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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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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丁白雲神定氣閑,微笑著如此說道。

而秋星自剛剛開始,也發現了不對勁。

她的妖氣被汙染了。

由傅紅雪送來的半顆內丹之上,竟然沾染著其他精怪的妖氣!秋星因為重傷,嗅覺並不靈敏,所以未曾發現,可在內丹恢覆之後,她竟也沒感覺到!

因為附著在她內丹之上的妖氣,是鮫人的妖氣。

鮫人眼淚化作的珍珠,是人間至寶,上面包裹著鮫人的妖氣,卻全然沒有任何氣息。

並且,只要比例得當,鮫人淚珠甚至可以讓其他精怪隱匿自己的氣息。

這種天生的特質對精怪們來說,是非常可怕的天敵,因為一只精怪的妖氣若是從源頭被汙染了,那它也就離死不遠了。

當然,九命貓妖是個例外,因為九命貓妖這種妖怪,只要有一顆完整的內丹在,死了是可以再覆活的,這也就是為什麽她的內丹可以讓人類死而覆生的原因。

也因此,秋星最重要的任務就是有一顆完整的內丹。

所以她才中招了!

秋星活過百年,從沒見過鮫人出沒,唯一聽過的傳說,是十年前,有一位鮫人公主,與當時名聲鵲起的奇俠楚留香有過一段糾葛,聽說與吸血姬李魚也有點關系,但這事是真是假,實在不得而知。

但現在,她的內丹竟然被鮫人淚珠汙染了……!

雖然說她有九條命,但是這種瀕死的感覺還是讓她難受的要命,她一邊吐血,一邊把整個身子都縮進了傅紅雪的懷抱。

過不了多久,她就無法保持人形了。

秋星縮在傅紅雪的懷抱之中,只覺得渾身發冷,她下意識的想找一個溫暖的地方躲起來,可傅紅雪的懷抱竟也是冷的,他渾身似也已冰涼。

秋星張了張嘴,道:“花白鳳手裏的內丹,是你給她的?”

——她的聲音也已變得有些妖異了起來,不太像人類女孩子,而是更像一只會說人話的貓。

丁白雲嘆道:“其實你剛剛說的那些話裏,有一句倒是實在對得很。”

秋星不說話。

丁白雲自顧自地道:“白天羽,就是一個人渣,他看見好看的女人,就想要得到,而得到之後,他又會棄之如敝履。”

又是白天羽!

白天羽這個人,又何止只是害了二十年前的這些女人,又何止是害了傅紅雪?秋星身上所受的折磨,也正是因為這死去了二十年的幽靈!

秋星臉色很差,傅紅雪臉色更差。

丁白雲笑道:“只可惜……愛情本來就是這樣不講道理的事情,我雖然恨他恨得要死,殺了他之後,自己卻又實在後悔的要命。”

秋星冷冷道:“所以,你盯上了能夠使死人覆活的九命貓妖的內丹。”

丁白雲道:“你實在是只聰明的小貓。”

她的態度實在是很討人厭。

她繼續道:“我想讓白天羽覆活,但是當年我還是白雲仙子之時,這臭男人就敢離我而去,如今我費勁心思讓他覆活,他活過來,看到我這幅樣子,難道會與我雙宿雙飛?難道我不是在為他人做嫁衣?”

她的表情猙獰了起來,看起來更可怖、更像是一只地獄裏爬上來的惡鬼了。

丁白雲陰森森道:“白天羽這個人,若想用恩情拿捏住他,是絕不可能的。”

事實上,想用恩情長久的去拿捏住一個人,換了是誰都不可能的,白天羽這樣一個“大男人”,難道能忍受與一個貌似惡鬼的女人共度終生麽?他難道不會再一次輕飄飄的把丁白雲拋棄掉麽?

丁白雲不是傻子,她甚至比花白鳳更聰明幾分,自想到這個問題之後,她並不逃避,而是開始細細的想,如何才能讓覆活之後的白天羽對她死心塌地。

溫柔和順?小意殷勤?別傻了,這要是有效果,花白鳳怎麽還只是一個下賤的外室?她一年能見白天羽幾天?白天羽真的把她放在心上了麽?

亦或者……將他的手腳都打斷,讓他永永遠遠都只能待在自己身邊?

這倒是個不錯的選擇,可丁白雲也不想要,她並不想要白天羽恨她。

她笑著道:“這個世界上,既然存在著能讓死人覆活的妖丹,自然也有許多別的神奇秘藥,只是人類從不知道而已,比如說……能令人完全愛上另一個人的愛情秘藥。”

這秘藥的成分是:一根貓頭鷹的羽毛、一小罐熊蜂妖產出的蜂蜜,再加上新鮮的鮫人眼淚化作的珍珠,施法之人的血液,以妖火催動三個時辰……

秋星知道這種秘藥,在最開始想要俘獲傅紅雪時,她還曾有一瞬間想起了這個方子,只是介於她不屑於使用這手段,以及鮫人眼淚化作的珍珠實在是世間難尋——

電光火石之間,她已全明白了——!

秋星冷道:“你在內丹之上塗抹了愛情秘藥。”

丁白雲道:“你果然聰明。”

她頓了頓,接著道:“這貓妖的內丹,我為什麽不去自己找,而是要放出消息,讓馬空群、花白鳳等人去找,就是因為,我自己要去找到這珍貴的鮫人之淚。”

“……找了二十年,我終於找到了。”

秋星冷冷道:“正巧,在這時候,馬空群被我俘虜,你便令那方士帶著半顆內丹直接逃了。”

丁白雲道:“然後我就把我的血,混合著那些材料,制成了那一種神奇的愛情秘藥。”

丁白雲笑道:“你們妖怪,似乎最怕自己的妖氣被汙染。”

這一味愛情秘藥,實在是一種很妙的東西,裏頭正好有至寶鮫人眼淚,成功的讓秘藥之中混雜的其他妖氣全部隱匿,秋星縱然有天大的本事,也聞不出來的,她會無知無覺的吞下,然後死去。

花白鳳會得到這內丹,覆活白天羽。

而因為愛情秘藥,白天羽一旦覆活,就會瞬間死心塌地的愛上丁白雲。

這就是一石二鳥之計。

秋星冷冷道:“你知道的事情倒是不少。”

如今這世上,天地靈氣衰落,妖怪早不跟以前一樣滿地亂跑了,其實人類世界裏的妖怪實在是很少,而這種妖怪害怕自己的妖氣被汙染這種事……人類根本就沒理由知道!

丁白雲為什麽會知道?!

丁白雲道:“我知道的事情是不少,所以我才能躲在花白鳳的後頭,看她為了覆活白天羽而瘋癲,我本是想叫她看看白天羽覆活之後對我的深情的,沒想到你竟殺了她,實在是很沒意思。”

秋星沒有說話。

丁白雲忽然哈哈大笑。

她瘋狂地道:“白天羽!你不是喜歡美人麽!你不是對我厭惡至極麽!我偏不讓你如意!!哈哈、哈哈哈!!我要讓你對著一個醜女折腰,哈哈哈,可不可笑?可不可笑?!”

漆黑的夜裏,樹影就像是鬼的爪子一樣,猙獰的伸出來,好像要將這夜裏所有的人都死死抓住一樣。

丁白雲瘋狂的大笑著,好似已失去了理智。

她忽然覺得一陣快意,二十年了、二十年了,她有足足二十年都沒有如此高興過了,她猙獰的臉上五官都移了位,叫人看見,只覺得臉隔夜的飯都能吐出來,可她身邊的那少年卻一直看著她。

少年的眼中,也已露出了悲切的神色。

秋星大口大口的呼吸著。

這一著,的確是她輸了,她雖然活了很多年,但在內丹丟失之前,她一直都是一只無憂無慮的小貓咪,從不考慮什麽陰謀詭計,她的烏鴉養母也最喜歡她了,為此,烏鴉養母的大兒子還離家出走了。

她就這麽開開心心的活了好多年,直到內丹被搶,她才被迫長大。

人類的心思,實在是歹毒的很,這樣蟄伏了二十年的連環計中計,她實在是沒有想到。

她忽然又哇地吐出一口鮮血來。

傅紅雪的身體忽然也開始劇烈的顫抖了起來,他摟著秋星的那只胳膊收得很緊,好似幾乎要把秋星揉到他身體裏去,他死死地瞪著得意洋洋的丁白雲,好似已快要忍不住大開殺戒——

秋星嗚嗚咽咽地道:“傅紅雪,我、我好痛啊,你不要抱我抱得那麽緊,好不好?”

傅紅雪心頭一驚,立刻低頭其看懷中的秋星。

……她已經無法保持人形了。

她本穿著一件白衫,此時此刻,那白衫卻快速的癟了下去,奄奄一息的秋星在他眼前開始化形,從一個美麗絕倫的少女,變成了一只小小的、純白色的貓。

貓貓縮在他的懷裏。

這正是他一直以來,喊作“喵喵”的那只貓。

白白的、小小的,皮毛好似雲朵一樣的蓬松柔軟,有一條特別大的尾巴,讓人看見就忍不住想捏一下,它的四只小爪子很不老實,經常在傅紅雪身上踩來踩去,因為它是一只十七斤的大貓咪,所以傅紅雪每次都會覺得眼前一黑,簡直連呼吸都呼吸不過來。

它是……秋星。

它是秋星啊。

傅紅雪忽然想到,他摟著這只大貓咪睡覺,貓咪十分調皮,露出自己尖尖的牙齒咬他,被惱羞成怒的他提著後頸皮就丟到地上去了。

當時,它露出了特別難以置信的表情。

現在想想,是秋星根本不相信,他傅紅雪,一直聽話的要命的傅紅雪會把它丟到地上去吧。

短短幾天而已,他們的回憶原來就有這麽多這麽多。

可越甜蜜的回憶,只會讓現實顯得越冰冷、越無情。

秋星化作小小的一團,氣若游絲的躺在傅紅雪的懷裏,小小的嘴巴微張著,好似在呼吸,可呼吸聲卻是這樣的小,她漂亮的、圓圓大大的綠眼睛也慢慢地、慢慢地閉上了。

傅紅雪忽然怕得渾身發抖。

他嘶聲道:“秋星、秋星,你醒一醒!你說說話!”

秋星喵了一聲,已無法再說話。

傅紅雪已渾身冰冷,他抱著小貓咪,卻不敢晃一晃她,因為她剛剛說,自己身上好痛。

他眼眶通紅,盯著秋星,眼淚忽然一滴一滴的流下,打濕了秋星的皮毛。

她純白的皮毛之上,還沾著血,那是她自己吐出來的血。

傅紅雪的眼淚已停不下來。

這個漆黑的夜晚,好似讓他已流盡了這輩子所有的眼淚。

丁白雲盯著他,忽然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真可惜,你不是花白鳳和白天羽的兒子。”

有人忽然道:“如果他是,又怎麽樣呢?”

丁白雲道:“我自然是會很開心的欣賞花白鳳生下的賤種是怎麽樣的傷心欲絕。”

說完這話之後,她忽然楞了一下。

因為她發現,這句話並不是她身邊的這少年說的。

她身邊的這少年,名叫丁靈中,乃是丁家莊的三少爺,名義上是她的侄子,但其實,這少年卻是她當年懷孕之後生下的,她與白天羽的親生兒子。

丁家莊的莊主是丁白雲的哥哥,二人兄妹情深,丁莊主並不願看著妹妹名節受損,又不願讓她去承受骨肉分離的痛苦,所以他將自己的親生子送走,讓丁白雲的兒子頂了這個位置,取名叫“丁靈中”。

而那個被送走的親生子,則被取名為“路小佳”,在江湖上當了殺手,這也就是為什麽,秋星吞下內丹之前,聞到內丹之上的人類血液的味道,與路小佳有幾分相似了。

因為丁白雲與路小佳之間,是姑侄關系。

而這丁靈中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後,便心甘情願的為他的“大姑姑”做事。

丁靈中乃是丁白雲最信任的人。

此時此刻,丁靈中的反應更快幾分,鏘的一聲,利劍出鞘,丁靈中厲聲道:“什麽人,出來!”

那人陰森森地道:“你的反應實在太慢。”

此人的聲音嘶啞、短促、陰森,就好似一條毒蛇,在嘶嘶地吐著紅信子。叫人聽了,心頭免不得一震,又恍惚之間,生出了一種恐懼的心情。

此人的聲音好似有一種魔力,叫任何一個聽見他說話的人,都絕忘不了他說的每一個字。①

丁靈中只覺得背後一陣發寒,手中的劍竟是已握不穩,而一旁的丁白雲,似也有些驚懼,丁靈中見了,立刻大聲道:“什麽人裝神弄鬼,出來說話!”

他實在是個好孩子,為了他多災多難的母親,他也可以去做任何事,所以,丁白雲做的這些事雖然很喪心病狂,但丁靈中卻一直追隨著她。

那人冷誚地笑了一聲,好似很不屑的樣子。

下一秒,閃著寒光的劍芒已至!!

丁靈中心頭大震,立刻就要提劍去擋,可那人的劍實在是太快,快得只白光一現,丁靈中就再動不了分毫了。

——因為他的咽喉上,已沁出了一點殷紅。

只有一點,卻已足夠殺人。

丁靈中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他後知後覺的伸手,摸了摸自己脖頸之上,看到了那一點點的殷紅。

他忽然發出一聲沙啞的叫聲,然後撲倒在地。

——他死了。

丁白雲瞪大雙眼。

在她甚至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事情的時候,丁靈中便悄無聲息的喪了命,她的瞳孔忽然收縮,好似一根針一般,然後她看見了一柄劍。

一柄比尋常的劍更薄、更窄的劍。

這樣輕薄的劍身,本來是很容易抖動的,可這一柄劍,那寒森森的劍光,竟是穩穩當當,連一點點的抖動也沒有,那劍上有一滴血,那是丁靈中咽喉處的血。

握劍的人手非常的穩,他對力道的控制,可以說已超過了絕大多數的江湖人。

丁白雲的目光就落在了那人身上。

那是一個穿著黑色勁裝的男人,他身材修長勁瘦,黑衣緊緊地裹住身體,能叫人看到他臂膀上的每一塊肌肉,都是形狀優美且爆發力強的,他穩穩當當地站著,盯著死去的丁靈中,嘴角忽然勾起了一絲不屑的笑。

他銳利的雙眼便緩緩地望向了丁白雲。

丁白雲如今的樣貌,可謂是醜如惡鬼,即使是武功再高深的人,看到她的臉,也會起碼有一瞬間的楞神,可此人冷冰冰的臉上,卻全然沒有一點表情,好似他看到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具屍體一樣。

丁白雲忽然不受控制的向後退了幾步。

她背後卻又有聲音傳來。

那是一個優美的女聲,略帶著一絲沙啞和慵懶,她帶著笑意道:“你躲什麽,你不是志在必得麽?”

丁白雲一驚,立刻回頭望去,她背後三步的位置,正站著一個女人。

……一個美艷非常的女人。

若說那貓妖秋星是俏皮可愛的,這個女人就是極端的美艷,她的臉色蒼白的很,讓她那種極端的艷麗之中多了幾分病懨懨的慵懶氣質,也去除了幾分她長相裏的攻擊性。

丁白雲驚道:“你……你是誰……!你們是誰……!”

這絕艷的美人,自然就是吸血姬李魚,而那殺了丁靈中的勁裝男子,自然就是她的愛人一點紅。

李魚微微笑了笑。

她看著丁白雲,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就是那只聰明的黃雀?”

她才懶得回答丁白雲的問題呢!自報家門?為什麽要給她自報家門,此人配麽?

丁白雲厲聲道:“你們殺了靈中,為什麽?!”

一點紅陰森森一笑,忽冷傲的道:“因為我想讓他死,他就得死。”

……十年過去,這個男人這種說話的法子,還是一點變化都沒有。

李魚的眼中露出了一抹愉快的笑意,她媚眼如絲,朝一點紅看了一眼,一點紅就嘆道:“這女人跑不了,你不要站在那裏了,過來離我近一些。”

李魚歪了歪頭,道:“好呀。”

說著,她還真就一步一步的越過了丁白雲,要走到一點紅的身邊去。

任誰都能看出,這是一對恩愛的愛侶,他們簡直就連一分一秒,都不想分開。

丁白雲看著這對男女,心中忽然升起了一陣嫉妒的怒火。

她曾與白天羽也是如此的,恩恩愛愛,她當然知道,白天羽喜愛招蜂引蝶,可高傲的白雲仙子卻認為,自己是這世上最有本事的女人,白天羽有了她,再也不可能去招惹別人女人了。

……有些女人總是有一種這樣的錯覺、這樣的自信的。

但事實證明,她錯了,她對白天羽來說,根本什麽都不是。

而這對男女。

任誰也能從他們語氣的熟稔之中看出,他們已在一起廝守了很久了。

……這是一對真正的愛侶。

丁白雲牙呲目裂,忽然出手,她出手狠辣到了極點,竟是沖著李魚的後心而去,好似要把她的心活生生的掏出來一樣……!

李魚回頭,露出了一個不屑的神情。

下一個瞬間,她擊出一掌,擊中了丁白雲的身體,丁白雲只覺得肝膽俱裂,噗得一口血噴了出來,捂著心口後退。

她震驚地瞪大了雙眼。

李魚的每一步,都能看出,她絕不是一個懂武功的人,她擊出的這一掌,看似也軟綿綿的,全然沒有半分力氣,丁白雲的武功並不差,可她竟然……竟然……

竟然沒能躲過。

丁白雲的臉就是一塊破爛的肉,無論怎麽擰,都叫人覺得面目模糊,看不清楚,李魚看了她一會兒,竟從她的臉上看到了震驚的表情。

李魚歪歪斜斜地歪在一點紅的懷裏。

她總是站沒站樣,坐沒坐樣,隨時隨地都要找她的好一點紅的,一點紅從善如流,利落的收了劍,單手摟住了李魚,叫她靠著,自己倒是端正的很。

李魚對丁白雲笑道:“你不是懂得很多麽?這世上的妖怪,竟叫你也知道的七七八八了,你竟不知道我是誰?”

丁白雲……

丁白雲還真不知道。

李魚盯了她半晌,見她不說話,這才沈下臉來,冷冷道:“是誰告訴你貓妖的內丹可以叫人類覆活的?又是誰告訴你精怪的妖氣不能被汙染的?”

人類不可能知道這些事,除非……除非她身邊是有妖怪的。

丁白雲不說話了。

她已意識到了,今日她無法令白天羽覆活了,她本想著傅紅雪身心俱疲,貓妖又已死定了,她大可坐享漁翁之利,誰知半路殺出了這對男女。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但黃雀的後面,卻有可能還有別的獵食者。

丁白雲忽然大笑。

她笑起來,也似是哭一樣,她惡狠狠地瞪著李魚和一點紅,整個人似乎已癲狂了,她瘋狂的大喊道:“你殺了我吧!我不會告訴你的,這世上的愛人,有一對少一對,生離死別多一對是以對,傅紅雪既然當了白天羽十九年的兒子,那這痛苦就該讓他受著!受著!!”

她晃晃悠悠地從地上站起來,看著跪在地上,仿佛已變成雕塑的傅紅雪,眼中忽然迸射出了興奮的光芒。

她的仇恨終究是要有一個出口的!這出口既不能是白天羽,那就得是花白鳳,得是傅紅雪。

一點紅看著這個瘋癲的女人,只覺得耐心已全失去了,他不耐煩地嘖了一聲,問李魚:“殺了?”

李魚道:“殺了吧,她應該也不知道告訴她這些事的那只妖怪是什麽東西,留著有什麽用?”

這樣的人,自己受了情傷,就以毀滅別人的愛情為樂。像丁白雲這樣的人,活在這世上,又有什麽用呢?憑空讓這世間多一份汙濁罷了。

一點紅冷哼了一聲,擡手殺了丁白雲,連一絲多餘的力氣都沒有廢。

丁白雲撲騰了兩下,倒在地上不動了。

李魚又望向了傅紅雪。

這少年人好似已經死了一樣,他跪在地上,懷中有一件純白的衣裳,衣裳裏卻沒有人,只有一只白色的小貓。

小貓也是純白色的小貓,只可惜那小貓已不會動了,它的身體僵直著歪在傅紅雪的懷中,眼睛緊緊地閉上,三角形的嘴巴微微張開,卻好似再也不會呼出溫暖又甜蜜的氣息了。

傅紅雪忽然伸出了手。

他那只骨節分明的手抖得厲害,他用一根手指輕輕地撫摸了摸貓咪的小腦袋,然後又似乎要整理整理她毛茸茸的胸脯,她是一只非常漂亮的白貓的,以自己一身柔軟的白色皮毛為容,可現在,她身上的毛已被鮮血染紅了。

一只這麽小的小貓,怎麽會吐出那麽多的血呢?

傅紅雪想要幫她把那些血擦幹凈,可是粘稠的鮮血將小貓的毛粘成一縷一縷,怎麽弄也弄不幹凈。

他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這麽簡單的事情他也幹不好。

眼淚一滴一滴的落在小貓的身上,傅紅雪的身體冰冷,可他的眼淚卻是滾燙的。

李魚忽得嘆了口氣。

一只貓頭鷹忽然撲閃著飛過來,落在了那小貓的旁邊,貓頭鷹白生生的,有著毛茸茸的圓潤胸脯,它用自己的喙啄了啄小貓,又用自己的身子拱了拱它,小貓卻沒有任何反應。

這貓頭鷹,自然就是秋星的好朋友鷹英俊了。

它垂頭喪氣地道:“啾啾,你再不起來,這少年就要哭死在這裏了。”

傅紅雪霍地擡頭,死死地盯著那貓頭鷹,嘶聲道:“她沒死對不對?!她沒死對不對?!”

他的表情實在太可怖,鷹英俊直接被嚇得應激了,兩只爪子在地上撲騰了兩下,直挺挺地倒下了。

李魚:“……”

一點紅:“……”

李魚選擇回答傅紅雪的問題:“九命貓妖和其他精怪不同,只要保持內丹的完整,自然有九條命可活,如今她雖然死去,但也還有八條命,不必太擔心的。”

傅紅雪的眼睛忽然亮了起來。

冰冷的身子好似忽然又滾燙起來,跌到谷底的心也重新跳動起來,他激動地站起身來,沖著李魚走了好幾步,一點紅皺眉,立刻擋在了李魚的前面,不叫這楞頭楞腦的少年沖撞了李魚。

傅紅雪道:“真的麽?真的麽?她……她不會死、她不會死!”

他抱緊了懷中的小貓,脊背似乎都在微微發顫。

可李魚看著他的眼神卻很奇怪。

那是一種同情的的眼神。

她嘆氣道:“可她若是要睡五十年,要睡一百年才能醒來,對你來說,有和死了有什麽區別呢?”

——死一條命,畢竟是很大的事情,貓妖的妖氣還要慢慢地去養。

傅紅雪楞住。

他死死地盯著李魚,好像自己不是在看一個美艷絕倫的美人,而是在看一只地獄的勾魂惡鬼一般。

他的聲音似乎都是從喉嚨裏被擠出來的。

傅紅雪說:“……什麽?”

李魚嘆道:“妖怪的壽命是很長的,五十年、一百年對秋星來說並算不得什麽,她會好好的。”

前頭說過,使人變成精怪的法子其實非常困難,李魚與一點紅也是找了很久才集齊了那些需要用到的妖怪珍寶,這才把一點紅變成了精怪。

其實她並不排斥自己的夥伴變得更多一些,可是……可是那秘法之中有一味仙草,卻實在難找的很,他們當年在因緣際會之下找到了一株,立刻便為一點紅用掉了,如今……卻是沒有的。

想再找到一株,也不知道要過多久,或許十年、或許一百年。

傅紅雪卻已明白了。

他又垂下了頭。

秋星安靜地躺在他懷裏。

其實她很少會有這麽安靜的時候的,即使是現出原型的時候,她也是一只活潑的要命的小貓咪,一刻都不停的,傅紅雪想起貓貓追著她自己的大尾巴轉圈時候的場景,忽然忍不住笑了笑。

笑著笑著,他似乎又要流出淚水。

生離死別。

他忽然喃喃道:“幸好……這並非死別。”

死別的那一刻,是在他老死的那一刻,或許秋星睡了五十年、一百年,再醒過來的時候已忘了他。

這樣很好,至少受苦的人不是她。

他又笑了,好似如釋重負。

可他的身形卻好似單薄如紙,臉色慘白如鬼。

任誰都能看出,他的心已在此刻碎掉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不知道自己本應叫什麽名字,他被一個充滿仇恨的女人利用了十九年,他沒有家人、沒有朋友、愛人已與他永別……此時此刻開始,傅紅雪與這紛紛擾擾的世間,竟再無半分關系。

他一直是個很悲慘的人,可在今夜之前,他至少還有覆仇、還有秋星。

現在他什麽都沒有了。

而他再也沒有任何勇氣,去與這世界建立新的聯系了。

他看著李魚,忽然道:“你們是她的妖怪朋友?”

應激倒地的鷹英俊終於爬起來了,它搶到:“是啊,我是啾星的好朋友,我們認識都有一百年啦!”

傅紅雪忽然道:“啾星?”

鷹英俊道:“啊……你不知道啊,秋星小時候是被烏鴉精養大的,我們鳥妖最喜歡給小孩子起名叫啾啾了,所以烏鴉精就給她起名叫啾星了,不過後來她要出門闖蕩,覺得當貓老大這名字不夠威武,所以就改叫秋星了。”

傅紅雪忽然忍不住笑了笑。

貓老大啊……

那天那麽多貓沖出來掛在路小佳身上,也是她的手筆吧。

他道:“她……你們會照顧她麽?”

鷹英俊道:“會呀!讓我把啾星帶到一處寶地去,那地方是個盆地,所以妖氣充盈,她在那裏會恢覆的很好的,你放心好啦。”

傅紅雪終於長舒了一口氣。

他道:“好,那你們……帶走她吧。”

鷹英俊猶豫了一下,又道:“只是那地方人類進不來的,妖氣太濃郁了,你進來會死的。”

傅紅雪沈默了許久。

半晌,他才道:“我不需要再見她了。”

是的,不需要了,秋星在他活著的時候已永遠不會醒來了,他當然可以選擇時常去看一看秋星,但那又有什麽意義呢?

他這句話說出來,有一種強烈的自我虐待的意味,或許他根本已快活不下去了,所以只能用這樣的法子,讓自己渾身上下都血淋淋的,他才能感受到自己還活著。

痛苦,也是一個人活下去的支柱。

他看了看鷹英俊,忽然皺了皺眉,好像不相信它可以好好的帶著秋星離開一樣,他又看了看一點紅,又皺了皺眉。

最後,他還是走向了李魚。

一點紅看的出來,這少年已冷靜了下來,所以他側身一讓,讓傅紅雪走到了她的跟前。

傅紅雪垂下頭,用一根手指輕輕地撫了撫貓咪的小腦袋,貓咪沒有任何反應,他苦笑了一聲,珍之重之的把秋星放在了她的手上,李魚接過了秋星。

她其實從來都沒有見過這只小貓咪的,只是從鷹英俊的口中聽過一些她的事跡,這是一只充滿活力的神氣小貓咪,如今卻已陷入了深眠之中。

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

她已吃夠了由人類的執念帶來的痛苦,而李魚又何嘗不是?十年前的李魚,也曾與一點紅經歷過幾近生離死別的一刻,她很懂得傅紅雪如今的痛苦。

她接過秋星,對傅紅雪道:“丁白雲的計謀之中,那方士是個很重要的角色,卻一直神龍不見尾,若我沒有猜錯的話,那就是躲在丁白雲背後的精怪,是它一直在害秋星。”

傅紅雪冷冷道:“我會把他揪出來,我會讓他後悔曾活過。”

一點紅皺了皺眉,好似有話想說,但見李魚並不說話,他就也沒開口。

李魚又道:“我會好好照顧秋星的,你放心吧。”

傅紅雪道:“多謝。”

說完這句話之後,他就不願意在這裏多留一秒了,他忽然轉過身去,拖著自己的一條瘸腿,慢慢地走了。

看著他走遠之後,一點紅才道:“你為什麽不告訴他,人類最好不要管妖怪的事。”

李魚道:“讓他去吧,他需要一個活下去的理由。”

一點紅盯著傅紅雪離去的背影,忽然又想起了他和李魚遭遇殺手組織埋伏的那個烈日驕陽。

失去李魚他會怎麽樣呢?

他忽然側了一下頭,看了看身邊的女人,李魚擡起頭來,伸手點了點他的鼻尖,嗔道:“你怎麽啦?”

一點紅微微一笑,伸手摟住了李魚纖細的腰肢,道:“沒什麽。”

……幸好他沒有失去李魚。

傅紅雪一直不停的走。

他的身上,還滿是鮮血淋漓的鞭痕,他的頭發和衣裳,也依然是臟的,他應該停下來了,停下來好好的去把自己洗一洗,休整休整。

可是他不能停下,因為他怕自己一停下,就會忍不住恐懼。

那是一種對未來的恐懼,對寂寞的恐懼。

失去了秋星之後,他該如何面對漫長人生之中的歲月呢?他或許可以置身人群之中,讓熱鬧淹沒自己。但總會有那麽一些時候,他要自己一個人度過。

寂寞會將他淹沒,痛苦會扼住他的喉嚨。

他恐懼得幾乎無法走路,可他必須走,一步一步的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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