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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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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希望他永遠是我記憶裏那副模樣。

花大人看向我,道:“也罷,你先在這裏等著,我去去就回。”

我不知道花大人進去了多久,我就站在那裏,攥著手心,直到天帝的身影出現在殿門處,目光深沈地看著我。

花大人隨後走了出來,道:“天帝先去休息一番,這裏有我。”

天帝這才收回目光,嗯了一聲,肅立的身影漸漸走出了視線。

天帝灼灼的目光讓我莫名心慌,我走了進去,在雕花鎏金的屏風處,望見了榻上末生的臉。原本小心翼翼的心情頓時被擋了回去,我只剩下無盡下沈的恐懼,足以淹沒我的恐懼。

那是一張淒慘至極的臉,血色全無,形同古木。

我捂著嘴,走到榻前,看著死氣沈沈的末生,眼淚就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平生第一次,我那麽憎恨死亡,那麽想要極力抓住什麽。

☆、第 64 章

我抹了淚:“你不會死的,一定有辦法的。你是末生,是萬人敬仰的天族少主,你一定不會有事的。”

我拉住末生僵硬的手,便將體內源源不斷的靈力連同修為一起傳送給他。

腦中一片亂麻,我什麽都來不及想,只想讓末生看起來好一點,一點點就行。

以修為換命,這種方法我知道。

花大人走了過來,將我的手抽了回去:“你是想一命換一命嗎?”

“那我能怎樣?看著他去死嗎?”我想掙脫她的手,卻無論如何都掙不開。

“你放手!”掙紮片刻,我的心裏倏忽間竄起了無名之火,血液也沸騰起來,一咬牙,一股無名的力量破體而出,將花大人震開數步。

花大人臉上的面紗也隨之而落,我看清了她的臉,一時驚得說不出話來。

“怎麽是你?”

花大人擦掉嘴角的血跡,笑道:“不錯,這才是你該有的樣子,你這趟沒有白來。”

往事翻湧襲來,眼前這個狠厲的花大人,就是數月前我在靈族帝宮碰見的詭異女孩——阿恬。

我不知道阿恬的身份,只知道她和雲詔是一起的,而雲詔又是遁罌門的人,所以我私下以為阿恬亦是遁罌門的人。

可是她在天族的“花大人”身份又該作何解釋?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我知道你有很多事不明白,但這事也不是我一人能解釋清楚的。”花大人走近了末生的榻,將他的手臂舉了起來,道:“你只需要知道一件事。”

“什麽事?”

“你是現在唯一能救末生的人。”花大人說完,便將末生手臂上的衣袖解開,露出他半截手臂:“現在你可明白了?”

末生的手臂處,數條黑色的符紋流動著詭異的色澤,相互交錯,儼然就是遁罌門的符號——遁罌符。

“怎麽會......”我望著阿恬,忽然語塞,一個荒誕的想法已然出現腦際。

“你想的沒錯,末生就是當日的雲詔。”

這消息來得著實讓人驚訝,我一時有些糊塗,努力地想要捋清其中關系。

然而末生的狀況似是不能再拖下去了。

“你若是真的想要救末生,便聽我的。”阿恬放下了末生的手,一雙幽藍的瞳孔又顯現出來:“我要你答應我,救下末生後,你便立即回天機閣等你師父出關,期間決不能踏出天機閣一步,你可能做到?”

“能。”

“好。記住你今天說的話。”阿恬後退一步,雙手合十,其身後的虛空裏顯出一方金光閃閃的符紋,凝重的氣息繚繞,似乎連空氣都膠著起來。阿恬閉目一晌,再睜眼,雙目已是藍得快要滴出水,低吐一聲,便有一個溢著古老氣息的陣法自地而起,生澀的字符旋轉不停,將我圍在陣的中心。

不知為何,此陣一出,我體內的流凰劍便開始抑制不住,急急地想要出來。

奇怪,以往都是我遇到危險時,流凰劍才會有所感應,如今我並未感到一絲危險,為何流凰劍也躁動起來。

“不要讓它出來。”阿恬大叫道。

我體內的流凰劍已是越發抑制不住,聽聞此言,我只好端坐在陣法中心,念著咒語將它生生壓了下去。

“我堅持不了多長時間。”感受著流凰劍從未有過的躁動,我不由得喊道。

“那就堅持到你不能堅持為止。”阿恬說完,便騰空升起,其身後一方流動的符紋也跟著上升到高處,隨即金光大作,我座下的陣法也跟隨著嗡嗡作響。

“丫頭,你可得忍住。我這是第一次操作,你可能要受點罪。”阿恬話說完,我便感覺體內力氣一空,原本壓制住的流凰劍劍意又瘋狂湧了上來,我不得已又花力氣將它壓下去。

與此同時,淡淡的紫氣自我周身揚起,繚繞著,經我座下的陣法收集,聚成精粹的紫氣,向阿恬身後的符紋墻而去。

紫氣每多一分,符紋的金光就越甚,遠遠看去,不斷湧上的紫氣似是要凝成藥丸一般大小。

我原以為這些紫氣是我的靈力所化,可一番下來,除了壓制流凰劍需費幾分力,我體內的靈力倒似並未減少。

阿恬從我體內煉取的究竟是何物?

不及多想,阿恬手中再度發力,我只好打起精神,繼續壓制起體內蜂擁而至的劍意。

約過了兩炷香的時辰,阿恬才收了手,凝成藥丸般大小的紫氣也收入了符紋墻中。我也累極了,閉眼調整了數息,再睜眼看向阿恬,她身後的符紋墻不知何時已消失,連同消失的,還有我身下的詭異陣法。

阿恬走了過來,眸中的藍意減少了不少。她將左手搭在我的肩上,不知向我體內傳輸了什麽,不一會兒,我體內紊亂的氣流就平靜了下來。

“好不容易才封印住,可別跑出來了。”阿恬手上的力度不自覺加重了幾分。

“你到底從我體內取走了何物?”

“能救末生的東西。”阿恬大大的眸子忽閃不停:“也是你不能掌控的東西。”

我無心再去打啞謎:“你真的能救末生?”

“不是我,是你。”阿恬笑了笑,隨即手下的力氣忽而一重,我的頭迅速昏沈起來。

“你幹什麽?”我搖了搖越發昏沈的頭,想要將她的手拿開。

“我這是為你好,現在這裏不適合你,你還是盡早回天機閣比較保險。”

“為什麽?”我雙眼開始眩暈起來。

“沒有什麽為什麽,記住我對你說的話,在你師父出關之前,萬萬不可踏出天機閣一步。”

阿恬雙眸的藍光又開始閃動起來,空氣裏突然傳來異響,她身後隱約出現一團黑影,黑影逐漸蜷縮成一個人形,一個黑衣老者從黑影裏走出來。

還沒仔細看清那老者的眼,我便徹底昏了過去。

☆、第 65 章

再次醒來,我已是躺在了天機閣裏。

我睜眼了一晌,隨即扯掉身上的被子,下了床,抱起桌上的茶壺狠狠地灌了下去。

渴,極致的渴。

似是經過烈日的灼燒,難受至極,五臟六腑都似要燃起來。

一壺水灌下去,才有絲絲涼意湧上喉頭。許是喝得太急,放下茶壺,我便劇烈地咳嗽起來。

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我轉過頭去,發現是木風長老走了進來。

“長老......”

“你怎麽就起來了?”木風長老今日一席正裝,儼然是去辦了什麽要緊事:“你快躺下,照理說你須得躺個七八日才能醒來的,現在醒來可不是什麽好事。”

我搖搖頭,感覺幾百年的傷病在這段時日熬完了,我再也不想躺下去。

“長老,末生他現在狀況如何?可救回來了?天族的人來信了嗎?我今日......”

“你且冷靜。末生的命倒是吊住了,不過還是在昏迷狀態中。”

我松了一口氣,腦中緊繃的弦一時也松了下來。我忽然感覺雙腿沒了力氣,軟軟的已是快要站不住了,一下便癱坐在了地上。

真好。

末生,你能活著,真好。

我強忍心底一時湧上來的覆雜情緒,揉了揉酸澀的眼,想要站起來。

木風長老嘆了口氣,走過來將我攙扶起來:“現在沒什麽掛念了吧?快不快好好躺著。”

這次我倒是很聽話地躺了下來。

“你倒好,你師父不在的這段日子裏,一個勁兒的受傷養病,還被天族關押起來,你是想折騰你自己,還是想嚇一嚇你師父?”

“你看你現在這個樣子,一臉慘慘戚戚,像個鬼樣,你師父出來還不得心疼死,到時候又得罵我沒有好好照顧你。”

木風長老就是這樣,永遠刀子嘴豆腐心。

“長老,我是如何回來的?”

木風長老頓了頓,才揚起眉毛道:“是天族族長派人將你送回來的。將你送回來的時候,天正下著大雨,你那張臉當時看起來毫無血色,全身上下被雨淋得濕透,我一邊叫人替你煎藥,一邊叫畫青過來照顧你。你倒是舒坦,一躺下去便完了,什麽事都得我來。”

我笑了笑,心想還好木風長老沒有問及我為何被放出來。若是讓他知道遁罌門那檔子事,他還不得立馬卸了我。

說到遁罌門,我就想起阿恬所說的話。

那日我仿佛在夢裏,連腳下的路都走得不甚踏實,現在想來,阿恬所言,倒真似我做的一個荒誕無稽的夢。

雲詔和末生,竟是同一人。

一個背後是聲名煊赫的遁罌門,一個身份是四海敬仰的天族少主,真要算起來,這二者還是世仇,當初剿滅遁罌門一事,天族可是花了大工夫。

如此矛盾的兩個身份竟是同一人,這是我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的。

而且我恍惚記得,當日我意識潰散之際,我看見自阿恬的背後升起一團黑霧,那黑霧裏後來走出一個黑衣老者,卻不知那老者又是何方神聖。

我輕嘆一聲,末生一出事,竟牽扯進來天族這麽多陳年密辛。看來,天族的底子也不甚幹凈,還藏有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

只是萬幸,末生的一條命已是撿回來了。阿恬的手段如此高明,想來末生痊愈也只是時間的問題。

“丫頭,我知道我說話你素來不會聽,但這次是天族族長發令,你要是不想再去蹲大牢,就把我說的話記在心上。”

“長老請講。”

“在你師父出關之前,你就不要出去了。”

“嗯。”我低下了頭,暗道奇怪,先是阿恬囑咐我,現在又是木風長老,言語之間,好像我一出去便會發生什麽驚天動地的事情,著實令人費解。

“天帝臨走的時候還說,”木風長老的語氣變得些許讓人捉摸不定:“說倘若你再出去,被大麻煩纏上的話,就只有你師父能救你了。”

我心裏咯噔一下,望著木風長老,道:“九凰不明白。”

“你何曾明白過。”木風長老又嘆了一口氣:“也就是說,你現在被麻煩纏上了,要一直待在天機閣內,方能免難。”

“你這次能出來,便能看出天帝對你不薄。他說你被麻煩纏上了,想必十有八九就是真的。這次你可要真的聽我的話,在你師父出來之前,莫要再生事端吶。”

我沈吟一會兒,道:“長老,如今四海八荒之內,有敢於跟天族一較高下的存在嗎?”

“沒有。”

“那若是靈族與冥族站在了一起呢?”

“天族平民都有九州之氣護體,血脈之力非常強橫,更不要說來去無影的天兵了。縱使兩族合力,也見不得是天族的對手。”

“那若是數萬年前的遁罌門呢?結果也是如此嗎?”

木風長老忽而激動起來:“小丫頭,胡說些什麽!遁罌門數萬年前就被滅了,你提它做什麽?”

我忙縮回了頭:“沒什麽沒什麽。”

沒什麽,就是遁罌門並沒有被滅而已,而且據我所知,天帝的兒子是遁罌門的人,所以搞不好天族和遁罌門之間還有一腿。

我怕直性子的木風長老吐血昏厥,就暫且壓下了天族和遁罌門有一腿的事,繼續問起來。

說起來,接下來這個問題,幾百年來我還是破天荒地頭一次問。

“長老,師父說我是從渃水之濱撿回來的,你道此事是否屬實?”

“你怕不是睡糊塗了,這事你師父不是同你講過嗎?”

“我知道,但我就是想聽長老說一句肯定的話。”我語氣誠懇,目光直直地看著木風長老:“長老,你道此事是否屬實?”

不是我睡糊塗了,只是近日來在我身上接二連三發生了許多怪事,讓我不得不重新審視自己。我一個師父都拉不上路的天機閣弟子,究竟有何能耐,讓隱世的神秘組織不顧被發現的危險,屢次想要除掉我?

我體內到底又藏了何物,能讓性命垂危的末生起死回生?

我仍記得,那日深海冰淵遇險,我倒地之時,燭火搖曳下那易容男子陰惻惻的話:“唐九凰,你知不知道你的命很值錢?”

我當時滿腦子想著怎麽逃出來,一時也沒將他的話放在心上,後來屢次想起,總覺得那句話是別有意味,後來又遇上了諸多怪事,祝棋一事更是將我逼到絕境,我終於開了竅,我這麽招人殺招人恨的,莫不是身世出了什麽問題。

說到身世我就洩了氣,我一個被撿來的孤兒,有何身世可言。縱使有,只怕也早已被渃水沖刷的一點不剩,不留痕跡。

“你師父所說的,就是大實話。你就是幾百多年前在渃水之濱拾回來的。”

不知為何,許是心理作用,我看見木風長老在說這話時,手指總是有意無意地敲打桌面,不似他平時一絲不茍的模樣。

但這些都已無關緊要,我所要的,只是一個肯定回答而已。

我生來遭棄,拜入天機閣門下,便早已將虛無縹緲的身世拋到腦後。養我者,天機閣;育我者,師父。

“木風長老,我知道了,謝謝你。”

木風長老瞥了我一眼:“莫不是腦子真的燒糊塗了,整天說些不著邊際的胡話。”

我笑著搪塞,將木風長老哄了回去。推開窗,才發現外間正落著細雨,暮色下院裏風鈴藤的葉子左右招搖,勾勒出一團帶有濕氣的暗影。

已是六月的天,落了一場薄雨,鉆進袖子裏的風竟帶了一絲涼意。我就著袖間的涼意,看著天機閣下煙雨市裏的燈火,一時晃了神。

白雪皚皚的北冥淵,煙火流轉的浣藍閣,掛滿高燈的集市,還有馬車錦簾下一彎皎皎生輝的月亮,這些仿佛都還在眼前,卻也永遠捉不住。

末生,你說,你很久之前就見過我;你還說,你了解我的,遠比我知道的要多。

我現在真的相信了,死心塌地的相信了。

但我卻越發不安了。

就像當日我站在帝宮高高的屋檐之上,明明知道你就在下面,明明刮來的風寒冷刺骨,但我還是只能看著腳底深不可測的黑夜,不敢貿然跳下去。

我看過了覆雜的人心,看過了人形的嘴臉,看過了一望無際的黑夜,也看過了萬丈絕峭的深淵。我的一身都走在別人的棋局裏,黑夜看多了,便不覺得怕,看得清他人局,也道得破生死因。

可如今我卻困在了自己的棋局裏,如履薄冰,不得善終。

或許,這便是報應吧。

☆、第 66 章

夜裏風刮個不住,我裹緊了被子,想及暮時的天色,暗道又到了青荒城多雨的時節。青荒城一年到頭,就數六月的雨下個不住,連續數十日的陰雨綿綿,黑雲壓城,待到城頭的美人蕉紅艷起來,青荒城才能重迎明晃晃的陽光。

夜半時分,我正睡得朦朧之際,一陣風自院裏刮過,連帶著吹開了我枕側的窗子,冷雨和著涼風,簌簌刮在了我的脖頸處。

我背過身去,聽著院裏不尋常的滴雨聲,待到第三陣風刮過窗欞時,我輕嘆一聲,手裏覆上從枕下摸出的匕首,翻身起來。

若說你在外面追著我殺也就罷了,可你竟欺負到我天機閣裏來,那就是你的不對了。

真當我天機閣沒人是吧?

我剛剛走到窗子旁,便聽見院門左側傳來一陣樹葉窸窣搖動的聲響。

嗯?這就跑了?

我見狀施法,院落四個方位同時轟鳴作響,一道包圍院落的屏障就此鋪展開來,擋住了連綿的風雨。我在院落裏細細搜尋了好一會兒,都不曾有過人影的出現,看來的確是跑了。

完全沒有考慮要和我打一架的意思。

我看了看手裏略泛寒光的匕首,一時有點無語。

算了,不打就不打了。姑娘我也樂得清閑,待到身子完全恢覆了,不必等你們前來,自會去找你們。

我進了屋子,鎖上門,走至窗前撤回了陣法,立即便有漫天的涼雨落了下來。我剛準備關上窗子,目光一轉,忽見有一封信,插在窗臺上放置的青磚花盆裏。

我每次去師父的午曌堂溜達,總免不了順幾盆花花草草回來。倒不是說我有多喜歡養花種草,只是我不知道如何裝扮屋子,自以為有了這些便能多少裝扮些。後來興致一過,便隨手放置了,自己也不知道是何時在窗臺上放了一盆。

我拿出信,關上窗子,點了燭火,湊在桌前拆了信。

白得發亮的信紙上寥寥寫了數字,落款卻讓我雙手一滯。

這信,是祝棋寫的。

明日子時三刻,思南山斷墟崖,你若想知道你的身世,便過來。

我在燭下燃了信,看著縷縷青煙升起,信紙燃盡成灰,便拂了燈,轉身回到床上蒙頭大睡起來。

夜風習習,窗外的雨聲一陣大過一陣,我在彌漫著泥土氣息的黑夜裏睜了眼,就再也沒有閉過。

祝棋,我想知道的,你真的都知道嗎?

木風長老還是不放心我,一大早便跑了過來,看看我恢覆得怎麽樣。

為了把木風長老哄出去,我也是拼了,生生吞了一大碗不知為何物的藥,活蹦亂跳了好一會兒才讓木風長老放心,他嚷嚷著嶺散真人回來了,要去準備準備接風洗塵,便扔下我走了。

我松了一口氣,對著木風長老離去的方向跪了下來,狠狠地磕了三個頭。

對不起,木風長老,我又不能聽你的話了。今晚子時三刻,我還是要去斷墟崖一趟。

我這一生終究是魯莽難抵,我知道此去多半是陷阱,但我無法說服自己,去忘了祝棋信中所書。

若說我真的有何心魔的話,大概就是這心境了。

所謂飛蛾撲火,不外乎如此。

我知道施了禁術的祝棋有能耐置我於死地,因此去之前我幾乎是將我看家的東西全部搬了出來,帶在身上。

暮色時分,正值雨季的青荒城早已暗了天色,雨落千山,天機閣上下都是一片寂靜。白日裏我表現得甚好,想來這麽晚了,木風長老也不會再過來。我換上了許久未穿的練羽裳,便鉆入了雨中,往思南山斷墟崖而去。

上次我不熟悉路,扒在昭游身上只覺得走了好久,許是這次換了心境,夜色裏爬上思南山後,竟沒過多久便到了斷墟崖。

雨幕裏斷墟崖樓閣的高處仍舊閃著燈火,閣下一隊侍衛來往巡邏不住。

我站在遠處,身旁的高樹兀自在風中搖個不停。我環顧四周,註意到左側密林裏有一個清瘦的背影佇立著,想了片刻,便走了上去。

“既是已經來了,為何躲在暗處不肯出來?”

那背影只是頓了一下,並未轉過來:“唐九凰,我以為你不會來。”

“如你所言,我已經來了,現在你可以將我想知道的告訴我了。”

祝棋輕笑一聲,隨即慢慢轉過頭來:“你想知道?可以啊。你跪在我面前,我就告訴你。”

一道金光一閃而過,我握住尚有餘溫的流凰劍,抵在祝棋脖子上:“你不要得寸進尺。末生受傷的事,我還沒同你算賬,這事你絕對逃不了幹系。你說我該不該將你背後的人和事在天帝面前一道捅出來?”

“唐九凰,其實你也不是那麽笨。”祝棋不露懼色,笑得愈發開心起來:“但你好像一直搞錯了什麽。你以為是我將末生害成這副模樣?你錯了,都是因為你!”

“荒唐!”

“我荒唐?唐九凰,你到底知不知道,若不是為了救你,末生豈會被重傷成這副模樣?”

我的心一震:“你胡說些什麽?”

“你怎麽不去死呢?末生燃掉了自己一百年的修為才將你奪回來,你竟然什麽都不知道?”

我的頭開始昏起來,一定有什麽地方不對,我閉上眼的時候末生並未發現我,他又是怎麽知道我遇上危險的?

“看來你什麽都不知道。唐九凰,你到底有什麽資格能讓末生對你這麽好?你差點死了的那一次,你知不知道也是末生救了你?你躺在床上昏迷了多少日,末生就陪了你多少日,他日日將自己的靈力輸送與你,自己卻變得憔悴不堪。我真為他感到不值。”

“胡說!當時我在天機閣,你又如何能知道?”

“是與不是,你回去問你長老便知,只是可惜了,我怕你沒這個機會回去了。”

我聞言,將流凰劍又向前抵進了一分:“此話何意?”

“我勸你不要亂來,你的小幫手現在還在我手裏,你若是想要他的命,便把劍放下。”

“幫手?難道你......”

“對,就是那個小傻子,好像是叫昭游來著。”

我壓下心中怒火:“你若是敢動他,我發誓,我一定會親手了結你!”

“先別激動。”祝棋笑著將流凰劍拿開,自懷裏掏出一截衣袖:“這你應該認識吧,想要他活命就先把劍拿開。”

這是昭游的衣服,我記得。

我握緊了手,慢慢放下了劍:“你最好不要騙我。”

祝棋見我放下了劍,輕笑一聲,便走了過來,朝我的膝蓋狠狠踢了下去,我應聲跪在了地上。

“不許動。唐九凰,我也不妨告訴你,我今日叫你來,就是為了羞辱你一頓,至於你的身世,我也不清楚,但我知道有一個人,他一定知道你的身世。”

“你說的,是背後助你的人吧。”

“不錯。”祝棋剛待出口,空中忽而傳來奇怪的聲響,我尋聲望去,一道冷光朝著此地迅疾而來。

有詐。

一旁的祝棋好像早就預料到,趁我擡頭不註意之際,向我胸前襲來一掌,我的身子頓時倒了下去。

再睜眼時,我發現那道冷光似是暗器,轉瞬間已是近在咫尺。不及多想,身旁的流凰劍已是意識到了我的危險,朝那暗器襲去。

我的流凰劍好歹是一件靈器,區區一般的暗器對它來說還是不成問題的。趁流凰劍替我擋下暗器的空子,我翻身起來,卻見原站在我面前的祝棋見勢不對,向遠處跑去了。

我的手心冷了下來。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置我於死地,我實在沒有留下你的理由了。待我先了結了你,再去尋昭游。

我飛身過去,在一處大樹下攔住了祝棋的步子,月光下她的臉上閃過難得的一絲慌張。

“怎麽不敢用你的禁術了?”

我心裏翻起一陣恨意,將祝棋逼至樹下,流凰劍也自遠處回到了我的手裏。我知道此刻還有人躲在暗處,便也失了逼問的心思,只想迅速解決眼前的祝棋。

我蘊了力,流凰劍周身劍氣繚繞,轟鳴作響,祝棋臉上已是驚慌的慘白。

“起!”我大喝一聲,流凰劍迅如疾風,便向祝棋胸膛刺去。

這都是你逼我的。若是你能安安心心與我鬥,那我奉陪,可我不能忍受你以他人性命為挾。

眼看即將被刺穿胸膛,方才還驚慌至極的祝棋疏忽間歸於了平靜,嘴角噙著一抹笑意。

“唐九凰,你輸了。”我清晰地看見祝棋的唇,一字一字。

就在劍身即將刺向祝棋之時,從高樹之上忽而摔下一個人影,恰好替祝棋擋住了劍,那人的胸膛頓時被流凰劍刺穿,血湧如註。

一陣響破天的哭嚎聲起,方才還陰笑陣陣的祝棋,現在已是淚流滿面,將那被刺之人抱在懷裏,不住地哭喊。

方才還四下無人,轉瞬間就湧上一大波侍衛,兵械交響,火光傳來,將一眾人照得清清楚楚。

“何人敢在斷墟崖前鬧事!”

“是她,是她,是唐九凰,殺死了陸邕衡公子!快救救陸公子吧,他快撐不住了......”

雨大了。我的心,也涼了。

漸漸的我已經聽不清祝棋震天的哭嚎聲,也看不清那些逐漸湧到身邊來的侍衛,我身處一個不斷下降的漩渦,不斷地往下沈,往下沈,陸邕衡的屍體被翻轉了過來,我看見他沾滿血跡的臉,恍如夢魘。

作者有話要說: 在此小小劇透一下,全書馬上就要迎來高潮了,當然,也有一些人要說再見了,我會好好寫下去的,堅決不爛尾。

小闊愛們有什麽疑問的地方歡迎來問啊,在不劇透的情況下我會盡力解答的,筆芯筆芯啦。我在晉江上面的第二本文也在努力中了,希望自己能越來越好,帶給小闊愛們更多好的作品。

來自一個晉江透明小白的心裏話,祝大家晚安啦,筆芯筆芯。

☆、第 67 章

我認得陸邕衡的眼睛。

他的胸膛兀自冒著尚有餘溫的血液,在夜色下泛起白色的霧氣。陸邕衡嘴唇顫抖個不停,隨即伸手狠狠地掐了祝棋一把,便歪過了頭去,再無聲息。

雨下得越發大了,夜色下的陸邕衡,死不瞑目。

祝棋撕心裂肺的聲音再度傳來:“陸公子,陸公子你不要嚇我啊。你們快救救他,救救他啊!”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這一切,又是祝棋的計謀。她不僅以昭游的性命為挾,還借我之手,殺死了陸邕衡。

“住口!”我實在忍無可忍,將流凰劍召回手中,滴著血的劍鋒抵在祝棋頸上:“這都是你的計謀,你不要在這裏裝無辜!”

“大家都看得見,是你用這把劍刺死了陸公子,你那把靈劍旁人又如何使得出?唐九凰,你幾次三番逼我害人也就罷了,可如今陸公子與你無冤無仇,不過是在天殿上替我說了幾句好話,你便容不下他了嗎?”

祝棋的哭聲喑啞,慘慘戚戚:“你的心好狠啊!陸公子是陸長老唯一後人,你就這樣殺了他,陸長老以後該怎麽活啊!”

聽聞此言,一幹人皆是轉了頭望著我,眼神覆雜。

我的劍咣當一聲掉在了地上,不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啊。

我雖不喜陸邕衡,可如今看在他死在了我的劍下,難過還是湧了上來。

“安靜。來人,快將陸公子擡去殿內醫治,你們幾個,去將此地的情況稟報給天帝。等等,也要趕快去陸長老那邊說一聲。”

“唐姑娘,恐怕你要跟我們走一趟了。”那掌事人轉過了頭道。

我並未答話,只是順從地讓他們拿捆仙繩束了我的手,跟隨著他們不知走了多久,渾渾噩噩。

待我慢慢回過神來,我發現自己已是被帶進了牢房。我曾無數次聽過斷墟崖的盛名,沒想到有朝一日,我竟真的正大光明地進來了。

我蹲在角落裏,忽然覺得好冷。我嘗試著抱緊了自己,可還是覺得冷。

冷到了骨子裏。

陸邕衡死氣彌漫的眼不自覺又浮上了腦海,我忽然覺得這一切都有點荒唐。事情往往在猝不及防的時候走到了絕境,我恍惚間聽到自己在不斷地喊,這都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我大概是做了一個荒誕無稽的夢,離奇到我不願相信,我需要醒來。

我閉了眼,不知躺了多久,我只希望醒來之時,眼前會是不一樣的景色。

但天帝帶著人喚醒我的一剎那,我睜了眼,便徹底絕望了。

根本沒有所謂的夢境,我依然身處斷墟崖的牢房之中,而且我也真真實實地殺了人,殺了陸邕衡。

“唐九凰,你可知你犯下了何等大錯?”

我點頭:“九凰知道。”

天帝的背影立在燈火的暗處,我隱約看見他無可奈何的臉色:“那你可還有什麽辯解的?”

我向天帝身旁望去,看見了滿臉暴戾的陸幽,他咬牙切齒地望著我,怒睜的雙眼裏是掩飾不住的殺心。

我低下了頭:“九凰沒有什麽要辯解的。”

“當真沒有?”

“回天帝,沒有。”

“好,那我問你,祝棋方才在大殿上承認,龍王一家皆為她所殺。但她說那是受你指使,你可承認?”

“九凰對此並不知情。”

“來人,將祝棋提供的證據拿上來。”

不多時,便有侍衛將數張信紙拿了上來。天帝接了信紙,拿到我面前,道:“你看,這些是否是你的手跡?”

我擡了頭,細細看去,一陣冷汗襲上後背。

怎麽會,這些手跡竟與我的如出一轍,祝棋是如何知道我的手跡的?

“回天帝,這些......”

“你不必說了。”天帝將那堆信紙重重扔在了地上:“我早已叫人拿去比對了,這些的確是你所寫,你不必再抵賴了。”

我的心沈了一分:“回天帝,雖然這紙上的字與九凰的並無差別,但九凰以性命擔保,這些絕對不是九凰寫的。”

“住口!”一旁的陸幽終於沈不住了,幾乎是狂吼出來:“你有什麽資格以你性命擔保?莫要以為你有你師父撐腰,你便可以肆意妄為!你殺了我的衡兒,我一定要以你的命來償還!”

可以看出來,他的確是已狠我入骨,要不是有天帝在一旁,他估計早就沖進牢房來將我碎屍萬段了。

“陸幽,勿要沖動。”天帝不痛不癢地勸了聲,隨即轉過頭來,嘆了口氣,道:“唐九凰,你這些都是一口之詞,全無證據,你要我如何相信你?我若不處罰你,又該如何服眾?”

“九凰甘願受罰。”

“我衡兒的命你賠得起嗎?我一定要殺了你,殺了你!”陸幽忽而拔起身側的劍,舉劍向我狠狠劈來,劍鋒劈在鐵欄上,揚起絲絲星火。

陸幽狂吼了一聲,便生生一拳砸在了鐵欄上,再擡頭時,滿臉已是覆滿了淚水。現在看去,叱咤一生的陸幽,也不過是個蒼老的父親,皺紋連連,頹喪至極。

我從未見過懷有如此恨意的眼神,一時心下難受到了極點。

“對不起,對不起。”我的聲音低到自己都快聽不見。

“陸幽,出去。”天帝低聲喝道。

“天帝,此賤人殺了我衡兒,我不殺他,心裏似被油煎一樣難捱。我有什麽顏面去面對死去的衡兒,去面對陸家的列祖列宗啊!”

“此事我定會秉公處理,也定會給你一個說法。”

“望天帝念我死不瞑目的衡兒,讓這心腸惡毒之人受到該有的懲罰,陸幽,在此叩請天帝!”

陸幽重重地跪在了地上,灑下一方沈重的陰影。

我呆呆地看著,忽然很想對所有人說一句,我真的沒有想過害死陸邕衡,從來都沒有。

但我又能怎樣呢?陸邕衡胸前插著的流凰劍,的的確確是從我手裏送出去的。再清晰不過的證據,我說什麽都不會有人信的。

“你先下去吧。此事我自有分寸。”

沈默了好一會兒,方聽見陸幽喑啞的聲音:“望天帝不要忘了所說的話。”

我不願再去看陸幽的眼神,索性低了頭,待陸幽的腳步聲出了牢房,我才緩緩擡起頭:“謝天帝。”

若不是天帝支走了陸幽,我絲毫不懷疑陸幽會氣急攻心,將我斬於亂刀之下。

“嗯。”天帝嘆氣道,轉身道:“你們先下去吧。”

不一會兒,就只剩下了我和天帝。

“我知道不是你做的,但我卻保不了你。”

天帝的話直白得讓我一驚,我沈默了半晌,方才艱難地說道:“謝天帝相信我,自始至終,九凰就沒想過害陸公子。但陸公子的確是死於九凰劍下,所以,九凰甘願受罰。”

“你的性子,和你師父很像。可惜,我不能看在你師父的面子上,就放你一馬。這些道理,想必我不說你也懂。”

這些道理,我自然是懂得,而且深谙其理。祝氏一族剛剛被滅,天族本就身處亂世之秋,如若此時再出了什麽亂子,引得陸氏與天族生出嫌隙,那天族便真的亂了。

不得不說,祝棋當真選了個好時間。如此一來,我倒是真的無路可退了。

“天帝,他們要如何罰九凰,那便任他們罰吧,只求天帝答應我一件事。”

“何事?”

“我知曉這次我難以脫身了,無論死或生,無論何種懲罰,我都認了。只求天帝能盡早處罰我,勿要等到師父出關。”

“你還怕你師父來劫了你?事關重大,我相信他不會如此莽撞。”

“不,九凰只是不忍心。師父養育了我幾百年,我卻沒聽他的話,反而處處為他帶來麻煩。是九凰不孝。”

此話不假,我不僅不孝,還沒腦子,沒有判斷力,總而言之,我就是這世上最不該被憐憫的傻子。

“我答應你,但此事再怎樣也需壓下幾天。你先在這裏待著,我也只能幫你到這裏了,餘下的事,看天意吧。”

“謝天帝。九凰還有一事相問。”

“說。”

我幾乎咬破了嘴唇,才道:“末生他現在,還好嗎?”

天帝楞住了,似是沒料到我會問這事,眼神覆雜地看著我,方緩緩吐出一口氣,道:“他現在沒事。”

我低下了頭,夠了夠了,我想要知道的,只有這麽多了。

“是你,救了他。”天帝又道。

我搖搖頭,我不清楚是不是我救了末生,我只是一個普通人,沒有那麽大的能耐,真正救了末生的,應該是阿恬。

或許,是阿恬背後的那個黑衣老者。

“罷了,許多事你也不明白,今日就到這裏。”

天帝立了一會兒,似是還有什麽事情要說,卻遲遲未開口,最終還是嘆了口氣,叫上門外的侍衛,走了。

我蹲在角落裏,聽見鐵欄關上的沈重鎖鏈聲,轉過了頭。眼前晃動的紅燭,一點一點,似要鉆進眼裏,熱得我雙目發燙,不自覺流了淚。

朦朧中我看見了好多人,有死去的陸邕衡,重傷的末生,歇斯底裏的祝棋,還有閉關的師父,他們皆是神色冷漠地從我面前過去,任憑我如何呼喊,都不肯回過頭來看我一眼。

我不住地喊,不住地追,終究是昏睡了過去,再無知覺。

作者有話要說: 怎麽寫著寫著,覺得女主有點背鍋俠啊,不慌不慌,不要著急,女主的苦日子還多......

☆、第 68 章

我待在牢房的日子裏,燭火就不曾滅過,恍恍惚惚間我連白日和黑夜都不大分得清楚,日覆一日地看著晃動的燭火失神。

陸幽派來的人晝夜不停地在外間守著我,拿出打仗的陣仗,只怕我有了飛天遁地的本領,一時逃了出去。

若說我以前,倒是真可能懷了這樣的心思,可不知為何,一想及是我親手將流凰劍送到了陸邕衡體內,我就似全身上下失了力氣,再也提不起半分的興致。

終究是我,終究是我害死了陸邕衡。

陸邕衡再不濟,也是陸幽唯一的兒子,是陸氏青年子弟中的佼佼者,估計也是受了祝棋的迷惑,被誆了過來,做了替死鬼。

偌大個陸氏,估計現在都在盼著我死。

自古一命抵一命,若是陸幽執意要我死,我除了將祝棋交代出來,好像也只剩下了赴死一條路。

天帝已暗地裏派了幾次人過來,詢問我當日陸邕衡被殺時的細節,我自然是知無不言,只希望天帝能真的查到點什麽。我畢竟受限於牢房之內,天帝手眼通天,若說真的有什麽人有能力查清祝棋及其背後一幹人的勢力,那這人必是天帝無疑了。

如此在牢房裏蹲了幾日,我竟心境清明了不少。

天帝派來的人一日少過一日,我雖是有些忐忑,但不久便適應了牢房內的日子,這裏除了房間不大敞亮,其他的倒與我素來生活無異。

但今日似乎格外不同。我來了這裏多久,陸幽的人便在外間虎視眈眈了多久,可不知為何,今日陸幽的人並未前來。不止如此,往日斷墟崖雖是安靜,但多少還是會有雜音,今日好似一同閉了嘴,緘默非常。

原想叫一兩個侍衛前來詢問,後來覺得麻煩,索性放棄了,胡思亂想了一晌,我突感疲乏,便和衣躺下了。不多時,外間忽有一陣窸窣聲傳來,還伴隨著陌生的靈力波動。

我翻身坐起,今日,有生人來了。

我來了這裏數日,斷墟崖裏大多數人的靈力我都有所熟悉,可此時,一絲陌生的靈力忽然自外間傳來,我不由得立即警惕起來。

只是奇怪,那靈力波動幅度甚小,都抵不上一個尋常天族人,卻不知來此地又是為甚。

那靈力波動已是越發靠近,我看著空無一人的外間走廊,一時不由得詫異起來,難不成,那人是施了隱匿咒?

正準備出手破法之時,從墻頭上忽而伸出一物,白花花地反著光,倒把我唬了一跳。

莫不是此地闖來了妖物?我伸手,準備將這妖物打下來。

沒想到那妖物還會說話,搖著頭道:“九凰,是我啊,九凰!”

聽見此話,我忽然覺得分外熟悉,便停了手,思索道:“難不成你是......”

“是我啊,師父,我是司闕!”

難怪我覺得這聲音有些似曾相識,原來是司闕,許久不見,沒想到再見竟是這副場景。我想了想,便伸手將司闕扯了下來,這才發現,司闕與我當日用的是同一種伎倆,化成一個紙片身子就過來了。

我看著摔在地上的司闕,搖頭道:“好小子,我當時教你此術的時候不是說了嗎,你連收斂自己的靈力都不知道,虧得現在外面沒人,否則就你這個水平,早就死了幾百次了。”

司闕搖搖晃晃著站了起來,蹦跶著身子,叫道:“你要是想罵我,就出去了再罵,你命都快沒了,還有閑心在這裏耗!”

我聞言身形一滯:“你這是什麽意思?”

“你不知道?”司闕走近了些:“也對,你在這裏面,自然是沒有一個人對你說實話的。九凰,你馬上就要被處死了你知不知道?”

我一時說不上話來。

“你怕是在這裏待久了,日夜都不知道了,還有兩個時辰,你就要被押去劍池了,劍池你知不知道?他們是想要你死啊。”

我還是說不出話來。

“你不要像個傻子一樣了,趁我父親支走了一些人,你還是快跟我走吧。”

難怪我瞧著今日不對,原來是有司闕的父親在暗地裏幫我。只是我知道,他之所以幫我,恐怕司闕在其中的作用功不可沒。

“去哪裏?”

“這,我也不清楚,反正天下之大,除了天族,你哪裏都可以安身。”

我苦笑,眼下這情況,天下之大,卻是沒有一處我可以安身的了。我只是不懂,為什麽天帝要騙我。

“司闕,你走吧。”我吐出沈重的一口氣:“我本就罪孽深重,不想將你也牽扯進此事中。我不想逃了。”

不管怎樣,我都是一個罪人,縱容我知道是祝棋陷害了我,但事實的真相只有我一人知曉,我終究百口莫辯。自陸邕衡被我誤殺那一晚起,我便知道,陸幽絕對不會善罷甘休,最壞的打算也不過如此,以我之命,換陸幽的報仇雪恨。

如此也好,只要能不牽扯到天機閣,我的死,也算值得。

“你放屁!我才不會相信什麽你殺了陸邕衡的鬼話,一個普通的侍女死了你都傷心得要死,你又怎麽會下狠心去殺陸邕衡?別在那裏廢話,快跟我走,出了這斷墟崖便有我的人前來接應,到時候你就是殺多少人也沒人管。”

“司闕,你聽我說。”我指了指我的床:“我枕下有好幾封書信,待你什麽時候有了機會再來此地,一定記得幫我取出來,交給我師父。”

“你說什麽?”

“還有,裏面有一封信是給末生的,你到時候不要拿混了,也替我轉交給末生罷。”

“什麽鬼玩意兒,你走不走,再不走人家就來了!”

我笑道:“司闕,謝謝你。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來生的話,我答應你,一定做你師父,再也不打你罵你了。”

“......”

司闕還未待開口便被我施法打了回去,只剩下一張沒有靈魂的紙片人,躺在地上。

大概此時,司闕的魂魄已經回到了他的軀殼裏。我忽然很慶幸,活了幾百年,還真遇到個敢為我劫獄的人,也不枉這一生了。

我掐算著時辰,拿起紙筆,又開始漫無邊際地亂寫起來。只有在生死之際,我才發現,我還有好多話來不及說,也有好多人舍不得。一番寫下來,時辰已是將近,我只好收起紙筆,將書信仔細塞在了枕下,靜靜等待著押解之人前來。

最先出現之人,是陸幽手下的人,他們在外間同我玩幹瞪眼玩了這麽久,我自然很是熟悉。他們一副氣喘籲籲的模樣,看樣子是被冥王拉去耽擱了,見我還安然坐在裏間,一時都放心起來。

緊接著,押解之人就浩浩蕩蕩地來了,為首之人是一個靈力精粹的天族將軍,但我並不認識。

窸窣的鎖鏈聲起,那人走了進來,按了按腰間的劍,道:“唐姑娘,請跟我們走。”

既已知他們目的為何,我索性也不問,順從地讓他們束了手。出了牢門,左右便各來了一個侍衛,按住了我的肩,我只覺難受,很想告訴他們,你們不用這麽大費周章的,我是不會跑的。

走出似乎漫無邊際的長走廊,在各式各樣的牢房旁穿梭,我終於是走出了大門,迎來了許久不曾見過的日光,眼睛有一瞬間難以睜開。

劍池位於思南山頂,是天族為罪大惡極的死犯準備的。劍池實則是一個古陣,一入陣中,再加以催動,便有數千把幻化的劍出現水中。幻劍不似尋常劍,只會對陣中人的魂魄加以傷害。

一個人的魂魄若是碎了,那這人便是徹徹底底死了。想來我又騙了司闕,我若是魂魄碎了,再也無來生之說。

劍池已經一百年未開,我記得它上次開陣之時,便處死了一個意圖造反的大將軍,如今一百年過去,劍池重開,必會引得天下許多人前來看熱鬧。

看來我也的確不負眾望,沿途來了諸多看熱鬧的人,只是這些看熱鬧的人,有點不一般。

一路罵聲疊起,石子相送,打得我一陣無奈,繼而還有點心酸。

“惡毒的女人,指使別人去殺了龍王一家,你的良心何在?”

“不止如此,這個女人還殺害了陸族長唯一的公子,只因為陸公子在天殿上說了她幾句,簡直是喪心病狂!”

“世間竟有惡毒至此的女人,不殺她簡直天理難容!”

“兄臺所言極是,這樣的人,早就該處死了。”

議論聲越來越大,人們也越來越亢奮,不多時,我的身上便被砸出不少淤青。

那將軍倒是個好人,見沿途人所擲的東西越來越大,覺得不妥,一邊命人驅散人群,一邊站在我一旁,替我擋去不少。

“多謝。”

那人也只是點了下頭,並未說話。

我裹緊了衣服,低著頭走了一炷香的時辰,終於是走出了喧鬧的人群。

人群稀疏之地,就是踏向劍池階梯之始,劍池一旁,早已有數位鶴發童顏的老者嚴陣以待,我若沒猜錯,待會兒就是這數人開啟陣法。

“唐姑娘,此去我們就不能陪同了,慢走。”

“多謝,天帝在何處?”

那人頓了一下,隨即有點不自然:“天帝在天殿內,恰能看見此地,姑娘就不必問了。”

“我知道了。”

我按了按發痛的淤青處,一步一步,走向劍池。

“唐九凰,師父,你要是敢去,我一定把你天機閣的屋子占了!你給我下來!”身後司闕的聲音傳來,我頓了頓,還是忍住沒回頭,繼續走了上去。

劍池三千劍,黃泉不歸門。

走至高處,便到了一處平坦之地,其上建有高閣,其下便是劍池。那數位老者已經開啟了陣法,劍池中心迅疾的氣流刮起大風,將我的衣衫刮得獵獵作響,我看了一眼劍池,水底劍影回旋,又回過頭去看了一眼閣下,司闕正被人拽住,往外面拖去。

距離太遠,我已不太聽得清他的話,只好轉過了頭,望著劍池,一時發呆。靈魂被撕裂的感受,想必一定不好受。

“姑娘,請吧。”

我點點頭,最後深深地看了一眼劍池,閉了眼,縱身跳了下去。

☆、第 69 章

縱身躍下劍池,我便立即被冰冷的池水吞沒,隱約中似有一雙有力的手,將我向池底不斷拽去。

與此同時,無數道劍影在我周身環旋,狠狠地刺向我。撕裂身體的痛楚傳來,我只覺我的魂魄傳來一陣陣的悸動,隨時都可能被撕裂。

原來這便是魂魄被撕裂的感受,我緩緩睜了眼,看見眼前搖晃的日光在不斷向上旋轉,便知我快要死了。

幾百年來打打殺殺,無數次與死亡擦肩而過,我終究是嘗到了死亡的滋味。

眼前的日光旋轉不停,我的意識也在不斷消散,恍惚間,我看見了師父,他仍舊戴著面紗,自光影裏款款而來,向我伸出了手,似是要拉我起來。

這幻像是如此逼真,以致於我一時忘了自己是將死之人,朝著師父的手握去。

許是我昏過了頭,我握住師父的手時,竟覺得眼前的師父是真的。

一陣大力襲來,眼前的幻像拉著我,不斷向上而去。我眼睜睜地看著師父的幻像將我拉出水面,巨大的水聲下水花四濺,日光竟又緩緩照在了我的眼裏。

我揉了揉眼睛,看了看身下的劍池,又看了看將我抱在懷裏的師父,納罕至極。

原來不是我的幻像,師父真的是師父。

彼時的我已是驚得說不出話來,呆了好久,方才艱難地吐出兩個字:“師父?”

“難為你還記得我是你師父。”日光下,師父的面紗在我頭頂輕輕晃動著。

原來,師父出關了。

我又呆住了,隨即一邊哭一邊笑:“師父,你不要救我,九凰闖了大禍,不想給師父帶來麻煩,也不想給天機閣帶來麻煩。”

說完這些,我才發現自己早已沒了掙脫的力氣,想是池子底的劍太過兇悍,早已將我的魂魄刺成重傷。

“師父,你不要管我好不好,我發誓,我下輩子一定天天給你煮茶。”

師父淡淡一笑:“不要怕,有我在,沒人能傷你。我們回去。”

我還不及回答,師父便抱著我向一側閃去,我低頭看時,才知道是下面的幾位老者向我師父動了手。

“烏掌門,你這是何意?此人乃天帝欽點重犯,還望烏掌門不要插手。”

頭頂師父幽幽的聲音傳來:“我天機閣的弟子,何時輪到他人教訓。我先將人帶走了,到時候自會前來給天帝一個說法。”

“此舉怕是不妥。”

“行不行由我說了算。”師父說完,我便感覺師父的臂彎緊了緊,一陣疾風刮過,再睜眼之時,師父已是帶著我出了劍池,看這架勢,師父是準備破了思南山結界,強行帶我飛回去。

“師父,你不要......”

話還未說完,腳底的思南山便傳來幾聲撼天動地的聲響,震得腳下的人群一陣嘈雜。然後我就看著下面一眾人詫異的眼神,看著師父抱著我,淡然自如地破了思南山的結界,悠然地,飛走了。

事實證明,真正的高手,結界是根本困不住的。能困住的,也只有諸如我這一類,永遠拉不上路的半吊子。

“師父,你的修為是不是又精進了?”我拽住師父的衣袖,看著師父揚起的面紗道。

“你別說話。你現在的身體狀況,我很是清楚。”

我搖搖頭:“師父,我現在雖然不能動彈,但不知為何,我體內似有一股力量,在慢慢重整我的筋骨,而且,我很熱。師父,我是燒糊塗了嗎?”

師父聞言皺眉,伸出他冰涼的手覆上我的額頭,我頓感體內的熱流減了不少。

“不能拖了,九凰,你不要睡著。”

“我沒有睡著。師父,接下來怎麽辦?我殺了陸邕衡,陸幽肯定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天帝也不會......”

師父捂住了我的嘴:“叫你別說話,餘下的事情我來。”

我只好任由師父捂住我的嘴,低了頭,看著低垂的團團白雲,一點一點從我腳邊溜走。待到雲霧散盡,腳下之地,就是天機閣。

師父落了地,將我打橫抱起,疾步走向煉丹房內。

落地之後,沒有了拂臉的風,我才驚覺自己體內似是要燒著一般,有一股無名的力量在我體內蠻橫生長,我這副軀體已是快要承受不住。

最近究竟是怎麽了,我的體內又到底藏了何物,讓我越發覺得我這副軀體不像是自己的了。

“九凰,你能聽得見我說話嗎?”

“我能,師父。”

“你現在先不要睡過去。”

“好。”

我雖是說著好,可眼皮還是不由自主地閉上了,只覺師父將我放在了地上,我睜開一絲眼,發現師父正在布陣施法,層層光暈將我罩住,似有若無的氣流穿過,我的散發傾了下來,將我的臉全部罩住。冷意漸從腳底傳來。不知過了多久,我體內原本躁亂的氣息才漸趨於平靜。

師父疾步走來:“九凰,你可好些了?”

我點頭,體內的熱意褪去的後果,就是我又撐不住了,漫天的困意湧來,我迷迷糊糊間倒了下去。

師父將我扶起來,給我餵了不知是何的藥物,便將我安置到榻上,替我蓋上了被子:“你好好休息一番。有我在這裏守著,你放心。”

師父餵給我的藥十分苦澀,摻雜著令人作嘔的腥味,我本就討厭吃藥,強行將這藥咽了下去,便覺半條命都快沒了,自然是點點頭,很快就昏睡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寫到結點了,所以只更了這麽多,向看過的所有朋友們筆芯,大家晚安,我又熬到了這個點,心疼我的頭發......

......才發現我是晉江小細胞,離晉江小透明還差得遠得遠得遠得遠得遠......

人生艱難,著實艱難。

☆、第 70 章

漫天的大雪,撲面而來的凜風,我恍惚間又站在了北冥淵,但再也不會因寒冷瑟縮,我的體內正燃著火,燃著精粹至極的火。

我伸出手,看著肌膚下泛紅的靈氣,越發地疑惑。

我是誰?我到底是誰?

靠近我腳處的白雪皆已融化,露出北冥淵雪下的黑巖,可我覺得愈發暖了,層層凜風刮過我的臉,我只覺清爽。

我的體內,似乎有什麽東西,正在兀自蘇醒著。

你若要醒,那便醒吧。我躺了下來,眼看著周身的白雪化為積水,汩汩流走了,身下的黑巖面積在不斷擴大,不斷擴大。我絲毫不懷疑,若是它真的醒了,整個北冥淵的白雪都會消失。

“九凰,不要讓它醒來。”我轉過頭,看見末生自遠處的雪地走了過來。

“看來這果真是夢了,連你也出現了。”許久不曾見過末生,我自然是坐了起來,細細打量了他一番。

末生瘦了,原本勻稱的身形,現在看來就像套了一件寬寬松松的袍子,在風裏單薄至極,他的眉間,藏了一絲憂傷。

看見末生這副樣子,我的心也跟著憂傷起來。

“你為何穿這麽少?難道你也同我一樣,體內燃著火嗎?”

末生停了下來,蹲在我的面前,伸出手蹭了一下我的鼻子:“不要讓它醒來,我們一起把這個秘密藏下去,好不好。”

我搖頭,隨即笑了:“你在說些什麽,我聽不懂。”

“你本應該知道的,但是我瞞了你,我不想讓你知道這個秘密。”末生的話真是雲裏霧裏。

“可是不是我要它醒來的。”我指了指胸口:“是它自己在燒,它要醒來。”

“那便把它壓下去。”末生握住我的手:“答應我,不要讓它醒來。”

“為何?”

“我怕它醒來的時候,天下就容不得你了。”末生頓了頓,忽而揚起很是傷感的笑容:“我不想讓你死。”

“好。我答應你。”我看著末生的臉,只覺越發喜歡,便捏了一把。

“記得你答應我的話。”

“好。”我正待再捏末生的臉一把,末生的身體忽而靠了過來,將我緊緊抱住了。

末生的身體很涼,比雪還要涼。我的心也平靜了下來,伸出手,看著肌膚下的紅色靈氣漸漸褪去,我便知道,我體內的東西又睡了過去。

“九凰,你可以醒了。”末生在我耳邊道。

我仍自抱著末生,不肯放手:“我現在不想醒,醒了肯定要挨師父的打,我在外面闖了那麽多禍。”

末生輕嘆一聲:“你若是再不醒來,就見不到你師父了。”

我的身形一滯,恍若遭受重擊,下一刻,眼前的末生,連同北冥淵的風雪,頃刻間化為碎片,我也跌入了淵底。

跌入淵底的一刻,我驚慌地睜開眼,看見了屋內的光景,便知我自夢中醒來了。

額頭上冒著冷汗,我想伸手去擦拭,卻發現我擡不起手。

我掙紮了一會兒,才發現不對,我這是被施了法,根本動彈不得。心下不由得大駭,這裏可是天機閣,師父他老人家還在這裏守著,便有如此膽大之人敢潛進來,對我施法。

想至此,我看了四周一遭,發現恰是師父的煉丹房,心下也安定下來,扯了嗓子喊道:“外面有人嗎?”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我看見師父迎著光走了進來。

“......”

“師父,原來是你施的法......”

師父瞥了我一眼,回過頭去關上了門,走到榻前,看了我一會兒方道:“看來你精神恢覆得不錯,都能大喊大叫了。”

“師父,你為何給我施了術?九凰想要喝水,師父給我解了術吧。”

師父聞言,並未給我解了法術,只是轉過身去,倒了杯水,將我扶起來,一點一點餵與我喝了。

我納罕道自己也沒什麽毛病,為何師父對待我就好像我殘廢了一樣。

想及殘廢,我的心咯噔一下,莫不是經那日劍池一事,我真的成殘廢了?

“你在想些什麽?”師父皺眉。

被師父一問,我喉間的水尚未下去,一時噎住,便劇烈地咳嗽起來。偏偏我又不能動,只好看著師父像對待傻子般替我拍了拍後背,把這口水給我順了下去。

我躺了下來,看著師父放下杯子,坐在榻前,一瞬間感覺自己像是個有娘的孩子,感慨不已。

“九凰,我今日來,是有事同你說。”

“師父有何事?”

師父坐了下來,輕拂白衫,眉間聚起一瞬的離索,方緩緩道了出來。

“為師要走了。”

我呆住了一晌,才問道:“師父要去哪兒?”

師父並未答話。

“師父,你告訴我,為何你剛剛出關就要走?”

我看著緘默不語的師父,又想起夢中末生的話,不由得心慌起來:“師父,你告訴我,我是九凰啊。你要去何處,什麽時候回來,有什麽事要囑托我的,你都告訴我啊。”

師父伸手,將我額間散落的鬢發捋至耳後:“九凰,你可還記得我同你講過的話。天地之大,為師不能陪著你一輩子,你終究要一個人去闖。”

我搖頭,淚水就不由自主地落了下來:“師父,你到底要去哪裏?師父是不是不要天機閣了?”

“天機閣,以後就靠你了。”

窗外響起敲門聲,渾厚的男聲傳來:“烏掌門,該上路了。”

“我知道了,馬上出來。”師父揮一揮手,門前便落了鎖。

這聲音似曾相識,我看著窗外的背影,恍然想起此人便是那日押我上劍池的將軍。

最後一道防線被擊垮,我看著一如既往的師父,腦中開始嗡嗡作響。

“九凰,我要去劍池了。”

天地間有那麽一瞬間的寂靜,我看著師父,努力說服自己一切都是玩笑話。

“師父,劍池的風大,不好玩兒的,你就不要去了,九凰帶你去別的地方好不好。師父,你先解了我的法術吧,我帶你去別的地方,比劍池好千千萬萬倍的地方。”

師父坐在那裏,無動於衷。

淚水漫出了我的眼,繼而濕透了我的枕,我幾乎是咬著牙在做最後的乞求。

師父,我求求你,不要去劍池。

師父,我求求你,聽一下我的話。

“我活了太久,久到都不知道自己是何年歲,只記得天下處處是勾心鬥角,我日覆一日地看著,也覺得厭倦。我推算命數,便知道自己去日無多,與其繼續渾渾噩噩地活在世上,倒不如做些在我看來有意義的事。”

“以我將死之身換你一命,這買賣,也還使得。”

師父言至此,我滿口都是話語,心卻疼得厲害,一時竟失了聲。

“九凰,你記住,我離去之時,便是天下亂象之始,自此,你便要仔細活著,沒了我,你也要協助長老管理好天機閣,你可明白?”

我拼了命地搖頭,嘴裏始終囁嚅著不要。

師父養了我數百年,我唐九凰何德何能,能讓師父以己命,換我生。天下也好,蒼生也罷,我統統都可以不管,唯獨師父,是我命數的一半,我若沒了師父,那我這一己之身還有何意義?

若是沒了師父,那我餘下的一生,都沒了歸途。

我的心開始燃燒起來,透過師父驚詫的眼,我看見自己的瞳孔空靈,透著無盡的熱意,灼灼燃起。

我要沖破師父設下的障礙,我要殺了窗外的天兵。

我不要師父替我送死,永遠都不要。

“九凰,這是為師最後一次助你了。”

我原感覺自己已是快破了法術,師父的話語一落,便覺心頭一緊,再也沒了力氣。我看著師父的手向我緩緩輸送著靈力,將我心頭竄起的火壓制住,便覺得世界都快塌了。

“九凰,你心魔難斷,為師走了以後,你切記不要大悲大喜。”

“我原是有一些話要同你囑托的,奈何你醒得太遲,我只好將一幹事等交與了末生,待為師走後,他自會告訴你。”

“九凰,我走了,自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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