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放下來沒多長時間，就因為跡部點出了手冢手肘有傷的事情而重新提了起來，更關鍵的是，這個消息得到了大石的證實。

前因後果真紀沒心思關註，就算大石說傷勢已經完全痊愈了，真紀也沒有真正放心起來。她母親就是大學醫學系的教授，有關運動損傷的知識，她多少有一些，因此無法像其他隊員那麽樂觀。

大部分運動損傷的可怕之處並不在於傷勢的嚴重程度，而在於需要好好保養，否則極易造成覆發的勞損傷害，而現實的發展很快就如同真紀擔心的一樣——這場比賽成為了拉鋸戰。

不驕不躁、穩紮穩打，手冢國光的球風如同他的性格一樣，將對方的攻勢吸引到自己的領域中，然後逐個予以回擊。無論觀眾席的氣氛多麽熱烈，無論自己身後的隊員有什麽反應，他都毫不動搖，在場上毫無保留地發揮著自己全部的實力，將這場膠著的比賽緩慢地帶向了終點。

他一次都沒有向觀眾席看過，面對跡部咄咄逼人的挑釁，義無反顧地在眾人的驚訝中選擇了持久戰。陽光下，他茶褐色的發梢因為奔跑甩下晶瑩的汗珠，每一次揮拍都帶出強有力的風聲。但是無論得分還是落後，他那雙眼睛卻始終蘊藏著尖銳淩厲的戰意。

比起自己的健康和未來，作為部長的手冢國光以這樣的方式接受了挑戰，選擇了團體的勝利。為此，他正在竭盡全力。

明明整個運動場喧囂吵鬧、喊聲震天，明明裁判報分的聲音通過擴音器響徹賽場，明明身邊青學的其他隊員還在大聲地說著什麽，然而這些都從真紀的腦海和目光中悉數退出，只留下視線中唯一的那個身影。她的身體緊緊貼在看臺的欄桿上，不知不覺間已經朝前探出幾分，全神貫註看著場上的比賽，心裏最初對手冢舊傷的擔憂已經顧不上去想，此刻全部的心神都跟隨著那個人的腳步和每一次揮拍，看著他在時間的流逝中一點點以微弱的優勢靠近勝利的終點。

已經沒有任何多餘的想法，只剩下一個念頭——希望他能贏。

為了他自己，也為了他所選擇的青學。

當手冢的賽點來臨的時候，真紀幾乎是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來。

還有最後一球，以手冢至今為止的表現來看，勝利女神幾乎已經走到了他的身邊，反觀青學其他的隊員，似乎也是這樣認為的，每個人的表情看上去都有些輕松。

所以，球拍落地的那一瞬間，真紀的神情完全是忪怔的。

最先反應過來的桃城單手一撐看臺就躍進了賽場，剛要跑過去看看手冢的情況，就被他大聲喝止住了。真紀看見他右手用力捂著左肩，整張臉因為疼痛而異常蒼白，就連他那樣堅韌不拔的人，都在這樣的劇痛之下半跪在地上。

雙手不知不覺間已經用力握緊了看臺的欄桿，手掌滲出冰冷黏膩的冷汗，她沒有發覺自己已經渾身顫抖。她眼睜睜看著手冢撿起掉落在地的球拍回到場邊噴藥、稍作休整，看著大石試圖阻止仍然想繼續比賽的男生，卻最終也沒有拗過那個人的固執，看著他重新站在賽場上面對強敵，用力咬緊了自己的嘴唇。

那只受傷的手臂顯然在劇烈地疼痛，真紀能捕捉手冢每一次揮拍時隱忍的皺眉。除了擊球，他那只手都是垂下來的，顯而易見不能再吃力，但是就是這樣，他的臉上也沒有哪怕一秒鐘有過動搖。

舌尖嘗到鐵銹的味道，真紀這才恍然意識到，過度緊張之下，她不知什麽時候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場上仍然在龍爭虎鬥，跡部很快扳回了落後的一局，比賽進入搶七。

仍然還是持久戰，誰都不肯讓出最後的兩分，比數就在這樣的情況下交替上升。

與這膠著場面相對應的，卻是鴉雀無聲的觀眾席。沒有人再說話，只能聽見球拍擊球和裁判報分的聲音，場上比賽的兩人經過幾小時的鏖戰顯然也已經精疲力竭，大汗淋漓，但是誰也沒有過片刻的軟弱和放棄。

這是真紀第一次覺得，原來網球是一項這樣殘酷的運動。

看手冢國光的比賽，是一種這樣痛苦的體驗。

她無法像其他選手一樣敬佩手冢的選擇，也無法像那個叫井上的記者一樣讚嘆手冢的勇氣。看著那個人在場上奔跑、回擊，看著他隱忍著劇痛卻始終不曾放棄，看著他和跡部使盡渾身解數就為了那決定勝利的兩分，她突然深深地恨起跡部來。

如果不是他利用了手冢的舊傷，刻意造成這樣僵持不下的局面，手冢不會被持久戰拖累，不會必須要堵上自己網球生涯的未來，不會經歷這樣一場血淋淋的殘酷爭鬥。

真紀也不能理解，究竟是什麽樣的責任，能夠讓手冢罔顧自己的健康和未來也一定要追求一場比賽的勝利。他這樣做，究竟要達成什麽？還能有誰理解他？

明知自己的遷怒毫無道理，也明白跡部作為對手，已經給予了手冢應有的尊重，如今這樣，不過是因為雙方立場不同，自己一個人莫名其妙遷怒得毫無理由，但是看著那個人每次回擊都痛得咬牙的模樣，真紀不能不恨。

她默默地看著場內教練席上越前龍馬的背影，想著大石說過，兩個月前，手冢曾經和越前比過一場的事情，心裏不知怎的，有點羨慕起這個學弟來。

有一個人，為了激發他的潛能而這樣努力過，如今又為了後輩和團隊，選擇了這樣一條難以被人理解，也不能被人認同的道路，多麽勇敢，多麽高尚，然而又多麽愚蠢。

這個人從始到終，都從來沒有為自己想過嗎？難道在他心裏，團隊一次的勝利比自己今後一生的前途都重要嗎？真紀自認平時也是個負責任的人，但是她無法理解手冢國光的想法。

勉力支撐的手臂終於到了極限，最後一球掛網，落在了手冢這邊的場地上，裁判高聲宣布了分數，手冢輸了。

青學，輸了。

微風吹過，他垂下了手，微仰起臉閉上眼睛，深深地嘆了口氣。

竭盡全力，而後毫無遺憾。

他可以對著任何人說，他不後悔今天所作的選擇。

跡部心悅誠服地讚嘆：“真是場最棒的比賽！”兩個宿命的對手在網前握手致意，觀眾席上響起雷鳴般的掌聲和歡呼，就連看臺上青學的選手們也都對這場最高水準的比賽致以熱烈的掌聲。在這樣的氣氛中，似乎連勝負都變得不再重要，每個人都沈浸在兩人的絕技當中，津津樂道著比賽的精彩畫面，就連手冢那看似不能被理解的選擇也成為了少年們敬佩的原因。

真紀低下了頭，用力攥著手掌，極力忍耐奪眶而出的眼淚，悄悄退出了熱烈討論著的觀眾席。

她沒法像他的隊員那樣敬佩理解他的選擇，即使知道他是為了實現帶領大家取得全國冠軍的夢想才這樣做，也絲毫不能減輕真紀心裏的難受。

那麽熱愛網球，那麽渴望勝利，既然如此，又何必將團體賽的勝負都背在自己肩上？明知那種打法多麽傷害自己，明知一場比賽的代價可能是日後一生的前途。

看著下了場向隊友道歉沒能贏得比賽的手冢，看著回到休息椅上就蓋上毛巾再沒有說過一句話的跡部，一瞬間，真紀覺得她離他們的世界好遠。

由於大比分持平，參賽雙方將由替補補賽第六場單打，在板凳上坐了一下午的越前龍馬精神百倍，躍躍欲試，桃城則主動要求陪越前熱身。手冢不動聲色地在看臺上搜索了一圈，卻沒有看到真紀，又往對面冰帝的陣營看了一眼，只看到水樹夏帆而已。

註意到手冢的目光，不二很快就明白過來他在找誰，但是他也不知道真紀是什麽時候不見的，只記得看比賽的時候，她看上去很擔心的樣子。

雖然很有些在意，但是附加賽馬上就開始了，手冢猶豫了片刻，還是坐回了場內指導席。這場比賽至關重要，不能有一絲懈怠，至於真紀，手冢這樣對自己解釋，她也許只是去買飲料。

受手冢的影響，這一場，越前打得相當有激情，雖然冰帝那邊派出的也是非常出色的選手，然而仍然很快大比分落敗，青學三勝兩敗一平，晉級第二輪比賽，而冰帝只能遺憾退出，與全國大賽失之交臂。

贏了比賽的眾人都顯得相當輕松，手冢卻仍然沒看到真紀的身影，這讓他覺得有些不正常。淺井真紀是個非常守禮的姑娘，就算是有事離開，也一定會予以告知，現在為止，至少是一場比賽的時間她都缺席，還沒有任何言語，手冢很有些擔心。

就算自己輸了比賽內心裏也有些抗拒讓抱有好感的女生看見自己的樣子，但是果然還是沒辦法放任不管。這樣想著，手冢謝絕了龍崎教練要送自己去醫院的提議，將網球袋交給大石，和眾人打了招呼，離開了隊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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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這場比賽，在我的理解中，對於手冢和跡部都有著獨特的意義。

兩個人其實本質上是很相像的人，對於強敵的內心態度都有一股不服輸。只不過手冢表現較為內斂，跡部則表現得更具有沖擊力。但我始終認為，不管手冢看上去多麽成熟穩重，他也只是個15歲的少年，他有自己的原則和堅持，但也有自己的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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