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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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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長安讀大學的那幾年,西安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到處都在修建地鐵,沒有一條路能保持幹凈整潔。

古城的魅力來自於文化與歷史,一方土地處處都蘊含著內容。地鐵工程時常因為挖出了前朝物件而停工,這些東西陸長安喜歡的緊,在他看來西安就像一棵生機勃勃的大樹,而千年的歷史是樹根,深深扒著這片土地,讓人不願離開。

與這相似的情感還有畢業季依依惜別的畢業生,陸長安大二結束時見證了湯傑畢業。學校的畢業典禮陸長安很是熟悉,爺爺還是臺長的時候曾作為嘉賓參與撥穗及畢業儀式。傳媒新聞專業是學校的王牌專業,因此和省市臺的關系十分密切,這也是當年陸長安選擇這裏的原因。爺爺參與的那幾次,偶爾帶著陸長安一起過來,那時陸長安站在後臺,看著前臺的畢業典禮充滿了想象。

畢業典禮的那天他去觀禮撥穗,湯傑作為優秀學生代表站上主席臺由校長進行撥穗儀式。陸長安坐在很遠的觀眾席角落,一眼就能找到湯傑。他目不轉睛看著湯傑完成儀式,露出釋然的笑容。

這座學校…大抵沒什麽是湯傑所留戀的了。

進入大三,隨著湯傑的影子完全離開學校,陸長安有那麽一段時間產生了詭異的感覺。

他覺得自己好像沒辦法再去接受一個人,無論他怎麽樣,長得好看不好看、性格好不好、喜歡不喜歡他之類。也許是因為這兩年多不曾有過‘感情’,他似乎失去了嘗試的沖動以及努力走出湯傑所帶來的陰影的動力。

這種感覺讓陸長安覺得詭異的舒坦,同時又非常不安。他的舒坦來自於再也不用費盡力氣去逃離,而他的不安則是因為不願一輩子都像現在這樣。畢竟…一輩子還那麽長,他有時也想找到適合自己的路,適合自己的人。

陸長安因這仿徨與賈森又有了接觸。經過半年的冷落,賈森的花花世界又有了不一樣的顏色,“男人的味道…和我想的不太一樣。”

一句話讓陸長安感到自己主動靠近的行為很是下作,不幸中的萬幸是他沒有讓賈森瞧出自己相悖的不安。賈森見他沈默不做回答,清了清嗓子低聲道,“小陸,我對你的好奇…還是和去年一樣。”

“你不是已經睡了男人了嗎?”

“但你是你啊…”

陸長安看著賈森,把這幾句話在自己的心裏來回捉摸了好幾遍。

孤獨終老…這四個字第一次在陸長安的腦子裏出現,那一刻他自己都覺得好笑。他下載了Blued,上面各種人都有,來者不拒的聊天,想著萬一遇到一個對眼的也不錯。可那軟件上三句話便索要照片,10分鐘就能決定今晚的歸宿,陸長安感到惶恐卻沒想過自暴自棄。

陸長安在這種狀態裏度過了自己21歲生日,而這狀態一直持續到大三結束。進入大四,他有了一個更加需要思考的問題。

父親在大三結束時認真與陸長安討論了他之後的去向問題,一家子都是省臺出身,陸長安自己也學了新聞傳媒,畢業之後去電視臺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不需要再做思量。

陸長安讀本科時的打算是畢業之後直接讀個研究生,這樣握著學歷這項資本回去電視臺便可如魚得水。

哪兒想這短短幾年情勢逆轉,因此父親希望他可以從大四上半學期開始就去省臺實習,畢業後直接留在臺裏。一朝天子一朝臣,父親的顧慮不是沒道理。這一年的時間已翻天覆地改革,光是掛靠省臺的傳媒公司就成立了好幾個,再等到陸長安研究生畢業,指不定是什麽情況,一個蘿蔔一個坑,有些事兒就得趁早。

爺爺對父親的想法也很讚同,甚至敦促目前還有不少話語權的父親給陸長安找個有發展前景的職位實習,這樣到時候留下工作也有更多機會。

這事兒陸長安沒怎麽考慮便答應了,他想離開學校那個環境,借此也算是一個新的開始,何樂而不為。做了決定便不遲疑,陸長安開學便去導員辦公室提交了申請實習的表格,同時仔細計算了自己課程所需的學分。這種情況在學校裏數不勝數,導員沒有為難便給他辦了。

電視臺從傳統媒體改革轉型,向新網絡媒體的方向發展。目前臺裏最生機勃勃的便是才成立的媒體公司,公司的業務包含傳統媒體的節目,由原來績效的模式轉為承包,電臺主要作為投資方進行方向把控。

一個系統若是連規則都重新書寫了,那原來的人自然無法適應。過往那些混吃等死的閑職再也沒法安然度日,而懷揣一身能耐的年輕人則多了更多施展的機會。

陸長安被父親安排去了最有發展的公司部門中,好處自然不用多說,可壞處便是這媒體公司雖然掛靠電視臺,但都是些年輕人在打拼事業,沒人知道他陸長安是前臺長家的孫子,更沒人會想著照顧他。

所有附屬公司的招聘及實習都是由省臺的人事負責,父親在這裏做了安排,與陸長安一道去的都是研究生畢業,相比之下他沒有任何的優勢與建樹。

附屬媒體公司的辦公室在省臺隔壁樓,陸長安第一天坐著父親的車一道上班。他走進辦公室報了到,當面便被吐嘈詢問,“你是本科生?”

“嗯。”陸長安斜眼看了自己的簡歷,此時正在總監的手裏來回揉捏。

“你等一會兒,”部門總監拿起桌上的電話,給省臺人事撥了過去,話語中暗示自己手頭的活兒本科生幹不了,整個部門還在發展的階段,實在不適合從零開始培養新人,“行吧,那你現在這兒幹著。”總監掛了電話很是無奈,大抵是在人事那邊吃了癟,看著陸長安輕聲嘆氣。

陸長安被分配到的部門主做新聞,主要分為傳統拍片兒後期剪輯以及新媒體網絡新聞稿。兩部分業務相輔相成,絕大多數都需要兩部分同時進行,這對個人新聞片制作能力和新媒體受眾訴求把控都有一定要求。

陸長安作為一個本科生,這兩部分連課程都只上了個一知半解,只好在部門裏給其他同事打打下手。

九月是第三季度最後一個月,公司每個季度都會向電視臺的高層進行匯報,盤點整個季度的業績以及相關數據。這個過程冗長繁瑣,但也因避無可避而給每個人以激勵。

陸長安實習了一個月時間,每天從早忙到晚收獲自然也不少。這匯報的工作輪不到他,包括準備ppt和文檔,他只能負責當天給領導端茶遞水。陸長安聽到總監分配的任務,稍稍皺眉倒也覺得挺好:以前在家有電視臺領導去拜訪他爺爺,也是陸長安負責端茶倒水,這活兒他也算駕輕就熟。

茶葉和開水都是現成的,陸長安壓根不覺得這事兒有多困難,可哪兒想‘端茶倒水’的差事竟然將他送進了他更加熟悉的那間臺長辦公室裏,還差點目睹了這新臺長在他面前脫褲子。

第三季度匯報的那天,每個部門只有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需要將手裏所有項目和節目一一進行總結。匯報從午飯結束開始,輪到陸長安所在的部門已經到四點左右了。

同事拿著電腦走進會議室,點開PPT便開始對這一季度的工作進行匯報。陸長安在門口等了一會兒,算算時間距離上次有人進去端茶倒水已經將近一個小時,輪到他出動的時候了。

陸長安在盤子上放好幾杯熱茶,低著頭便推開了會議室的大門。聽從匯報的幾位領導中,除了有去年才走馬上任的臺長,還有幾位上了年紀的領導,保不齊其中便有人能認出陸長安的長相,低調點總歸沒錯。

同事的PPT剛走完一個章節,陸長安手裏的水杯也正好要給臺長放下。

“這部分上個季度做的不做…”

陸長安手上的動作停頓,下意識擡頭看向一旁的臺長,這聲音怎麽越聽越耳熟。

去年過年時候,這人還和陸長安一道避開聯歡活動,怎麽這會兒就變成臺長了?陸長安一個不留神,手裏滿滿的茶水傾斜,灑到了自己的手上,“啊…”他下意識松手,杯子便掉在了葉輝面前的桌子上,文件濕了大半。

熱水流動很快,葉輝下意識起身卻還是來不及,半條褲子被打濕。

“你怎麽回事!”總監看陸長安笨手笨腳,連忙起身斥責,滿眼都是著急,“怎麽不註意點?!葉總,您沒事兒吧?”

“沒事兒,”葉輝面不改色,餘光瞥了一眼陸長安,轉而對總監道,“灑了一杯茶而已,別大驚小怪。”

陸長安這才回過神,連忙再次低下頭低聲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葉輝停頓幾秒,淡淡對著陸長安道,“你出去找一下我的秘書,把這些打濕了的文件再打印一份,等會你拿著打印好的資料和文件去我辦公室等我。”

總監怕陸長安毛手毛腳,連忙接話道,“葉總,我等下給您拿過去。”

“不用了,”葉輝輕笑著搖頭,對這些事絲毫不放在心上“這種小事,讓他做就可以了。”

陸長安走出會議廳還是雲裏霧裏,他站在門口深呼吸,左右思索和葉輝的兩次見面。

第一次是在家裏,那會兒他因為‘陸老師’三個字對葉輝有了先入為主的印象,至於第二次,陸長安陷入尷尬窘迫當中,壓根沒想過問他究竟是誰。

哎…陸長安常常嘆氣,他和這位臺長打過游戲,人家還看過陸長安‘自娛自樂’,也當真是沒誰了。

“這些是你需要打印的資料,我已經替你打印好了,”葉輝的秘書沒過一會兒便遞給陸長安一疊文件,“你等會兒給葉總拿過去。”

“葉總…”陸長安接過文件,下意識重覆這個稱呼。

秘書點點頭,“怎麽了?”

“不是葉臺長嗎?”

“咱們臺現在正在推動各個部門和公司的股份制改革,我們都叫他葉總。”

“哦,明白了。”陸長安不好再細問,拿著文件朝另一座樓裏的臺長辦公室走去。

等到五點快半,陸長安在臺長辦公室門口終於迎來了葉輝的身影。葉輝和幾個省臺領導一邊說著話一邊走到辦公室門口,他西裝褲上有明顯的茶水痕跡,仔細瞧上去那位置多少顯得狼狽。若是旁人不知情況,還指不定會將那汙漬當做什麽。

“行,後面的事情你們盡快落實一下,”葉輝笑著與其他幾人握手,面上始終掛著笑,“還有什麽事情咱們及時聯系。”

目送幾位領導離開,葉輝動了動肩膀頷首看向陸長安,眼中帶了些玩味,“剛剛手燙著了?”

“…”陸長安這下感到很不自在,尷尬的咧起嘴角不敢造次,“我沒事兒,您呢?”

葉輝拿出鑰匙開門,目光掃過陸長安的臉頰,“拿著文件進來吧。”

陸長安走進屋裏,將文件放在葉輝的桌子上後重新站回門口。

“把門關上。”葉輝說著便脫掉身上的黑色外套,掛在衣架上。接著伸手松了松領帶,修長的手指很是靈活。

陸長安回身關上門,眼瞅著葉輝上下打量。葉輝上身只剩白色襯衣,倒三角外加修長的雙腿比例極佳。他的肩膀很寬,瞧上去比陸長安設想的要健壯結實。陸長安的視線最終落在葉輝的西裝褲上,那道茶漬已經幹了不少,“剛剛您也燙著了吧。”

葉輝在會議室裏面不改色,一點都不失臺長的氣派和架子。“你這是關心我?”葉輝轉身從辦公室自帶的小衣櫃中拿了條褲子,掛在手臂上又對陸長安道,“剛剛緊張什麽,我還能吃人不成。”

葉輝一邊說話一邊解開自己的皮帶,陸長安盯著他的動作滿眼詫異,臉頰刷的一下便紅了起來,微微張開嘴一個完整句子都說不出來,“你要…幹嘛,我…”

“我要幹嘛?是你要幹嘛?”葉輝取下皮帶放在一旁,接著便解開扣子拉下拉鏈,“你要看我換褲子?”

“…”陸長安一怔,轉過身嘴裏還止不住道,“抱歉!我沒明白您的意思。”

稀稀拉拉換褲子的聲音,片刻功夫陸長安背後響起腳步聲,葉輝距離他越來越近。陸長安不知身後什麽情況因而不敢回頭,從脖子一直紅到了耳朵根,“那個…你…”

“拿去洗了,”葉輝走到他身後,擡起手將剛剛換下來的西褲搭在陸長安的肩膀上,“你給我弄臟了,幫我洗幹凈…沒意見吧。”

陸長安連連點頭,拿著褲子就準備往辦公室外面走。

“等一下。”葉輝出聲叫住他,接著突然拉住陸長安被開水燙到的手,“我看一下,你是不是燙傷了。”

“我真的沒事。”陸長安無措到恨不得找個地洞鉆下去,他甩開葉輝的手趕緊告辭離開。

“爸,新臺長葉輝什麽來路?”陸長安趁著和父親一道上班的路上刺探點軍情,“我感覺他那樣,不太像臺裏領導的樣子。”

“幹嘛?”父親側頭看著陸長安,“你把水灑人家身上,怕人家為難你?”

“你知道了?”

“這都兩個月多了,我看你沒跟我提起我也不便問你。”想了想,父親只是簡單解釋一句,沒有繼續說叨下去。陸長安打小對臺裏的事情沒興趣,跟他說了只怕也沒什麽用。

“那他什麽背景?”

“葉輝家裏是做生意的,在政府部門也有些背景,和中央也有些關系。現在咱們臺裏改革向企業類型轉型,省裏看上了他和他們家族的資源,特地讓他空降過來…至於媒體這些東西,他也是半路出家,不怎麽懂。”

“…”陸長安聽得頭頭是道,但這一連串話過了耳卻沒記住多少,“他會一直在臺裏待著?”

父親楞了一下,壓低聲音忍不住笑,“他才來了多久,你就想他走?…放心吧,人家管一個省電視臺,犯不著因為一杯茶跟你計較。”

“…”

“但你以後幹活兒還是註意點,凡事小心。”

“恩,知道了。”

陸長安對著家人被提點小心,對著辦公室的同事和總監自然是更不好過。灑了茶水的第二天陸長安便被總監叫到了辦公室裏,來來回回那麽幾句話反覆說,可見總監對陸長安有多麽不放心。

幹錯了事兒被叨叨實屬正常,陸長安也沒覺得怎麽樣,總監愛說那便聽著,橫豎少不了一塊肉。

灑茶水的事兒並非陸長安開口詢問父親的緣由,陸長安在這段時間裏總覺葉輝對自己有點意思?

可反觀陸長安自己,連葉輝的情況也不是很了解,對他這個人也是雲裏霧裏、捉摸不透,這才忍不住打聽兩句…

葉輝將那把Martin吉他放在辦公室的衣櫃裏,陸長安將褲子還給他時正巧瞧見了那琴。

當時葉輝坐在辦公室裏,陸長安拿著幹洗好的褲子敲門。葉輝擡頭看了他一眼,隨即開口說,“你進來吧,把門帶上。”

陸長安進屋後站在原地不動,與葉輝的相處還不如最初見面時融洽。

葉輝拿著筆在紙上不知寫些什麽,餘光瞥了陸長安後又道,“別站著了,你把褲子掛在衣櫃裏面吧。”

陸長安點點頭,轉身走到角落拉開衣櫃,映入眼簾的便是那把Martin吉他。陸長安一陣發楞,回過神後不動聲色將褲子掛好。

“那天我從你家離開之後正好有事兒回來辦公室,吉他就一直放在這裏了。”

陸長安回過頭,只見葉輝已經起身拿了外套,瞅著陸長安眼中帶笑。

“恩,”陸長安不知說些什麽,點了點頭隨口問,“您要出去?我這就離開…”

“您?”葉輝壓低呻吟輕笑,胸腔產生共鳴震得陸長安耳膜一陣發麻,“我之前認識你的時候,怎麽沒覺得你這麽有禮貌?”

“…”陸長安被問得臉上掛不住,皺著眉擠出一句,“你當時就應該告訴我你是誰。”

“我說了…我叫葉輝,我第一次見到你就告訴你了。”葉輝走近陸長安,雙手插兜與他靠的很近,“我原本以為你知道葉輝是誰,後來發現你真的不知道。這倒也挺好,反正職位和頭銜也只是一時的。”

陸長安可壓根沒覺得好,心裏吐槽怨懟:說白了還不是拿人當笑話?

葉輝見他不吭聲,頷首又瞅了瞅道,“跟我走吧。”

“去哪兒?”

“請你吃飯,感謝你幫我幹洗了褲子。”葉輝一邊說一邊朝辦公室外面走。

陸長安自打那日開始便時常往葉輝的辦公室跑,總監對葉輝隔三差五找他送資料的行為用了‘狗屎運’三個字來形容。若不是灑了杯茶的因緣際會,葉總也記不住你的名字。總監如是說著,聽得陸長安一陣無奈。好在,葉輝做事很有分寸,每次‘召見’都有無懈可擊、冠冕堂皇的理由。

“那要不這些材料,您找人去送?”陸長安笑臉相迎看著總監,一邊開口一邊套上衣服,“這眼瞅著都要到午飯時間了,跑這麽一趟我幾點才能吃到午飯。”眼瞅著到了十一月中下旬,即便是幾分鐘的路也可以讓陸長安冷的發顫。

“行了,你就趕緊去吧…葉總這時間還在要資料,你還抱怨什麽。”

陸長安神清氣爽走出辦公室,肚裏的饞蟲早已游竄到口中。他三步並作兩步朝著葉輝的辦公室而去,到了門口喘了幾口氣才擡起手敲門。

“進來吧,把門帶上。”葉輝的語氣如常,沈穩中帶著笑意。

陸長安經過這兩個多月的‘磨煉’,終於在葉輝面前找回那份逍遙自在。他走進辦公室關上門,搖了搖手裏的資料對葉輝說,“葉總,看看材料有沒有給你拿錯?”

“放一邊吧。”葉輝起身走到沙發旁坐下,拿起茶幾上的筷子遞給陸長安,“快來吃飯。”

一桌子的飯菜都是陸長安喜歡的,葉輝總找臨近飯點的時間‘使喚差遣’,接著便順道和他吃飯閑聊。平日在辦公室裏,陸長安總是和同事一道吃午飯,找不到什麽借口自行離開。葉輝給了他自在輕松的借口,當然也正大光明為他改善了夥食。

相熟之後陸長安對葉輝有了些了解,雖說葉輝不是西安人,但他的母親來自西安,每年也有不少時間在這城市生活。至於葉輝其他的家人,現在也不生活在西安,因而他孤家寡人一個,倒還真符合陸長安對他的第一印象。據說葉輝的家裏很有家世背景,父親母親甚至到爺爺外公都很有人脈。這些事情陸長安從來沒提及,至於葉輝偶爾的透露也是話趕話到那兒了,兩人的交流倒像是從不熟到相熟的朋友。

陸長安第一次與葉輝吃飯是還他西褲的那天,他跟著葉輝離開辦公室,兩人保持著幾米的距離陸長安始終不敢越界。

“你怎麽這麽安靜?”出了省臺辦公樓的大門,葉輝四下看了看,“想吃什麽?”

“葉總,不用了。”陸長安無功不受祿,更別提還惹了麻煩,“您知道的…我家離得近,回家吃就行。”

葉輝點點頭,語出驚人竟道了一聲,“怎麽,我這現臺長請你這前臺長孫子吃頓飯都這麽困難?你覺得這飯吃起來不合適?”

什麽套路?陸長安啞口無言,看著眼前這大了自己將近一輪的男人楞是找不出應對措施,“那要不…我請您?看您想吃什麽。”

葉輝對他口中這個‘您’字有些不滿,面上瞧的出來。好在他不打算計較,順著陸長安的話便說,“那也行,就讓你請客…你實習了一個多月,我們去慶祝一下你拿到工資。”

葉輝沒有任何臺長的架子,席間與陸長安對視,還是兩人最初相識的樣子。但這一頓飯吃的陸長安消化不良,甚至可以說有那麽點‘心驚膽戰’。

“你覺得現在這個部門怎麽樣?”葉輝筷子不停,問的很是隨意,“滿意嗎?”

“…”

“你要來實習之前,你父親跟我提過一嘴…我當時覺得這個部門不錯,人事部就這麽處理了。這之前可能也沒有問過你自己的意思,不知道你喜歡做什麽工作,對現在這個部門是否滿意…”

陸長安心裏打鼓,合著實習這事兒兜了這麽大圈子,而葉輝從一開始就心裏有數。“我很滿意,很好。”陸長安低下頭吃飯,說不出的情緒十分局促。

一頓晚飯持續的時間不長,可走出餐廳時外面卻下起了雨。十月初天氣已經開始有了轉涼的跡象,陣陣微風拂面倒也涼爽舒坦。餐廳裏大多集中了在這附近上班的人,因而老板把自己店裏的傘都拿了出來,希望大家用完可以及時歸還。老板是地道的老陜,開了間百年老店為人十分淳樸,客人見此自然也是連連感謝。

“我們拿一把傘回去吧。”葉輝文質彬彬,借了雨傘轉頭看著陸長安說,“明天我上班的時候把雨傘還回來,你不用擔心。”

“好。”

餐館到省臺的距離也就是十分鐘腳程,兩人同一把傘的空間就顯有些狹小。葉輝一手舉著傘,另一只手摟住陸長安的肩膀,動作流暢瀟灑。

陸長安身子一怔,下意識皺眉便覺自己臉頰又是一片緋紅。他腳下的步子沒有停頓,可手指卻覺陣陣發麻。

“抱歉啊,距離很近,你稍微忍耐一下。”葉輝對於他的反應沒有裝作視而不見,他坦然自若的接話倒是讓這傘下的空氣舒坦了不少。

“沒事兒。”陸長安很是惱火,平日沒見在誰面前如此局促,怎麽遇到葉輝後一而再再而三的紅了臉頰。

“你一會兒怎麽回家?”葉輝隨著話語繼續聊天,手臂的力度不減,彼此的體溫也隨著皮膚的接觸而來回傳遞,“要不這把傘留給你,我辦公室還有傘。”

陸長安輕輕吸了一口氣,終於找回了自己平日的聲音,“不用,我在咱們臺門口坐個公交車,幾站路的距離。下車就到小區門口,這傘我也不怎麽能用到。”

兩人說話的間隙便走到了省臺門口,葉輝禮貌的松開陸長安,合上傘後又說,“剛才不好意思,弄疼你了吧。”

不提還好,這話一說陸長安剛剛找回的自信又淹沒在害羞當中。

葉輝這下憋不住了,頷首低下頭勾著嘴角笑,目光溫柔充滿暖意。他將手裏的傘遞給陸長安,“趁著這會兒雨還不算很大,你快拿著傘回家吧。”說完,他輕拍陸長安的手臂,點到即止,“我回去辦公室了。”

“謝謝,那我明天去還傘。”

陸長安這天倒沒多想葉輝的性向問題,只是覺得這大齡成功男青年當真不好對付。

隨後的一段時間,陸長安開啟了辦公室新技能——為葉總跑腿。

一回生兩回熟,見面次數多了那種局促感也慢慢消退。葉輝這個人身上沒有老派領導的架子,陸長安偶爾得意忘形他也跟著樂起來,相處十分融洽。

相熟之後陸長安總結過自己最開始的無措,主要是因為一個長相身材都不錯的大老爺們站在面前,陸長安喜歡同性難免有些小波瀾。

到了十月底十一月初,陸長安在葉輝的辦公室裏與他打過游戲,還在中午飯後的時間躺在那舒適的沙發上睡過午覺。陸長安對臺長辦公室很是熟悉,葉輝保留了以前的家具,這一點在陸長安看來極其親切。葉輝偶爾說起一些和自己有關的事情,比如他本科開始就在國外上學的經歷,比如他畢業回國的一些想法…這些事情距離陸長安很遙遠,可聽著莫名覺得又很近。葉輝從不問起陸長安的事情,大抵陸長安在他眼中如同白紙,又或者他留出足夠的空間給陸長安自由發揮。

大三那一陣迷惘的時間裏,陸長安幹了些小蠢事。比如下載了Blued和各種形形色色的人聊天試圖找到個能有共鳴的人,又或者主動拉近和賈森那原本已經疏遠了的距離。前者在他卸載軟件的那一瞬間結束,而後者則斷斷續續看不到窮盡之時。

陸長安在十一月第一個星期四的晚上接到了賈森的電話,說來也巧,那會兒他正好坐在葉輝的辦公室裏玩游戲。

那天葉輝晚上沒有應酬,於是兩人說好一起玩射擊游戲。陸長安兩只手都被手柄占據,正在緊要關頭時電話響了,他連屏幕來電顯示都沒看清楚便心急火燎直接開了免提,一門心思都在游戲的check point上。

“小陸,想我了嗎?”

“小陸,想我了嗎?”

陸長安一陣激靈,手抖害得角色從高樓上掉下去掛了。“你有什麽事兒?”他下意識看向手機,餘光則不自主觀察葉輝的反應。賈森的聲音總是帶著一股膩乎勁兒,他平日對朋友就是這樣,一副自來熟的樣子。到了陸長安這兒,膩乎的過分鐵定讓葉輝誤會。

葉輝不動聲色按下手柄,重新進入游戲絲毫沒給陸長安接起電話的機會。他也用餘光和陸長安對視,像是故意要聽聽這電話內容究竟能說些什麽。

賈森還是一貫的玩世不恭,“周六有一場民謠演唱會,想去嗎?”

“…”

“在北郊,有李志…還有些搖滾明星,想去嗎?”

陸長安喜歡李志,他喜歡聽民謠也中意搖滾。賈森說起這演唱會他自然很想去,可與賈森一起…

“不想去,”陸長安手忙腳亂,看著屏幕不想當豬隊友的同時還得應付電話,“我周六有事兒。”他語氣透著些不耐煩,更多的則是莫名‘做賊心虛’的尷尬勁兒。

賈森在電話那端停頓幾秒,很快便接話應聲,“那行,我知道了。你忙你的,有時間咱們再一起看演唱會啊。”

“恩。”

“我還記的之前帶你去看演唱會,挺開心的。”

陸長安不知他是故意提及還是沒話找話,清了清嗓子道,“行,沒事兒掛了吧,我這兒正忙著呢。”

掛了電話,陸長安清了清嗓子繼續玩游戲,誰想葉輝卻主動問了一句,“不想去,還是不想和他一起去?”

“阿?”

葉輝暫停游戲,側頭與陸長安四目相對,問得很正式,“你真有事兒不想去,還是不想跟他去?”

許是剛剛對話的語氣洩了情緒,亦或者葉輝作為生意人有這個敏感度。他瞅著陸長安的眼睛,一絲情緒都沒有放過。陸長安被他看得不自在,避開視線含糊其辭,“他是我高中同學,我和他…有些過節。”

周六陸長安睡了個自然醒,在家呆了一天很是愜意,直到晚飯前接到了葉輝的電話。家裏人不知道他和新臺長關系密切,陸長安拿了電話便起身進屋關上房門。

“你等一會兒下樓阿,我在小區門口等你。”

陸長安看看時間,“怎麽了?要做什麽?”這馬上到晚飯時間,貿然出去指不定還得被已經開始做飯的母親‘教訓’兩句。

“去看演唱會阿。”

陸長安楞住了,片刻之後應了一聲。他竄到廚房和母親交待了一聲便趕緊出門,陸長安坐在葉輝身邊時突然想起了葉輝之前的問題,‘你真有事兒不想去,還是不想跟他去?’

“你專門帶我去看演唱會?”陸長安心裏覺得有些微妙,自己也不知想問出個什麽答案,更不知道自己期待什麽。

葉輝透過後視鏡與他對視,勾起嘴角壓低聲音道,“你可是在媒體新聞行業,有演唱會難道不應該做素材收集和跟蹤報道?”

“啊?”難道要讓他做報道?陸長安兩個月來做的事情都是打下手,新聞片看了不少,可真刀真槍完全沒操作過。

葉輝揚起眉毛,接著逗他道,“怎麽,你以為我為了討你喜歡專門帶你看演唱會?”

“沒,”陸長安這下好生尷尬,連忙回話道,“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我怎麽可能這麽想?!”

“為什麽不可能?”

“什麽玩意兒?”

葉輝低聲輕笑,趁著紅綠燈突然擡起手揉了揉陸長安的後頸,“沒準我就是為了討你喜歡專門帶你看演唱會。”

事實證明,葉臺長壓根沒指望陸長安這個實習生做任何與工作沾邊的事兒。

演唱會在北郊的一個小型體育場舉行,葉輝將車開到地下停車場,帶著陸長安從VIP電梯直接上去。電梯打開,目測是進入了體育場觀眾席內部的小型包間區域。電梯旁邊站著一個人,見到葉輝時恭敬的點頭,“葉總,我們老板給您把包間準備好了。”

“嗯。”葉輝擡手輕扶了一下陸長安的後背,示意他跟著自己。這動作點到即止,不過分親密卻也像是將陸長安護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進入包間,帶路的人自行退下,面前則是落地玻璃視野極好,正對舞臺。這體育場原本是室內比賽而用,落地窗可以打開大半,完全不影響演唱會收音效果。

陸長安看著普通觀眾席逐漸坐滿,回過頭呆呆望向葉輝。

“怎麽了?”葉輝給自己倒了杯水,想了想說,“我不喜歡人擠人,你要是覺得這裏看演唱會不過癮,我跟你下去也可以。”

陸長安坐在他身邊搖頭,心裏說不清的滋味。賈森帶他聽過黑撒的演唱會,與當下的感覺全然不同。按理來說演唱會看的是氣氛,是在舞臺下晃動身體的參與感。葉輝選的地方倒是視野不錯,卻失去了樂趣。

“那是怎麽了?”

左側胸口一陣暖流緩緩浮動,陸長安靠著椅背直覺在葉輝身邊的這個位置分外舒坦,也異常安全。他側頭瞅著葉輝心想:這樣待在一起倒也不錯,沒必要去下面人擠人。

葉輝見他不吭聲,突然用手臂撐住沙發前傾身體靠近陸長安,“你那同學叫你‘小陸’挺親熱阿,你要不說真聽不出來你們倆有過節…”

“…”

“你在家爸媽都怎麽稱呼你?”

“阿?…我爸媽叫我長安,怎麽了?”

“沒怎麽。”演唱會開始了,葉輝隨即笑著又揉了揉陸長安的後頸,淡淡說了一句,“長安……好聽。”

進入十二月,暧昧的氣息愈演愈烈,陸長安也在幾年之後又一次嘗到了些‘甜’的味道。

兩人聊起年齡差,說到彼此的生日,“你的生日禮物我已經想好了。”葉輝說的很隨意,故意逗他的興趣,如貓咪在陸長安的心口上抓了一下。

“是什麽?”說來也巧,兩人生日只差了幾天,“那你想要什麽?”

“我要什麽你都給我?”

“…”陸長安下意識想入非非,不知怎麽接話。

葉輝瞅著他笑,“那我從生日前一周開始就把家裏衛生都留給你,怎麽樣?”

“…”

這種暧昧氣氛與陸長安過往經歷的相去甚遠。

大一那年的湯傑,熱情沖動的回應讓陸長安頃刻便燒掉了所有的理智。與賈森之間所謂的‘暧昧’,每一句話都在提醒著陸長安:對方不過是玩玩罷了。

葉輝比他年長許多,處在陸長安身邊如空氣,無處不在卻每每都覺安心愜意。他偶爾在感情即將發酵的時候予以距離,好讓陸長安將自己和自己的感情看得更為清楚。可他又會在不易察覺之時及時出現,占據陸長安所有的註意力和心思。

十二月末又迎來了一年一度的聯歡活動,陸長安年年參加,可今年卻是最特別的一年。省臺及各個公司的實習生抽調參與會場布置以及各個環節的設計策劃。整整半個月時間,陸長安起早貪黑每天連吃飯的時間都顧不上。

到了年底,不止是這些實習生,所有人都在總結這一整年的工作,十分忙碌。陸長安聽葉輝提及,元旦假期之後有個合作項目要落實,因此葉臺長在年前也沒有一刻清閑的功夫。

見面少了換來些想念,陸長安在聯歡活動的現場看著葉輝站在臺上講話,突覺葉總當真年輕多金,皮相生得也俊俏硬挺。當然,這結論早在最初相識之時便落在陸長安的心裏,可此時再做總結又好像多了一層不可名狀的濾鏡,自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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