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胡大剛在竈屋裏吃完飯洗好碗筷又等了一會兒，發現杜梨依然不見人影，便也跟著尋到房間裏去了，在門口看到自家小媳婦兒正乖乖地睡在床上時，他眼中緊張的神色才慢慢松懈下來。

無需擔心被人看到他現在的樣子，胡大剛一片靜淡的臉上也閃過一抹痛苦的神色，垂在身側的手擡起來在左腰上捂了捂，滿是厚繭的指腹甚至帶著一絲顫抖。

杜梨這一覺睡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醒來時也不知是在什麽時辰，只知整間屋子裏安靜得不像話，像只有她一個人似的。

意識到這一點，杜梨立刻想起了胡大剛，急忙從床上爬起來打算去看看對方的情況，不想手才落到被子上，才發現自己身邊不知什麽時候多躺了一個人。

天色似乎還早，雨也變小了，有光亮從高處的窗戶裏瀉進來落在胡大剛臉上，讓杜梨一眼就看出了男人帶著痛苦的表情。

這個家夥，究竟是怎麽了？

杜梨一邊驚訝地想，一邊用手輕輕撐著身體朝胡大剛湊了過去。

男人的睡顏看起來很是剛毅俊朗，但睡得似乎並不安穩，濃密的雙眉微蹙著，嘴角緊抿，鼻息滾燙，厚實的胸口隨著呼吸一起一伏，雙手則握成拳頭緊緊地攥在身側，明顯是在壓抑什麽。

“唔嗯——”

正當杜梨看得仔細時，一聲悶哼突然從胡大剛口中溢了出來，讓她嚇了一跳。

她急忙收回撐在男人肩膀處的雙手，正想著自己剛才偷看舉動有沒有被男人發現，便見對方突然睜開了眼睛。

“你、你剛才沒睡著？”

意識到自己剛才偷窺的舉動可能被對方覺察，杜梨心中頓時有些不自在，可再一看到男人迷迷瞪瞪的眼睛時，又松了口氣。或許對方只是被她吵醒，並沒有發現呢！

“什麽時辰了？”

胡大剛是從一場惡夢中醒來的，夢裏的情景與他過往的經歷一般，殘酷又血腥。要不是杜梨的動作驚醒了他，他還不知要在那夢魘裏掙紮多久。

聽到他的話，杜梨這才徹底松了口氣，朝窗外看了一眼便道：“離天黑大約還有個把時辰，你感覺好些了沒有？”

她一邊說一邊撐著身子打算從胡大剛身上爬過去，不想腳從他身上跨過去的時候，不小心在對方腰上頂了一下，剎時又聽見胡大剛悶哼了一聲，男人的臉色也隨之變得寡白，額頭冷汗直冒，連嘴唇也變得慘白。

杜梨嚇了一跳，詫異地看著他，剛才那一下雖然突然卻並不是很用力，而且還隔著被子，緣何男人的反應會如此大？

“是不是很痛？讓我幫你看看吧？”

她一邊狐疑地想一邊問著，同時又有些自責，她不該那麽不小心的，明明知道男人生病了……

聞言，躺在床上的胡大剛立刻動了動。方才痛苦的神色已經從他臉上褪去，只剩下一片古井無波的淡然。

“無事，你不用擔心。”

但杜梨卻不是那麽好糊弄的，剛才醒來時看到男人臉上那痛苦的表情也不像假裝的。如果胡大剛還以為她會就這樣任他敷衍過去的話，那就看錯她了。

心裏如此想著，杜梨便就著跨坐在男人的姿勢在胡大剛上方停了下來，用堅定而坦然的目光看著他道：“胡大剛，你究竟是怎麽回事？”

聽到她質問的聲音，躺在下方的胡大剛這才征了下，動動嘴角似乎要說什麽，最後卻只沈默地捏了捏被子，淡聲了應了句無事。

杜梨聽在耳裏，卻並未當真。在如此近的距離下，她將胡大剛的表情看得格外分明，對方捏被子的動作並不是偶然，而是刻意在忍耐什麽。要不然為什麽他額頭上的冷汗一直未幹，指尖也隱隱帶著顫抖？

難道真是她剛才把人撞傷壞了？

心中雖疑惑，但杜梨臉上卻並未表露，只目光堅持地盯著胡大剛道：“你真的沒有別的話要跟我講？”

而此時的胡大剛，心裏的那份堅持其實在看到杜梨生氣的時候已經瀕臨瓦解。他是真心想跟杜梨過日子，今日開始時之所以沒告訴杜梨真相，也是怕她為他擔心，但在剛才看到杜梨生氣之後，又覺得他之前的想法似乎是錯的。

一番躊躇，男人剛毅而平靜的面容上終於有了松動。一雙黝黑的眼睛牢牢盯著杜梨不放，生怕一個不小心她就會跑掉似的。

“你別擔心，我這是老毛病。因為過去在軍中有受過不少傷，後來傷口雖愈合，卻留了些後遺癥，每到雨季節便會發作一次。”

他一邊說一邊調整好姿勢面對杜梨坐好，兩人就這麽眼對眼望著彼此。

聽到這個解釋，杜梨心中也並不意外，只靜靜看著他道：“是傷在我剛才撞的那處麽？讓我看看。”

胡大剛聞言又是一征，猶豫片刻，還是緩慢地擡起手臂，解開衣帶將整個上衣敞開，慢慢地從身上脫了下來。

從他的神色就看得出，這個平常不值一提的小動作，對舊傷覆發的胡大剛來說有多麽困難。只單單一個抽手的舉動，就讓男人額頭上冷汗直冒。

看他一臉隱忍的模樣，杜梨心中突然有些莫明的愧疚，也有些心疼。

她不是沒有心，過去胡大剛對她的照顧和呵護，她都看在眼裏，但在對方需要她照顧的時候，她卻以各種理由耍小性子，連對方為什麽痛苦也搞不清楚。

想到這，杜梨不由有些自責。就著窗外透進來的亮光朝胡大剛赤裸的上身仔細看了看，才發現那些顏色各不相同的斑塊並不是什麽皮膚病，而是貨正價實的傷疤。

就跟他下巴頦上的那塊一樣。

確定這一定，杜梨立刻瞪大了眼睛。目光掃過男人慘不忍睹的後背，又朝前面的肋骨兩邊看了看。

大約是因為敵人刺傷他用的武器不一樣，這些疤痕愈合後形成的顏色和形狀也不盡相同，有些呈細長的條狀，有些則是一大塊凹凸不平的疙瘩，看得人觸目驚心。

“這些全是你在軍中受過的傷？”

光是想象一下這些傷痕未痊愈時的樣子，杜梨就覺得頭皮發麻，胸口也像有塊地方漏風似的，滲進絲絲涼意。這男人當兵時究竟有多拼命，才會把自己傷成這個樣子？

“軍中打打殺殺，受些傷在所難免。”

聽到杜梨的問話，胡大剛依舊聲音平平地答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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