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詩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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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教不在教堂，傑克和大衛走出空無一人的教堂，傑克摸出安德魯的車鑰匙，這幾天他們去資料庫都是用安德魯的車。
捏著這把鑰匙，傑克想起安德魯在走廊上對他的話，覺得那話有種奇妙的預見性。
來到海倫，也就是塞拉斯情婦的住所已經是深更半夜了，穿過牧場，傑克停在大門外，說：“我不想見到他。”
大衛握住他的手：“傑克，這不是你的錯，我可以解釋……”
“幼稚的、不成功的政變，”傑克陰郁地說，掙開大衛的手，深吸一口氣，“我……下過跪，吻過他腳下的地板，不想再送上門去給他侮辱了。”
大衛一呆：“因為我？因為你為我說話，保護了我？”
傑克偏開頭，沒有回答。
“跟我一起去，”大衛再次握住傑克的手臂，堅持地說：“他再也不能傷害你，我會和你站在一起。”
傑克抿著嘴唇沒有說話，但當大衛拉著他走向大門，他沒有抗拒。
穿過昏暗的走廊，大衛推開虛掩著的臥室的門，不出意料地看到塞拉斯虛弱地躺在床上，海倫坐在他旁邊照顧著他，兩人都把目光投到他身上。
塞拉斯有氣無力地說：“你來取我的性命嗎？”
隨著他的話，一把槍制住他的後腦，隨國王一同失蹤的皇宮管家托馬西娜從門背後走出來，雙手端著槍。
傑克從她身後握住她的手腕：“托馬西娜，是我。”
國王挑了一下眉：“你不急著為自己加冕稱王嗎？”
塞拉斯出乎意料地弱勢，讓傑克的緊張蕩然無存，他握著托馬西娜的手腕下壓使她放下槍，冷冷地說：“我對繼承你那被克勞斯腐蝕透了的空殼王國沒有興趣。”
大衛緊跟著說：“皇宮和官員已經被克勞斯把持，他獨攬大權，想要對迦特宣戰，戰爭將無休無止地打下去。”
塞拉斯伸出一只手，對托馬西娜輕輕晃了晃，示意她回到自己身邊，回答：“總會有一方打贏的。”
大衛憤怒地擡高聲音，話語在氣氛凝重的房間裏回蕩：“你難道不明白？你要回去，否則你親手建立的一切將會毀於一旦！”
塞拉斯幾乎沒力氣睜開眼睛，微弱地搖了一下頭：“你看不出來嗎？孩子，我氣數已盡了。”
傑克一輩子也沒想過會親眼看見、親耳聽見塞拉斯說出這句話。
在他眼中塞拉斯一直威嚴強大冷酷，讓他又敬畏又恐懼，多少年他都活下塞拉斯的陰影下，想逃避、想反抗、想爭取，不是在用墮落躲開塞拉斯的操控，就是在塞拉斯劃定的線上艱難前行。
哪怕片刻之前，當塞拉斯的王國被顛覆，獨身逃走，庇拖於一個情婦的家中，傑克也因為他的餘威不願意面對他。
就在這一刻，站在這個狼狽、消極、奄奄一息的老人面前，傑克發現他再也不怕他了。
塞拉斯告訴他不能做他過去那樣的人，上帝告訴他不能成為他想要那樣的人，但約瑟夫告訴他可以只做真實的自己，大衛告訴他那個自己到底是什麽樣子。
他再也不會害怕了。
大衛卻不能接受這樣的答案，不能置信地問：“你的國家怎麽辦？”
國王好一會兒沒有回答，大衛從沈默中讀出他的答案，搖著頭：“不。”大衛看了一眼左右守衛著塞拉斯的海倫和托馬西娜，“你不配在被愛中死去。”大衛走上前去，怒火突然爆發，幾乎貼上塞拉斯的臉：“你不配你這個雜種！”
他猛地後退：“起來！”
塞拉斯完全懵了，睜大眼睛看著這顛覆性的一幕發生：“你別想在迫害完他們和我後一走了之！我為你戰鬥過！我相信你過！我們都這樣過！”
傑克抱著手臂，可說痛快地看著大衛把怒罵如此近距離地傾瀉到塞拉斯頭上。就連海倫和托馬西娜都沒有阻止他。
大衛把最後一句的聲音壓得很低，幾乎咬牙切齒：“你不是總說自己君權神授？那是個謊言？還是上帝的一個錯誤？”
塞拉斯呆怔地和大衛對視著，縮在房間角落的賽斯走過來，傑克看了一眼這個自己素未謀面的小弟，讓開位置，他趴到塞拉斯床前，小聲問：“爸爸，你又要走了嗎？”
國王伸手摟住他鐘愛的幼子，目光仍然死死盯著大衛：“還記得……我說過要效忠於國王嗎？”
賽斯在父親懷裏乖乖點頭，塞拉斯看了一眼傑克，然後註視著大衛，他吻了一下孩子的額頭，神采終於一點點回到他眼中：“我就是國王。”
大衛和傑克用下半夜拆掉海倫的電視機、收音機、電話和音響，制作了一個簡易的播報機，並且把信號插進全國的頻道。
生長在鄉村家裏還有個修車廠的大衛對修理改裝很多機械都頗有心得，傑克手裏握著所有頻道的密匙可以省掉強行破解的功夫，他們來做這項工作再合適不過。
塞拉斯粗略地恢覆了一番精神後，就跑來觀看他們的工作，西裝革履、制服筆挺的兩個年輕人坐在地板上，身邊圍繞著電子零件，大衛指點傑克如何拆卸和拼裝，塞拉斯突然對傑克說：“為什麽不在你父親的敗像上踩一腳呢？”
傑克頭也不擡地說：“我來這裏不是為了你，是為了大衛，他認為國家仍然需要你，我相信那個他相信的人。”
塞拉斯若有所思地說：“所以，這就是那個秘密。”
大衛擡起頭，看著塞拉斯幾秒，才說：“是的。現在你知道了。”
傑克看了大衛一眼，繼續研究手中的線路。
塞拉斯沒看一會兒就回去休息了，大衛去做早餐，傑克聯通一個個的頻道，托馬西娜幫他一起做完，時不時她就看傑克一眼。
傑克放下手裏的工作，看向她：“為什麽這麽看我，托馬西娜？你覺得我背叛了他是嗎？”
托馬西娜沒有回答，但眼神在說，是的。
傑克短促地笑了一聲：“是他，先背叛了我，還記得我被俘的127軍團事件嗎？那是他策劃的。”
托馬西娜不由反問：“真的？”看起來卻並不太吃驚。
傑克了然地說：“艾伯納將軍死後總有人得為他做這些事情，看來是你了。”
他垂下頭，慢慢地說：“我是情報大臣啊，我查到了他命令空援撤回的記錄，還有不允許救援的會議記錄，如果不是大衛，我那時候就死了。”只不過他沒說這些都是他決定篡位後越權查到的。
傑克的聲音又輕了幾分：“還有約瑟夫……他死了。”
他看了一眼門外的方向：“大衛……如果不是我最後制止他就也死了。”
他的聲音越發輕下去，卻有什麽東西刻骨沈重：“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托馬西娜。”
早飯後他們收到第一條播報，米歇爾被立為女王，再過一天就舉行她的加冕典禮。
大衛驚怒地說：“米歇爾不會做這種事情。”
傑克點點頭，眉間也有著憂慮：“媽媽還在皇宮。”
奪回王位刻不容緩，誰都不知道克勞斯那個比暴君還獨裁的家夥能做出什麽。
準備工作已完成，塞拉斯用簡陋的播報器向國王發出聲明，他還活著，他仍舊是國王，他將歸來：“我歸來時，大地將震動。”
白天他們又秘密聯系迦特軍方，目前和迦特的和平會談是他們唯一的籌碼，或許還有另一個，國王塞拉斯的舊日威嚴。
然後剩下的就是等待，等待天明，等待日出，等待加冕典禮，國王去奪回王座，他們或許會失敗死去，即使成功了，一切都已經不能回到過去。
夜幕降臨後大衛和塞拉斯一起喝了一杯，他們第一次能如此心平氣和、坦誠、最重要的是平等的談話。
塞拉斯終於承認他過去對大衛的不公，而大衛已經不需要也不期待他的道歉，他說：“當你重新回到王位，我還留在這裏的唯一原因，就是傑克需要我。”
塞拉斯已經看出這個事實：“你愛他。”
大衛承認並且道：“並且他也愛我。”
塞拉斯已有所指地說：“他是我兒子。”
大衛幹脆地說：“但他不是你，你也不愛他，你給他的欺辱已經夠多了。”
米歇爾的加冕儀式上，塞拉斯獨自從道路盡頭走向皇宮，皇宮外布滿荷槍實彈的士兵，將大門布置成一道前線，無數槍口指向還未卸下王冠的國王，但是沒有一個人開槍。
在皇宮內欣賞自己一手締造的一幕的克勞斯正滿心志得意滿，突然收到這個消息，狂怒地下令士兵射擊，但是大地震動了。
一輛接一輛坦克開在城市街道上，造成的震動如同輕微的地震，即使在建築內也感覺得到。
坦克停在塞拉斯身後，艙蓋被打開，當先的以為駕駛者就是傑克，然後是大衛。
政變已經結束了。
回到王宮的塞拉斯第一件事就是下令抓捕威廉·克勞斯。
大衛沒有留下同享勝利果實，幫助一個腐朽的國王推翻另一個，這種勝利並不是他樂於見到。
傑克也沒有，這場政變的最初也有他參與，即使他幫助塞拉斯奪回王位，最好也別在塞拉斯忙著清算克勞斯勢力的時候在那裏礙眼。
他們一起回到大衛的公寓，自上次各自離開這裏以來終於可以輕松快樂地呆在一起，這段時間並不長，但是風雲變幻，他們都經歷的太多。
大衛終於有餘暇問這個問題：“傑克，你的未婚妻呢？”
他們剛結束一個迫不及待地綿長的吻，傑克眼睛亮晶晶地回答：“我們分手了，她回家去了。”
大衛一邊解他的扣子一邊吻他：“在政變之前？”
傑克喘息著回答：“如果我成功了，只想和你分享勝利，如果我失敗了，只想伴隨著你的愛死去。”
他擁抱著大衛，終於他們之間沒有任何謊言和不確定阻隔在其中，他父親替他把真相告訴了全世界，然後他只需要告訴全世界那個人是誰，這是不必有任何羞恥和負擔的，大衛足以讓任何人驕傲。
傑克和大衛本來都以為這個甜蜜而喜悅的夜晚會很長，不過才剛剛入夜，他們打算在浴室裏來第二回的時候，托馬西娜來敲門了。
大衛匆匆地整理衣裝，傑克仗著他什麽樣子都被托馬西娜見過，披了一件浴袍就給她開門。
托馬西娜毫不意外地說：“國王命我來找謝夫德上校。”
傑克的頭發和胸膛還在滴水，用下巴一指浴室的方向，“在穿衣服呢。”他輕快地說，“別吃醋，托馬西娜。”
托馬西娜突然發現，她已經很久很久，沒見到這個她看著長大的孩子如此輕松快活自在的樣子。
第一次受命去做清理任務一直到現在的負罪感，在海倫家那晚對傑克的憐惜同情，此刻的欣慰感嘆，這些情緒交織在一起，促使托馬西娜說了一句話：“小心。”
傑克的臉色微微變了，然後他的聲音柔和下來：“謝謝你，托馬西娜。”
政變前夜大衛曾經提出過一個要求，如果塞拉斯再次聽到神的旨意，聽從它。成功回到王座上後，塞拉斯聽到了，過去神曾經給他的象征著勝利的雷聲，以及再一次指示，神選中的人已經變成了大衛。
塞拉斯把大衛叫了回來，告訴他上帝已經選中他取代自己。
這場談話最終幾乎變成一場謀殺，情緒失控的塞拉斯隨手抄起壁爐旁的鐵鉗當做武器，按倒大衛猛揍，傑克沖進來一把推開他，扶起大衛，急促地問：“你還好嗎？”
塞拉斯下手非常重，大衛頭臉上好幾處淤腫，齒間都是血絲，傑克一邊擔心地看著大衛，一邊警惕地盯著塞拉斯，不過這個人——無論再怎麽仇恨、再怎麽厭惡，都是他父親，就像塞拉斯遇刺時傑克第一反應就是替他擋了一槍，眼下傑克也沒法幹脆給他兩拳。
大衛做了，他在傑克的幫助下站直，然後撲過去就照樣把拳頭還到塞拉斯頭上，傑克低呼一聲：“大衛！”猶豫了一下，他後退兩步，查看門外的情況，幸而國王早就把警衛全都調開。
大衛的手勁兒一點不比塞拉斯小，三兩拳就把塞拉斯打得口鼻滿是鮮血，傑克反身回去拉住大衛：“大衛，夠了！”
大衛氣喘籲籲地停手，被傑克扶著才能站住，地上有氣無力地塞拉斯突然喊道：“傑克，我要你成為王！”
傑克和大衛一起驚訝地看過去，塞拉斯直勾勾地盯著他：“我的兒子，我要你當繼承人，從我手裏接過王冠——”
“那麽我會和大衛分享。”傑克扶著大衛，堅決平靜地說：“我聽到了。”
王冠早已經不能誘惑他離開他的愛人，傑克看了大衛一眼：“大衛至少比你強，父親。”
可悲的是傑克曾經被誘惑過，“我曾經聽從你，離開我的愛人，為了成為你想要的樣子做我不想做的事情，”萬幸的是傑克終究醒來，“不會再一次了，不會再那樣了，如果我成為王，我會讓大衛站在我身邊，讓全世界都看到，所有人都會知道。”
大衛沒有再看塞拉斯一眼，握住傑克的手：“他不會放過我們。”
傑克看了一眼門外，拉過他一條手臂架在肩上：“我們走。”
那條密道在短時間內第二次被用上，傑克知道主教一定會庇護大衛，坐在教堂飄滿蠟燭的水潭邊，傑克審視大衛臉上的傷勢，咬牙切齒地說：“我想再政變一次，殺了他。”
大衛搖頭：“不，別為我這麽做。”
傑克倔強地說：“是為了我自己。”
大衛反而微微笑了：“我知道你不會這麽做的。”
塞拉斯剛剛承認，曾給他設下無數陷阱，過去的絕境他都是獨自闖過，此後他有傑克在身邊，他永不會惶恐和孤獨。
傑克無意中一擡頭，發現主教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站在神壇旁，正看著狼狽的大衛，那種眼神——傑克突然想了起來，太久遠了所以他幾乎忘記了，那是他小時候見過的主教看著他父親的眼神。
傑克脫口而出：“所以就是這樣。”
大衛順著傑克的眼神看去，也看到了主教，主教緩緩走向他們。
傑克喃喃說：“神選擇了大衛。”
大衛惱怒地說：“我不想要！”
主教嚴肅而凝重地說：“大衛·謝夫德，傑西和猶大的兒子，記住，上帝選中你，來做新的君王。”
翻湧的情緒幾乎一瞬間就平息下來，大衛毫不猶豫地說：“如果我必將擁有王冠，我會和傑克分享。”
傑克霍然看向大衛，大衛直視著主教的眼睛，堅定地說：“傑克這麽對塞拉斯說，現在我這麽對你說，我必將和傑克同享。”
主教沒有駁斥大衛，大衛溫柔地看向傑克，傑克也凝視著他。他們握緊彼此的手，親密無隙。
溫存的時刻是短暫的，主教告訴大衛，他唯一的藏身之處，塞拉斯無法找到他之處，是迦特，他必須離開基利波。
傑克輕輕說：“我也不能。”
教堂裏響起第四個人的聲音：“我想他不用去了。”安德魯從那條密道裏走出來。
大衛和主教都驚訝地看著他，傑克卻並不太驚訝，大衛和塞拉斯談話的時間他已經從托馬西娜那裏弄清發生了什麽，安德魯沒有告訴克勞斯他和大衛的下落，傑克猜到安德魯上次就看到自己進了密道。
即使如此，傑克也不明白安德魯為什麽把克勞斯的逃離計劃告訴塞拉斯，以及為什麽出現在這裏。
安德魯通知地告訴他們：“就在剛剛，國王傷勢惡化去世了。”
這麽快——這麽突然——誰都沒想到。
傑克震驚地站起來，下意識說：“你做了什麽？”
“通知你，”安德魯自然地說，“我們的下一任國王。”
傑克和安德魯對視，恍然明白了安德魯所讀的是什麽，他從記載著歷史的紙張與文字中讀到如何將權柄分發給臣子以及指揮他們，安德魯讀到如何得到這權柄……從正確的國王。
身為國王他是必定需要這麽一個人的，塞拉斯有過艾伯納和托馬西娜，他不要托馬西娜，她是他的家人，看著他長大，安德魯自己選擇了。
傑克說：“我會報答你的……消息和鑰匙，謝謝。”
安德魯笑了，他的笑容在搖曳的燭光中反而不覆過去那種漂浮一般的捉摸不定，透出幾分真實。
傑克回頭看向大衛，大衛握住他的手：“回皇宮去吧，你的家人需要你。我在這裏等著。”
但傑克搖搖頭：“你和我一起去。”
他反手握住大衛的手：“你說過會在我身邊，我需要你。”
大衛看向主教，傑克也看過去，主教說：“去吧，孩子們，我將為你加冕”
你，或者你們，他並沒有明知哪一個，在發誓分享王座的兩個年輕人面前這毫無差別。
安德魯當先走進密道，傑克和大衛牽著手走去，路過神壇時，傑克突然停步，看了一眼主教，問大衛：“我有沒有說過……？”
大衛看到他的表情，明白了。他微微搖頭：“你從來沒有對我說過，哪怕一次。”
“在上帝的面前，”傑克說，“我愛你。”
這只是一句話，不是誓言，然而它比任何的誓言都要美麗、堅貞和恒久，從說出口的一刻它就會被銘刻，哪怕誓言無法不朽，它也會永存。
完
於2014.05.11
作者有話要說： 寫到結尾果然又控制不住字數了，早知道我從箴言就應該開始分上中下的，等啟示錄寫完了來重新分一下章節好了，好看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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捏著這把鑰匙，傑克想起安德魯在走廊上對他的話，覺得那話有種奇妙的預見性。
來到海倫，也就是塞拉斯情婦的住所已經是深更半夜了，穿過牧場，傑克停在大門外，說：“我不想見到他。”
大衛握住他的手：“傑克，這不是你的錯，我可以解釋……”
“幼稚的、不成功的政變，”傑克陰郁地說，掙開大衛的手，深吸一口氣，“我……下過跪，吻過他腳下的地板，不想再送上門去給他侮辱了。”
大衛一呆：“因為我？因為你為我說話，保護了我？”
傑克偏開頭，沒有回答。
“跟我一起去，”大衛再次握住傑克的手臂，堅持地說：“他再也不能傷害你，我會和你站在一起。”
傑克抿著嘴唇沒有說話，但當大衛拉著他走向大門，他沒有抗拒。
穿過昏暗的走廊，大衛推開虛掩著的臥室的門，不出意料地看到塞拉斯虛弱地躺在床上，海倫坐在他旁邊照顧著他，兩人都把目光投到他身上。
塞拉斯有氣無力地說：“你來取我的性命嗎？”
隨著他的話，一把槍制住他的後腦，隨國王一同失蹤的皇宮管家托馬西娜從門背後走出來，雙手端著槍。
傑克從她身後握住她的手腕：“托馬西娜，是我。”
國王挑了一下眉：“你不急著為自己加冕稱王嗎？”
塞拉斯出乎意料地弱勢，讓傑克的緊張蕩然無存，他握著托馬西娜的手腕下壓使她放下槍，冷冷地說：“我對繼承你那被克勞斯腐蝕透了的空殼王國沒有興趣。”
大衛緊跟著說：“皇宮和官員已經被克勞斯把持，他獨攬大權，想要對迦特宣戰，戰爭將無休無止地打下去。”
塞拉斯伸出一只手，對托馬西娜輕輕晃了晃，示意她回到自己身邊，回答：“總會有一方打贏的。”
大衛憤怒地擡高聲音，話語在氣氛凝重的房間裏回蕩：“你難道不明白？你要回去，否則你親手建立的一切將會毀於一旦！”
塞拉斯幾乎沒力氣睜開眼睛，微弱地搖了一下頭：“你看不出來嗎？孩子，我氣數已盡了。”
傑克一輩子也沒想過會親眼看見、親耳聽見塞拉斯說出這句話。
在他眼中塞拉斯一直威嚴強大冷酷，讓他又敬畏又恐懼，多少年他都活下塞拉斯的陰影下，想逃避、想反抗、想爭取，不是在用墮落躲開塞拉斯的操控，就是在塞拉斯劃定的線上艱難前行。
哪怕片刻之前，當塞拉斯的王國被顛覆，獨身逃走，庇拖於一個情婦的家中，傑克也因為他的餘威不願意面對他。
就在這一刻，站在這個狼狽、消極、奄奄一息的老人面前，傑克發現他再也不怕他了。
塞拉斯告訴他不能做他過去那樣的人，上帝告訴他不能成為他想要那樣的人，但約瑟夫告訴他可以只做真實的自己，大衛告訴他那個自己到底是什麽樣子。
他再也不會害怕了。
大衛卻不能接受這樣的答案，不能置信地問：“你的國家怎麽辦？”
國王好一會兒沒有回答，大衛從沈默中讀出他的答案，搖著頭：“不。”大衛看了一眼左右守衛著塞拉斯的海倫和托馬西娜，“你不配在被愛中死去。”大衛走上前去，怒火突然爆發，幾乎貼上塞拉斯的臉：“你不配你這個雜種！”
他猛地後退：“起來！”
塞拉斯完全懵了，睜大眼睛看著這顛覆性的一幕發生：“你別想在迫害完他們和我後一走了之！我為你戰鬥過！我相信你過！我們都這樣過！”
傑克抱著手臂，可說痛快地看著大衛把怒罵如此近距離地傾瀉到塞拉斯頭上。就連海倫和托馬西娜都沒有阻止他。
大衛把最後一句的聲音壓得很低，幾乎咬牙切齒：“你不是總說自己君權神授？那是個謊言？還是上帝的一個錯誤？”
塞拉斯呆怔地和大衛對視著，縮在房間角落的賽斯走過來，傑克看了一眼這個自己素未謀面的小弟，讓開位置，他趴到塞拉斯床前，小聲問：“爸爸，你又要走了嗎？”
國王伸手摟住他鐘愛的幼子，目光仍然死死盯著大衛：“還記得……我說過要效忠於國王嗎？”
賽斯在父親懷裏乖乖點頭，塞拉斯看了一眼傑克，然後註視著大衛，他吻了一下孩子的額頭，神采終於一點點回到他眼中：“我就是國王。”
大衛和傑克用下半夜拆掉海倫的電視機、收音機、電話和音響，制作了一個簡易的播報機，並且把信號插進全國的頻道。
生長在鄉村家裏還有個修車廠的大衛對修理改裝很多機械都頗有心得，傑克手裏握著所有頻道的密匙可以省掉強行破解的功夫，他們來做這項工作再合適不過。
塞拉斯粗略地恢覆了一番精神後，就跑來觀看他們的工作，西裝革履、制服筆挺的兩個年輕人坐在地板上，身邊圍繞著電子零件，大衛指點傑克如何拆卸和拼裝，塞拉斯突然對傑克說：“為什麽不在你父親的敗像上踩一腳呢？”
傑克頭也不擡地說：“我來這裏不是為了你，是為了大衛，他認為國家仍然需要你，我相信那個他相信的人。”
塞拉斯若有所思地說：“所以，這就是那個秘密。”
大衛擡起頭，看著塞拉斯幾秒，才說：“是的。現在你知道了。”
傑克看了大衛一眼，繼續研究手中的線路。
塞拉斯沒看一會兒就回去休息了，大衛去做早餐，傑克聯通一個個的頻道，托馬西娜幫他一起做完，時不時她就看傑克一眼。
傑克放下手裏的工作，看向她：“為什麽這麽看我，托馬西娜？你覺得我背叛了他是嗎？”
托馬西娜沒有回答，但眼神在說，是的。
傑克短促地笑了一聲：“是他，先背叛了我，還記得我被俘的127軍團事件嗎？那是他策劃的。”
托馬西娜不由反問：“真的？”看起來卻並不太吃驚。
傑克了然地說：“艾伯納將軍死後總有人得為他做這些事情，看來是你了。”
他垂下頭，慢慢地說：“我是情報大臣啊，我查到了他命令空援撤回的記錄，還有不允許救援的會議記錄，如果不是大衛，我那時候就死了。”只不過他沒說這些都是他決定篡位後越權查到的。
傑克的聲音又輕了幾分：“還有約瑟夫……他死了。”
他看了一眼門外的方向：“大衛……如果不是我最後制止他就也死了。”
他的聲音越發輕下去，卻有什麽東西刻骨沈重：“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托馬西娜。”
早飯後他們收到第一條播報，米歇爾被立為女王，再過一天就舉行她的加冕典禮。
大衛驚怒地說：“米歇爾不會做這種事情。”
傑克點點頭，眉間也有著憂慮：“媽媽還在皇宮。”
奪回王位刻不容緩，誰都不知道克勞斯那個比暴君還獨裁的家夥能做出什麽。
準備工作已完成，塞拉斯用簡陋的播報器向國王發出聲明，他還活著，他仍舊是國王，他將歸來：“我歸來時，大地將震動。”
白天他們又秘密聯系迦特軍方，目前和迦特的和平會談是他們唯一的籌碼，或許還有另一個，國王塞拉斯的舊日威嚴。
然後剩下的就是等待，等待天明，等待日出，等待加冕典禮，國王去奪回王座，他們或許會失敗死去，即使成功了，一切都已經不能回到過去。
夜幕降臨後大衛和塞拉斯一起喝了一杯，他們第一次能如此心平氣和、坦誠、最重要的是平等的談話。
塞拉斯終於承認他過去對大衛的不公，而大衛已經不需要也不期待他的道歉，他說：“當你重新回到王位，我還留在這裏的唯一原因，就是傑克需要我。”
塞拉斯已經看出這個事實：“你愛他。”
大衛承認並且道：“並且他也愛我。”
塞拉斯已有所指地說：“他是我兒子。”
大衛幹脆地說：“但他不是你，你也不愛他，你給他的欺辱已經夠多了。”
米歇爾的加冕儀式上，塞拉斯獨自從道路盡頭走向皇宮，皇宮外布滿荷槍實彈的士兵，將大門布置成一道前線，無數槍口指向還未卸下王冠的國王，但是沒有一個人開槍。
在皇宮內欣賞自己一手締造的一幕的克勞斯正滿心志得意滿，突然收到這個消息，狂怒地下令士兵射擊，但是大地震動了。
一輛接一輛坦克開在城市街道上，造成的震動如同輕微的地震，即使在建築內也感覺得到。
坦克停在塞拉斯身後，艙蓋被打開，當先的以為駕駛者就是傑克，然後是大衛。
政變已經結束了。
回到王宮的塞拉斯第一件事就是下令抓捕威廉·克勞斯。
大衛沒有留下同享勝利果實，幫助一個腐朽的國王推翻另一個，這種勝利並不是他樂於見到。
傑克也沒有，這場政變的最初也有他參與，即使他幫助塞拉斯奪回王位，最好也別在塞拉斯忙著清算克勞斯勢力的時候在那裏礙眼。
他們一起回到大衛的公寓，自上次各自離開這裏以來終於可以輕松快樂地呆在一起，這段時間並不長，但是風雲變幻，他們都經歷的太多。
大衛終於有餘暇問這個問題：“傑克，你的未婚妻呢？”
他們剛結束一個迫不及待地綿長的吻，傑克眼睛亮晶晶地回答：“我們分手了，她回家去了。”
大衛一邊解他的扣子一邊吻他：“在政變之前？”
傑克喘息著回答：“如果我成功了，只想和你分享勝利，如果我失敗了，只想伴隨著你的愛死去。”
他擁抱著大衛，終於他們之間沒有任何謊言和不確定阻隔在其中，他父親替他把真相告訴了全世界，然後他只需要告訴全世界那個人是誰，這是不必有任何羞恥和負擔的，大衛足以讓任何人驕傲。
傑克和大衛本來都以為這個甜蜜而喜悅的夜晚會很長，不過才剛剛入夜，他們打算在浴室裏來第二回的時候，托馬西娜來敲門了。
大衛匆匆地整理衣裝，傑克仗著他什麽樣子都被托馬西娜見過，披了一件浴袍就給她開門。
托馬西娜毫不意外地說：“國王命我來找謝夫德上校。”
傑克的頭發和胸膛還在滴水，用下巴一指浴室的方向，“在穿衣服呢。”他輕快地說，“別吃醋，托馬西娜。”
托馬西娜突然發現，她已經很久很久，沒見到這個她看著長大的孩子如此輕松快活自在的樣子。
第一次受命去做清理任務一直到現在的負罪感，在海倫家那晚對傑克的憐惜同情，此刻的欣慰感嘆，這些情緒交織在一起，促使托馬西娜說了一句話：“小心。”
傑克的臉色微微變了，然後他的聲音柔和下來：“謝謝你，托馬西娜。”
政變前夜大衛曾經提出過一個要求，如果塞拉斯再次聽到神的旨意，聽從它。成功回到王座上後，塞拉斯聽到了，過去神曾經給他的象征著勝利的雷聲，以及再一次指示，神選中的人已經變成了大衛。
塞拉斯把大衛叫了回來，告訴他上帝已經選中他取代自己。
這場談話最終幾乎變成一場謀殺，情緒失控的塞拉斯隨手抄起壁爐旁的鐵鉗當做武器，按倒大衛猛揍，傑克沖進來一把推開他，扶起大衛，急促地問：“你還好嗎？”
塞拉斯下手非常重，大衛頭臉上好幾處淤腫，齒間都是血絲，傑克一邊擔心地看著大衛，一邊警惕地盯著塞拉斯，不過這個人——無論再怎麽仇恨、再怎麽厭惡，都是他父親，就像塞拉斯遇刺時傑克第一反應就是替他擋了一槍，眼下傑克也沒法幹脆給他兩拳。
大衛做了，他在傑克的幫助下站直，然後撲過去就照樣把拳頭還到塞拉斯頭上，傑克低呼一聲：“大衛！”猶豫了一下，他後退兩步，查看門外的情況，幸而國王早就把警衛全都調開。
大衛的手勁兒一點不比塞拉斯小，三兩拳就把塞拉斯打得口鼻滿是鮮血，傑克反身回去拉住大衛：“大衛，夠了！”
大衛氣喘籲籲地停手，被傑克扶著才能站住，地上有氣無力地塞拉斯突然喊道：“傑克，我要你成為王！”
傑克和大衛一起驚訝地看過去，塞拉斯直勾勾地盯著他：“我的兒子，我要你當繼承人，從我手裏接過王冠——”
“那麽我會和大衛分享。”傑克扶著大衛，堅決平靜地說：“我聽到了。”
王冠早已經不能誘惑他離開他的愛人，傑克看了大衛一眼：“大衛至少比你強，父親。”
可悲的是傑克曾經被誘惑過，“我曾經聽從你，離開我的愛人，為了成為你想要的樣子做我不想做的事情，”萬幸的是傑克終究醒來，“不會再一次了，不會再那樣了，如果我成為王，我會讓大衛站在我身邊，讓全世界都看到，所有人都會知道。”
大衛沒有再看塞拉斯一眼，握住傑克的手：“他不會放過我們。”
傑克看了一眼門外，拉過他一條手臂架在肩上：“我們走。”
那條密道在短時間內第二次被用上，傑克知道主教一定會庇護大衛，坐在教堂飄滿蠟燭的水潭邊，傑克審視大衛臉上的傷勢，咬牙切齒地說：“我想再政變一次，殺了他。”
大衛搖頭：“不，別為我這麽做。”
傑克倔強地說：“是為了我自己。”
大衛反而微微笑了：“我知道你不會這麽做的。”
塞拉斯剛剛承認，曾給他設下無數陷阱，過去的絕境他都是獨自闖過，此後他有傑克在身邊，他永不會惶恐和孤獨。
傑克無意中一擡頭，發現主教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站在神壇旁，正看著狼狽的大衛，那種眼神——傑克突然想了起來，太久遠了所以他幾乎忘記了，那是他小時候見過的主教看著他父親的眼神。
傑克脫口而出：“所以就是這樣。”
大衛順著傑克的眼神看去，也看到了主教，主教緩緩走向他們。
傑克喃喃說：“神選擇了大衛。”
大衛惱怒地說：“我不想要！”
主教嚴肅而凝重地說：“大衛·謝夫德，傑西和猶大的兒子，記住，上帝選中你，來做新的君王。”
翻湧的情緒幾乎一瞬間就平息下來，大衛毫不猶豫地說：“如果我必將擁有王冠，我會和傑克分享。”
傑克霍然看向大衛，大衛直視著主教的眼睛，堅定地說：“傑克這麽對塞拉斯說，現在我這麽對你說，我必將和傑克同享。”
主教沒有駁斥大衛，大衛溫柔地看向傑克，傑克也凝視著他。他們握緊彼此的手，親密無隙。
溫存的時刻是短暫的，主教告訴大衛，他唯一的藏身之處，塞拉斯無法找到他之處，是迦特，他必須離開基利波。
傑克輕輕說：“我也不能。”
教堂裏響起第四個人的聲音：“我想他不用去了。”安德魯從那條密道裏走出來。
大衛和主教都驚訝地看著他，傑克卻並不太驚訝，大衛和塞拉斯談話的時間他已經從托馬西娜那裏弄清發生了什麽，安德魯沒有告訴克勞斯他和大衛的下落，傑克猜到安德魯上次就看到自己進了密道。
即使如此，傑克也不明白安德魯為什麽把克勞斯的逃離計劃告訴塞拉斯，以及為什麽出現在這裏。
安德魯通知地告訴他們：“就在剛剛，國王傷勢惡化去世了。”
這麽快——這麽突然——誰都沒想到。
傑克震驚地站起來，下意識說：“你做了什麽？”
“通知你，”安德魯自然地說，“我們的下一任國王。”
傑克和安德魯對視，恍然明白了安德魯所讀的是什麽，他從記載著歷史的紙張與文字中讀到如何將權柄分發給臣子以及指揮他們，安德魯讀到如何得到這權柄……從正確的國王。
身為國王他是必定需要這麽一個人的，塞拉斯有過艾伯納和托馬西娜，他不要托馬西娜，她是他的家人，看著他長大，安德魯自己選擇了。
傑克說：“我會報答你的……消息和鑰匙，謝謝。”
安德魯笑了，他的笑容在搖曳的燭光中反而不覆過去那種漂浮一般的捉摸不定，透出幾分真實。
傑克回頭看向大衛，大衛握住他的手：“回皇宮去吧，你的家人需要你。我在這裏等著。”
但傑克搖搖頭：“你和我一起去。”
他反手握住大衛的手：“你說過會在我身邊，我需要你。”
大衛看向主教，傑克也看過去，主教說：“去吧，孩子們，我將為你加冕”
你，或者你們，他並沒有明知哪一個，在發誓分享王座的兩個年輕人面前這毫無差別。
安德魯當先走進密道，傑克和大衛牽著手走去，路過神壇時，傑克突然停步，看了一眼主教，問大衛：“我有沒有說過……？”
大衛看到他的表情，明白了。他微微搖頭：“你從來沒有對我說過，哪怕一次。”
“在上帝的面前，”傑克說，“我愛你。”
這只是一句話，不是誓言，然而它比任何的誓言都要美麗、堅貞和恒久，從說出口的一刻它就會被銘刻，哪怕誓言無法不朽，它也會永存。
完
於2014.05.11
作者有話要說： 寫到結尾果然又控制不住字數了，早知道我從箴言就應該開始分上中下的，等啟示錄寫完了來重新分一下章節好了，好看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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