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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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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黑暗之中有人笑道:“我出價!十萬兩!”

另一人道:“十一萬!”

有有人爭著搶道:“十五萬兩!十五萬兩!”

楚留香垂著頭,並不說話。

此時此刻,他只覺得這是自己這輩子倒得最大的黴。

在這種滿是熱烈惡意的環境之中,他只覺得連自己的心跳,都已因為心驚而跳得很快,仿佛病態一般。

被吊起的雙臂,早已開始失去知覺,好像有一萬只螞蟻自他的血管裏、神經中爬過,讓他的手幾乎控制不穩。

而身上的那種痛苦,其實卻並沒有那樣的可怕,即使是蘸了鹽水的鞭子,其實也無法同玉姣所帶來的那種痛苦相比的。鞭傷是皮外傷,傷得再重,也不會有那種瀕死一般的感覺。

但最可怕的,是這種滿是惡意的熱烈環境,有幾百雙眼睛都在盯著他,要將他殘酷的虐待致死。

任何一個江湖英豪,在這種情況之下,都難以做到絕對的冷靜,但楚留香卻是個例外。

他之所以能成為江湖之中超一流的高手,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對於危險的熱愛,還有那種能在極度的興奮之中同時保持極度的冷靜的能力。

此時此刻,聽著這些充滿惡意的競價之聲,他竟已是全然的冷靜。

那女人似乎覺得現場的氣氛還不太夠,就繼續一鞭子一鞭子的打他,楚留香一聲不吭地捱著,額頭之上,也浮起了一層冷汗,但他的雙手,卻仍然試著解開束縛他的繩子。

回響極好的石窟之中,回蕩這一種嚴酷而可怖的聲響,那些熱烈的競拍聲,簡直讓這種地獄一樣的聲響顯得愈發的詭譎、愈發的令人遍體生寒。

這裏就是漆黑的蝙蝠島,在這絕對的黑暗之下,每個人都被隱去了姓名和身份,所以他們可以肆無忌憚地作惡,不用擔心被揭穿。

原隨雲的確是一個非常懂人心的魔鬼。

楚留香忽然想:此時此刻,若是這漆黑的石窟忽然亮起來,這些人一定會驚慌失措地遮住自己的臉,像是那種陰溝裏見不得陽光的臭蟲一樣四處逃竄吧。

他這麽想著,就莫名覺得好笑,忍不住低低地笑了一聲。

他身邊那個手裏拿著鞭子的女人捕捉到了這笑聲,冷冷道:“香帥真不虧是香帥,這種時候,竟還能笑出聲來。”

楚留香仍不搭理她。

他既然已決定不痛呼、不求饒,就絕不會發生一丁點多餘的聲音。

他不想引來玉姣。

但他的心裏總是隱隱覺得不安,總覺得玉姣一定會來,他總覺得此時此刻,玉姣就在這寒潭的深處發怒,她會想立刻跳出來把原隨雲撕碎。

玉姣、玉姣,你不要來,你要冷靜地去觀察、去找破綻,不要輕易地陷入險境之中。

楚留香在心中默默地囑咐道。

那女人悠然道:“我只當你是浪得虛名,如今一看,你卻果然是這世上少有的男人,楚留香,我倒真是很喜歡你。”

楚留香:“……”

楚留香已打定主意不再理會她。

女人一笑,柔聲道:“我越喜歡誰,我就越想看誰的脊背被折斷是什麽樣,香帥啊香帥,你大可放心的好,我易之白,一定會好好的招待你的,絕不會讓你輕易死去的。”

原來這女人的名字叫易之白。

這倒是個很好聽的名字,沒有過多的脂粉氣,反倒很是灑脫,卻不想,這樣的好名字之下,卻藏著這樣可怕的一個女人。她的語氣有多麽的溫柔,她的話語就有多麽的可怖。

楚留香嘆了一口氣。

易之白又是一鞭,打得楚留香皮開肉綻,空氣之中,都彌漫著難熬的血腥味。

忽有一人,大聲地道:“我出五十萬兩!我不僅要打楚留香,我還要把他的一只手剁下來,塞進他自己的嘴裏去!”

此話一出,熱烈競價的人們忽然就噤聲了。

那手持鞭子的、聲音如銀鈴一般的易之白又笑了,她幽幽地道:“香帥啊香帥,看來這世上還真有這樣恨你的人。”

楚留香不答。

易之白高聲道:“五十萬兩一次!有沒有人出更高的價格!”

沒有人說話。

易之白又高聲道:“五十萬兩兩次!”

還是沒有人說話,只有那個出價五十萬兩的人,忽然瘋狂地大笑起來。

易之白道:“那就這麽敲定了,五十萬兩,買香帥一只手——”

“我出一百萬兩。”

一個女聲的聲音忽然冷冰冰地出現,打斷了易之白的話。

這聲音十分的輕、又十分的冷,驟然出現,就在石窟之內不斷得回音,難以確定此女的位置。

但是楚留香渾身卻已緊繃了起來。

對於旁人來說,這聲音是陌生的,可他楚留香卻對這個聲音如此熟悉!在為時不長的時間之中,都是她在陪伴著楚留香,都是楚留香在陪伴著她!

玉姣!

這是玉姣的聲音!

但她的聲音已不是那樣嬌嬌軟軟,讓他聽了心就柔軟起來。她的聲音冷冷的、好似一塊晶瑩剔透的冰,帶著令人心寒的殺氣。

她是一個不會隱藏的人,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喜歡的人就纏著,不喜歡的人一下也不理。

……玉姣正是一個這樣的女孩子。

一時之間,楚留香的呼吸都已停滯了。

一種奇怪的情感,正慢慢地在他心中蔓延開來,他忽然止不住的害怕,害怕玉姣沒有做好準備,就貿然的送上了門來,一邊又在心裏不住的對自己道:不會的,玉姣雖然天真懵懂,卻是個聰明的女孩子,她不至於如此沖動。

這石窟的回響太好,以至於讓人難以確定她的位置,那出價五十萬兩的人暴怒,立刻道:“我出一百五十萬兩!!”

玉姣冷冰冰地道:“一千萬兩,買楚留香整個人,我要他整個人從身到心都是我的。”

全場嘩然!!

易之白也驚呆了,她只問:“這位姑娘,你可知道,蝙蝠島的賬不能賒,一定要現付才可以,你若是獅子大開口,到時候付不起賬,可要你拿自己來平賬了。”

一千萬兩,這價格,就算是京城裏皇帝老兒的老婆來了,也絕平不上賬的!

獅子大開口,可不是什麽好習慣。

玉姣非常直截了當地道:“我沒有錢。”

易之白已沈下了臉,冷笑道:“姑娘莫不是在說笑?”

玉姣冷冷道:“我可以搶他們的錢!”

話音未落,剛剛那出五十萬兩買楚留香一只手的人,忽然發出了一聲驚恐的叫聲,隨即,他重重地落在了地上,驚恐地道:“誰!是誰!”

而後,他的聲音戛然而止,似是已經死了。

玉姣道:“這樣他身上的錢就是我的了,我要湊夠一千萬兩,還要殺多少個?”

她的聲音竟是幹凈而純潔的,好似只是一個小女孩再問,我想吃十顆糖,要湊多少錢才行呀?

易之白冷笑道:“原來竟是個砸場子的,你就是鮫人公主?”

玉姣沒有說話。

石窟之內,忽然泛起了一點藍光。

在黑暗之中安然呆著的臭蟲們,幾乎在瞬間就亂了,這黑暗實在是太安全,以至於一旦有一點點的光,就足以讓他們驚慌失措。

這是寒潭之內的光。

整個寒潭,都在慢慢地亮起來,發亮的是潭水,潭水本是漆黑的,但是整個寒潭的表面,都在泛著漣漪,每一道漣漪劃破水面之時,都有星星點點的幽藍色亮起,一開始只是一點點,隨即,這泛著熒光的藍蔓延了整個水面,楚留香這才看清,這是一個相當大的寒潭,像是幽藍色的星海,將整個石窟都照亮了。①

這真是一種奇異而美麗的景象。

所有人都被這奇異的美景所驚呆了,一時之間,整個石窟之中都沒了聲音,所有人都呆呆地望著這寒潭。

星星成了碎片,落入這一片與海洋相連的寒潭之中,而寒潭的正中心,站著一個女人。

這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女人,黑發如雲、眼睛裏似乎有藍色的星星。

藍色的……星星……?

整個石窟被照亮,而石窟的正中,自然就是被吊起的楚留香,此時此刻,他已被折磨得不成樣子,一向都是松弛、風趣的楚留香,如今卻像一只待宰的豬羊一樣,被高高的吊起,而他強壯的身體之上,爬滿了猙獰的鞭痕,好似一條條血肉模糊的蟲子。

他的嘴唇都是慘白的,額頭上全是冷汗,額前的頭發亂糟糟的貼在臉上,讓他看起來是這樣的淒慘,這樣的可憐。

玉姣站在原地,就這樣望著楚留香。

楚留香也望著玉姣。

他的視力真的很好,能看到玉姣瞪著大眼睛看著他,渾身似都在發抖,眼眶已忍不住慢慢地發紅了。

楚留香哪裏見過玉姣這幅模樣?

他的嘴唇忽然勾了勾,竟是露出了一個有些松弛、有些愜意地微笑來,好似在告訴玉姣,我沒有事,你看,我現在既沒有缺胳膊、也沒有少腿,到處都好好的,你就不要傷心啦!

可誰知,他這一笑,反倒是讓玉姣抖得更厲害,她看著楚留香,忽然“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一點形象都不顧了。

楚留香霎時呆了!

他哪裏見過玉姣哭,玉姣從來不哭的!

她從來都是連一滴眼淚都不掉的,原隨雲用了那麽多可怕的法子來折磨她,她都沒有掉一滴眼淚。

可如今,她竟哭了……還哭的這樣傷心。

玉姣站在原地,哭得直抽抽,眼淚一串一串地往下掉,那眼淚落在寒潭中後,就變成了一串一串的珍珠,慢慢地沈入了海底。

……這就是鮫人之淚。

她又擡起頭來看著楚留香,楚留香有些發怔似得盯著玉姣,眼中似也有濕潤之意,他有些無奈,勾了勾嘴角,想要說話,此時此刻,卻什麽都說不出來。

玉姣忽然就不管不顧地朝著他奔了過來。

她的臉上還掛著眼淚,眼眶紅紅的像只小兔子,嗚嗚哭著就朝楚留香跑過來,楚留香心中一驚,立刻道:“玉姣!小心些!”

玉姣一眨眼,一滴淚流了出來,化作一顆珍珠,嗒叭落在了地上。

她根本管不了自己的鮫人淚,嗚嗚嗚地就沖過來了。

鮫人公主實在是太莽,以至於易之白一下子都蒙了,但她的反應卻還是很快的,之間她手中寒光一現,一把鋒利的匕首就出現在了她的手中。

在玉姣沖過來的前一秒,匕首已抵上了楚留香的脖頸。

易之白喝道:“不準過來,過來我就殺了他!”

玉姣立刻呆在了原地,惡狠狠地瞪著易之白。

那把鋒利的匕首,就抵在楚留香的脖頸之上,再進一寸,就能殺了他,玉姣簡直恨不得立刻把這女人給撕碎了餵鯊魚,此時此刻,卻也絲毫不敢動,只怕輕舉妄動之後害了楚留香。

楚留香這才通過餘光看清了易之白的臉。

她說得一點兒錯都沒有,她不是一個難看的女人,相反,她的皮膚很白,眼睛也很大,看起來就像是個世家小姐乖乖女一樣,任誰也猜不出,一個這樣的女人,居然在蝙蝠島作威作福、殘害人的生命。

見楚留香餘光掃了她一眼,易之白竟還勾了勾嘴唇,挑釁似得笑起來。

楚留香道:“你為何要跟著蝙蝠公子做這些惡事?”

易之白笑道:“你們這些人,為什麽總喜歡問為什麽?我就是覺得這樣子很有意思,不好麽?”

楚留香道:“好!”

話音未落,楚留香的手忽然變戲法一般的從那根吊著他的繩子裏掙脫出來,他的速度非常之快,在一個呼吸都不到的時間裏,他修長的手指已迅速封住了易之白的經絡,易之白瞪大雙眼,手中的匕首鐺的一聲掉在了地上,整個人直挺挺的向後倒去。

楚留香笑道:“我對你本不感興趣,之所以問你這樣的話,不過是為了讓你的註意力移開一瞬。”

易之白漂亮的大眼睛之中,似乎也湧出了憤怒的光,她似乎想要惡狠狠地咒罵楚留香,下一秒,那幽藍色的星海之中,卻忽然伸出了一條透明的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易之白拖入了深潭,讓她連一句話都不曾留下。

那是水母的觸手,玉姣乃是海中霸主,抓幾只水母來給她打工,那不是輕輕松松的事情麽?

剛剛那競價五十萬兩、買楚留香一只手的人,也正是被水母忽然甩出的觸手所殺死的。

楚留香松了松筋骨,發出了嗒哢嗒哢的聲音。

玉姣立刻就要撲上來抱住他,可是再一看楚留香身上那些猙獰的傷痕和蒼白的臉色,她就有些猶猶豫豫地躊躇不前,她的臉上還帶著一點點淚痕,眼眶紅得要命,可憐巴巴地看著楚留香。

她每次都說要好好的懲罰楚留香,但她只是喜歡他身上流下一點點血,見他如此奄奄一息、狼狽不堪的樣子,玉姣簡直連心都要碎了,她只怕自己一抱住他,他就會痛得暉過去。

楚留香忍不住笑了,張開雙臂,對玉姣道:“好玉姣,過來抱一抱我,好不好。”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也一如既往的松弛。好像他根本就沒有經歷過這些可怕的折磨一樣,還是那個仰面躺在甲板上曬太陽的楚留香。

玉姣輕輕地抱住了他。

玉姣雖是高挑的女孩,卻比楚留香要低了大半個頭,她又實在很纖細,輕輕地投入楚留香的懷抱之後,楚留香就攏住了雙臂,將她結結實實地攏在了自己的懷中。

玉姣是如此的小心翼翼,她什麽時候這樣小心翼翼過呢?

楚留香忍不住伸出手指,撫了撫她的側臉,將她臉上的淚痕擦去。

楚留香澀聲道:“玉姣,你哭了。”

原隨雲說:鮫人不會輕易流淚,他們只有在最心碎、最心痛的時候,才會流下眼淚。

懵懂天真的鮫人公主,受了那樣多的折磨,也從未掉過一滴眼淚。

但現在,她卻哭得這樣的傷心,這樣的難過,在那片幽藍的星海之中,已不知掉落了多少顆珍珠,而石窟之中,也掉落了一顆珍貴的鮫人之淚,落在堅硬的地面之上,閃著溫潤的光澤。

其實他只是受了些折辱、受了些皮外傷而已,與玉姣所受過的苦難所比起來,他今天經受的這些,又算得了什麽呢?

玉姣是為他而哭的,玉姣是為他而流淚的。

楚留香看著她濕潤的雙眸,心中那一股酸澀與心疼已蔓延來開,而在那一股酸澀之中,他又切切實實的感到了喜悅,那是一種飄飄然的喜悅。

他心愛的女孩子為他而流淚,這件事讓他喜悅的幾乎已忘記了身上的疼痛。

玉姣嗚嗚嚶嚶地道:“楚留香,你疼不疼?”

她甚至不敢抱緊楚留香。

楚留香柔聲道:“好玉姣,我不疼的,你抱我抱得緊一些,好不好?”

玉姣大聲道:“我不要,你分明就痛苦得發抖!”

楚留香忍不住笑了。

他道:“可你若是不好好抱抱我,我怕是要難受得心碎了。”

他的語氣簡直是有如春風一般。

這個男人,就是有一種神奇的魔力,即使是在最逆境之中,只要有他在,總讓人覺得,一切都沒什麽大不了的,此時此刻,蝙蝠公子還在虎視眈眈,但他卻是這樣的松弛、這樣的愜意,只因為懷中有他心愛的妻子。

玉姣就緊緊地抱住了他。

玉姣的力氣很大,楚留香的身上又全是血肉模糊的傷口,這麽一抱,簡直令那種疼痛都已到了骨髓裏,楚留香倒吸了一口冷氣,發出了“嘶”的一聲。

玉姣一聽,立刻嚇得要放開他,可楚留香的雙臂卻緊緊地收住,將玉姣牢牢地鎖在他的懷抱之中,不讓她離開。

此刻的痛苦,只能讓他愈發的清醒。

此刻的痛苦,只能讓他的心中愈發的充滿了決心,因為他與玉姣已在一起,即使是蝙蝠公子原隨雲,也無法將他們分開!

原隨雲就站在這石窟的最高處。

他的面容很是沈靜、神色很是淡然。他依舊穿著成色很好的衣裳,頭戴價格很昂貴的頭冠,遺世而獨立,好似一個神仙似的高貴公子。

亮起的石窟之內,所有的客人們都亂糟糟的,玉姣回過頭,冷冷地盯著那些客人。她忽然掙脫了楚留香的懷抱,高高地躍起,跳到了那人群之中。

鮫人公主的兇悍,剛剛這些人已看到了,見她上來,更是避之不及,這裏足足有幾百人,玉姣的目標卻很明確,她尖利的爪子撕開了數十人的咽喉之後,就退回了楚留香的身邊。

發生這一切的時候,蝙蝠公子原隨雲,仍然淡淡地站著。

他的眼睛雖然看不見,耳力卻是極好的,他不可能不知道這裏發生了什麽,卻是一副管都懶得管的樣子,只是在玉姣殺完人之後,淡笑著道:“這些人,都是剛剛出價要買楚留香的人。”

記仇的玉姣公主,一個也不放過。

她惡狠狠地盯著原隨雲,冷冷道:“就是你暗算我。”

原隨雲道:“是我。”

玉姣又道:“你還虐待楚留香!”

原隨雲道:“你不也喜歡做這些事?”

玉姣道:“我可以做,別人不能做,楚留香是我的丈夫!是我的!誰動了他,我就要咬死誰!”

這絕美的純真少女,卻惡狠狠地說出了這樣的話,露出了屬於兇獸的一面,她的十指之上,沾的全是血,那都是剛剛那些人咽喉裏噴出來的血。

這高挑美貌的少女,此時此刻,卻仿佛是地獄裏來的修羅惡鬼一樣。

原隨雲輕笑,道:“你果然是個很有趣的小東西。”

玉姣道:“去死。”

原隨雲嘆道:“你這樣有趣,我實在舍不得你死這麽快,不過……”

他的袖子,忽然如流雲一樣的擊出。

這袖子,並非是用來擊玉姣的,而是用來擊石壁上的一處機關的。

剎那之間,一陣尖銳的哨聲傳來。

伴隨著這一陣哨聲,屋子裏那些一直低著頭,宛如死人一樣的黑衣人都擡起了頭,直勾勾地盯著楚留香與玉姣。

這眼神,楚留香實在熟悉得很。

因為玉姣曾經看他的眼神,也是這樣的,就是那種獵食者對獵物的眼神,但與玉姣不同的是,玉姣是一只小小的兇獸,還知道有人對她好,還知道喜歡楚留香,她一直都在忍耐。

但這些人的眼神之中,除了獵食,完全沒有任何東西,他們渾濁的雙眼之中,甚至閃著綠色的光芒,好似是一群被餓了三年的惡狼一樣,一聽見那哨聲,就好似得到了主人的許可一樣,直勾勾地盯著他們看,慢慢地圍了上來。

這就是原隨雲的底牌,這是一群死了也能繼續爬起來的怪物。

這樣的怪物,在這島上,到處都是,這石窟的回響很好,楚留香已可以聽見,那些剛剛逃出去的人,正在驚恐地叫喊“這是什麽!這是什麽!”,隨即就是一陣令人牙酸心驚的撕扯聲,還有人們發出的那種驚恐至極、幾近瘋狂的慘叫與咒罵。

楚留香冷冷地盯著原隨雲,道:“你不肯放過任何一個人。”

原隨雲仍淡然得要命,只道:“他們既已知道了我是誰,我怎麽可能會放過他們?”

如此溫文爾雅的世家公子,長著一副多麽俊秀、多麽令人心生親近的臉啊……可他的心,卻簡直比毒蜘蛛、毒蜈蚣加起來還要更加的惡毒。

正在這時,那些黑衣怪物已嗷嗚亂叫著撲上來了,楚留香和玉姣的反應,自然不是蓋的,那幾只黑衣怪物,並沒能抓住他們。怪物們的眼睛裏簡直都已閃著紅光,而他們的嘴巴裏,也似是野獸一般,流著哈喇子,已完全沒有了一點點人的模樣。

一只怪物叫喚著撲上來,被楚留香一掌拍開,在這電光火石之間,這怪物的臉露了出來,原是那刀馬門的掌門人關十三。

那威風赫赫的漢子,已墮落成了一只只知道吃人的血肉的怪物了,而這一種墮落,其中有大半的原因,都要歸結與他自身的人性之惡裏。

而玉姣那一頭,也開始用她尖利的爪子撕開怪物。

然而,被楚留香一掌拍開的關十三,竟像是完全感覺不到痛苦和疲憊一樣,一次又一次的撲過來,要用閃著寒光的牙齒去撕咬楚留香,玉姣已用自己的手指撕碎了許多怪物,可地面上那些血肉模糊的屍塊,竟是會自己慢慢的融合起來。

幾團血肉模糊的東西,融合成了一只全新的怪物,這怪物有四條腿,六只胳膊,三個腦袋,其中的一只手的手心之中,還睜開一只渾濁的雙眼,直勾勾地盯著玉姣。

饒是玉姣,也從未見過這樣可怖的怪物,她有些楞楞地站著,忽然後退了一步。

楚留香已很疲憊了。

他的身上全是傷,幾十只怪物,又輪番與他搏鬥……但最可怕的不是身體上的疲憊,而是那種精神上的疲憊,怪物只有幾十只,卻永遠也打不完。

看見這融合起來的可怕怪物,楚留香向前走了一步,將玉姣護在了身後。

人類,絕不可能比妖怪強,可是楚留香護住玉姣的動作,卻是這麽的自然,因為他是如此自然而然的認為,一個男人,必須護住自己的妻子,即使他們今天都要死,那他也一定要為玉姣殺出一條血路來。

他只覺得嘴裏都泛起了苦意。

玉姣卻拉了拉他的衣服角,楚留香側頭看了一眼玉姣,玉姣對他使了個眼色,又看了一眼泛著幽藍色的深潭。

楚留香瞬間明白了。

來不及做出反應,那融合怪物便亂叫著撲過來了,楚留香立在原地,竟是躲也不躲,就在那怪物距離他們很近很近的時候,楚留香霍地踹出一腳,而玉姣也在同時踹出一腳,二人都使出了十成的力氣,將那怪物直直朝著深潭踹去。

就在這時,與海底相連的深潭之中,忽然躍出了數只虎鯨來,虎鯨身上黑白相間,看起來倒很是可愛,實際上卻是兇殘的食肉動物,剎那之間,那融合的怪物,就已不見了。

它已被那數十只躍出的虎鯨分而食之了!虎鯨一躍,重新回到深潭之中,而那融合的怪物,也已進了虎鯨的肚子。

死了都會重新融合站起來的怪物,假如吃了呢?

玉姣自知道楚留香被蝙蝠島暗算,關押在島上之後,就在尋找著上島的途徑,她很順利的找到了這寒潭,又躲在寒潭之下,聽見了楚留香與原隨雲的對話。

她雖天真無邪,卻不是個傻子,知道這種怪物的特性之後,她立刻折返回海底去搖人……不,是搖魚,所以才回來遲了,讓楚留香遭受了許多痛苦的折磨。

既然死後能覆活,那吃了還會不會覆活?

每一只虎鯨,都只分到了一小部分的怪物肉,它們躍回海底之後,就立刻分散了開來,各自去消化食物,它們都是在鮫宮附近,開了妖識的妖怪,只吃這麽一點點人類化作的怪物而已,當是不會出大問題的。

這就是玉姣想出來的解決方式。

這法子雖然非常的簡單,卻意外的很有效果。

接下來的事情,就忽然變得簡單了許多,就好似小狗接飛盤一樣,他們只需要把怪物們精準的踹到寒潭的上方,然後寒潭之中,就會躍出許多食肉的魚類,瞬間把這些怪物給吃得幹幹凈凈,再不見蹤跡。

楚留香終於笑了。

而原隨雲的臉色卻已變了。

他的嘴唇緊緊地抿著,冷冷道:“你這蠢笨的鮫人,居然能想出這種法子來。”

楚留香淡淡道:“你想用這寒潭來引出玉姣,卻沒想到玉姣卻利用這寒潭給了你致命一擊。”

原隨雲輕視玉姣,認為她不過是一個空有武力的蠢女人罷了,他所有的計謀所對付的核心,一直都是楚留香。

聰明如他,也放不下自己對他人的成見。

但玉姣一點兒都不蠢,她只是不懂罷了,但她不是人,她是一只小小的、美麗的兇獸,兇獸對於捕獵撕扯一類的事情,根本就是無師自通的,所以她才能立刻就想到這樣野蠻的一種解決方式。

雖然野蠻,但是卻很有效的解決方式。

原隨雲的臉色鐵青。

他忽然道:“楚留香,你以為你們已經贏了?”

楚留香不說話。

原隨雲忽然從石窟的最高點飄然飛下,而他的飛袖,也隨即擊出,這飛袖在空中飛舞,是如此的優美,可是這飛袖之中,卻隱藏這極其兇惡的力道,若被擊中,就只有死!

楚留香急速的後退,躲來了那飛袖,飛袖之中,卻有一陣黑霧襲來,那黑霧不是其他,正是妖魔之死氣,纏上人類,可瞬間使得人類死亡。

楚留香驚險避過,卻聽原隨雲放聲大笑,道:“此乃死氣,楚留香,你只要沾上一點,就必死無疑,我原隨雲,即使要死,也一定要帶上你一起死——!”

玉姣兇猛地一爪子就劈下來,原隨雲的動作卻更快、更迅捷,他已可以把三十三門武功,都運用得融會貫通,武功之高,已是當世罕見,就算是楚留香,也只能承認,自己技不如人。

玉姣當然不怕!玉姣的指甲與魚鱗,對付任何人類都是不怕的!

但,問題就在於,原隨雲不想對付玉姣。

原隨雲如今,已只想殺楚留香,對於玉姣,他只需要躲開就是,根本不會攻擊,他既然不攻擊玉姣,又何談被玉姣的魚鱗擋住,徒然的浪費精力呢?

而玉姣的步伐是跟不上他的!只要原隨雲想躲,他輕輕松松就可以躲得開。

他以一敵二,竟還輕松得很!

楚留香的額頭上,已浮現出了一層冷汗,他依然沈靜如水、神經似是鐵鑄成的一般,可那妖魔的死氣,卻好似原隨雲延伸出來的臂膀一般,已就要沾到楚留香的衣角!

楚留香急退!死氣卻忽然如利箭一般,直沖楚留香而去,玉姣驚叫一聲,立刻撲了上去!

原隨雲大笑:“楚留香,你已要完蛋了!”

死氣已要纏上楚留香的脖頸!

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變故又發生了。楚留香已覺得自己立刻要死了,卻沒想到,那即將沾上他的死氣,忽然在瞬間消失得無隱無蹤,好似從未存在過。

原隨雲驚呆。

他與那妖魔之間,有一種特殊的感應,能感知到那妖魔的死氣,但此時此刻,他忽然再也感知不到那妖魔了,似乎他已在瞬間被殺死了,連個渣都沒剩下。

石窟之中,忽然又回響起了腳步聲,這次是兩個人的腳步聲。

來者正是李魚與一點紅。

原隨雲只顧著楚留香,對與楚留香同行的一點紅夫婦,幾乎沒分過半點眼神,只將他們關在了某一處的地下。

他不知道的是,李魚本就是只能生活在黑暗之中的妖怪,在有陽光的時候,她的能力會大打折扣,可在這完全的黑暗之中時,她卻已恢覆了十成十的妖力,從另一個方向開始搜索這蝙蝠島。

妖魔已很少見,這天下絕大多數的妖怪都沒有見過妖魔,也不巧的是,李魚在三個月之前,剛剛手撕了一只妖魔,而且,她懷中,還藏有一根翠鳥之羽,這翠鳥之羽簡直就是妖魔指南針,所以,李魚與一點紅就順利的找到了與原隨雲狼狽為奸的妖魔,然後殺了它。

妖魔一死,死氣立即消失。

現在,一點紅李魚夫婦二人,也出現在了這洞窟之中,四人虎視眈眈地看著原隨雲。

玉姣陰森森道:“我要把他撕碎。”

李魚笑了。

她道:“冤有頭,債有主,他既然令你受了那麽多的折磨,最後一擊,當然就要留給你。”

一點紅冷哼了一聲,沒說話。

原隨雲的臉色,已然鐵青,這四個人還沒抓到他,竟已開始當著他的面去討論如何殺死他,原隨雲的這一輩子,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侮辱,此時此刻,他竟已怒火攻心。

原隨雲怒喝一聲,驟然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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