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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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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一點紅是個有潔癖的人。

他總是穿著黑色的勁裝,裏頭裹著白色的裏衣,衣服的布料就是普普通通的粗布,並不高檔,可卻總是散發著一種皂角與澡豆的淡淡味道。

做殺手,自然也忍得了極端臟亂的環境,只是他一得了閑,就會第一時間把自己洗涮的幹幹凈凈。與李魚一道的時候也是如此,每在林子裏遇到小溪,或者是到了一個新的城鎮安頓下來之後,他做的第一件事,永遠都是給自己洗個澡。

但這一次,他顯然是臨時起意的。

他把胳膊伸出去,李魚又開始用那種他已經有點熟悉的、直勾勾的眼神盯著他的血管看。她不由自主地吞了吞口水,慢慢地低下頭,好像就要露出那兩顆給了一點紅無限痛苦的尖利獠牙。

一點紅卻忽然皺起了眉。

他想起白天他在曝曬的太陽下奔走、置辦東西,身上出了一層薄汗,等置辦好之後,天已黑了,他不欲再耽誤時間,便只用幹凈的毛巾去擦身。

他忽然覺得不行,於是立刻收回了自己的胳膊,從馬車上一躍而下,一句也不解釋,就走得瞧不見了。

等到了河邊,踏入冰冷的河水之中時,他忽然忍不住想,這算什麽?就好似是妃子為了侍奉皇帝而精心沐浴。

這想法讓他浮起了一種倒錯的微妙感覺,冰冷的溪水上閃動著粼粼的波光,讓一點紅忍不住想到了李魚的那雙眼睛……她的眼睛著實太美,裏頭好似帶著揉碎的星星和月亮。

他想到了她停在他身上的目光,又想到了自己如今這般是為了什麽,溪水從他身上流過,不知為何卻像電流一樣,自他的尾椎骨一路打透整個脊背。他站在溪水之中,溪水沒過了他的腰。清澈的溪水之中,能看到底部沈著的鵝卵石。一點紅隨意瞟了一眼水中,嘖了一聲,慢慢沈入了溪水裏。

說實在的,其實李魚跟上來的時候他就聽見了。她的腳步聲是很輕,不想一個完全不會武功的人,卻也不似習武之人一般,落地是非常有技巧性的輕。

他雖聽見了,卻一點反應都沒有,在小溪邊脫下上衣之時,他也清楚她就在樹葉的後頭。

但他還是要故意如此。

他喜愛李魚,做夢都想得到李魚。因此自然不喜歡李魚對他的親昵之中夾雜的那一點距離感。

他故意嚇她一嚇,也正是忽然湧上心頭的惡趣味作祟。

只是知道她的目光就在背後時,他自己受到的影響也不輕。

不知在這冰冷溪水之中泡了多久,他終於覺得幹凈了,慢慢地走出來穿上衣裳往回走。

李魚已不在樹叢後頭了。

等他回去之後,就看到李魚正百無聊賴地坐在車轅之上,一晃一晃的晃著腿。她沒有穿鞋,腳踝蒼白又纖細,圓潤的腳趾之上卻塗著鮮艷的蔻丹,隨著她的動作晃出艷光。

她抿著嘴笑道:“自己洗涮幹凈的蜂蜜小糕點回來啦?”

一點紅:“……”

這語氣帶著調笑,讓一點紅忍不住覺得他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他瞥了李魚一眼,一句話沒說,又坐回了她身邊,他頭發還是濕的,身上滿是冰冷的水汽,然而這男人血氣充沛,即使剛從冷水裏出來,身上也是熱的。

他伸出了他的胳膊,微微歪了一下頭,並沒有說話。

李魚擡頭看了他一眼,一點紅回以平靜的眼神。

李魚忍不住輕輕問道:“你怎麽心這樣細?人這樣好?”

一點紅挑眉:“人這樣好?你在說我?”

他可真是從來都沒被人這樣說過,這世上,也只有李魚認為他是個好人,如此依賴他,抓著他的衣服角、用很低很低的語氣說“你不許走”了。

他如今還是不習慣被誇讚,只是這話從李魚的嘴裏說出來,他便只覺得心中一熱,整個人都充滿了勁頭、充滿了活力。

——當然了,這種活力他是不肯表現出來的。

李魚道:“對呀……不說你,我還能說誰呢?大善人紅先生。”

她伸手抓住了一點紅的手,一點紅也從善如流的反握住了她的手,她露出了尖利的犬齒,忽然低下了頭。

一點紅便覺得自己那只控制力道無比精準、穩定的手也開始不穩了。

他著迷地盯著李魚進食的姿態看,只覺得她看起來雖然兇,卻又多了一種無法形容的姿態,媚得很輕薄,如煙如霧,又帶著一種小動物一般的親昵和野性。

這番姿態帶著一種奇異的矛盾感,又十分融洽的出現在了她的身上,讓人覺得迷惑,又忍不住去欣賞。

一點紅覺得李魚簡直處處都好,樣樣都美,一舉一動之間都有別樣的風情。只是他自己都說不上來,這到底是因為她本來就有這種令人窒息的魔力,還是說他的愛意已經多到快要溢出來,就連一眼都不想錯過她。

半晌,李魚搖頭晃腦地擡起頭來,她的臉上又浮出了那種深深的酡紅,好似吃飽喝足了一般,她雙眼迷蒙地盯著一點紅,一點紅從善如流,非常自覺主動的一把將她橫抱起來,送進了鋪著柔軟兔毛毯子的馬車內部。

然後頭腦不清地她又抓著他的衣裳不叫他走,一點紅忍著笑意撫她的長發,柔聲道:“我不會走,你歇一會兒。”

——他大概這輩子都沒有對人用這麽溫柔的聲音說過話的。

李魚放心的歪著脖子睡著了。

一點紅盯著她的睡顏看了很久,都舍不得移開目光。

其實看一個人睡得好不好,是能看出很多問題的,一點紅眼睛毒辣得很,自然能看出李魚此時此刻全身全心都十分滿意,睡得很沈,手裏還攥著他的衣服角。

這說明……不管她是否對他藏了很多心事,不管她是不是害怕他知道她的弱點,她的潛意識裏的確是非常信任他的,信任他為她好的一面,也信任他關於男人的那一面。

他的嘴角忽然慢慢地翹了起來。

他早上起得很早,晚上又熬到了很晚,雖然他自己覺得自己完全熬得住,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待在李魚身邊,他忽然覺得很放松,就連脊背都已不能再挺直。

一點紅順手上去理了理她額角的碎發,然後十分自覺主動地躺在了她的身邊,他閉上眼睛,睡意慢慢襲來,他卻不敢睡得太沈——這也是殺手長年累月形成的習慣,無論如何都改不了。

老實說起來,馬車再大、再舒適,都不如二十兩一間的上房睡著舒服,可一點紅躺在了這裏,卻已不想再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一點紅在半睡半醒之間,聽見了李魚唔了一聲,又動了動。一點紅瞬間清醒,卻仍閉著眼睛,佯裝不知。

李魚轉了個身,與他面對面躺著,又非常小幅度的往他這邊靠了一下,半晌,一點紅突然感覺到李魚湊近了她,在他身邊用非常輕的語氣說:“你怎麽這麽乖啊。”

一點紅眼睛都沒睜,假裝睡眠,側了側身子,一只手攬了過去又順勢一收,正好不好地將李魚摟在了懷中。

懷中那個冰冷且柔軟的人被他的舉動驚到了,半晌都沒再動一下,似乎在觀察他到底是真睡還是在裝睡。

一點紅十分沈得住氣,仍閉著雙眼,呼吸長且勻稱,好似自己剛剛真的就是睡夢中的無心之舉,他的胳膊虛虛地環著她,並不用力,也不肯放開。

最終,李魚還是沒能確定他是故意的還是真睡著無心,她輕輕地捶了他幾下,他佁然不動,李魚就安心地窩在他懷裏打了個哈欠,又補覺去了。

一點紅的嘴角慢慢地翹了起來。

第二天一早,一點紅睜開眼睛的時候,李魚還窩在他懷裏,她的身體拱起來,有點像只喜歡把自己圈起來睡覺的小貓。她閉著眼睛,臉頰上有些紅,呼吸聲淺淡到不可思議。

一點紅猜她是裝睡。

他不可能不去觀察李魚。李魚恢覆妖力之後,需要的睡眠其實並不多,白天的精神是比晚上要差一些,不過那是因為太陽光對她的負面影響,似乎並不會讓她十分困倦。

而她昨天那麽困,是因為吃飽了。

……恩,吃飽了就困就要睡覺,這還真的是很像懶貓。

一點紅這個犬科動物反正理解不了。

他觀察李魚頗多,自然知道她吃飽了睡覺會睡多久,從昨天半夜睡下來看,她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睡到現在還不清醒的。

所以……她在裝睡,因為他醒了,而她又很不想面對這種兩個人如此親昵的窩在一起的場面。

一點紅忍不住失笑。

他沒拆穿李魚,也沒多說什麽,稍微修整了一下,把衣服上的褶皺抹平,把頭發重新齊齊整整的紮成高高的馬尾,他帶上自己無鞘的薄劍,掀開簾子躍了出去。

他出去之後,李魚這才慢慢地睜開了眼。

整個馬車車廂之內,都是他身上那股熱乎乎、甜絲絲的味道,她就好像是窩在一個大號的蜂蜜小蛋糕裏頭睡了一夜一樣。

她忍不住笑了,又在意識到自己在笑之後,迅速的咳嗽了一聲,好似在掩飾什麽一樣。

出了翠羽山,二人一路向北走,途中殺死了企圖暗算一點紅的死士三十五人,擋下了整整五波暗殺。一點紅倒是對這種生活習以為常,甚至還覺得有點興奮。

是的,興奮。

江湖人不管外表如何,骨子裏都有一股子狠勁與兇性,即使是那名滿天下的儒俠展昭,年少初入江湖之時,手中寶劍之下,也不知沾了多少惡人的血。

而一點紅要比尋常人更喜歡刺激。他少年時沈默寡言,被與一群孤兒一起訓成殺手。他的師父對他們這群小子沒有任何感情,只將他們當做是殺人工具一般的用,用最嚴苛的法子去訓練他們,甚至讓他們自相殘殺。

他骨子裏是個非常逞強鬥狠的人,這些來殺他的死士一波比一波武功高,和這些人死鬥,讓他興奮得血都熱了。

而他最喜歡的是殺完人之後回頭看,看見李魚正在那裏等他時的場面。

這一日,解決完追上來的又一波追兵,一點紅與李魚進了蘇州城。

蘇州是富庶的大城,即使天色暗下來,卻依舊熱鬧非凡。馬車駛入蘇州城時,一點紅就發覺今日實在是熱鬧的很,街上有許多打扮的精致美麗的女孩子手中拿著團扇說說笑笑,年輕的男女走在一起,神色之間也多有親昵。

直到在街邊看見賣喜蛛的,一點紅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今天正是七夕佳節。

……這種節日,在以前,跟他是沒有半毛錢關系的,他對這種節日也沒有絲毫的興趣。

只是今年……

他卻忽然提起了興趣。

今日來蘇州城,自然是為了修整修整,二人進了客棧,一點紅雷打不動的先洗澡,直到把自己洗涮的幹幹凈凈、又換上充滿皂角清香的衣裳之後,他才敲響了李魚的門。

李魚刷拉一下就拉開了門。

一點紅面色如常地道:“外頭好似很熱鬧。”

李魚道:“好像是的。”

一點紅仍然十分淡定地道:“出去走走?”

李魚歪了歪頭,有些莫名他會忽然提出這樣的要求。

她自來了這裏之後,對歷法是全然沒有在意過,至多也只知道現在是夏秋交際之時,剛剛進城時,她又一直窩在馬車裏,沒註意聽外頭的動靜,自然不知道今天是七夕佳節了。

所以,她只是稍微疑惑了一下一點紅的反常行為,然後轉念一想,自己只能晚上出門,本來就少了許多樂趣,好不容易來到了一個晚上也很熱鬧的地方,出去走走當然也是好的。

想必一點紅就是出於這個考慮才來叫她的。

她笑了一下,露出兩個小小的酒窩,道:“好呀。”

一點紅挑了挑眉,似乎沒想到她這麽輕易就答應了,在看她神色如常,就猜到她估計是也沒註意到今天是七夕……

他面色不變,不鹹不淡的嗯了一聲,道:“那就走吧。”

二人就一起下了樓,出了客棧。

李魚生得極美,身上又掛滿了形形色色的珠寶首飾,更襯托的她整個人都如同從天上仙宮裏下來的神妃仙子一般。客棧裏喝酒吃菜的人不少,她一出現時,所有人的目光都已凝在了她的身上。

可這美人的身邊,卻有一只惡狼,寸步不離的跟在她身邊。見了這些帶著惡意的目光之後,他的眼神也變得極其兇惡、極其令人膽寒。

一點紅的目光冷冰冰地在客棧諸人身上掃過,沒膽子惹他的人就都默默地低下了頭,假裝什麽都沒發生過。

這其中,卻有一人,引起了一點紅的註意。

那是個身材頎長的青年男子,身上穿著錦衣,手上拿著折扇,似是個貴公子般的模樣,只是他的一舉一動,比起貴公子來,卻又顯得有幾分僵硬、縮澀。

更奇怪的是,此人帶著人皮面具。

而李魚也順著一點紅的目光掃了過去,看見了這個人,她的腦海裏忽然湧出了一股熟悉的感覺,好似這個人她應該認識一樣,但……

但她不認識,這或許是原主認識的人。

她有些困惑,卻不怎麽顯山露水,只是淡淡地移開了目光,等走出客棧之後,一點紅道:“那個做公子打扮的人易容了。”

李魚皺起了眉。

她道:“此人……我總覺得他的相貌有些熟悉。”

一點紅道:“哦?”

李魚嘆道:“可是我實在是想不起來他是誰……我先前說我忘了以前的事,可真的沒有騙你。”

一點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我知道。”

李魚垂下頭思考。

這個貴公子打扮的人,應當是原主認識的人,可這易容卻有些說不過去了。尋常人易容,是為了讓別人認不出來,可這個人易容,難道目的就是為了讓她把他認出來麽?

認出來?為什麽要讓她認出他來?

除非此人是在試探,試探她到底有沒有失憶,到底還認不認識他?

那麽,這個帶著人皮面具的人,不過是此人找來的托兒,目的就為了試探她,而他本人,則躲在暗處觀察她的表情,用以確定她是否真的失憶。

她忍不住用手磨挲了一下她手腕上的銀質手鐲,手鐲上有繁覆的花紋,這些古樸繁覆的花紋之中,藏著絲絲縷縷的死氣,並不濃厚,卻始終無法消滅,像是蟄伏在暗處的老鼠一樣,一口一口地吃掉她的妖氣。

那妖魔不敢與原主正面交鋒,所以才會用這種法子暗算於她。

可是,如果那妖魔連正面都不敢與她交鋒,那又是如何把這法器死死地扣在她的手與足之上的呢?

答案是有內鬼,有背叛了原主的人。

這個背叛了原主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在客棧裏用人皮面具試探她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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