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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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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50

瑪麗回過頭, 夜是黑色的,希斯克利夫的眼睛也是黑色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麽,他的眼睛在黑色的夜晚裏卻顯得格外清晰。

“我會活下去, 瑪麗。”希斯克利夫攥著她的手緊了緊,“你可不可以等等我。”

瑪麗沈默著, 眼睛發幹發澀,她身體的溫度迅速下降,只有心口像埋下一團火。這團火焰不斷燃燒,她逐漸變成一根幹柴,被火舌包圍, 整個人都因為火焰的劇烈燃燒而劈啪作響。瑪麗以為自己是跳進了火坑裏, 橘黃色的火焰讓她的皮膚疼痛不已,可是她卻不願意離開。

“凱瑟琳恩肖是誰?”瑪麗艱難地開口。

凱瑟琳, 凱瑟琳恩肖。她在心裏重覆著這個令人心口發疼的名字,好讓自己冷靜下來。

瑪麗的心跳逐漸恢覆正常, 她無比慶幸自己發現了那塊懷表,知道了凱瑟琳恩肖, 否則她剛剛可能就答應希斯克利夫了。

她又十分怨恨希斯克利夫,怨恨他分明已經有了凱瑟琳, 卻還要來招惹她。

也怨恨他為什麽要這樣大意, 落下那塊懷表。

告訴我她只是你的妹妹,是你的血親。瑪麗在心裏祈禱, 即使她分明知道, 這是在自欺欺人。

希斯克利夫似乎有些驚訝,他低著頭沈默了幾秒鐘,房間裏很安靜,他們甚至都能夠聽見彼此的呼吸聲。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希斯克利夫把瑪麗的另一只手腕也隔著衣服抓住。

他說:“凱瑟琳是我曾經的愛人。”

瑪麗掙開了他,但是沒有成功,她被抓得很緊,手腕被粗糙的布料磨得略微發疼。

她真討厭希斯克利夫。怎麽會有這樣的人。野蠻、霸道、不講道理。她招惹到這樣的人簡直是造孽。

“凱瑟琳的父親,也就是老恩肖先生,他是我的養父。”希斯克利夫發覺瑪麗想跑,於是又加大了手上的力道,他緊盯著她。

“我們住在呼嘯山莊,我第一次見凱瑟琳的時候,她大概是六歲。我並不知道我多大年紀,我從來不知道我多大年紀。”

"我不想聽你們的戀愛史,希斯克利夫。"瑪麗惱怒地抽出一只手,用盡全身力氣想把自己的另一只手也解救出來。

“凱瑟琳早就嫁人了,瑪麗。”希斯克利夫松開了她的手腕,卻又握住了她的肩膀。“她已經是過去了。”

這下瑪麗更動不了。所以她只能瞪著希斯克利夫,把憤怒集中在眼睛上,“我不是你的備用選項,希斯克利夫上校。假如你再不松開我,我就要喊人了。”

“我沒有把你當作備用選項!”希斯克利夫還是沒有松手,他的聲音有一點嘶啞和顫抖,“在我眼裏,你始終只是瑪麗班納特。”

“我曾經愛過她——我當時的確以為那是愛。但是,在呼嘯山莊,我並不能算作一個人,瑪麗。尤其是在我的養父死後,除了凱瑟琳,和一位女傭,那裏並沒有人願意把我當成一個人來看。”

“所以我才以為我喜歡她。後來她嫁給了我們的鄰居,一個有錢的紳士。”

“瑪麗,我不是有意不告訴你這些。”希斯克利夫嘆了口氣,握著瑪麗肩膀的手松了力道,輕輕向下滑了一點,落在她臂彎的位置。

"在呼嘯山莊,我只是一個仆人。我不僅沒有受過高等教育,還坐過牢。"

他從小就生活在陰溝裏,而瑪麗卻不一樣。

瑪麗像苜蓿花。

在瑪麗面前,他幾乎是出於本能的,感到害怕,害怕瑪麗知道他不堪回首的過往。尤其是在蘭迪威爾遜出現以後,這種恐懼就更加明顯。他看不起威爾遜,卻又不得不承認他身上有著自己不曾具備的、優秀的品質。

希斯克利夫不是沒有想過要離開,要退出,但是他做不到。

他不可能做到。只有在瑪麗面前,他才感受到原來自己還有生命,他的心臟原來還會跳動。

“我的過去見不得人,瑪麗。”希斯克利夫輕聲說,心中感到苦澀,他發現自己原來還是像以前一樣卑劣,在喜歡的人面前還不願意坦誠,直到被對方看破戳破,才不得已面對現實。“我不知道該怎樣告訴你這些。”

“瑪麗,是你給了我新生。我想要重新開始。”

“你們認識很久了,從小就認識。”瑪麗低著頭,不願意看希斯克利夫。她告訴自己不應該在意一個人過去愛過什麽人,而是應該放眼未來,可是心頭卻仍舊感到酸澀。

“你喜歡她。”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希斯克利夫感到有一點頭痛,他不知道應該怎樣解釋自己的這段“情史”。往日裏在戰場上揮斥方遒的上校不見了,只剩下一個無奈、緊張又焦心的希斯克利夫。他的雙手又小心翼翼地向下滑了一點,試圖勾住瑪麗的手指。

瑪麗搖搖頭,幾乎是很困難地呼吸了幾下,才擡起眼睛看著他。

“你太喜歡凱瑟琳了,希斯克利夫。連你的莊園裏都是她的畫像,哪怕她已經嫁人,你還是掛著她的畫像,還把她的畫像戴在身上。你真的能輕易放下她嗎?你們認識了那麽長時間。”

她一點點把自己的手指從希斯克利夫手指裏拿出來。

“我不在乎你以前是不是當過仆人,可是我不能假裝不知道凱瑟琳。我真的很抱歉,我做不到。但你也一樣,是不是?你也不能假裝凱瑟琳從來沒有出現過,也不能假裝我不知道凱瑟琳的存在。”

“你真的太喜歡她了。”瑪麗苦澀地說出這句話,她咬著嘴唇,感到委屈,也為自己的小心眼感到不堪。她該怎樣才能不去在乎希斯克利夫和凱瑟琳那十幾年的日子啊。他們同處一個屋檐下,每天都能看見對方,熟知彼此的一切。

已經是深夜,今天大家都玩得很開心,再加上前方戰場連連告捷,所以哪怕是窗戶被寒風吹得吱呀作響,每個人也都已經安心地陷入沈睡。連桌子上的那盞煤油燈都自己熄滅了。

“我究竟應該怎樣解釋。”希斯克利夫坐回病床上,神情沮喪,他仰頭看著瑪麗,眼睛裏的那團黑色的火焰一點一點熄滅。他沒有法子了。他是真的沒有法子了。他開始感到恐懼,渾身的力氣都被剝奪,桌子上的那本《聖經》逐漸變成一個笑話。他預感凱瑟琳的歷史又要重演,並且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再次承受失去的滋味。

或許我本就不值得愛。

瑪麗移開眼睛,不敢和希斯克利夫對視,只匆匆留下一句“我明天再來拿針線包”,就用最快的速度狼狽跑掉了。鞋跟在寂靜的走廊裏掀起一陣輕微的響動,瑪麗一路小跑,直到院子裏才停下來。

被希斯克利夫握過的臂彎和肩膀仍然發熱,她大口呼吸著冷空氣,讓更多的寒冷湧入肺部,因為只有這樣她才能冷靜下來。她剛剛拒絕了希斯克利夫。因為一個很久以前的凱瑟琳恩肖。

瑪麗覺得自己過於矯情了。可是她真的難以做到對凱瑟琳視而不見。

聖誕節的餘韻還在,用來裝飾院子的蝴蝶結和彩帶還都掛著,甚至空氣裏還隱約飄散著烤火雞的香味。

瑪麗卻感到懊惱又喪氣。

無論是上輩子還是現在,在家裏,她一直是個麻煩精。

端莊溫柔的簡,美麗聰慧的伊麗莎白,古靈精怪的莉迪亞和凱蒂,和與眾人都格格不入的瑪麗。所有人都這樣認為,包括她們的父母。

以前,每逢有新紳士來到,母親最先想到的便是簡,然後是莉迪亞,接下來是伊麗莎白和凱蒂,最後才是她。直到她因為感染黑死病去世的前一個星期,班納特太太還在指責她,為什麽不能講話的時候像一個淑女。

瑪麗自知自己不是什麽淑女,也不想當一個淑女,而希斯克利夫又恰好不是什麽紳士,所以在發現那塊懷表之前,她還覺得他們兩個或許會很登對。然而現在她只想回到過去抽自己一巴掌,告訴自己看清事實。

事實上,重生後,瑪麗從來沒有過要嫁人的打算。她只想全家平平安安,自己也能多活幾十年。至於是不是要有一個丈夫,她感到無所謂,畢竟,沒有人會喜歡一個天天嚷嚷著要學醫,要出去問診的女人。

她也不需要那些人的喜歡。

於是瑪麗把自己的“第二次”未來計劃得很好,活下去,看著姐妹們嫁人,然後在修道院裏度過餘生。她對這樣的生活沒什麽意見,但是希斯克利夫卻忽然出現了。

為什麽她不能早一點遇見希斯克利夫呢。那樣,即使他們沒有十幾年的交情,也不會像現在這樣,連他和凱瑟琳相識年月的零頭都不夠。她裹著披肩,在雪地裏踱步,偶爾會抿一小口杜松子酒取暖。月亮半掛在天空中,今天難得有星星,雪勢逐漸轉小。

瑪麗猶豫著,要不要回去找希斯克利夫,嘗試不去在意凱瑟琳。她算了算日子,今天是周日,距離希斯克利夫回戰場還有兩天,她還有時間繼續考慮。

究竟要不要回去找他,要不要嘗試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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