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年前，落月國的千年榕樹下開出了一朵很大的白色花，許多人圍在這棵古樹邊看，婆婆拄著幻雪杖也走到蓉花的旁邊，眾人紛紛屏住了呼吸等待婆婆的占蔔結果。可是婆婆占蔔了許久，然後臉上浮出淺淺微笑，摘下那朵花雙手捧著一言不發地離開了。

婆婆是如今落月國唯一資歷深厚的占蔔師，她無人超越的能力讓子民們折服。但她已經是一個老人了。

傳說幻雪杖是幻雪鳥的眼淚凝結而成的。許多年前，落雪國與焰國發生戰爭後，就下起了一場空前絕後的大雪，天空中的幻雪鳥日夜鳴叫為死者哀悼，流下的眼淚匯聚成了落月池，池底凝成了一把白色晶瑩的神杖。

當時的婆婆年輕而且美麗，傾國傾城。銀白色的頭發在大風中隨意舞動。婆婆喜歡在落月池邊吹起竹簫，思念她在戰爭中死去的丈夫，簫聲飄遠悲切，樹木聽到都沈靜不動，聞者聲淚俱下。或許是因婆婆的簫聲感動了擁有靈的幻雪仗，一天銀光四，幻雪杖從落月池飄到吹著簫流著淚水的婆婆身旁。

那些傳奇的日子，也許也會被我們遺忘。

婆婆是原本落月國一名普通的巫師，因為生來法力就不及其她的巫師所以常常遭到別人的嘲笑。可婆婆生不喜歡粉黛裝飾，她喜歡自然流順的天籟。可落月國的淩將軍就喜歡上了她。這必然遭來了許多人的嫉妒。淩將軍死在焰國遼澈的烈烈火焰下，婆婆說他死去的樣子至今歷歷在目，清晰如頹敗的荷葉。大風吹動著他的銀白色頭發，藍色的瞳仁也已暗淡無光。

愛的崇高以死亡告別，放逐的心追隨著流逝的愛。那時婆婆已懷了淩將軍的孩子。

婆婆喜歡對我講她與淩將軍在一起歡快或者悲傷的故事，這些閃閃發亮的記憶就真的陪伴了她一生。而每一次講到最後婆婆都是淚流滿面哽咽無聲。

她對我說，錦，你的一生要遇到許多的女子，她們可能會為你而死去，但你要好好活下去……

我七十歲時候婆婆對我說了那句話，在此後的日子裏她經常重覆地對我說。可我還是一個孩子，只會模糊地理解婆婆的意思。

我每天都會一個人到蓉樹下練習落月劍，蓉花四季開放，無暇潔白而美麗，被風吹落時像是純潔的魂在風中淺淺吟唱，有時下起大雪時也夾雜著飄落的蓉花。母親時常會悄悄來到蓉樹旁看我練劍，有時撫摸著我的頭發說，錦，該休息一會了。母親喜歡捧著我的臉親吻我的額頭。

錦，一個人練劍不寂寞嗎？母親經常這樣細聲地詢問我，而我總是望著她恩慈的眼睛搖搖頭。

母親說我從小就不喜歡說話，總是一個人舞劍，一個人爬到蓉樹上看月亮，一個人趴在白色的羽絨上安靜睡覺。

我一百歲的時候有了一個可愛的妹妹，因她生來身上就有蓮花的清香味道，所以婆婆給她取名為子蓮。

我望到妹妹清澈藍色的瞳仁，婆婆，我要等待妹妹子蓮長大，然後我們一起練劍……

落月國從那場幾百年前的戰爭裏慢慢恢覆，焰國的殘餘勢力時而擾落月國的邊境。我的父親受大王的詔書駐守邊境，聽母親說父親住的地方到處開滿了紅色蓮花，幻雪鳥張開大大的翅膀像是要遮住太陽一樣在天空中飛舞盤旋。

錦，你將來也會成為一個征戰沙場的威武將軍。母親說話時，我看到了她黯然的眼睛，幽幽的傷痛處仿佛隱藏著秘密。

我每天都拿著一把桃木雕刻的劍來到落月池邊的蓉樹下，大片大片的白色花瓣飄落下來，銀色的頭發在風中起落飄。

二百的時光一閃而過。我和子蓮都長成了風袍飄然的大人，母親說我有著像父親一樣劍拔的身軀，卻比父親更沈默更穩重。

獵獵大風灌滿我的風袍，母親捧著我的臉踮起腳親吻我的額頭。

子蓮粉紅色的臉頰百媚多生，銀色頭發披在肩膀上覆蓋到了膝蓋處，白色風袍在大風中發出絲絲聲響。

哥，落月池裏的蓮花開放了，我們一起去看好嗎？

我就撐開風袍裹著子蓮一起去落月池。

白靈舅舅開始教我落月劍術裏更高深的劍法。子蓮天生就擁有掌控樂器的天賦，經常陪在我的身邊彈起古琴，琴聲頓挫有韻律，驚擾雲霄，紛紛揚揚的白色蓉花飛落下來，劍鋒割破美麗的花瓣。

我們一家人都日夜想念著父親，每個圓月的夜晚似乎都無法安然入睡。因為落月王的侍衛鬼差說，最近焰國的殘餘勢力不知為何十分猖獗，不斷地在邊境向落月國發起挑釁。

婆婆，為什麽會有戰爭？我想起我小時這樣問過婆婆，婆婆輕輕撫摸著我柔軟的頭發，淺淺露出笑容，長滿皺紋的臉上卻掩蓋不住她的慈祥。婆婆說，因為人與人的心在鬥爭，孩子，也許以後你會失去很多東西，但你一定要堅強，一定要堅強的活下去。

要堅強的活下去……我在心裏默默念了三遍，然後擡起頭，疑惑的說，可是婆婆，人與人不去鬥爭不就可以了嗎？婆婆泉水流淌似的咯咯地笑了起來，小夜錦，你的夢想是什麽嗎？我猶豫了一會，然後說，我的夢想是和自己心愛的人在一起，因為婆婆失去了愛人後真的很痛苦。婆婆聽到後又捂著嘴咯咯地笑起來，一會兒斂起了笑容，錦，你有一個讓婆婆感到欣慰的夢想，希望你在未來的道路上能夠實現。你要長大，長成一個勇敢堅強的大男人。

我坐在落日前遙想著小時候說過的話，似乎又聽到了婆婆的言語。我才明白過來，每天每夜練劍是為了征戰沙場，為了落月國自由與愛的存在。可我現在還像是一個無憂的孩子，一個還沒長大的孩子，一個寂寞單純整日坐在蓉樹上無限遐想的孩子。而父親在遙遠的戰場上拼命，我幾乎忘記了他上次抱我是在什麽時候，時間真的過去了太久。

哥，我們要接替父親為落月國征戰是嗎？我撐開風袍，將子蓮緊緊裹在懷中，聞到子蓮身上蓮花的淡淡清香的味道。子蓮，我們要替父親征戰，我們會打敗焰國人，哥會用自己全部的生命保護你！

一只幻雪鳥擦掠天空沒有留下一絲痕跡，大雪紛紛落下，被風兒吹拂掉的蓉花靜靜飄落。

接連幾日，婆婆忙碌著準備施展一次很神秘的幻術。我和子蓮都問滿腹心奇地問婆婆要做什麽幻術，可婆婆總是對我們微笑著不說話，笑容詭異而神秘。

我和子蓮都猜測婆婆是要為我們將要去征戰而占蔔。因為我們已經得到了落月王的允許，去為落月國征戰。

還記得在那座巍峨的紫金大堂上，我和子蓮俯下身深深作揖，落月王已是銀發濃密的老人，褐色的千年裘襖包裹在身上，面容慈祥而和善。可當我提出要去邊境為落月國而戰時，周圍所有的騎士與女巫們都嘲諷地大聲笑起來。

我沒有理會他們無稽的諷刺，跪地地上又重覆了一遍說，王，請讓我和子蓮為落月國的自由而戰！

整座大堂瞬間變得鴉雀無聲。那些衣冠華麗的將臣臉面羞紅，不再言語。落月王從龍咆座上緩緩地站起，走到我和子蓮身邊，王擡起手輕輕撫摸子蓮細長的銀發，然後擡起頭望著他身旁低首羞赧的將臣。欣然微笑起來。

落月王賜予了我雪咆劍，賜予了子蓮白蓮劍和湘琴。走出大堂時周圍的人投來了異樣的目光，我和子蓮的風袍在紫色大風中起舞不息。

月圓之夜，天空中的大星鳥撲打著瑩亮的翅膀飛落窗前，潔白的雪花簌簌降落下來，大風凜冽吹動白色旗幟，整個落月國似乎陷入了空前絕後的沈寂。

期待已久的這天終於到來了，婆婆望著寂寥的天幕說。我和子蓮靜靜等待著婆婆做幻術。令人驚嘆的一刻幻境一樣到來。那朵二百多年前的碩大蓉花展現在我們面前，明亮的白色光芒照耀得睜不開眼睛，我聽到蓉花裏沈緩的心跳聲。

婆婆高高舉起幻雪杖，閉上眼睛嘴角熠動念了一串巫語。然後眼前緩緩升起一團藍光，漸漸延伸，與蓉花的白色光芒交織在一起。奇跡到來，藍色光芒瞬間沖天，一個幻象般的女子出現在了光芒中，彩蝶繚繞，粉色綢緞衣服著在身上。白色光芒漸漸暗淡下來，女子的身影卻漸漸清晰起來，她眉清目秀，銀色頭發鋪落而下，笑容嫵媚，傾國傾城。

錦，她是蓉花，她會和你們一起去征戰。婆婆欣喜的笑著說。

我和子蓮都感到詫異，千年蓉樹開放的神奇花朵降生了蓉花，蓉花，蓉花，這是一個美麗而傳奇的名字。

婆婆挽起蓉花的手，然後挽起我的手，將我們的手放到了一塊，婆婆安靜微笑起來。

我握住蓉花溫暖手指的那一刻，流淌在心中的熱血放肆奔騰。蓉花白皙的臉龐透出殷紅色澤。我們的眼睛交匯在一起，我啞然不知所措。

蓉花，當我見到你的第一眼時我就愛上了你，仿佛你我前生有未了的緣，在今生的邂逅裏還留著對你的記憶。我們回不到從前，但今生相遇已足夠。終有一天我必要娶你為妻，陪伴你一生一世，我將會挽起你的手親吻你潔白的長發…

聽婆婆說，蓉花生來就會很高深的幻術，能召喚出風花雪咆，掌控成群成群翩躚飛舞的幻雪鳥。而且蓉花的琴聲迷人心魂，使人陶醉。迅疾撫琴時音符會化作鋒利暗器，奪人性命。

大風凜冽地吹刮了整整一夜，幻雪鳥寂寞飛翔在暗淡夜空，發出突兀尖銳而嘹亮的鳴叫聲。

第二天清晨，一件震懾整個落月國的事情驟然發生了，落月亡靈的旗幟被大風吹斷。大風依舊，擦掠人們惶恐的臉龐呼嘯而過，揚揚大雪飄落下來。落月亡靈的旗幟象征著整個落月國的根基，落月王站在倒下的旗幟面前，眼眸深處洶湧的海水由遠及近，澎湃的聲響夾雜著粗獷的喘息，一波一波猛烈向堤岸撞擊。落月王閉上了眼睛，終於要到來了，他輕輕地說出。

遍布紅色蓮花的邊境，身著白色戰袍的騎士、巫女，北方高高的冰山反射出刺眼陽光，幻雪鳥的鳴叫把天地都喊叫得蒼涼。鬥士們的吶喊，旗幟搖曳，焰國的鷹咆無情毒辣，兩軍交鋒，血光四濺……

哥，落月池的蓮花開了，我們一起去看好嗎？我親吻子蓮銀色飛舞的長發，撐開風袍輕摟著她來到落月池邊。蓉花也靜默地現在池水邊，她見到我便微笑著低首作揖，錦。月光明亮的照耀在池水中，白色蓮花周圍繚繞著氤氳霧氣。

過了今夜就要趕赴邊境為落月國征戰，我會見到別離幾十年的父親，白天聽到白靈舅舅對邊境的描述，我的內心變得些許激動起來，未知的迷路在等待。並且家中只留下了母親與婆婆，我也想讓子蓮留下來照顧她們。可是子蓮說，哥，戰爭勝利後我們一家人就會團聚的，不是嗎？

我看著臉上溢滿不被屈服氣質的子蓮，無聲的順從了她。

婆婆和母親身邊只有一個小丫頭倩兒在照料，可是子蓮，誰也不知道這場戰爭要持續多久，誰也不知道我們會不會活著回來。

我握著手中雪咆劍，一個人在蓉樹下舞起劍，片片蓉花花瓣悄悄從枝椏上掉落下來。

夢中我看到了焰國亡靈的血色旗幟，成群的鷹咆掠過冰山向落月國襲來，巫師們操縱著幻雪鳥奮力撲打著翅膀迎擊。天空飄下幻雪鳥潔白的羽毛，落在紅色黏稠的的血液上。

臨行之時母親老淚縱橫，婆婆拄著幻雪杖，微微瞇著眼睛露出笑容來。婆婆沒有給我們的此行作任何占蔔，婆婆說一個預測的結果只能損害人的心性，而在夢想的道路上，只有孤獨和自己。

子蓮騎在浴龍馬上低下頭，銀色長發掩埋住她哀傷的臉龐。蓉花輕輕擦拭母親的臉頰，然後騎上泠獸，彈起輕緩的古琴。

我擡起頭，望到天空裏一片飄蕩的蓉花，默默在心中銘記，無論前面的路有多兇險，我都會撐起風袍裹住子蓮，裹住蓉花，會我全部的生命來保護她們。

婆婆說，錦，你要長大，不要做那個單純寂寞的孩子，因為在你的生命裏你會遇到許多女子，她們或許會為你而死……

那條遙遠的路途不知指向怎樣的彼岸，我生命中一切的凝望與期待，在迷蒙的方向裏振翅。

落月/殘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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