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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暗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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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水河畔,血色彌漫。

灰暗的蒼穹之下,幾只禿鷲從參差的烏雲層後咻然飛出,於低空盤旋著,發出刺耳淒厲的鳴叫,振動的翅膀掀起陣陣腥風。

此役持續了兩日之久。

謝清緯拄著紅纓槍,從和著血水的泥濘中艱難爬起,原本閃著鋥亮光澤的銀色甲胄此刻破破爛爛,光潔清俊的面龐布滿血汙。

終於直起了腰,他口中發出劫後餘生的喟嘆。

然而目之所及,屍橫遍野,皆是斷肢殘臂,讓謝清緯禁不住胃裏一陣翻湧,險些一頭栽回地面,幸而被一只有力的臂膀及時攙住。

原本意氣風發的沈青雲此刻也是滿身血汙,他托住謝清緯的胳膊,眼中多了幾分肯定。

二人眼神短暫相接後,沈青雲問:“殿下呢?”

謝清緯急忙去尋,視線找了一圈,終於在飄搖的旌旗之下看見了蕭珩。

蕭珩的情況並不是很好,身上掛了不少彩。

弱水一役,主帥程萬裏讓沈青雲帶著青字營打頭陣,看似聲勢浩大,然而沖鋒過後,卻是後繼無力。

——程萬裏壓根沒有給予支援。

不足五千人馬硬抗匈奴兩萬騎兵,倘若不是要緊關頭沈青雲拼死一搏,直取敵方將領首級,只怕青字營將全軍覆沒。

但千軍萬馬面前,個人的力量終究是渺小的。

蕭珩一手握著軍旗,一手執劍,聲音沙啞:“堅持住,以防敵軍奇襲。”

他們身邊還有幾百號人,正在清點傷亡,拾掇兵器。

沈青雲見他臨危不懼,不敢再輕視這位少年,將餘下眾人聚集後,開始商議援軍到來後的應敵之策。

蕭珩卻背著身,面朝河畔,沈聲道:“不會有援軍了。”

眾人怔了怔。

沈青雲皺著眉,想上前詢問他話中深意。

蕭珩轉眸,聲音帶著沈痛和沙啞:“青字營和西平城……是他們獻給匈奴的‘誠意’。”

當年威遠侯沈明山率領威遠軍駐守西北,震懾四方,他們鎮守邊關一日,匈奴便不敢越弱水半步。

可惜後來,威遠侯死了。

他死後,威遠軍被調配得七零八落,青字營是唯一尚存的威遠軍分支。

匈奴人若要報覆,青字營便是第一個被瞄準的炮灰。

蕭珩話音剛落,眾人還未反應過來,身後馬蹄淌過弱水,濺起四散的水花。

一位返回西平城求援的士兵從馬上摔下。

“將軍不好了!”那人悲呼道:“程元帥帶著二十萬大軍退守河州了!”

轟——

晴天霹靂。

原本還吊著一口氣的青字營士兵頓時繃不住跌坐在地。

禍不單行,一直站在高塔之上瞭望北方的斥候也在下一刻驚叫出聲。

“匈奴……匈奴殺過來了!”

沈青雲嘴唇無聲地哆嗦著,眼睛裏充滿了痛恨和憤怒之色,頃刻間,他明白他和青字營是被利用且遺棄了。

他後槽牙咬得咯吱作響,極力克制怒意,拽過韁繩翻身上馬,恨聲下令:“撤!”

出征時青字營尚有四五千人,現下回到西平城的只有數百人。

城門外還有寥寥幾個士兵駐守,沈青雲等人長驅直入,進到城中後,卻發現城中百姓對於匈奴入侵之事沒有半點知覺,老弱婦孺們依舊過著和往日一樣的生活。

程萬裏的二十萬大軍撤離得悄無聲息。

難以想象,一旦匈奴攻入城中,這些手無寸鐵的百姓將迎來怎樣一番滅頂之災。

蕭珩望著熱鬧往來的集市,額角青痕漸生戾氣。

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

沈青雲也在那一刻大喊道:“關城門——”

隨著他一聲令下,城中百姓的目光齊刷刷望過來,似乎都在疑惑發生了何事。

直到城樓上預示著戰爭到來的鳴笛吹響,一直住在邊城的百姓才恍然明白過來,慌忙在青字營將士的護送下收拾行囊,順著城中應急暗道撤離。

至此,西平城持續了十數年的寧靜徹底打碎。

長寧身在白馬寺反倒清靜得很。

寺廟中人皆知她是為先帝祈福守靈而來,大都對她還算恭敬客氣,日常就在後山吃齋念佛,除了日子清苦些,倒也沒什麽不好。

讓長寧感到意外的是,王氏居然派人看望過她,說是感念當初她在太學對拓跋昭的情義。

如今的王氏不再是當初那個帶著拓跋昭在上京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女人了,而是母儀天下的皇後。

可想到她的後來的下場,長寧不禁嘆息。

午後,長寧抄完佛經供奉於佛前,便向住在後山的其他比丘尼詢問太子妃李姿的情況。

誰知對方一聽是在打聽太子妃李姿的,當即面色一變,擺手直說什麽都不知道。

長寧又是幾番打聽無果,便大抵猜出李姿應是被拓跋演安置在別處了。

只是這些,王皇後必然是不知情的。

先帝在時,李姿是被貶的太子妃,可到底還是李相之女,是拓跋演的白月光,現在拓跋演登基了,待國喪過後,李姿便能換個身份重回皇宮。

長寧心思回轉,想著拓跋演究竟會將李姿安置在什麽地方。

眨眼功夫,到了年關。

長寧特意花錢托人下山要了幾張燙金紅紙,依照以往的習慣將新年賀柬寫好。

她一直住在後山的禪房裏,平日無事可做便只能抄經練字,倒是讓她的字跡有了很大進步。

長寧看著自己寫的賀柬,眼中流露出滿意之色,仔細晾幹後收到匣子裏,等著來日蕭珩回來後一並送給他。

靈霜火急火燎地奔進來,張口時唇畔周圍還彌漫著溫熱白霧。

“郡主,有信了!”

長寧微垂的眼睫倏地擡起,站起迎了上去:“皇叔來信了?”

靈霜喘了幾口粗氣,搖搖頭道:“是謝五姑娘的信。”

“……原來是清竹姐姐。”

長寧眸色稍黯,但很快又揚起笑臉將信封接過,信封上的確是謝五娘那端方秀雅的簪花小楷。

隴西臨近邊陲,謝五娘時常可以打聽到邊關的情形。

長寧緊抿著唇,將書信看完。

靈霜瞄了一眼她握著信箋微微發抖的手,不由擔憂道:“郡主,信上說了什麽?”

長寧將信疊好,“匈奴已經跨過弱水河……直逼西平城了。”

靈霜臉色一變,“邊關不是還有二十萬大軍駐守嗎?匈奴人怎敢如此大膽?”

長寧轉過身坐回案前,忍下胸口起伏的怒意,淡聲道:“程元帥以提防梁國趁機作亂之名,帶兵退守河州了,眼下西平城,只有威遠軍下的青字營守著。”

威遠軍對長寧的寓意非同一般。

如今知道拓跋演和程萬裏以威遠軍和西平一座城的百姓當做與匈奴交易的籌碼,她很難不憤怒。

卻又替蕭珩感到擔憂。

靈霜不懂朝局鬥爭,憂心忡忡道:“難怪這這麽多月,殿下都沒有傳回一封書信。”

長寧心中亦是忐忑不安,面上卻努力鎮定,篤定道:“皇叔會平安凱旋的。”

蕭珩可是從無敗績的戰神。

她將信箋疊好賽回信封中,擡眸道:“……對了,開春後,皇上要來白馬寺祈福吧?”

祈福時,拓跋演必定會借機與李姿見面。

長寧眼睛轉了轉。

春祭當日,白馬寺上下一心只為迎接新帝到來。

長寧沒有特意裝扮,依舊是一身素衣,遮著面紗站在山腰處的涼亭裏,遙望山門口的帝後尊駕,隨後才不緊不慢地下山,繞到前殿。

剛穿過大雄寶殿,正好就見到了王皇後和拓跋昭。

自從王氏封後,不再像從前那般仰人鼻息,看上去氣色紅潤,豐盈不少,眉間那點朱砂痣也跟著熠熠生輝。

而拓跋昭原來是個壯實的胖小子,這幾年個頭猛躥,從前的那股子憨厚勁兒消散,穿著錦繡華服,倒叫人險些認不出來。

長寧朝對方盈盈施禮,“拜見皇後娘娘、拜見皇兄。”

王氏伸手扶住她的胳膊,打量著她淺笑道:“瞧著倒是清瘦了些,這些日子,過得可還好?”

長寧從善如流,“挺好,謝娘娘關心。”

王氏讓拓跋昭去他父皇跟前伺候,自己則拉過長寧的手腕,“好孩子,陪本宮走走,說說話。”

說起演王的人,長寧大抵只對王氏和拓跋昭能有些好感。

此刻王氏拉著她,長寧雖有些意外,但也不拒絕,乖巧地跟在身旁。

王氏拉著長寧有一搭沒一搭地問話,長寧都一一應答。

直到王氏話鋒一轉,問道:“本宮聽說,從前的太子妃也住在白馬寺,你可曾見過?”

果然是來套話的。

長寧擡眸,瞳底茫然,如實說道:“阿寧來到白馬寺後也曾想見見太子妃,可是四下詢問,並不知太子妃在哪裏。”

王氏心頭一咯噔。

前陣子便有人暗中傳話,告知她皇帝多次私下裏與李姿會面。她尋思著李姿被關在白馬寺禁足,而拓跋演新帝登基,政務繁忙,除了常去鹿苑放風,也沒聽說他來過白馬寺,便沒當回事。

可若是李姿早就離開了白馬寺……

思及此,王氏瞬間便明白了什麽,面上的笑意險些崩塌。

她知道拓跋演與李姿青梅竹馬,感情深厚,可當年願意嫁給他的只有自己。

拓跋演怎麽可以在這個時候又轉頭去找那個女人?

她勉強牽起嘴角,“本宮有些累了,你若是需要什麽,就派人到宮裏傳話。”

長寧輕咬下唇,擡手摁住王氏的手腕,下意識地想安慰她,可張了張嘴,又不知該說些什麽,最終只道:“……謝娘娘。”

此情此景,她同樣經歷過,個中滋味,不是一兩句話便能安撫的。

長寧兀自嘆了口氣,替王氏多年的隱忍不值。

回去路上,王氏想起拓跋演近日頻繁出宮之事,越發按捺不住心頭的不安,便轉道去尋拓跋演。

可到了廂房,門窗緊閉,外頭只有幾個禁軍看守著。

“皇上呢?”

負責守門的兩個禁軍神色閃躲,“皇、皇上歇息了。”

王氏美眸陡然沈下,拔高嗓門沖著門喊道:“皇上,臣妾有事求見。”

廂房內寂靜無聲,無人回應。

王氏作勢就要推門,門框卻在這時拉開了一道縫隙,出來的是拓跋演身邊的近侍李公公。

李公公低垂這眼睛,細聲細氣道:“娘娘,皇上歇息了,您請回吧。”

王氏目帶猶疑,但李公公寸步不讓。

半晌後,王氏才不情不願地朝門口福了福身。

“既如此,臣妾……告退。”

她轉身離開此處,等走遠了,才忙不疊抓著身邊的嬤嬤,低聲道:“找人去鹿苑瞧瞧,裏面究竟住了什麽人。”

鹿苑原是拓跋演在京城的一處別苑。坐落在岐山另一側,與白馬寺相隔不過半個時辰的行程。

烏金西墜。

李姿倚靠在拓跋演的懷中,柔情似水道:“皇上……您該回去了。”

拓跋演瞧了一眼昏沈的天色,吻了吻她的唇,“乖乖等著,過幾日朕再來看你。”

“皇上別忘了妾身才是。”她眼尾輕挑,媚眼如絲。

李姿順從討好的態度叫拓跋演心中暢快,臨走時又忍不住親了一會兒才離開。

他心情愉悅,走時甚至都沒註意到,鹿苑旁一樹灌木叢後還藏了個人影。

被派去鹿苑的侍衛向王氏稟告自己的所見所聞時,王氏端著茶盅的素手禁不住抖了抖,嘴角噙著苦笑。

嬤嬤開解道:“娘娘不必難過,皇上是九五之尊,將來還會有三宮六院……如今不過是個前太子的棄妃,您又何必為此傷懷呢?”

王氏輕輕搖頭,“這不一樣。”

李姿和其他人不一樣。

她是拓跋演年少時就心心念念之人。

如今拓跋演全然不顧倫理綱常,與自己的嫂嫂廝混在一處,來日他將李姿重新迎回宮中都有可能。

這不僅要遭人戳脊梁骨,更是在打她和王氏一族的臉。

太後如今就偏袒李德妃處處打壓她這個皇後,若是再來一個李姿,後宮豈不全都是李家人說了算?

王氏捏緊茶盅,眼底寒光乍現。

她斜了那侍衛一眼,緩緩道:“稍後本宮和皇上便要回宮,剩下的……不必本宮教你做吧?”

有她一日,李姿想回宮,絕無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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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這幾章都是過渡章,走劇情,下章叔該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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