厭惡到令他有時在懷疑自己這樣做到底對不對。

睡在他身邊的沈墨玨果然漸漸放松了身體,過了一會兒，他忽然翻了個身，面對著朗言書,睜著眼睛看他。

那雙眼睛裏再沒有白日裏的戒備和茫然，甚至能從裏面尋到往日熟悉的光芒，那種透著興奮的，又一心一意依賴著他相信他的光芒。

朗言書一呆,開口道：“怎麽了？”

“沒什麽。”沈墨玨回道，頓了一頓，“就是想和你心平氣和的說說話。”

“嗯。”朗言書應了一聲。

“我可以問問你為什麽喜歡我嗎？”沈墨玨眼睛盯著他的眼睛，聲音有些小。這個問題是他一直迷惑的,就算朗言書喜歡男子，但是這天下優秀的男子何其之多,他這樣的，長得不好，又沒什麽優點，真想不出有什麽地方能吸引他。

“我曾經也問過自己這個問題。”朗言書見他被子有些脫落，便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可是喜歡哪裏有理由，如果有理由的話，那樣的喜歡太不純粹，根本算不上喜歡，如果要問當初打動我的到底是什麽，大概就是小玨你的一顆赤誠之心吧。”

“……赤、誠、之、心？”沈墨玨一個一個字重覆著，略顯茫然，這東西他有麽？

“小玨，我也想問你一個問題。”

“你說，如果我能回答的，一定告訴你。”

“你，恨我嗎？”朗言書的聲音裏有幾分苦澀，盡管他已經猜到答案，可還是想聽沈墨玨親口回答一遍。也許，他……朗言書兀自苦笑，他竟然在囚禁了小玨之後還對他存了期待……

“恨？這玩意太高大上。”沈墨玨搖了搖腦袋，“我們呢，只是三觀不合，朗大哥你行事偏激了點，可是說到底你並未真正傷害過我。我對你……說不太清楚，我從來到這裏之後，一直都是你在幫我，如果我恨你，也太過狼心狗肺了一些，如果真要恨吧，等你做了什麽不可原諒的事，那個時候我一定會恨你的。”

雖然沈墨玨的話說的顛三倒四，朗言書並不是完全聽得懂，但是從這番話中他還是能提煉出了一條準確的信息：現在的沈墨玨不恨他，只要他不做更過分的事，他們之間還有挽回的機會。

這樣的結果實在令朗言書興奮，他甚至忍不住伸出手抱住了沈墨玨，高興地喚了一聲：“小玨。”

但是轉念一想，又覺得黯然，小玨不恨他的原因，並非他對自己有同樣的心思，只是因為自己曾對他有恩。

又忍不住松了手，茫然的看著沈墨玨。

“朗大哥？”沈墨玨喚他。

“睡吧。”朗言書閉上眼睛，輕嘆一口氣。

——小玨，原諒我不能放手。

沈墨玨原本還想感化他，趁機勸他放自己走，可是很明顯，他失敗了。朗言書的確情緒很激動，也很開心，甚至存了兩三分的希望。但是不知道他為什麽又忽然變得絕望起來，連看他一眼都不願意。

他在逃避著什麽，或者，此刻在朗言書的心裏正在進行著激烈的天人交戰。

放了自己，還是死磕到底？沈墨玨真心希望結果是自己期盼的那種，他就那麽靜靜看著朗言書在黑夜中的睡臉，等待著他掙紮的結果。

等了很久，直至月色又偏移幾分，沈墨玨也沒等到他想要的結果。

夜色漸漸深了，困意襲來，沈墨玨有些不甘心的閉上眼睛，順遂著困意，陷入睡眠中。

片刻後，原本閉著眼睛的朗言書卻忽然睜開了眼睛，目中閃著莫名的光芒，就那麽靜靜的看著沈墨玨。

後半夜的時候，朗言書終於有些困意了，就在他幾乎要睡著的時候，原本離他還有些距離的沈墨玨忽然滾進了他的懷裏。

朗言書瞬時便清醒了兩分，低頭看著懷裏的沈墨玨。

沈墨玨不自知的伸出雙手，如同樹袋熊一般的抱住了他的身體，整個人都縮進了他懷裏，腦袋就擱在他的心口處，呼吸綿長，還發出了輕微的鼾聲。

朗言書滿心柔軟，忍不住也回抱住了他，心裏終於安定了很多。

一夜無夢，直到天明。

這天的陽光很好，沈墨玨起來時朗言書已經不見了，屋子裏放著昨日的浴桶，冒著騰騰熱氣。

沈墨玨挪下床，走到浴桶邊，往裏面望了望。

水是新換的，應該是今天的，沈墨玨想了一下，又看了看四周，見朗言書沒有回來的節奏，便脫了衣服進去泡澡。

泡到一半的時候，屋門忽然被人推開，沈墨玨嚇了一跳，見朗言書端著藥碗走了進來。

朗言書也看到他，走到他面前，將藥碗遞給他。

沈墨玨接過藥碗，喝了一口，藥汁還是和之前一樣苦，苦得他舌根都麻了。他等了一會兒，見朗言書似乎沒有給他糖的節奏，忍不住提醒了一下：“朗大哥，糖。”

朗言書楞了一下，從袖子裏拿了一包糖豆給他。

沈墨玨苦得有些狠了，便抓了幾顆一股腦全部塞進了嘴裏。清甜的味道自口腔中蔓延開來，終於緩解了苦澀，便對朗言書說了一聲：“多謝。”

“早膳想吃些什麽？”朗言書問。

“面條吧。”沈墨玨覺得有些餓，“簡單一些，還要油條，包子也要。”

朗言書失笑：“豆漿要嗎？”

沈墨玨點點頭。

“你說的這些都是凡人的膳食，恐怕於修行有損。”

沈墨玨失望，心裏默默腹誹，不給吃幹嘛問，還說這麽多，簡直就是逗他玩嘛。

“吃些緋果吧，味道也不錯，等你的毒解了，你想吃什麽我都帶你去吃。”朗言書解開儲物袋，拿了一把緋紅色的小果子遞給他。

果子紅艷艷的，看起來像山楂，沈墨玨饞蟲被勾引，便拿了過來，張口咬了一口，頓時甜滋滋的果汁流了出來，又香又滑。

“如何？”朗言書問。

“好吃。”沈墨玨連連點頭，忍不住多吃了幾個。

“你喜歡就好，今天太陽很好，泡完澡後出去曬曬太陽吧，中午帶你去朝陽樓吃飯。”

沈墨玨眼睛一亮，忍不住擡頭看他，唇邊還殘留著果汁的痕跡：“真的？”

“自然是真的。”朗言書微微一笑，伸手替他拭去了唇邊痕跡，“我雖不是天下首富，餵飽你還是綽綽有餘的。”

沈墨玨樂呵呵的笑。

他笑了，朗言書自然也跟著心情好。泡完藥澡之後，朗言書搬了兩張躺椅，放在院子裏的桂花樹下。

細碎斑駁的光影落在兩人身上，沈墨玨雙手枕著腦袋，仰頭看天上的藍天白雲。

還以為將會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是暗無天日，現在看來，朗言書還是有幾分通情達理的，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他舍不得自己吃苦。

不知怎麽的，沈墨玨心裏竟想到了一個詞——恃寵而驕。

這樣寧和的相處模式，令沈墨玨產生了一種錯覺，他們兩人是真心相愛的，相守一世，已經變得很老很老了，兩個老頭睡在樹下打盹，回想著這一生的往事，有苦有甜，就是沒有後悔二字。

忽的又醒悟過來，這不過都是假象。一直都是朗言書強迫他的，從來就沒有真心相愛這回事，更不會有蒼老，等待他們的只有兩種結局，隕落，或者成仙，如果一生受制於朗言書，他的人生到最後一刻都會充滿著悔意。

不！絕對不要這樣！

沈墨玨不禁咬緊了牙齒。

……要逃出去。

或許是感應到了他心裏的怨氣，原本一直擱在屋裏的天極劍居然忽的一下沖了出來，沈墨玨與朗言書俱是驚了一驚，天極劍周身溢滿光芒，忽高忽低，在院子裏盤旋，似乎想沖破整座院子周圍的禁制。

朗言書揮出一道法術，將它控制，過了一會兒，天極劍周身的光芒漸漸隱去，飛落在朗言書的手中。

見他滿臉殺氣，沈墨玨有些擔心的喚了一聲：“朗大哥。”

朗言書轉頭看他，問：“你剛才在想什麽？”

沈墨玨眼神有些慌亂的避開他的目光，心虛的搖頭：“沒、沒想什麽。”

朗言書面無表情的看他，似乎在嘲笑他，淡淡道：“天極劍已經認你為主，它是把通靈性的寶劍，即便隔著很遠的距離都能感應到主人心中所想，若非你怨氣極深，它也不會這般殺氣騰騰就沖了出來。”

沈墨玨面色一變，啞口無言。

傷心之色瞬時劃過朗言書的眼角，很快又消失不見蹤影，過了一會兒，又聽得他道：“好了，都沒事了，這把劍還給你。”

沈墨玨接住了天極劍，低聲道：“對不起。”

朗言書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這句話你已經對我說了很多遍，小玨，你沒有什麽對不起我的，你我之間，本就是一場不公平的交易，我想得到你，就必須比你付出更多，承受更多。”

沈墨玨黯然，抱著天極劍坐下，過了一會兒，似乎是難以忍受這樣的安靜，他擡頭看朗言書，說：“朗大哥給我說說天極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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