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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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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式前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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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宇宙裏,每一個生存過的人,都相應有一顆星星在天空閃耀。”

在兩人關系還處於暧昧期的時候,迦爾納曾給阿周那讀過阿瑟·克拉克爵士的一些作品。雖然後者對於科幻題材向來不感冒——這人看上去是個理想派加行動派,實際上卻是個超務實主義者。相比於用幻想來填補未知,對方似乎更傾向於用雙手來開拓現實的版圖邊緣。所以在大學後他繼承了家裏的產業,還純粹出於自己的偏好開了一家並沒有任何贏利點的工廠,專門制造一些完全不可能投產的新奇物件。

在讀到那句話的時候,阿周那不以為然地接了一句“按照如今活人和死人的比例,差不多是1比30。每個人身後都站著30個鬼魂——要是這個世界沒有輪回轉世這一說,那你的天空真是擁擠得窒息。”

雖然被無情地駁斥了,迦爾納卻忍不住笑了起來。這人引用的論據和自己的明明如出一轍。大概在無聊的時候,他也會翻開自己隨手落下的科幻讀物解悶吧,真是矛盾又有趣的心理。

就像此時此刻,不知為何就想起了和阿周那的那一番對話。他走向窗戶的前方,擡手將掌心貼在冰冷的玻璃上,視線穿透晦暗的雲層望向稀稀落落的星空。要是所有的生命都與之相對應,那此刻星辰們投向這個世界生者們的視線會是多麽怨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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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你將這定義為暴動?”迦爾納停下咀嚼的動作,放下了手裏殘餘的半塊餅幹。阿周那自然地撚過他嘴邊沾著的餅幹屑,塞進了自己的口中,又就著他的手將剩下的餅幹叼走了。

“準確來說是自我意志的覺醒。”阿周那單手撐著頭,“就如你所說,當飼主給的草料不合口味時,但凡有些挑剔的動物就會想要逃跑。這不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嗎?”

“這是我的餅……”迦爾納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手裏空了,而盜竊者正坐在對面毫無愧疚感地安然咽下了掠奪品,他還沒說完就被對方聽若未聞地打斷。

“總之,現在新區裏的秩序也被徹底破壞了。”阿周那安之若素地續道,“他們試圖建立起人為的政權,並開始反擊Grail要求它們服從自己的命令——當然這是不可能的。他們原本借以棲身的那棟大樓,今天夜裏就將被當作危房炸毀了。”

那個地方……迦爾納看著他在地圖上勾出的地點,恍然發現這是自己之前辦公的場所,距離Grail所在處理器——那棟杯型建築一射之地的大樓。在更久之前,那是珍藏了所有人類光輝文化和寶物的博物館。自從那一天之後,他再也沒有回去的昔日之所,就將成為一片靜寂的墳場,將這段歷史徹底埋藏。

“走吧。”阿周那起身披上了大衣,將煙盒丟了下來。他的動作格外仔細,甚至將槍支的每一個零件都確保完整之後才收入槍匣。剩下的子彈數量並不多,但足以應對這場戰役的尾聲了。在等著迦爾納收拾東西的間隙,他伸出兩根手指輕輕撫摸了一下對方的臉頰。

“嗯?”對於阿周那罕見的溫情動作,迦爾納有些意外地擡眸,被他用食指摸了摸自己的雙唇。黑發青年久久地註視著他,像是要將他的身影刻畫進最深的記憶裏似的,倏然露出一個稍縱即逝的笑容。

“放心吧,你的星辰已經被我射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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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能遇上靠譜一點的上司就好了。在頂年輕的時代,弗朗西斯經常生出這樣的念頭。

她並不是出生於顯赫的世家,但也沒有繼承貧窮的血統,沒有窮人中常見的對金錢的過分渴求,而是相當對這玩意兒不在意,甚至覺得擁有太多是一種煩惱。

感情投入過多變成執著,那就會變成隨時能扼住咽喉的繩索。金錢積攢太多變成大山,那自己就會淪為被物欲束縛住手腳的囚徒。享用的瞬間即是追逐的全部意義,這就是她這麽多年來踐行的人生準則。但凡事都有意外——“惡龍纏鬥過久,那自身亦成為惡龍。”雖然自身並不擅長,甚至可以說是在逃避責任這類沈甸甸的詞匯,終了自己卻成為了操心最多的人。

天生的敏感嗅覺和行動力,是天賜的財富,這是她無論如何也無法甩脫的枷鎖。就像她早已發現那個人對於迦爾納奇特的執著一樣——在這次所謂人類的危機中她也最早窺出了真相的殘影。

她面朝著廣闊無垠的大海,灰暗的天空延伸到了視線所能及的盡頭,骯臟的泡沫隨著海水的反覆沖刷舔舐著海岸線。這時的場景太過適合懷念,但她此刻卻沒有一個想起來一個曾與自己有過交集的男人。那些無謂的對象就和昨天撒過的謊言一樣,被永久地拋在了無法追溯的過去。

她從靴筒裏拔出匕首,輕輕割開了繩索,讓載著自己的小船自由飄蕩在海面上。這讓她想起了很久以前隨船出行時的歲月,但其實這一切也就在幾年之前——究竟是為什麽,自己會回到這片堅實的土地,重蹈覆轍地過上索然無味的日子呢?她擡頭看著灰蒙蒙一片的天空,耳畔似乎回響起了響徹海濱的那些嘹亮歌聲。而這一切卻仿佛已經永遠固化成了不可回頭的歷史。

就是現在了。

兩個小時後,就在迦爾納和阿周那停留在廢墟的那個時刻,她已經悄無聲息地溜進了新區的邊緣。仰仗於其內部的混亂,如今新區的幕墻已經出現了不少足以趁隙侵入的裂口——阿周那先前布下的棋子顯然忠實按照預定軌道運轉了。她將長發紮成利落的一束,握緊了手裏的那把克格勃。

她並不是擅長刺探情報的類型,但這次事件偏巧出現在了她最熟悉的大海上。雖然花了不少力氣,但她已經幾乎拼湊上了事情的真相。就像那個混賬小鬼之前的推測一樣,這次的原油洩漏的確有大量人為的元素。雖然搞不清楚對方的手段,但那個女人似乎就是想要逼迫Grail作出這個決定,制造出一個不得不依靠屠殺才能活下去的世界。

那個名為庫丘林的改造人——是那個女人定制的商品。雖然有著驚人的體格天賦,卻對身邊所有的事物都感覺索然無味。為了讓他品嘗到鮮血的甘美,那個瘋狂的女人制造出了一個地獄。

“殺戮吧,不動手的話就會被弱小的家夥們幹掉哦。”——她的確成功了,讓那個不祥之人在一次一次的屠殺中找到了存在的意義,變成了現在無堅不摧的狂王。

真是惡心透了。

弗朗西斯潛伏在建築的角落裏,視線緊緊盯著不祥之人的背影。對方身上糾纏的紋身仿佛像是被無數人的鮮血染紅的一樣,散發著妖異而可怖的氣息。

世界上怎麽會有這樣的女人——對於那個人來說,只要能達到目的,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能成為殉葬品嗎。正如迦爾納的推測一樣,庫丘林的身上埋藏著訊息交互器,那必然就是那個女人放在他身上的,Grail運行的中樞神經。要是能將這個破壞,這個系統就將徹底停擺。

弗朗西斯深深呼出一口氣,繃緊了手臂的肌肉。第一次可能不會太順利,就算對方能躲過第一發子彈,也不可能從她手裏全身而退。指尖扣緊板機,尖銳的子彈滑出槍膛射向對方似乎毫無防備的後背。但就在這一瞬間,男人轉過頭來看了她一眼。

中了!手裏早已汗水津津。她咽了下口水,出乎意料的是男人絲毫沒有閃避,讓射出的子彈徑直刺穿了自己的後心口——她甚至能感受到彈藥穿透對方胸膛時的戰栗。但事情的結果顯然與她的預計相去甚遠。

男人並沒有倒下,而是依舊以那副姿態冷冷看著她,不帶任何感情的目光仿佛並不是在註視著什麽活物。

“是你。”睨著她的眼珠轉動了一下,對自己身上的傷口漠不關心。“原以為會是更有趣一點的東西。”

“餵……你!”弗朗西斯錯愕地揚起頭,難以置信地望向他胸前豁然洞開的血口——雖然此刻已經停止流血,但那槍傷分明已經深及肌理,精確射中了最為致命的那個位置。

騙人的吧……明明打中了,為什麽這個人毫無反應?這人是怪物嗎!這是何等可怕的力道……簡直就是超出人類常識的存在。她還沒來得及反應,喉管就被冰冷的大手捏住了,那個男人從高處俯視著她,突然露出了近乎於笑容的殘忍表情。緊接著就是頭部重重撞擊上地面的疼痛感,她捂住受傷的額頭擡起頭來,視線重新聚焦時看到的是男人漠然離開的背影。

鐵門在眼前哐當一聲合上了,她才意識到自己是被鎖在了一個密閉的房間裏。扶著墻艱難站起來,她才發現這是那棟預計將在今晚迎來爆破的樓棟,模糊光線裏隱約看到手表的指針已經指向了接近深夜11點的位置。他為什麽不殺了自己?她摸著自己喉間殷紅的幾道指痕,那個男人的力氣想掐死她簡直不費吹灰之力——卻將自己困在了這個地方。

而更可怕的是——在她剛才瀕臨缺氧的那一瞬間,腦子竟然無比清晰了起來。那個男人怪異的行為和不尋常的體質都有了一個可怕的解答。

這個男人根本無法殺死。

而他將自己關在這裏則是為了……

“快接通啊,你這個沒用的東西!”她抓著手裏的通訊器,將手盡力朝著窗外伸去,但如此遙遠的距離顯然不可能連接上任何一個人的設備,只有低低的電流音在幽暗的光線裏滋滋響著。她已經沒有心思去管自己的生命危在旦夕了,心裏只剩下了一個念頭。

“別來,迦爾納,別來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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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像很煩惱呢。”突兀響起的少女的聲音,讓她猛地擡起頭來。眼前身量纖瘦的身影正彎著腰,以天真爛漫的姿態歪頭看著她。“唔……好像哪裏見過你。媽媽,這個我可以殺掉嗎?”

“你是那個孩子……”弗朗西斯怔了一下,腦海裏閃過那個害怕拽著迦爾納衣角的女孩。但眼前的這個少女……灰色發梢沾染著點綴般的血跡殘痕,和先前那個形象完全不同。她來不及細想,隔著鐵門一把抓住了女孩的手腕。

“請你幫我個忙,那個人你見過的吧?那個救過你的大哥哥,他有危險,你能不能幫我傳個口信?”

少女的視線卻從她身上移開了,仿佛完全沒有聽見她在說什麽。她一只小手裏攥著一個白色的花環,一只手握著小刀輕輕地揚起,在空中劃出銀亮的痕跡。輕柔明媚的歌聲在黑暗的環境裏響了起來,像是一艘滿載月光的小船輕輕劃開了黑色的深水,留下一道波光瀲灩的水痕。

“空中所有的鳥呀,全都在嘆息哭泣。當他們聽見那喪鐘敲響,為可憐的知更鳥響起。”

婉轉的童謠以它本質內涵相悖的治愈聲線輕輕吟唱出來,卻在高潮出戛然而止。少女轉過頭看著她,突兀地露出了一個頑皮的笑容。指間的匕首倏然調轉方向,朝著她的頸間橫去——

“這個世界呀,就要沈下去了。就要變得一點也不好玩啦,媽媽也快睡著了。”

少女柔軟的手臂揮動著與之完全畫風不符的武器,漫不經心地揮下。她想起了那個灰蒙蒙的天空,背對著自己勞動和烘烤小餅幹的女性背影。那是媽媽嗎?不記得了,有餅幹甜甜的味道,也有鞭子血淋淋的香氣。真是奇怪,從那一天起大霧就沒有停歇過,讓她什麽也看不清楚了。

但一切的一切,都快要結束了。她的粉色小高跟鞋在地上踩出清脆的聲響,即使在行兇的瞬間臉上依舊帶著純然天真的神情——這些都是無關緊要的小事呀。這些大人真是奇怪,總是會在意這些完全不值一提的事情。她低低嘆息了一口氣,腕間蓄力閉上了眼睛。

“請住手。”充滿殺氣的一擊並沒有落下。而是被人抓住了手腕。她輕輕擡起下顎,皮膚傳來的感覺溫暖又熟悉。視線裏出現的是漂亮的白色長發,半遮住了青年沈靜的綠色眼眸。黑色大衣胸前佩帶著半舊的懷表,抓著她的右手戴著黑色的手套,將露在外面的手腕映襯得格外蒼白。雖然語氣溫和,但他抓著她的力氣卻絲毫不弱,直到確認她不打算再行兇,才輕輕將她的手放下,“失禮了。這個人對我來說很重要,請不要傷害她。”

是這個奇怪的人呀。少女將小手背在身後,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他。青年沒有在意她的表情,走到鐵門之前輕輕搖晃了一下焊接的結實程度,有些抱歉地俯身看著弗朗西斯。“判斷失誤了,應該由阿周那來營救你的……不過他無論如何也不同意由我去‘那邊’。所以你得在這裏稍許忍耐一下了。”

“那邊?”弗朗西斯被眼前的情景搞糊塗了。她突然想起了關鍵問題,“你這人是召喚獸嗎?餵,你知道現在是什麽情況嗎?來這裏根本就是送死……”

“稍安勿躁。”迦爾納輕輕豎起一根手指示意她不要大聲說話,“野獸就快落入陷阱了。被人耍弄了這麽久,接下來就該我們來制定游戲規則了。放心吧,在12點之間所有的一切都將結束了。”

“我們?”弗朗西斯楞了一下,“你和那個大力氣的混賬小鬼嗎?你們想做什麽?你們難道不知道……”

“所有的一切,我都清楚地知道。”迦爾納微微頷首,“在這棟樓毀滅之前,Grail將先一步迎來滅亡。所以你大可不必擔憂,在這裏反而更安全一些。”

對於弗朗西斯的追問,他再也沒有回答,只是輕輕擺了擺手,轉身順著幽深的長廊走向了最終的戰場。少女看了她一眼,腳步輕盈地跟在迦爾納身後,但很快消失在了黑暗裏,沒有與他繼續同行。而就在迦爾納轉過頭的那一瞬間,頭頂微暗的光線淡淡籠罩下來,在他臉上投下了一道陰影。她看到迦爾納露出了帶著輕微悲哀的表情——雖然像是風吹散的滿地秋葉一樣轉瞬即逝。背後冷風吹拂得她長發輕輕拂起,她伸手將頭發別在了耳後,搖了搖頭。

大概是自己看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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