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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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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珩臉色鐵青,拳頭捏得咯吱作響,拔腿往皇宮走去。

長寧緩過神,急忙拉住他的胳膊,“皇叔別去!”

當初裴瑯被借口發配西北邊關守城,暗中帶虎符前去支援,此番蕭珩大捷歸來,邊關除了程萬裏手中的二十萬大軍,其餘軍權盡數落在蕭珩手中,如今又有先帝遺詔分封西蜀。

實權有了,封地也有了,他便是大魏最強權的藩王。

以皇帝拓跋演這般多疑的偽君子,定容不下他。

若是在這個檔口進宮抗旨,皇帝必然會以此發落他,屆時他苦心經營的一切就毀了。

“難道要我眼睜睜看著你和親嗎?!”

蕭珩氣得渾身發抖,回眸之際,眼眶猩紅,瞳仁深處戾氣橫生,鬢角散落了幾縷發絲無風自動。

長寧驚住。

除了許多年前蕭淑妃逝世那會兒,她再沒見蕭珩露出過這樣的神情。

——宛如一只矯健兇狠、隨時會張開獠牙狠狠撕咬敵人的猛獸,兇戾嗜血,殺氣凜凜。

他胸膛劇烈起伏,深吸幾口氣後,仍舊無法遏制噴薄的怒意,“本王手上沾滿了匈奴人的血,你是我的郡主,和親匈奴,與送死無異!”

說什麽也不能讓長寧嫁給匈奴人!

蕭珩拂去長寧的手,牽過馬就要直奔皇宮。

這時不遠處一頂軟轎匆匆朝王府趕來,身旁還有順路回來的沈青雲等一眾威遠軍將士。

沈青雲方才護送匈奴使臣進宮,對和親之事有所耳聞,現下瞧見滿臉怒容的蕭珩,急忙上前阻攔。

蕭珩望著前方浩浩蕩蕩的一行人,神色冷厲:“讓開!”

沈青雲道:“殿下,您若是此刻進宮,只怕皇上會責罰趁機奪回兵權!”

蕭珩抿著唇,手中韁繩卻是絞在手背上,他揚起下頜,帶了不曾有過的狂悖:“能奪走,他便奪好了。”

在他即將策馬時,軟轎裏的李夫人快步走上前,“殿下,請聽我一言。”

蕭珩並未見過李夫人,認不得她,長寧卻是認得的,忙跑了過去。

原本擋在蕭珩馬前的沈青雲不由目光轉向她,待看清長寧的相貌後,虎目閃過濃濃的震驚之色。

長寧並未註意到旁人,親昵地喚了一聲:“李夫人。”

李夫人還未及四十,容貌不減當年,她笑容溫婉,拉過長寧的手輕拍,“郡主放心,不會讓你和親匈奴的。”

聽到這句話,蕭珩也轉眸看向李夫人。

長寧面上一喜,“夫人有辦法?”

李夫人四下環顧一圈,道:“咱們進去再說。”

待幾人來到府中正廳,李夫人才從袖中取出一本紅冊子,“郡主有所不知,當年先帝其實已經為您定了一門親事。”

長寧面上的喜色再度僵住。

親事?什麽親事?

李夫人看著長寧的目光慈愛無比,語氣溫柔道:“前些天給郡主下帖子也是為了告知郡主此事,其實你與我兒元修早有婚約。”

長寧腦袋一陣轟鳴。

她不由將手抽出,後退兩步,一臉不可置信。

李夫人垂眸瞥了一眼自己空落落的手,也不生氣,依舊神情柔和,“我知道郡主一時半會兒很難接受,可這就是事實,不信您瞧。”

長寧不敢去接那紅色婚書,蕭珩已經劈手奪過,展開一看,濃眉立時蹙起。

兩姓聯姻,一堂締約,良緣永結……

末尾,蓋著建昭帝的印戳。

李夫人生怕二人不信,又道:“這是我兒的一份婚書,郡主手中應該也有一份。”

長寧脫口而出:“我沒有!”

她若是有,怎麽會不知道婚約之事?

李夫人楞了楞,旋即輕笑,“險些忘了,定下婚約之時郡主尚且年幼,婚書應該在殿下手中,不過也不要緊。”

她轉身從身後丫鬟手裏捧過一只檀木匣子,道:“婚約之事,除了婚書,先帝還留了一封遺詔和證婚信物。”

蕭珩下意識朝長寧投去目光。

二人眼神交錯之際,長寧似乎看到了他眼底的掙紮之色,然而定睛再看,卻又不見了。

仿佛一切只是錯覺。

蕭珩艱難開口:“……本王並未私藏什麽婚書。”

他只是她的皇叔,沒有隱瞞她婚約的資格,也沒有這個立場。

李夫人笑笑,“殿下常年在外征戰,婚書許是在哪個親信手中保管著呢。”

似乎為了應證李夫人的話,她尾音剛落,外頭季風忙不疊氣喘籲籲地奔進來,手中正好拿著一個信封。

“殿下,驛站說是隴西劉叔送來的。”

蕭珩迅速將信封拆開,裏面只有一封與李夫人一模一樣的紅色婚書冊子。

剎那間,蕭珩像是被抽去了大半力氣,沈默著合上婚書,旋即才緩緩擡手,將李夫人手中的匣子打開。

紅色繡雙喜字樣的錦緞之上,靜靜躺著一卷詔書和一對玉佩。

那玉佩,是他曾見過的鸞鳳和鳴樣式。

蕭珩瞳孔驟然縮緊,高大挺拔的身軀一震。

他臉上神情幾番變幻,錯愕、震驚、怔楞……隨後是鋪天蓋地的惶恐不安。

記憶在頃刻間拉回到數年前的那個夜裏,他在長寧的小書房裏發現的鸞鳳佩圖紙,還有那晚詭異離奇的夢……

夢裏,腰間墜著一半鸞鳥佩的紅衣女子……竟是長寧?!

想到這種可能性,蕭珩身子開始忽冷忽熱,心潮跌宕,落在長寧面上的目光覆雜晦暗。

眼前少女的容顏如花般嬌艷,他不曾刻意去記,卻在不知不覺間將她的模樣鐫刻進腦海裏,一顰一笑,都那般生動。

他努力比對長寧與夢中紅衣女子的相似之處,越看越是心驚肉跳,一種被命運禁錮的窒息感油然而生,讓他喘不過氣。

不可能。

夢中的紅衣女子,頭戴九尾鳳釵,是大魏的皇後。

長寧是他的郡主,怎能嫁給皇室?

她又如何會忍心將毒酒送到他面前?

……等等!

混亂間,蕭珩像是抓到了一絲頭緒,急忙順著這根線將頭腦捋清。

退一步說,倘若夢中一切都是真的,豈不說明,長寧的身世瞞不住?

蕭珩頓覺一陣後怕和焦躁,額角青筋直跳。

長寧始終站在不遠處,卻不敢上前,向蕭珩投去的眼神閃動著無措不安。

不知不覺間,她已經習慣了依賴蕭珩。

“這原是先帝為郡主他日成婚備下的賀禮,本該郡主與其夫一人一半,只是不曾想,先帝走得早,臨別前便將這對鸞鳳和鳴玉當做定親信物了。”

李夫人纖纖玉指勾起其中一半玉佩的絲絳穗子,“如今……也當將此物拿給郡主。”

蕭珩伸手接過其中一半的鸞鳥佩,握著玉佩的手隱隱顫抖。

長寧也在此刻看清了他手上的東西,小臉頓時煞白一片。

她沖上前拿起玉佩,仔仔細細地觀察樣式紋路,居然就是她前世時常佩戴的那半塊鸞鳥佩!

這對鸞鳳和鳴玉,竟是建昭帝生前賜給她的成婚賀禮。

長寧思緒陷入混沌,指腹不由自主劃過玉佩上的紋路,低垂的鴉睫振動間滴落一顆晶瑩的淚珠。

別無二致,有差別不過是與她有婚約之人從拓跋臨換成了李家小公子。

躲來躲去,她還是躲不過皇室賜婚。

李夫人只當她是懷念先帝,用帕子輕輕拭去長寧眼角的淚水,提醒道:“郡主,沒有時間了,您和殿下若是同意這門婚事,我們就得趕在和親聖旨下來之前及時稟告皇上。”

原是先帝賜婚,李夫人本可將此事昭告天下,如今來過問長寧的意願,已是李家最大的讓步了。

擺在眼前的只有兩條路,要麽和親,要麽嫁入李家。

長寧只想了片刻,便忍痛下了決定:“既是皇爺爺賜婚,阿寧……遵旨。”

蕭珩滿臉愕然地望向長寧。

她怎麽就答應了?

李夫人端莊秀美的面上終於展露一絲輕松,“如此甚好,我這就讓相爺進宮向皇上稟明此事,即刻定下婚約。”說完帶上婚書遺詔和另一半鳳凰佩離開王府。

蕭珩怔在原地好半晌,忙快步上前道:“阿寧,婚姻大事不可兒戲!”

長寧此刻已經收拾好情緒,扶著椅子把手緩緩坐下,朝蕭珩微微一笑,“皇叔不必擔憂。”

到了這種時候,她還反過來安慰蕭珩。

蕭珩卻笑不出來,他眸子深沈,啞著聲道:“……不必勉強自己,你的婚事,只需考慮喜不喜歡。”

他喉結動了動,又道:“旁的,我來解決。”

長寧輕輕搖頭,蒼白的面容勉強擠出笑來,“我願意的。”

拒絕李家的婚事,和親便是板上釘釘,蕭珩出面或許能幫她解除婚約,但也勢必得罪皇帝,往後,他將舉步維艱。

蕭珩深知她的性子,只一眼便識破她笑容底下的勉強。

而且方才,他看得很清楚。

長寧得知自己與李元修的婚約時,面上只有驚訝和不安,絲毫不見小女兒家的羞澀喜悅。

她不喜歡李家小公子。

“在家等我。”

蕭珩轉身出去。

長寧猛然擡眸,慌忙追了上去,然而等她跑到門口時,蕭珩已經不見了。

她心中焦急,喚來門口的仆人準備馬車,仆人剛散去,另一道人影卻堵上了門口。

沈青雲看著她的臉,再三確認後,拱手道:“郡主,末將有些話想同您說。”

看他神情凝重嚴肅,長寧往門口方向瞧了一眼,馬車一時半會到不了,便轉身往前廳中走,“將軍請講。”

沈青雲堂堂七尺男兒,年近四十,卻在進屋的剎那紅了眼,撲通一聲跪下。

長寧嚇了一跳,急忙去攙扶他,“將軍何故行此大禮?”

沈青雲跪在她跟前紋絲不動,抱拳道:“末將威遠軍青字營沈青雲,拜見大小姐!”

聽著那聲大小姐,長寧呆了呆。

“你……”

長寧嘴唇止不住的哆嗦,一個詭異的答案悄然爬上心頭。

沈青雲再擡頭時,手中捧著一卷畫軸,涕淚縱橫,卻極力克制著聲音道:“大小姐,末將且問您,您的右手臂上,是否有一塊指甲蓋大小的紅色胎記?”

長寧一怔。

“當年夫人懷有身孕時,侯爺遠在邊關,末將奉命留在沈家護佑夫人,但是後來……後來侯爺戰死的消息傳回沈家,夫人傷心過度動了胎氣,將您生下後便撒手人寰,末將還曾抱過您……”

沈青雲將當初的陳年舊事說於長寧知曉。

末了,他哽咽道:“大小姐,您是侯爺的……親骨肉啊!”

轟的一聲,仿佛一道驚雷在她頭頂炸響。

長寧身形禁不住搖晃了一下,手指死死摳住桌沿,才堪堪穩住,面上血色蕩然無存。

她痛苦閉上眸子。

她原以為自己只是帶著記憶重生為另一個人,不曾想,兜兜轉轉一圈,她還是當初的她,是沈長寧。

她不是皇爺爺的孫女,不是太子的女兒,不是蕭珩的侄女……

難怪,她還叫長寧,還是與前世一般無二的相貌……

此時此刻,她竟不知是喜是悲。

長寧望著沈青雲高舉的畫軸,伸手接過將它展開。

映入眼簾的是一對年輕夫妻,其中的女子生得明艷動人,有著同樣一雙波光瀲灩的桃花眼。

這幅畫她見過。

前世,這幅畫就掛在她房中的供桌上,畫中人,是她的生身父母。

但很快,長寧又冷靜下來。

她將畫軸合上,抹去面上的淚痕,許久之後,她才下定決心,沈聲道:“……此事,不要再提。”

沈青雲起先驚愕,但也很快明白她的意思,站起身道:“末將知道,此刻要大小姐接受此事,有些強人所難,但末將認為,您若是恢覆了身份,皇上便不能再逼迫您去匈奴和親,自然,您也不必遵守與李家的婚約……”

只要她不是郡主,憑她是先烈遺孤,縱然有冒姓亂宗之嫌,皇帝也不會多加為難,大不了便是被遣回宗族。

回到沈家,她還有親人護著、有一眾威遠軍將士追隨,怎麽也比嫁去匈奴強得多。

沈青雲一咬牙道:“大不了,威遠軍眾將士護送您離京!”

“我若走了,皇叔怎麽辦?你們怎麽辦?”

威遠軍如今在蕭珩治下,貿然帶她走,皇帝必然不會放過這個拿捏蕭珩的機會,就連威遠軍眾人也會被扣上忤逆的罪命。

犯不著為了她一人的婚事,賠上眾人前途性命。

沈青雲只是個武人,自然不懂上位者心中那些彎彎繞繞,他還想再勸。

長寧跌坐回椅子上,擡手制止道:“別再說了。”

今日接二連三地發生了太多事,讓她腦中亂糟糟一片。

命運似乎給了她選擇,卻又讓她無從選擇。

季風此時備好了馬車,進來請她,瞧見長寧一張臉慘白如紙,不由掃了沈青雲一眼,才小心翼翼道:“郡主,馬車備好了。”

長寧恍然想起什麽,撐著桌案踉蹌站起身道:“快,務必攔住皇叔。”

她匆匆往外走了兩步,剛跨出門檻,刺目的日光忽然籠在她頭上,眼前一陣眩暈,長寧沒能支撐住,軟軟倒下。

王府前廳頓時亂作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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