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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揭露 正巧是操辦婚事的最好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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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顧想著白日裏的那些事, 茫茫然好一會兒,思緒終於回籠,落在流音的話上, 只覺得有些事巧合地很, 同祁荀兜轉了這些時日, 自己反倒成了他苦尋許久的人兒了。

白念坐起身子,緩緩地從枕下摸出一塊自小佩戴的玉牌。這枚玉牌先前落在了趙婉手裏, 趙婉被發落後,轉而又回到了自己手上, 祁荀便是在山洞發覺這塊玉牌是她的隨身物,臉上才浮現難以言喻的喜悅。原以為是劫後餘生的慶幸, 當下想來,興許是他早早確認了她的身份,卻不知出於何種緣由,未同她挑明。

玉牌靜靜地躺在白念的掌心,上頭的紋路清清楚楚地貼著指腹,生硬冰涼的觸感, 反倒教她靜下心來。有些事已然擺在那兒了, 再如何心煩意亂,它也不會順著你的意來。三更天了, 屋子外頭黑作一片,屋內燃著木炭,銀灰色的炭中時不時冒出些星火, 白念輕輕嘆了口氣,知曉這事不可逆轉,便想著待明日清醒些,再去理清思緒, 好教兩頭都周全了。

冬日天色暗得快,亮起來卻要費些時辰,本該是天露魚肚白的時候,到了這個點,外邊還是灰蒙蒙的一片,楞像是穿疊了一層層灰色絹紗,撥也撥不開。院內圍著早起清掃的侍婢,幾個人腦袋湊在一塊兒,竊竊談論著昨兒的事。流音打簾出來,瞧見她們落下手頭的活,聲音倒不算太大,可是清晨靜謐,會神去聽,還是能聽清她們口中的話。

新來的侍婢,估摸著也沒在旁的人家幹過活,不知規矩,說起小話也沒個分寸。她家小姐才睡了沒幾個時辰,仔細被她們吵醒,壞了精神氣兒。流音杵了杵手裏的笤帚,走近低聲呵斥了幾句:“是先前沒學過規矩?這舌根都嚼到主子頭上來了。”

那些個侍婢瞧見流音,立時住了嘴,低著腦袋回道:“流音姐姐,我方才去後廚瞧早膳的情況,聽今晨去街上買菜的嬤嬤說,我們府外停了不少車馬,心裏好奇,這才說了幾句。”

流音楞了一下,斥責的話生咽下去。白家原是商賈人家,能同‘富’沾邊,卻與‘貴’相去甚遠,西梁倒是倡行商貿,只這讀書做官的風氣盛行久了,旁人看來仍覺得商賈不入流,縱使有人登府拜訪,也是暗結勾當,總要沾上股揮之不去的銅臭味。只這一回,白府門庭若市,府外接二連三傳來駑馬的聲響。

不用想也知外頭是個甚麽樣的場面。

說完這話,圍聚在一塊的侍婢四下分散開來,各自幹自己的活去了。流音在院內躊躇,正遲疑如何同白念開口,一扭身,便瞧見白念披著鬥篷,青蔥似的指頭拂開了毛氈簾子。

她上前幾步,擋在風口處:“小姐怎地不多睡會兒,可是教我們給吵醒了?”

昨兒晚間睡過一會,到了夜裏,睡得淺,未及天亮,便翻來覆去如何都睡不著了。冬日的清晨像是被剔透的冰柱凍住了,沒甚麽聲兒,愈是寂靜,反倒能將外頭的交談聲聽個清楚。

她放下氈簾,覆又回了屋內:“替我綰個發,正好去瞧瞧前廳是個甚麽場面。”

流音“誒”了一聲,緊跟著入屋,細致地替她綰成一個發髻,瞧上去比哪家姑娘都要齊全。經昨兒一夜,白念也想明白了,心裏有了打算,做起事來便有了條理。

她帶著流音穿過木作長廊,一路行至前廳的屏風後邊。自打白家搬入新居,府邸還未有過這般熱鬧的時候,早前喬遷宴雖也來了不少人,說到底都是白行水遞去帖子,將人請來的。今日卻是不同了,那些個候在前廳的人,哪個不是聽聞白念的身世,巴巴過來示好。如今文淵被革職,寧家沈冤得雪,恩賞追封又接踵而至。時值重塑朝堂,清洗黨派之際,聖上想要起用新人,必要顯現其愛才與優賞,白念是寧家唯一的姑娘,聖上顧念將軍功名,往後定然多加照看。

若有誰能攀的這門親事,一榮俱榮,寧家的功勳恩賞自然就成了兩家的賞賜。

白念垂眸立在屏風後邊,她大致猜著這些人登府拜訪的心思,前廳的交談一字不漏地落入耳裏,他們不好將話說得太直白,只是將自家的帖子一遞,兩眼放光,就盼得白行水接下屆時前來赴宴。

白行水是商賈出生,平日裏磨盤兩圓,還未開罪過誰,今日反倒是肅著張臉,一字一句地將話擋了回去。那些人沒落著好,便是如此,也還是腆著臉呆了好一會兒。他們走後,白念才從屏風後邊兒出來。

白行水倦倦地坐在木椅上,闔眼支著腦袋,眼下烏青一片,瞧著沒甚麽多大的精神氣兒。白念沏了盞茶,熱水註入青碧色的茶盞,傳來悶悶的潺聲。白行水緩緩睜了眼,伸手接過她手裏的熱茶,抿了一口,又靜默下來。方才的話,白念必然是聽了個清楚,他也無需兜繞圈子,多嘴去問,只是擔憂白念的心緒,想同她聊一聊,卻又不知如何開這個口。

這麽多年來,他一直待白念視如己出,也不敢再同旁人結親生子,生怕勻去對白念的關切。誰料想聖上的旨意下來了,如此一來,她勢必要回到寧家,聖上顧念寧家功勳興許會對她多加照拂,可寧家已然沒甚麽人了,她一姑娘家,又過了及笄,往後的大把事誰來替她周全。

白念瞧出他的為難,率先開口道:“我知道阿爹還在為我的事憂心,我也想明白了,血緣關系是如何都消磨不去的,寧家於我有生育之恩,倘或我當真不認,實在令故人寒心。”

聽了這話,白行水往椅背上靠了靠,猜想白念要回寧家,整個人像是被人抽了魂似的,恍恍惚惚,卻也只能點頭,連連‘誒’著應了幾聲道:“應該的應該的。”

白念頓了頓,見茶水見底,覆又添了一回:“可是阿爹養我這麽些年,是實打實地再生之恩,若要我昧良心拋下白家,這也是萬萬不能的事。”

白行水眼皮微擡,定了會神才聽清白念話裏頭的意思,滿是溝壑的臉上登時掛滿了清淚。二人相視一笑,心裏頭高懸的大石落地,皆是松了口氣兒。

心裏既是這麽個想法,聖上那處總不好強人所難,賞賜依舊,住處也依舊,只需挑個適當的時機,歸入寧家戶籍,再在祠堂跪拜上香,往後依然可住在白家,喚白行水一聲阿爹。

他早該清楚白念這孩子的心性,依照她的性子,金銀珠玉也好、功勳名號也好,哪個都不能教她忘恩負義地離白家而去。他收養白念整整十二年歲,從來都是將她當做嫡親的姑娘,甚麽姓氏戶籍不過是一張冷冰冰的紙罷了,他不在意這些。

事情想開,白念面上愁容漸散,左右算是多了疼愛她的人,縱使這倆人離世多年,一聽旁人提及舊事,就恍如疼愛她的人音容猶在,心裏有些苦澀,可是回回聽時,又覺得滿是自豪。

祁玥聽聞消息的第二日便紅著眼趕了過來,屋外大雪下得深,入屋子前,急急地撇去鞋底的雪沫子,話沒說上幾句,眼淚便落了下來。

二人是幼時的交情,便是從繈褓算起,也不過短短三歲光陰,照理說沒那麽深的情誼。可姑娘家真真是極重眼緣,自打她倆在軍營頭一回碰面,便有一見如故的感覺,一來二去,發現彼此說得上話,加之祁荀的緣故,二人更是熟絡了起來。

祁玥打心眼兒裏替她高興:“我倒要瞧瞧,往後整個綏陽誰再敢說你的不是,先前給你下臉的那些人,少不得眼巴巴地望著,著人遞帖子來,求你賞臉赴宴呢。”

白念揣著暖爐,沒甚麽倨傲痛快的神情,只是清清淺淺地一笑:“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我早早看開了。人情世故不都這般麽?”

“你才多大年紀,可不興悟出這麽個道理來。”

白念原就是個活脫的性子,只因連遭變故,才慢慢學著端穩。祁玥見不得她如此,生怕她傷懷,立馬調轉話頭道,松快地說道:“說起來,祁家同寧家可算是世交。雖無白底黑色作為憑據,可兩家誰不知曉你同大哥哥是說過親的。這幢婚事可謂是名正言順,只你們二人願意,誰也不能有二話。依我瞧,這二月天極冷,到了三月,最遲四月,天氣漸漸回暖,屆時待大哥哥回來,正巧是操辦婚事的最好時機。”

提起祁荀,白念唇邊漸漸有了笑意,笑意過後,又發覺祁玥話裏的破綻,猛地擡頭問道:“可是收著甚麽音信了?這一仗打下來了嗎?”

祁玥“呀”了一聲,捂著嘴,心虛地撇開眼,自顧嘟囔著:“我竟說了出來?”

白念像是得到確切的回應,緊緊攥著祁玥的手,一雙眼像是初春消融的湖面,太陽一照,泛著粼粼的光:“當真是如此,怎也不同我說一聲,害我日日提心吊膽,生怕出甚麽變故。”

變故自然是有,行軍打仗最不缺的就是這些。可祁荀送來的書信,都巧妙隱去了這一點。就連前段時日戰事吃緊,她也是從旁的女眷那兒聽來的。

“想必是想給你意外的驚喜,說不準某日就突然出現在你面前。”

白念冷哼一聲,在她手心撓了一把:“我只要他安安穩穩的消息便好了,他這廂瞞著我,害我平白寄掛這麽多日子,回時我也要捉弄他一番。”

第88章 . [最新] 正文完   初在慶春院見到祁荀,正是三月……

綏陽城內, 消息傳得極快。耳聽八方的權宦一早登府拜訪,被白行水一一擋回後,也沒歇了攀附的心思, 料想著女眷之間應是更能說得上話, 往後幾日, 便有陸陸續續的夫人小姐入府送帖。

其中不乏先前看輕白念的姑娘,元柔和黃蔓昭扭扭捏捏地站在一旁, 手裏絞著帕子,心裏十萬分地不情願。她倆平日裏跟著齊茗, 最愛使絆子給臉色,白念初來綏陽時, 也受過她倆的氣兒。這氣兒打何處來,白念先前還摸不著頭腦,有那麽一回,祁荀遭人毒手身負重傷,她遠遠瞧見這二人抹著眼淚從府裏初來,便也知曉她倆的心意。

元柔和黃蔓昭一是禮部太常寺卿家的嫡女, 另一位是太仆寺少卿家的姑娘, 站在她們身側的皆是府裏的正頭夫人。現如今文淵倒了,朝中局勢一時勘探不透, 白念是寧家的人,寧家有功,現如今又有功勳加持, 她們想同白念走得親近些,總是不會錯的。

元家的主母盧氏扯了扯元柔的衣袖,將人帶至跟前,熱絡地說道:“先前就聽柔兒提及, 說白念姑娘是個極好的人,早就想請姑娘來府裏熱鬧一番,礙於府內大小事不斷,帖子便耽擱了。如今可算是得空了,又巧著府內三位哥兒都要參加春闈,想著設個宴席,權當是沖沖喜,也好教他們的春闈順遂些。”

說著她便拿出擬好的名帖,遞至白念跟前。白念揣著暖爐,並未接下,反倒擡眸瞧了元柔一眼。她是柔和的性子,不興為難人,可元柔的面色著實有趣,尤為聽到那句‘白念姑娘是個極好的人’,不說白念有些驚訝,就連元柔也被這句胡話驚著。

盧氏見她不接,有些窘迫,料想同齡的姑娘更好說話,便她遞了個眼神給元柔。元柔是不願放低姿態的,卻又礙於盧氏再三囑咐,只好硬著頭皮道:“是呀,早想邀妹妹來府裏玩,一直沒能尋個好時機。綏陽同齡的姑娘不多,很多時候都只限於後宅方寸之地,無趣得很,妹妹若能來,正好一同打發打發時間。喏,蔓昭也是這麽個意思。”

正說著,她又扯了扯黃蔓昭的衣袖。

白念挪眼過去,見她垂著眼有些不自在。饒是如此,也得接過元柔的話來:“正是正是。可巧我們府上也有宴席,設在元家的後兩日。屆時去完柔姐姐那兒,再來我這兒,多走動走動。”

白念笑著伸出手,不是去接帖子,而是將帖子擋了回去。既然知曉她們幾人的心思,她更不會貿然應下。寧家殊死拼搏換來的功勳哪能成為他們爾虞我詐的籌碼。

“多謝夫人姑娘們的好意。只是這幾日忙於祭拜家父家母,實在是騰不出時間。生前不能盡孝,生後還望夫人成全我一片孝心才好。”

兩位夫人皆是一楞,沒曾想她竟會拿這話來堵她們,若強求她去赴宴,自己反倒成了不孝不善之人了。

手裏的帖子沒送出去,結結實實碰了一鼻子灰。元柔和黃蔓昭出府時攢了一肚子氣,罵罵咧咧地上了馬車。

院裏稍得安靜,白念一改端穩,邊嚼著蜜餞兒,邊頭疼地揉著眉心:“我竟成了香餑餑了。”

流音偷拿了一個蜜餞兒,在一旁附和道:“小姐脾氣未免太好了些。先前元姑娘和黃姑娘如此不將你放在眼裏,若換作是我,必然好好回擊她們一番,哪裏還順著她們的話講。說甚麽同小姐走的近,有些交情,我聽了差些沒笑出來。”

“同在綏陽,往後少不得要碰面,不好將話說得太滿。倒是兩位姑娘,平日倨傲慣了,能教她倆放低姿態,也是件難得的事。”

這幾日待客久了,坐得端直,整個人都有些勞累,好不容易清靜些,能靜下心來想想祭拜的事項。只一想起這事,就又坐不住了。

“流音,祭拜用的香紙、燭火可都備齊了?”

知曉三月初七是將軍忌日後,白念便吩咐她籌備祭品,流音做事穩妥,交在她手裏的事大多出不了錯:“都備著呢,小姐頭一回祭拜,萬不敢敢懈怠。”

白念點了點頭,又碎碎念念道:“離三月初七不過十來天的功夫,我頭一回祭拜,總要備得妥當些。只可惜不知他們生前喜歡吃甚麽,生怕自己備得不合他們心意。”

“小姐何不去侯府一趟,侯夫人與寧夫人交好,當是曉得她的喜好才是。”

祁家同寧家交情匪淺,先前多有往來,這倒是個不錯的法子,只可惜先前去侯府時,老夫人並不待見她,喬遷新居時倒是賞臉過來了,也聽了喬元均的話,只這番話的效用如何,卻是不得而知了。

白念望了一眼窗子外頭,今日天晴,雪也不下了,路上的積雪被清掃至兩旁,露出一條洇濕的道,她躊躇再三,到底是拿鬥篷裹緊了自己,瑟縮著上了馬車。

落雪時不覺多冷,天一放晴,融雪時吸納熱氣的那股子勁兒,仿佛再有三個日頭也抵抗不住。虧得馬車四面以氈簾裝裹,透不進風來,她才緩緩地放下雪白的絨毛領,露出蝤蠐似的細膩光滑的脖頸。

馬車停在侯府門前,門房未去通報,瞧見是白念,熟絡地將人引去後院。侯夫人今日未出門,屋內燒著炭火,暖成一片。白念解開鬥篷,向下一折,掛在小臂處交給流音,又從流音手裏接過禮品,遞至嬤嬤手裏:“全是些冬日滋補的佳品,想來府裏也不缺這些,只不過是念念一些心意罷了。”

白念生得乖巧,雖是溫溫和和的性子,卻有一副靈動的眸子,淺淺一笑,便能甜到心坎兒裏去,很是討人喜歡。

侯夫人沒見著她前,也聽過些流言蜚語,總覺得她是甚麽不正經的姑娘,當真瞧見後,也就知曉外邊的話當不得真,一言一行間,那雙眼無論如何都是騙不了人的。

既是個好姑娘,又招人疼,她便也多花了些心思。祁荀在外頭打仗,顧不上旁的,她這個做母親的,總要替他周全打點,總不能當頭來仗是打贏了,姑娘卻跑了。

更何況這個姑娘還是她故友留在人世唯一的孩子。

“便是你不來,我過幾日也正要去白家尋你。”侯夫人牽著她落座,一雙眼落在她面上,仔仔細細地瞧了一回:“還別說,仔細瞧著當真是有幾分相像。”

白念知曉侯夫人在說甚麽,如今整個綏陽誰人不知她的身份,說起來時總要拿她同阿娘相比,仿佛這樣才顯得熟絡。只不過旁人的話聽著都有股子客套奉承的意味,唯有侯夫人提起時,眼裏才是滿滿的眷念與追憶。

“說來慚愧,我竟連阿娘的模樣都不記得了。”

侯夫人撫著她的手背,感慨著說道:“你走失那會兒才三歲,自然是不太記得。無妨的,你想知道甚麽,只管問我,我若是記不得,還有中宮的皇後娘娘。聖上特地準許你祭拜完爹娘再入宮謝恩,屆時少不得去皇後娘娘那兒請安,她同你的母親也是故交,二人一同出游時,還曾讓畫師作畫,你瞧見那幅畫,便大致認得她的模樣。”

提起阿娘,她這心裏柔軟極了,想必生前給了她諸多疼愛。

“阿娘是甚麽樣的性子?”

侯夫人似是記起甚麽趣事,輕輕笑了聲:“說起來你同你阿娘又有些不同。錦姳是風火的性子。”

錦姳便是她阿娘的名字。

“她原是陳家最小的姑娘,你外祖父母老來得女,縱寵得不行。長成時生得秀色玉顏,多少人一見傾心,踏破門檻求娶,卻被她一一拒之門外,實在趕不走的,便使伎倆捉弄,總之是個又倔又硬的脾性。倒是你阿爹。別瞧他平日威名在外,威懾八方,實則卻是個溫柔細致的人。將軍出戰或凱旋時多穿盔甲,可你阿娘卻從未見過他穿戴盔甲的模樣。問起時,只道是盔甲堅硬冰冷,大有防備疏冷之意,是對外人的。而你阿娘是他心尖上的人,他想把所有的溫軟都給她,是以從來不穿盔甲出入府邸。那是動蕩不止的年代,戰事此起彼伏,哪怕回時身負重傷,也會囑咐屬下替他脫去盔甲,這麽多年竟無一例外。二人本是水火不容的性子,湊在一塊兒倒成了一段佳話。”

白念眼眶微微濕潤,嘴角卻帶著笑意。外頭提起寧遠將軍或惋惜或憤懣,情緒太重,距離太遠。今日聽侯夫人婉婉敘說,便像是構想了許久的畫面終於落筆成畫,清清楚楚地在眼前展開。侯夫人接著往下敘述,白念的心緒便隨著她的故事不斷轉換,直至天光微弱,將要瞧不清窗外之景,白念才匆匆請辭。

侯夫人將她送至府外,捂著她冰冷的手道:“想必這幾日府裏不太清凈,甚麽人都有。可就算是出府也不免碰上些難纏的。若當真打發不了,便遣人來同我說。”

“難纏的?”

晚間涼風朔朔,吹得她面色淺粉。鬥篷上的白色絨毛托著她白裏透粉的小臉,一雙盈亮的眼疑惑地望著侯夫人。

生得這般好看,又有厚待,總歸會碰上幾個別樣心思的才俊。

夫人笑而不語,送她上了馬車。

幾乎是她出府上街的頭一日,身邊便出現了不少搭話的男子。有幾個她記得名字,好像是女眷登府時自報家門說出來的。白念頷首,隨意應和幾句,她只想快些躲進茶樓喝盞熱茶,外頭冷得要命,只站了一會子功夫,耳廓便凍得通紅。

最後攔住她的是禮部太常寺卿家的二公子元逞。元逞見她耳廓通紅,還以為她芳心暗許,也對自己動了情思。

大冷天的,一柄竹扇橫在面前,時不時地搖出些冷風:“不知在下有沒有這個福分,請姑娘喝盞熱茶。”

白念被扇面搖出的冷風凍到,垂著腦袋縮了縮脖子,將自己的小半張臉都隱在暖和的絨毛中。不過是取暖的動作,落在元逞眼裏,便成了姑娘家的嬌羞。如此一來,他更是止不住歡喜,讓出一側的道,將人請了進去。

茶樓內熱氣騰騰,人一多,身子就暖和了起來。元逞正在前頭替她引路,好不容易尋找座位,一轉頭卻發現跟在後頭的姑娘沒了蹤影。

三樓雅座內,祁玥以手撐著腦袋,盯著白念的的臉連嘖了幾聲:“大哥哥不在身側,屬實有些危險。”

白念雙手捧著茶碗,默默抿著茶,待身子暖和了,才開口逗她道:“天下才俊眾多,我又不是非你大哥哥不嫁。”

“誒?這可是你說的。待他回來,我勢必一字不落地說與他聽。”

姑娘家總是喜歡較氣,祁玥這麽一威脅,她反倒擡了擡下巴:“你且說去。”

二人吵吵鬧鬧地呆了一會兒,從窗子裏瞧見元逞走遠,方才出了茶樓。

白念從侯夫人那兒知曉了阿爹阿娘的喜好,府裏有籌備祭品的下人,除了香紙白燭之外的常品,餘下的她都自己經手,親自采買。

三月初七那日,餘雪盡消,天朗氣清。

寧遠將軍的碑位落在綏陽城外東南方向的五積山上,五積山位置巧妙,正好橫亙在綏陽和永寧的必經之路上。

白念一日未有好眠,一早醒來便著手清點祭拜的東西。馬車一路駛去城外,車內只有她和流音二人。早前白行水、沈語安、祁玥都想陪她一道,都被她推拒了。

約是行了兩個時辰,車馬不好通行,流音扶著她下了馬車,繼而沿著小道一路往前。

兩側雜草叢生,齊齊及膝,唯有腳下的小道覆著踏平的枯草,平坦易行。

流音踩了踩沙沙地枯草:“像是特地為我們辟路了。”

白念也覺得奇怪,這裏地處偏遠,也無其他碑位,不像是有人時常祭拜的樣子。可她眼下卻沒甚麽心思思慮此事,將軍的碑位就在不遠處,她斟酌了許久的言辭,臨近了卻有些混亂。

直至碑位前,也沒想好先前的措辭。白念一身素衣跪在墓碑前,先是叩首,然後怔怔地望著墓碑上的刻字,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林間幽靜,靜地可以聽清她吸鼻子的聲音。從她的左臂處遞來一方幹凈的帕子,白念接過,垂首抹眼淚時,卻見一襲白色的衣袍跪落在她的身側。

隨後便是叩首。

白念緩緩擡眸,循著衣角上望,正巧身側的人叩完首,側首去看她。

“死者已矣,生者如斯。”

是熟悉的聲音。

接著便是一張日思夜想卻又許久未見的臉。

白念咬著下唇,她極力克制自己,憋紅了眼眶。重逢應當是喜悅的,可她還是落下淚來,一滴滴掛在蓮瓣似的下巴上。

他伸手去勾她下巴上的眼淚,又撫去面上的淚痕:“見了我便哭,這要我如何同將軍交代。”

身邊有了可以倚靠的人,緊繃的弦終於是松了。白念轉過身子,這才將哽在喉中的話說了出來。

祁荀扶著她起身,又彎下身去替她撣去衣裳上的草屑。

白念楞楞地看著他:“怎麽突然就回來了?我還以為至少得有小半月才能回來。”

祁荀直起身子,眼裏翻湧著覆雜的情緒,他瞧了一眼未燃盡的香線,也不知是在同誰說:“三月初七,我得回來。”

“我當年遠駐應鄆,等得就是這日。將軍生前教導我諸多,我深受感觸卻一直無以為報。如今胡庸降了,邊陲一地百廢待興,往後不必鞍不離馬、甲不離身,也算是完成了將軍的生前遺願。”

山風卷著他的衣袂,獵獵作響,眼神卻定然地望向白念:“擊潰胡庸用了一年。眼下卻有一事需得我傾註餘下的全部的年月。”

他語調溫柔,白念突然有些恍惚。

她好像記得,初在慶春院見到祁荀,正是三月初七。

那日,他也是一身素衣,一如今日,站在她面前的那副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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