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如還是換回女子打扮好看。”陸書皓在心中暗自評判。看著換回女裝的妻子，陸書皓雖然心中還存著不高興，可是嘴角卻已經勾了起來，憑是誰看到自己如花似玉嬌俏動人的妻子，都沒法子真正硬起心腸生氣。

沈倩如著一襲淺黃色交領滾鑲淡綠荷葉邊的收腰及膝夾襖，底下配七色留仙裙，一頭烏發挽做半翻髻，鬢角特特挑出極細的一縷青絲自由飄動，十數枚或點翠或鑲鉆的別致花鈿點綴於發髻之上，給沈倩如平添幾分活潑輕靈。不獨陸書皓看的移不開眼睛，就連陸夫人瞧著這樣打扮的沈倩如，也是眼前一亮。

沈倩如想起炫靈在夢中給她看的書，深知柔能克剛的道理，她還知道男人都是視覺動物，讓陸書皓眼前一亮有驚艷之感，回頭說話便能松動許多。

“阿如，你這樣多好，扮成男子象什麽話，以後再別扮成男子了。對了阿如，你剛才說什麽，要告訴我什麽事？”陸書皓上前牽著沈倩如的手，以和緩的語氣問了起來。

沈倩如看向陸夫人，輕輕叫了一聲：“娘……”

陸夫人緩緩點了點頭，對陸書皓說道：“皓兒，娘有件要緊的事情要告訴你，其實這件事早在三個月之前就應該告訴你，不過那時你正全力準備考科舉之事，娘不想讓你分心，才不許你媳婦對你透露一個字。現在可以告訴你了。”

陸書皓見娘和媳婦神色都很沈重，不由驚了心，緊張的問道：“娘，到底是什麽事情，您快說啊！”

陸夫人深吸一口氣道：“皓兒，娘只有九個月的性命了。”

陸書皓一楞，繼而不相信的搖頭道：“娘，您開什麽玩笑，您身子好好的怎麽會只有九個月的性命，您要長長久久的活著才行。”

陸夫人深深嘆息道：“皓兒，娘沒有開玩笑，當初娘生你妹妹之時被張氏暗算，當時娘險些就死了，是你爹爹請來一位極高明的大夫，硬生生從閻王爺手中搶出娘的性命，可是從那以後娘的身子便吃了大虧，不獨再不能生育孩子，也損了壽數，能拖到現在已經是奇跡。年前娘覺得身子很不適，便悄悄去請張大夫把了脈，張大夫說娘的脈是死脈，便是萬事不問安心休養也只能再活一年，可是你爹爹留下這偌大家業娘不管是不行的，所以娘再三求了張先生，請他幫幫娘。

”張先生答應了對不對，娘你不會有事的。“陸書皓緊張的叫了起來。

陸夫人點點頭又搖搖頭，繼續低沈的說道：”張先生給了我一些丸藥，這藥能最大程度上激發娘體內的生機，可是也只能維持十二個月，一年之後便吃的再多都不會再有效果。如今已經過去了三個月，娘已經從兩天吃一粒增加到一天吃一粒，只有那樣才能克制娘身上的痛楚。“

陸夫人邊說邊將衣袖拉高，露出一大半條手臂，陸書皓和沈倩如一看這條手臂，不禁齊齊”啊“的一聲叫了起來，只見這條手臂之上布滿了青紫瘀痕，竟沒有一絲完好的皮膚。

陸夫人將衣袖放下，淡淡說道：”娘痛的受不住，又不能將那些丸藥吃的太快，便只能用這個笨辦法轉移疼痛的感覺。“

沈倩如的眼淚刷的一下湧了出來，她哭著撲到婆婆身邊，泣不成聲的叫道：”娘，您怎麽不告訴倩如？“

陸夫人擡手用帕子拭去沈倩如臉上的淚，輕輕說道：”告訴你，你又有什麽辦法呢，何必讓你替娘擔心，你身上的擔子已經夠重了。“

陸書皓的反應稍慢半拍，他在沈倩如之後撲通一聲雙膝跪倒在娘親的膝前，紅著眼圈兒說道：”娘，兒子恨不得替您受這份罪。“

陸夫人輕輕撫摸著兒子的臉，搖搖頭道：”傻孩子，盡說傻話。天下沒有一個做娘親的會讓孩子替自己承受痛苦。只要孩子好好的，做娘親的就有承受一切苦難艱辛的勇氣。皓兒起來，娘今天有好些話要和你們兩個說。“

陸書皓到底沒忍住眼淚，忙低頭用袖子胡亂擦了一把，然後才站了起來。

”皓兒，從來爹娘都不讓你過問家裏的俗事，只要你專心讀書，因此家裏好多事情你都是不明知道的，不獨是生意上的事情。你爹爹過世後，娘把張氏劉氏打發到庵裏為你爹爹頌經祈福，當日你還覺得娘狠心，娘當時也沒對你解釋什麽，如今告訴你也無妨，免得日後你被人算記了還不知道。“陸夫人近日在沈倩如的勸說之下，終於決定不再讓陸書皓生活在特別美化過的環境之中，他是該知道些人世險惡人心叵測了。

陸書皓困惑的皺起眉頭，陸夫人剛才說的急，臉上不由泛起愜意的潮紅，雙眉也緊緊的擰了起來。看著婆婆的身子微有些發顫，沈倩如急忙問道：”娘，可是又疼了？“

陸夫人點了點頭，飛快的打開身上的荷包，摸出一丸蓮子大小的黑色丸藥塞入口中，沈倩如忙倒了一杯白水拿過來，陸夫人接過一口飲盡，將丸藥送了下去。這藥果然有效，不過盞茶時間，陸夫人的臉色便不再那麽潮紅，明顯比剛才有精神了。

陸書皓傻呆呆的站著，不知道應該做點兒什麽，陸夫人用不舍的眼光看向兒子，柔聲說道：”皓兒，到娘跟前坐下。“

陸書皓依言在母親的面前坐下，他抓著娘親的手便不放開，好象這樣就能永遠把他的娘親留在他身邊似的。

陸夫人輕聲說道：”皓兒，娘嫁給你爹兩年上才懷了你，張氏那時還只是個丫鬟，她百般勾引你爹，你爹被張氏迷惑，鐵了心要封她做姨娘，當時你祖母還在，是她做主擡張氏為姨娘，張氏使盡狐媚子手段，把你爹迷的神魂顛倒，你爹爹那時基本上都歇在她的房中。後來她生了書臯，氣焰更是囂張，從那時起，她便沒斷了給娘下拌子。在你爹面前說盡了娘的壞話，以至於你爹爹很長時間都認定娘是那種兇狠奸惡之人。不獨如此，張氏還在娘和你的吃食裏做手腳，是你文媽媽邱媽媽仔細，及時發現吃食有問題，咱們母子才沒有被她害死。“

陸書皓聽了這話不由瞪圓了眼珠子，他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而且這事他從來都沒有聽邱媽媽提起過。看到兒子眼中的困惑，陸夫人輕聲說道：”是娘不許邱媽媽說出來的，可是皓兒你還記不記得，除了在慕蠡齋和折桂苑，邱媽媽從來不許你在別處吃東西，就是茶水也不許你喝的。“

陸書皓連忙點頭道：”是啊，我小時候還問過邱媽媽，媽媽說我的腸胃比一般人都弱，只要吃一點點不太幹凈的東西就要鬧病，後來兒子養成了不外食的習慣，便也不覺得什麽了。“

陸夫人笑笑道：”是我叫她這麽說的，皓兒，娘不想你知道那些陰私之事，所以才瞞著你。“

陸書皓默然點頭，的確，他有時也會覺得自己仿佛被罩在一個無形的罩子之中，與外界的一切總隔著什麽，直到他被表兄程之野帶著出去”見了幾回世面“，他才打破了那個無形的罩子。

”老話說日防夜防家賊難防，這話再再不錯的，娘生你妹妹的時候有些難產，當時情況不好，慕蠡齋裏忙亂不堪，大夫給娘開了催產藥，原本大夫下的藥量剛剛好，既能讓娘生下你妹妹，又不會大出血，可是誰曾想張氏偷偷做了手腳，娘服藥之後立刻將你妹妹生了下來，緊接著娘就大出血，眼看娘就不行了，你爹爹總算顧念著夫妻之情，請來張先生才救了娘一命。後來張先生看過藥方子，又對了藥渣，才知道有人將三付催產藥一起煎了給娘喝下。當時娘就懷疑張氏，只是她做事極小心，沒有露出一絲破綻，你爹爹又迷戀她，這事最後便不了了之。“陸夫人想起當年之事，便覺得心如刀絞，連帶著對於和稀泥的陸老爺，陸夫人心中也有怨氣。

陸書皓真沒有想到竟會有這種事情，一時聽得直了眼沒有反應過來。沈倩如見婆婆的胸口劇烈起伏，忙幫婆婆順氣，陸書皓這才反應過來，亦上前給娘親捶背。

陸夫人緩了口氣後說道：”皓兒，從娘生下你妹妹之後，你爹爹對張氏的寵愛比從前少了些，也沒有答應張氏的要求，讓書臯與你跟著同一個先生讀書，只是隨便找了個帳戶先生教他認字，不讓書臯做個睜眼瞎罷了。

陸書皓這才明白為什麽一直以來他都是獨個兒跟先生念書，只比他小兩歲的弟弟卻從來沒有進過書房。

“我想你爹爹也不是心裏沒有數，只是張氏慣會討他喜歡，他又是個心軟的，這一點你倒是很象你爹爹，你們父子兩個一般的心腸軟。你爹爹不忍心發落張氏，娘說的急了，他便走到一旁不聽娘的話，就這麽著過了十來年，原本娘以為會走在爹爹的前頭，不想卻……當日你爹爹過世之前，曾單獨與為娘說過幾句話，他說張氏再不好，也跟著他十來年，這情份上他放不下，他一定要我在病床前立誓，保證不會傷害張氏母子，娘心裏恨極了，不肯答應他，你爹爹求我，他說已經不讓書臯讀書走考科舉之路，他也將家業大部分給你和你妹妹，只給書臯三成讓他將來自己過日子，他說千不念萬不念，只念著書臯身上流著他的血，是你血脈相連的弟弟。娘當時不得不答應下來。你爹爹這才閉了眼。”陸夫人想起丈夫臨死之前的做為，心裏說不出是個什麽滋味，夫妻一場，她對陸景陶又怎麽會沒有感情，正是因為有感情，所以她才會答應那個讓她恨的直咬牙的條件，在將死的陸景陶面前發下誓言。

所以後來陸夫人只是打發兩個姨奶奶去庵裏住著，眼不見為凈，倒也沒有再采取些什麽行動，就連陸書臯，盡管她不喜歡，也沒有短過他的用度。不過比之陸景陶在世之時，陸書臯沒了月銀外的收入，花錢沒有從前自在倒是真的。

聽完娘親的話，陸書皓有好長一陣子都沒有開口說話，倒是沈倩如拉著婆婆的手，輕泣道：“娘，您真不容易。”

陸夫人微微點了點頭，雙眼直盯著陸書皓，此時對她來說最要緊的是兒子的意思。

沈默良久之後，陸書皓沈重的說道：“娘，您怎麽不早些告訴我？”

陸夫人輕道：“皓兒，娘不想讓你分心。”

陸書皓困惑的問道：“娘，您希望兒子怎麽做？兒子應該為您報仇，可是爹爹的話又……”

陸夫人搖搖頭道：“皓兒，娘不要你給娘報什麽仇。這事是自己的事情，不要把你扯起來。娘之所以告訴你這些，就是希望你知道人心險惡這四個字，以後娘不在了，你得學會分辯好人壞人，不要被奸人蒙蔽。”

陸書皓有點兒明白了，點點頭道：“娘，兒子雖然心腸軟，可也不會是個濫好人。兒子不會以德報怨，您不要為兒子擔心。”

陸夫人滿意的點點頭道：“如此最好。皓兒，你現在明白娘為什麽要把一切都交給倩如了吧。娘的時間不多了，若不讓倩如早日上手，等娘不在了，誰來幫你守住這份家業呢？”

陸書皓一想到自己妻子還要繼續拋頭露面，心裏便很不痛快，皺著眉頭說道：“娘，難道就不能交給陸九叔，為什麽一定要阿如親自管呢，她只管好家裏的事情不就行了。”

“糊塗！”陸夫人的聲音前所未有的嚴厲起來。嚇得陸書皓身子猛的一顫。

“你說為何在你爹爹過世之後，娘要裏裏外外都要親自管起來？”陸夫人生氣的質問陸書皓。

陸書皓被娘親瞪的垂了頭，道理他不是不明白，只是他過不去自己心裏的坎兒，只屬於他一個人的沈倩如要在大廳廣眾之下與不同的男人打交道，一想到這一點陸書皓就覺得自己心裏堵的慌，直透不過氣來。

“原本倩如性子綿軟，娘曾想過給你納個有手段的姨娘，讓她去做那些事，你和倩如便能安安穩穩的過小日子，可自從出了綺霞之事，娘才徹底想明白了。皓兒，你的家業只有掌在倩如的手中才名正言順，憑是什麽樣的姨娘，也只是姨娘，不過就是個服侍主子的奴才，上不得高臺盤。況且讓個姨娘管家，將置正室於何處？你後院不寧，又怎麽能在仕途上有所發展呢？”陸夫人一席話說的陸書皓再沒法說出反對的話，只悶悶的嗯了一聲。

陸夫人又說道：“皓兒，每日倩如出門，都是你文媽媽服侍她的，你文媽媽與倩如形影不離，你總可以放心了吧。”

陸書皓的臉騰的漲紅了，他急急說道：“娘，兒子沒有懷疑阿如的意思。只是……只是兒子如今還沒有子嗣……”

陸夫人深以為然的點點頭道：“皓兒你說的很是，不過上回大夫給倩如診過脈，說她要好生將養大半年方可受孕，否則會有極大的風險。這段時間倩如一方面調養身子，一方面學習各項管家之事，等她有了身子，也就都上手了，只在倩如在，便是讓你陸九叔替她管上一年半載也使得。”

陸書皓沒話可說了，他能想到的，他和娘親都已經想到了，還說什麽呢。而且陸書皓也知道自己沒有做生意的本事，他讀書在行，可是一提到算學，可就一個頭兩個大，便是再簡單的算學題目他都算不清楚。做生意的人不會算帳，那豈不是天大的笑話麽。

陸夫人見兒子不再反對了，便又說道：“還有一件事情要皓兒留意。”

陸書皓忙問道：“娘，您有什麽吩咐？”

“婉婷也該看人家了，皓兒，等放榜之後，你要在你的同年之中為婉婷選個女婿。娘想在過世之前看到婉婷出嫁，要不然婉婷就得守孝三年，會誤了她的終身。”陸夫人將女兒的婚事正式交待給陸書皓。

“娘，兒子記住了，一定用心為妹妹選個乘龍快婿，只是這時間會不會太緊了？”陸書皓想了一會兒才猶豫的說道。

陸夫人想了想，點點頭道：“是有些緊，若是來不及成親，也得先把親事定下來。”

陸書皓“嗯”了一聲，暗自打定主意，明兒一早他就要去張先生府上一趟，不管怎麽樣他都要求張先生讓他的娘親多活幾年，娘親只剩下九個月的生命，這對他來說極度無法接受。陸書皓知道張先生醫術精深，他的診斷不會有誤，可是張先生還有藥菩薩的美名，若是他前去跪求，或許還有一線轉機也未可知。不論要花什麽樣的代價，只要能延續他娘親的生命，陸書皓都願意去做。只是這些話陸書皓不會直接說出來，他要先做，做到了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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