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我並不是在責備你。”深深地呼吸了幾口，真紀穩定住自己的情緒，低下了頭，手指有些緊張地糾結在一起，覺得胸口悶悶的。

她有太多情緒太多感受想要表達，一時甚至不能整理好語言。

雖然意外於真紀的反應，但手冢是了解她的。淺井真紀永遠會溫柔地對待他人，生怕因為自己的原因給對方添麻煩，所以她從來都沒有攻擊性。

她的一切反應，初衷並不是傷害，而是維護。他都知道。

“沒事的，我知道。”他朝女孩邁近了一步，把她摟進了懷裏，感覺到女孩纖瘦的身體有些微微發顫。

男生懷裏有著剛進行過大強度比賽之後的高熱，隔著胸腔，她能聽見他心臟有力的跳動，感受到他在她的發頂輕微的呼吸。衣衫上微熱的體溫、好聞的肥皂清香，夾雜了一絲汗水的性感，無端端讓真紀的喉頭有點哽咽。

她緩緩地呼吸，閉上眼睛逼退眼角的熱意。

良久，直到感覺自己已經能夠完全控制情緒，她才輕輕推了推手冢的肩，拉開了一點距離。

“手冢君，你知道嗎？雖然沒說過，但我曾經想過很多次，以後的我們會變成什麽樣。”剛才的那個擁抱裏，真紀的腦中想了很多很多，到最後她甚至有些驚訝於自己超乎尋常的冷靜和理智，以及現在擁有的極度清晰的思路。

“我所期待的，是我們彼此在任何時候都能夠共同進步，不管在人生的哪個階段想起對方，都不會有任何遺憾。仗著親密關系就試圖影響對方的決定，只追求眼下短暫的約定而打亂對未來的長遠規劃，如果我這樣做了，今後就再也沒有臉見你了。我希望你人生中的每一件事，都能夠像你以前一樣，完全遵從內心的選擇，不會顧及任何其他人，只是你自己的想法。你也沒有必要因為顧慮我的感受而做任何退而求其次的改變，那並不是我願意看到的。我想要的關系，是不論我們在哪裏，做什麽事，彼此之間還有沒有聯系，在想到對方的時候都可以問心無愧地說，‘和他有關的每一件事，我都絕不會後悔’，這才是我對我們之間的期望。”

她當然會不舍，當然會想要和喜歡的人有更多的待在一起的機會，不然也不會明知困難還刻意選擇報考東大附。但淺井真紀從不會任性，也從不自私，她總是善意地為他人著想，忍耐自己的情緒，克制自己的欲望，生怕妨礙到別人什麽。

她不會只看到自己。

“以前我真的想你偶爾能聽聽我說的話的。”如果不在這裏把心裏的話都說出來，也許就不再有機會了。這麽想著，真紀有些赧然地笑了笑，坐到路旁的休息椅上。“那時候，我常常對你的手臂抱有擔憂，對你選擇持久戰並不理解，甚至還跟你鬧過脾氣，希望你可以顧及一下我戰戰兢兢的情緒，能夠適當地收斂一些，至少不要那樣肆無忌憚。可是你從來都優先順從自己的心意，從沒有過迷茫和仿徨，也因此，我甚至漸漸有些排斥網球，覺得它是傷害了你健康的元兇。”

至今回憶起這樣的心情也會沮喪和痛惜，真紀感受到手冢握著她肩頭的手僵硬地用力，安撫地拍了拍他的手臂。

原本她現在說這些，也並不是為了抱怨。

“後來我明白了。我總覺得自己是為了你著想，但如果你的意願是戰勝眼前的對手，我的勸阻不就成了幹涉了嗎？這是不對的。我不應該因為自己的軟弱就要求你放下對理想的追求，這對你不公平。”

以前總覺得這種矛盾甚至有點卑劣的心情很難說出口，害怕表現出內心的情緒會傷害了自己在對方心目中的形象，所以總是在忍耐，在自我暗示。其實真的坦然講出來，會更好也說不定。

真紀開始覺得輕松，此刻她已經不再回避手冢的目光了。她的表情平靜而溫和，帶著一種安撫的意味，用淡然的目光示意對方自己並沒有因此而感覺受傷。

“所以，我不希望你因為我的原因做任何違心的改變。你曾經絕不猶豫、果斷直接，一心一意奮鬥在自己認定的道路上，這樣的你讓我很憧憬。我不想你因為任何原因浪費你無與倫比的才華，走任何一點彎路。原本，我喜歡的你，就包括了在球場上始終堅定、從不放棄、永遠認真面對每一個對手的樣子，我不能因為自己內心無法承擔的軟弱，就要求你遷就我的心情。”

“我並不認為你軟弱，也沒有在勉強遷就。”手冢蹙著眉頭打斷了真紀，“這件事我已經考慮了很久，已經很明確了。這都是我自己的決定，你不用為此感到負擔和自責。”

望著面前神情認真、態度嚴整、一絲不茍的男生，真紀忍不住留戀地握緊了他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

“手冢君，我想，我們……就在這裏分開吧。”

她看到手冢因為自己的話而驚訝瞪大的眼睛，看到他急切想要反駁而頭一次展現出的慌張，方才一直紛亂的思緒竟然變得越來越清晰。

她甚至能夠友好地牽出一個微笑，堅定地對面前這個打心底裏喜歡的人搖了搖頭。

“黑田醫生曾對我說過，人生能夠竭盡全力奔跑的時間是很有限的，等到不得不停下來時再後悔，就辜負了自己。假如現在我自私地留下你，未來可能你就會短暫地想，‘如果當年早點開始職業的道路，現在可能會不一樣’。哪怕只有一次，哪怕只有一秒，只要設想我會讓你產生這種想法，我就受不了。”

“所以，我們都依照自己規劃的道路竭盡全力地前進吧。不用顧及任何其他的影響，只做自己認為對的選擇。如果有一天，我們有自信能夠說，已經不後悔地成為了想要成為的人，一定還可以再次相遇。”到那時候，如果，我們現在的心意還沒有改變，也一定能夠對自己的選擇負起責任。

手冢久久沒有說話。

他們交握的手始終沒有分開，輕輕地搭在腿上，他與身旁的女孩相距不過幾公分，她的面容，她的表情，她眼瞳裏的一切，他都看得清楚。

從來，她從來都這樣善良而溫柔，就連自己覺得最難過的時候也沒有試圖怪罪任何人。她所有的忍耐，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等待，所有的包容，都是因為他，但她甚至沒有抱怨過他一句。

良久，他垂下了眼眸，輕輕地問：“你是真心的嗎？”

女孩溫溫地笑了笑，眼底很赤忱：“是。”每一個字，都不能夠再真誠。

他就點了點頭，慢慢放開了她的手：“好。”風吹過雙手交握過的地方，感覺很涼。

他們沒有馬上起身離開，只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安靜地看著對方。

真紀的頭發被風吹得有點亂，有幾縷調皮的發絲被吹到她眼角，刺得眼睛有點紅。

可是她的神情是平靜的，微笑是溫暖的，目光是真摯的。

她的確沒有勉強，沒有說謊。

手冢想起她在自己面前偶爾丟臉時的小小狼狽，想起她在慕尼黑不小心說出了心意時的惱羞成怒，想起她吐槽聯考排名時的氣急敗壞，想起她幫部員補課時那張認真的臉。她愛逞強，又有責任感，總是照顧周圍的人，愛笑，卻很容易滿足，始終包容著他的缺點和任性，可他甚至還沒好好珍惜過她。

就算是這樣，她卻連分開都沒有想著她自己。

喉嚨有點發緊，手冢將這歸結為他打完比賽沒有及時補充水分。

一貫沈穩的聲音帶了些嘶啞，他說話的音量很小，真紀坐得離他這麽近，才剛剛能夠捕捉到。

“我可以抱抱你嗎？”他問。

卻沒等她回答，就張開手臂，用力擁抱了面前的女孩。

男生的肩背並不寬闊，甚至可以稱得上清瘦。1月的天已經有些冷了，但他的胸膛很溫暖，很堅定，像永遠平靜而深邃的大海，反射著陽光的溫度。

她咽下喉頭的酸澀，回抱住男孩子，被發絲掃到的眼角有點刺痛。真紀用力閉了閉眼，還是覺得風吹得眼底泛起一絲冰涼。

“抱歉，以前從來沒說過。”男生的聲音就在耳邊，“其實，我真的很喜歡你。”

“下次，如果還能再見面的話，不用太顧慮我的面子，讓我來表白吧，可以嗎？”

真紀紅了鼻尖，輕聲笑出來，一只手輕輕在手冢背上拍了一下，有點像在撒嬌：“什麽嘛！這種時候說這樣的話……下次你直接說不就行了？反正你也不怎麽習慣征求我的意見……”

“謝謝你真紀。我很高興能遇見你。”

“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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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肯定會有很多人不理解，既然相互喜歡，也說明了彼此的心意，為什麽還要分開。

就像真紀說的，要維系一段感情，肯定是要花費時間和精力的，兩個人在一起，也一定會或多或少考慮對方的感受和立場。

我從學生時代開始就不讚同為了戀情放棄對自己而言更好的出路這種選擇。我始終認為，只有自己優秀，你才能看到更廣闊的天空，遇到更出色的人，變得更自信自立，才有更大的能力去愛一個人。只有這樣，在面對自己喜歡的人的時候，才能夠有足夠的自信，相信自己配得上對方。這是屬於自己的、任何人都搶不走的底氣。我也希望每一個人在考慮未來的時候能夠把自己的發展放在第一位。

誠然，為了愛人犧牲是很可貴的感情，但人的一生是很漫長的，人生的每個階段你的處境和感情也並非一成不變，人性都是向往更加光明的東西的，放棄了自己成長的可能，就等於把自己的命運交到了別人手中，這樣得到的感情絕對不會長久。

至於說可以不分手，兩個人各自忙事業這種，請大愛想想，本來就是異國，有時差，見面聯系都很不容易，如果沈迷自己的學業事業，不專門分出心來去維系這段感情，那麽感情是不可能走下去的。

所以我認為，以手冢和真紀的性格，在這裏暫時分開才比較符合人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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