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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反目為仇(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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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姨娘此時早已是疼得說不出話來,卻偏偏因某個穴位上事先被人用銀針紮著,始終保留著她一絲清醒,就是想暈也暈不過去,只能眼睜睜清晰地感受著透骨的疼痛和失血的寒意。那大夫說的每一個字她都能聽見,卻無法回應一二,此時更是只能倒吸著冷氣低聲嗚咽,望著對面的孟紹揚默默垂淚。

而孟紹揚卻像是失了魂,臉上也幾乎沒有一點血色,僵立著楞楞不發一語。

“要不,”大夫斟酌著問道,“我還是先給姨娘開個方……”

“知道了。”花令秋語氣平淡地打斷了他的話,“送大夫出去。”

大夫心下一抖,立刻閉了嘴。

隨波卻當場就十分大方地掏了枚銀錠子出來塞到了他手裏,然後示意兩個護衛上來把人給請了出去。

花令秋這時又淺淺一笑,向著孟家人說了句:“看來柳姨娘是懷著孕卻忘了忌口,真遺憾。”

高氏看著柳姨娘身下那片觸目驚心的血汙,只覺得眼前陣陣發黑,心中又悔又恨。花飛雪出事之後,她擔心晦氣沖撞,又料到花家會上門找事,怕柳氏肚子裏的孩子受到牽連,就連夜讓人把柳氏給送去了別苑休養,誰知卻還是沒有躲過花家的毒手!

她立刻顫抖著指了花令秋,又悲又怒地道:“你們好狠的心,連個腹中孩兒也不放過!”

“花少主,”孟希彥沈著臉對花宜春道,“這件事你們花家必須要給我們一個交代!”

言下之意就要是花家處置行兇之人。

花宜春也沒想到會這樣,這事若傳出去,花家一頂逞兇的帽子是脫不掉了,他萬萬不料花令秋做事竟然如此不留餘地。

他知道父母一向最重大局和聲譽,心裏再傷心都好,理智上卻明白畢竟妹妹已經是別人家的兒媳,娘家人就算撕破臉也不過是能把嫁妝要回來,至多也就是多要一筆賠償,這在律法和輿論上也是說得過去的——可花家不缺這個錢,所以並沒有打算要賠償,他們更看重的是飛雪的名譽,不能容忍她死後還背上善妒的議論。

原本那日父親已默認了孟家的承諾,甚至已做好了打算要在飛雪五七之後,花家來取回嫁妝時讓孟紹揚簽下永不再娶的文書,如此,往後孟家無論誰來當家,花家都在道義和名義上占了先機,這從大局來說對花家也是最好的結果。但現在……

花宜春幾乎可以想見自己父親若得知事情到了這步境地,會如何大發雷霆。

眼下要緊的,是只能趕緊和孟家尋個和解之法,免得事情鬧大。想到這裏,花宜春當即就看向了坐在身旁的人,低聲喚道:“二弟……”

花令秋卻沖他一擡手,示意不必多言。

花宜春不由微怔。

“忘了跟孟夫人說,”花令秋已徑自淡淡含笑地看著高氏,說道,“我還順便撿到了柳姨娘的貼身丫鬟拂香,也一並還給你們吧。”

不等他吩咐,手下已有人押著個十六七歲的女子從外面走了進來。

這女子似乎早已受足了驚嚇,進門後忐忑不安的目光四下裏一轉,不小心瞥見了柳氏,旋即就面露驚懼地立刻收回了視線,再也不敢多看一眼。

她甚至都沒有跟孟家人行禮,就直接先跪倒在了花令秋面前,瑟瑟發著抖。

“把你之前對我手下說過的話,再同你們家老爺夫人說一遍。”花令秋看了她一眼,吩咐道,“大聲些。”

“……是。”拂香怯怯地應了,又想起他要自己大聲些,忙揚高了聲音又應了一次,“是。”

“那日,柳姨娘吩咐我去買了些適量的紅花回來,然後放在了她喝的那罐湯裏。等到她肚子開始發作痛感,就立刻派了我去通知公子,接著把這事就直接鬧到了夫人跟前……”

她這番話一說,其他人如何還能不明是什麽意思?孟家眾人震驚非常,就連花宜春都是萬萬沒有想到。

“蕓娘?”一直沒有說話的孟紹揚突然楞楞開了口,隨即滿是不可置信地搖搖頭,“不會的,那是她自己的孩子,她怎麽會……不是飛雪,也不是她,不會的!”

高氏也不相信,花飛雪不能生育,柳氏又是自己兒子心中所愛,只要平安生下了孩子在孟家就算是坐穩了,何必要如此傷害自己的身體?萬一孩子有個三長兩短,豈不是白費了嫁進來的工夫?

誰知拂香卻已又道:“姨娘說,只要少夫人一天在她頭上壓著,她就算生了孩子也是只能叫別人母親,又說現在少夫人娘家勢大,逼著夫人把管家的權力也交了出去,等她生下孩子之後還不知會如何對付她,又……又擔心公子到時候會因心懷愧疚偏袒少夫人。所以姨娘便打算趁著少夫人此時剛剛掌管中饋,利用腹中骨肉一舉將她壓倒,就算公子這次不休了少夫人,但夫人肯定會趁此機會再把中饋大權拿回來……”

她幾次不知不覺低了聲音,卻又因為想起花令秋的警告而立刻又揚起了音量,於是她口中說的每一句每一字,在場所有人都聽了個一清二楚。

甚至連站在門外守著的人都沒落下。

高氏的臉一陣紅一陣白。

花宜春駭然,驚怒之下倏然站了起來,逼視著拂香問道:“你此話可當真?!”

拂香一個激靈,忙磕了兩個頭:“少夫人先靈在上,婢子不敢說假話。柳姨娘見公子近來越發地看重少夫人,心中早已感到不安,怕她自己的地位不保,所以才狠下心打算冒險一搏……只是我們也沒想到少夫人會如此剛烈,明明公子不僅沒有休妻之意而且還非常袒護,少夫人卻還是、還是……”

她怯怯地擡眼偷看著花令秋眉宇間的淡淡涼色,想起昨夜自己被人壓在冷水裏幾次三番瀕臨窒息邊緣的痛苦,頓時瑟縮著不敢再往下說。

只見花令秋面無表情地擡眸朝孟希彥和高氏看去,語氣間似笑非笑地說道:“你看,我不是說過了?柳姨娘向來很喜歡服用紅花。”

孟希彥夫婦一時無語,孟紹揚更是呆呆地看著虛弱地說不出話來的柳氏,問道:“她說的是不是真的?”

柳氏嘴唇動了動,目光中滿是急迫,似乎想要辯解什麽,但或許是因實在疼得早已沒了力氣,半晌都沒能說出來完整的話。

可孟紹揚卻像是從她的神情間突然明白了什麽,霎時猶如晴天霹靂般,腳下一軟,連退幾步癱坐在了椅子上。

花宜春氣得漲紅了臉,本想立刻就要拉著柳氏去見官告她一個誣陷主母的罪名,可目光一轉過去看見柳氏那半死不活的狼狽樣子,又想起先前那大夫說的那些話,驀然一頓,突然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麽了。

“既然真相已經大白。”花令秋轉眸看著那具靜靜安置在素絹帳下的棺木,緩緩說道,“我想也沒什麽好說的了。”

他朝旁邊伸出手,隨波立刻將早已準備好的文書放在了他掌中。

花令秋起身朝孟紹揚的方向走了過來,孟希彥和高氏見狀,頓時全身都充滿了戒備。

孟希彥脫口便道:“花令秋,這裏到底是我孟家,你也不要太咄咄逼人!”

高氏甚至口不擇言地忙道:“這件事千錯萬錯也是柳氏的錯,你都已經把她整成這樣了,也該出完氣了吧?當時闔府上下除了飛雪日常喝的調理方子裏頭需要用到紅花,別的地方根本不可能找到,她又是主持中饋的,我們問她兩句又有何不對?誰又能想到柳氏居然會如此大膽妄為心狠手辣,竟連自己腹中的骨肉都能利用?何況當時紹揚是相信飛雪的!”

她急急地解釋著,似乎想要極力地證明這根本是場無可避免的悲劇,就連柳氏流掉的那個孩子都可以不再計較。

但花令秋看也沒看他們一眼,直走到孟紹揚身前兩步站定,然後將手裏的文書丟在了他臉上:“簽了吧。”

文書很輕,不過薄薄的一片紙,可打在孟紹揚臉上的時候,卻像是刀割一樣地疼進了心裏。

而待他看清那紙上寫的什麽時,更是疼得幾乎五臟六腑都要捏在了一起。

——放婚書。

花令秋給他的,是一紙將日期提前到花飛雪去世之前的放婚書,要將他們之間的聯系徹底斬斷。

孟紹揚隱約猜到了花令秋這樣做的用意,握著文書的手禁不住地發起抖來,腦海中一幕幕閃過的,全是花飛雪明媚如陽光的笑顏。

“……她都不在了,就算我簽了又如何?你們又不是她,如何能替她簽字作準。”他覺得自己在垂死掙紮,可他還是想要掙紮。

“這就不必你來操心了。莫非你以為到了今時今刻,她還會願意進孟家的祖墳?”花令秋涼涼一笑,說道,“也不要同我說什麽相信。你若真的信她,怎會連這麽點小事也查不出來?既然紅花除了飛雪的藥方子裏頭其他地方不可能再有,那這府裏又有誰會損人不利己地冒著風險去害你那寶貝疙瘩?不過是你自以為包容了飛雪的錯處,做出一副難得糊塗的樣子罷了,但你們以為她稀罕?”

“你說著相信,卻連查都不查,擺明了就是已篤定是她所為。”花令秋道,“她就是看明白了你的本心,對你們徹底寒了心,所以才要以死與孟家決裂。”

只是花家沒能全了她的心願。花令秋回頭看了眼怔在原地的花宜春,心頭百味雜陳。

他看著孟紹揚緊緊攥在手裏的放婚書,眼神微黯,隨即又恢覆冷淡:“我不是在和你商量,今天無論如何我都一定會把人帶走。只是你若不想那女人在你面前活活疼死,最好就立刻簽了這文書——憑她那條命,連我妹妹一根頭發都抵不上,我收了都嫌會弄臟飛雪的靈前路。”

孟紹揚渾身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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