車廂活板門,萊因哈德看見列車橫跨在一座貫穿河水的橋上,因為這段鐵路有一點彎曲,從這兒剛好能看見車頭。一根長長的粗線從車頭發出,越過橋一側的護欄,其餘部分被凹下的地形遮住。他好奇的下車走過去,這才發現有四個穿白色背心的人正在用力踩一個像是腳踏式發電機的東西,後半截像是自行車——事實上那確實是自行車改造的東西,當他看見黑色的細線穿過那個“腳踏式發電機”,其末端沒入河流,萊因哈德就明白那是什麽東西了。

“我們的水燒完了?”他問,萊因哈德有點分不清楚那四個穿白背心的人誰是火車工人,誰是士兵。

“是的先生,拉了超出預期的貨物……鍋爐水消耗有些大。”

為首一個戴形似高筒郵差帽的人向他回答,“你看,我們運輸量明顯超載……鍋爐水消耗超出預期,我真擔心再多抽幾次,這個老家夥就得報廢了。”

說著,“郵差帽”猛踩一周踏板,另一頭黑色管子輕輕顫動,清澈的河水與泥沙一起倒吸進管道。

“Gut...你們需要多長時間?”

“郵差帽”看了一眼腳踏機上的一個小圓圈:“五分鐘內就好,先生。”

萊因哈德轉過頭,不忘留下一句:“那需要抓緊時間了,我可不敢想象5分鐘後被另一輛列車撞到。”

“您就放心吧!”

……

回到之前的車廂,萊因哈德看見他的手下仍東倒西歪的睡著。

車廂內空間對七十餘人(還有他們全部的武器)而言沒有寬敞到讓他們全部平躺在地上。借助早上的陽光,他才看明白這些士兵是怎樣的睡姿:有的靠墻而眠,有的蜷縮一團,盡量留出空間,有2個靠墻睡覺的士兵頭甚至挨在了一起。

萊因哈德默默地搖頭,看向車廂的一角,他手下一排長貝爾努特還沒醒來,暫時想不到什麽打消時間的辦法的他只得從行李袋掏出一本書開始看。

四分二十秒左後,火車重新開動,這個時間是萊因哈德心中計數得到的。

他小心翼翼地移動到車廂大門旁,好讓自己得到最好的觀景視角。早上的陽光不刺眼,空氣也沒留存昨天的溫度,他認為這是俄羅斯的夏季中一天最好的時刻。

萊因哈德摘下軍官大檐帽,陽光灑在他的淡金色短發上,他的發色淡地恰到好處,既不耀眼,又不過於平淡。用他自己的話說,如果梳頭時執意要刷發油,自己一定會成敵人狙擊手的靶子。

當耳邊的喧嘩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密集並足夠突破他的某個界限時,萊因哈德就知道,他安靜看書的時間結束了。合上書本收回行李袋,萊因哈德掏出三天前領取但一直沒有享用的1號口糧,輕輕叩開裝著黑面包和餅幹的罐頭,伴著紅杏幹、覆盆子幹與味道怪怪的黃油一點一點咀嚼。

“我靠在能看見無限風景的車廂門前,一邊享用伴著水果黃油的面包,一邊享用俄羅斯糖茶,讓我晉升少校都不太可能有這種幸福感。”不久後,他在日記本裏這樣寫。

說是俄羅斯糖茶,德軍士兵基本不知道正統的俄羅斯糖茶是怎麽做的,這是士兵們對俄羅斯占領區發放的茶粉包加1號口糧特有的糖塊,泡出來飲料的稱呼。

“嘿上尉,你不和我們一起打牌嗎?”

萊因哈德的一排長,貝爾努特少尉拍了拍他的肩膀,在非嚴肅場合,他和戰士們通常是很隨意的。

“呃……我就不了,我擔心他們會……嗯,你知道我的橋牌水平怎樣的。”

“可士兵們都想見識下克萊斯特長官的橋牌,你們說是不是?”

貝爾努特一起個頭,整個車廂的士兵們就起哄:他們的馮·克萊斯特上尉戰鬥能力,指揮水平廣受認可,不過士兵們總是想見識下他們長官其他方面的能力。

“來啊長官!”“我們肯定贏不了您!”“我們不打賭!”“早想見識上尉的橋牌水平了!……”

那麽多士兵圍著起哄,萊因哈德也有些不好意思,忽然僵住的表情不由得松動下來,但還是下意識維護自己作為上級的威嚴:“禁止大聲吵鬧!……另外,我需要一個隊友。”

車廂裏頓時洋溢著歡樂的聲音。

二排長馬蒂亞斯·弗萊克爾少尉和代理下士阿爾弗雷德·蒙斯克是對手,一排的弗裏茨·庫森貝爾中士自告奮勇做他的隊友。士兵們迅速給四位選手讓開了空間,四人便以十字的四個方向圍在一起。一副牌不知道從哪遞了過來,放在四人正中。

“我們一致決定,第一局就由克萊斯特長官先發牌。”三人一同開口。

“你們可真是……”

萊因哈德接過,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不過兩只手還是不緊不慢地不斷抽排-洗牌,反覆了七八次。他的手法流暢又自然,頓時讓從未和萊因哈德做過對手的弗萊克爾少尉和蒙斯克代理下士感到一陣不妙……

萊因哈德的兩個對手在他開始叫排時,那種不妙感覺愈發的膨大了。弗萊克爾少尉決定不和長官比謀略,他希望打一場拼運氣的無將局,當即抽出一張KT牌。(Kein Trumpf,意為沒有主牌)

他的隊友,坐在他對面的蒙斯克代理下士則不太情願做出選擇,打出一張bestehen。(意為跳過)

中途沒有人要求加倍,四張牌朝下放在中間,並同一時刻翻開:結果是1bestehen,1KT,2黑桃,其中黑桃最高點數為6.

“那麽南北為定約方,東西為防守方,北是莊家。”

定約方的南北,自然指的就是庫森貝爾中士與萊因哈德了,而這位莊家,湛藍色的眼瞳正在陽光下閃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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