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猶豫中，一個青年撥開圍觀人群，表情冷峻又嚴肅。他徑直蹲下身快速檢查了傷者情況，當機立斷開始做心肺覆蘇。

“你！”心外按壓的間隙，青年擡起頭，銳利的目光直直盯住真紀，見她表情還有點忪怔，不禁提高了聲音，“就是說你，梳馬尾的女生！”

“是！”青年正是跟白鳥惠同為實習飛行醫生的藍澤，真紀當日參觀時見過他上飛機出任務。雖然不知道為什麽在千葉工作的兩人今天都不約而同出現在東京，但藍澤的冷靜專業在這一瞬間起到了強大的支持作用，真紀一下子就不緊張了。

“你去旁邊超市買一把刀，刀刃要薄一點，十公分左右就行。”青年飛快地囑咐，“還要一瓶高濃度烈酒，手套，任何空心的管狀物都可以。要快！”

說完，沒有看和真紀站在一起的白鳥，而是就近叫了一個大學生模樣的男生，指揮他按住仍然在冒血的頸動脈傷處，自己則開始處理男孩的頭部。

雖然不太明白藍澤為什麽不叫白鳥做幫手，但是現場情況刻不容緩，真紀也顧不得想太多，沖進旁邊的超市飛快買齊了藍澤要求的幾樣東西，又飛奔回現場。

不等藍澤吩咐，利索地擰開伏特加的瓶蓋，把買到的折疊刀澆濕消毒，然後把刀柄遞到藍澤手裏。

藍澤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才十幾歲，還上中學的樣子，不過看上去應該是有一定的醫學知識，也沒有被現場嚇住，這種時候勉強也能用一用。

他快速戴上手套——雖然一般的超市裏只售賣做飯團、壽司的一次性塑料手套，在這種時候倒也聊勝於無——這個女生倒是很機靈，買了不少，盡可以幾層合在一起戴。她甚至還買了一疊口罩——雖然不是醫用的，不過有總比沒有強。

畢竟在大街上這樣的露天環境，衛生條件總是不盡如人意。

“你過去傷者頭部位置，壓住他的肩膀，不要讓他動。”伏特加是超市能買到的最高度數，93度，雖然比不上醫用酒精，藍澤也知道這是有限條件下能使用的最合適的消毒方式了，更加對真紀另眼相看了兩分。

“接下來我要現場手術給他胸腔排氣，你聽我指揮，配合我。”

“藍澤醫生，她還是學生！”一旁的白鳥震驚了。就算是飛行醫生出任務，沒有設備就地取材做這種難度的手術，沒有相當經驗也很困難，至少白鳥自問自己就沒有十足的把握。現在藍澤居然要一個中學女生配合他？

再怎麽膽大妄為，這一個弄不好是要吊銷行醫執照坐牢的！

藍澤卻沒理會白鳥，他有條不紊地做著準備，示意真紀解開傷者的衣服，將剩下的伏特加盡數倒在傷者胸腔上消毒，左手準確地在胸腔和肋骨之間找到下刀位置，這期間一直沒有擡頭。

“至少她敢於直面病人。”動刀前，青年冷淡地回了一句，“就憑這一點，她就比任何人都有資格。”

刀子劃過皮膚，切割開皮肉。超市買的水果刀就算是最鋒利的類型，也比不過手術刀，又沒有麻醉劑，就算傷者已經昏迷，在這種劇痛之下，身體也反射性地彈跳。盡管真紀早有準備，可是人體的爆發性是很強的，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強壓住男孩的肩，穩固住了他的上身沒有造成太大挪動，影響藍澤的手術。

藍澤讚許地看了真紀一眼：“很好，繼續保持。”

白鳥的手攥緊又松開，深深地呼吸。

她的視線裏，藍澤半跪在地上做手術的背影堅定而充滿了令人心安的力量。

她狠狠閉上眼睛，用力吐氣，終於像克服了什麽一樣艱難出聲：“我也來幫忙。”

刀背挑破皮膚之下連接的筋膜，鮮血飆出來，噴了三人一身。白鳥的左半邊臉和真紀的左臂都被鮮血噴濺到，最近距離的藍澤更是胸前衣服和口罩上都是血，可是三個人誰也沒動。

藍澤把買來的長管在頂端打了個折，小心地從挑開的血洞裏探進去——沒有超聲，沒有鑷子，只能靠經驗和手感確認進入方向和位置，一個不小心就會戳傷肺尖。可是他的手很穩，氣息也並沒有亂，口罩上方一雙眼睛閃著自信堅定的光芒。

白鳥俯下身湊近傷者，側耳聽了一陣，直起身來：“有脫氣聲，應該是置入成功了。”傷者胸腔微弱的起伏也表明，呼吸已經恢覆。

千呼萬喚始出來的救護車終於到了，急救人員迅速把兩名傷者擡上救護車。藍澤給小男孩做了急救，當然要跟車，臨上車前，他意味深長地望了白鳥一眼，撇下一句話：“白鳥，不要逃避。”

有驚無險地救了兩個人，雖然真紀只是個從旁協助的，可是現在危機解除，圍觀的人群還是對她和白鳥報以了熱烈的掌聲和歡呼。只不過現在真紀半身是血，忙乎半天精神高度緊張，現在一松懈下來才感覺到又熱又渴又餓。要知道在此之前她可是七個小時都沒吃東西，為了覓食才出門，結果就遇到這麽一件事，食物沒買成不說，還在烈日下炙烤了那麽久，跑進跑出，體力消耗極大，這下意料之中的低血糖了。

幸好旁邊就是超市，白鳥及時發現了她的不對勁，忙攙著真紀進了超市，給她塞了一塊巧克力，又買了些飯團和運動飲料讓她補充能量。雖然此刻頭發蓬亂，身上又臟又是幹掉了的血跡，可是真紀也沒有什麽餘力去在意這些事了。

有好心人提出用自己的車送真紀去醫院，被她婉拒。

不過是長期沒有進食外加有些脫水導致的輕微中暑和低血糖，現在及時補充了糖分和食物，回家休息就可以了。父母和姐姐都有事，如果去醫院還要聯系家人，真紀不想添麻煩。

好在白鳥也說她的癥狀不嚴重，去不去醫院意義不大，回家臥床靜養也是一樣，這才搭了熱心群眾的車回家——雖然只有十分鐘，可是原諒她真的走不動了。

白鳥陪同真紀回了家。原打算把她安全交到家人手上，結果到家才發現她是一個人。這麽長時間已經足夠白鳥想起真紀是誰，既然是認識的人，她當然做不出讓一個身體不舒服的女孩子單獨在家的事情，只好也留了下來。

兩人都十分狼狽，衣服上又是汗又是血又是塵土，臉上也黑一道灰一道，白鳥的半張臉更是濺上了血跡，不知道的人看了估計還以為她們兩個是做了什麽殺人越貨的勾當。

“白鳥醫生，如果不嫌棄的話，請去洗個澡吧。”喝了消暑的藥水，吃了東西，真紀已經恢覆了大半，“家裏有姐姐還沒穿過的衣服，等下我找出來給你。”總不能讓白鳥就頂著這麽一副樣子回去，走在大街上不被警察抓才奇怪。

“不好意思了。”自己這副尊榮也確實不能見人，白鳥沒有拒絕真紀的好意，“你身體不舒服，先躺著休息一會兒。我稍微借用一下浴室就好，打擾了。”

浴室的水聲響起，真紀躺在沙發上半閉著眼睛恢覆精力，不由得回憶起今天的不對勁。

她之前去參觀的時候，白鳥參與急救現場是很積極的，雖然實操可能比不上技術嫻熟的藍澤，可是至少態度上沒有太大區別。但剛才看她的樣子似乎很不舒服，還有些排斥急救現場，再加上藍澤跟車之前對她說的那句“不要逃避”，怎麽想都覺得白鳥身上可能發生了什麽事情。

實在難以忍受自己身上亂七八糟的現狀，雖然因為中暑和低血糖身上還有點懶怠，但真紀還是打起精神打算沖個澡，把臟衣服換下來，順便給白鳥惠找一套替換的衣物。

把新衣服放在浴室門口的洗衣籃裏，真紀正準備提醒對方一聲，突然聽到浴室嘩嘩的水聲中，似乎夾雜著幾絲細微的啜泣。

白鳥醫生，是在哭嗎？

打算敲門的手頓了頓，真紀最終沒有出聲，安靜地走開了。

開著水小聲哭，證明白鳥並不想讓她知道。誰都會有一些難言之隱，真紀能夠理解並尊重這種感受。既然對方不想說，她們也並不是那種能促膝長談的閨蜜關系，還是當做不知道比較好。

怕身體受不住高溫缺氧的環境，真紀只是簡單沖洗了一下，清洗掉血跡和塵土汗水就出了浴室。白鳥已經恢覆了常態，換上了幹凈衣物，只是眼睛還有些發紅，真紀體貼地假裝沒看到。

“真是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白鳥惠很有些臉紅。她性格溫和，又總是顧及周圍人的想法，害怕因自己之故給別人造成困擾，一直都挺小心的。結果繼工作中犯錯之後，她居然還要比自己小十來歲的中學生來關照，更加讓她覺得挫敗。

“我還真是什麽都做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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