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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分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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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苗坐在咖啡店二樓的包廂裏,看著對面的滕九和齊越,心裏其實有些迷糊,自己怎麽就跟著兩個陌生人到這裏“談事情”了呢?她連要談什麽事都不知道。

張苗不自覺地看向齊越,年輕男人對她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她覺得心裏的焦慮警惕少了不少,一時卻又恍惚自己好像忘記了什麽。

滕九看了眼齊越,倒也沒有為了這點小把戲和他沖突的意思,畢竟光就眼前這件事,他們的矛盾已經夠大了。

那一天晚上,在滕九聽見求救之時,齊越也聽到了,而除去他們之外,還有幾個靈感頗高的人也模模糊糊聽到了聲音,只是沒聽清內容。

可他們所有人,都不如那晚在一分局值守的同事聽得清楚,他在夢中受了蠱惑,迷迷糊糊失了神智,開了一扇不該開的門。

放走了裏邊關了十多年的食心獸的惡念。

食心獸,容貌似牛,性情溫和,但因性極聰慧,又能口吐人言,便逐漸有了食人心方才通曉人事的傳言,後來更是有了食心獸的名諱。

而在傳言中,得食食心獸之人,便能生出一顆七竅玲瓏心,得到舉世無雙的智慧。

滕九知道,傳言多半做不得數,但又會在微妙的地方揭露一些真實。吃了食心獸或許不能成為天下最聰明的人,但多多少少,確實能夠激發人的一些稟賦。

十多年前,發生過一起食心獸傷人的案件,這起案件由一分局接管,滕九不曾插手,自然也就不知道其中因由。

現如今,她聽到了食心獸蠱惑他人的聲音,自然會過問兩句,而稍一了解,便無法再袖手旁觀了。

“滕小姐,齊先生,你們找我是要談什麽事呢?”

張苗一說完,便覺得那種暈暈乎乎的狀態又去了不少,下意識就思考起現在是什麽情況。她雖然日常不求上進,可人向來很聰明。

滕九開口,打斷了她的深思:“張小姐,是這樣的,你十四年前,是不是遇到過什麽奇怪的事?”

齊越看了她一眼。

滕九不為所動。

張苗在心裏算著十四年前是哪一年,算著算著,面色突然就變了。

人們總以為小孩兒不記事,其實八九歲的年紀,能記很多事了。那一年,她被一只突然出現的牛叼走,那只牛會說話,還說她吃了它身體的一部分,要她還給它。

張苗沒見過會說話的牛,也不知道如何把已經吃下的東西還回去,只能一個勁的哭,最後那只牛張大著嘴朝她而來,似乎要把她一口吞吃。張苗不知道該怎麽辦,只能哇的一聲哭得更慘烈些。

後來……後來怎麽樣了?

張苗突然捂住頭,覺得有些頭疼。

後來好像出現了一個男人,男人三兩下就收服了那只牛,還將她抱了起來,輕聲哄著,很溫和的樣子。

只是不知為何,張苗怎麽都想不起男人的樣子,好像有一層又一層的迷霧嚴嚴實實遮著男人的臉,故意讓她看不分明一樣。張苗突然生出執拗,非要看清男人的臉,在意識裏強硬地掙紮起來,總算讓雲霧散開,一張溫和寬厚的臉這才露了出來。

張苗吃驚極了,起身時不小心撞到桌椅,身後椅子在地上拖曳,劃出一道刺耳的刮聲,她看著齊越道:“是你?”

齊越有些驚訝,爾後又恢覆正常,只漫不經心地想著食心獸果然不俗,就算只是分到了那麽一部分,也讓他們遠超凡人。

齊越朝張苗點點頭,認了下來。

這次滕九橫插一手,看她模樣亦是不會回心轉意,那麽此刻也不需在張苗跟前遮掩什麽,她總歸是要知道這一切的。

張苗想起當年,她回家以後,父母只以為她是被人販子拐去了,還好被警察發現不對送了回來,她也不知道為什麽,沒有解釋,默認了這個說法。只是還是連著好幾晚夢見那只牛,聽見它同她說,要她將東西還給它。

如果那時她應一聲,會怎麽樣?

張苗不是沒這麽想過,可一種強烈的會失去什麽的感覺阻止了她。張苗始終一言不發。

後來她便不再做這個夢了。

而在那之後,也不知是被驚嚇的補償還是什麽,她突然變聰明了許多。

鄰居的叔叔阿姨和她爸爸媽媽聊天時總要誇上一句,將她這種突然聰明的現象概括為所謂開竅。張苗聽多了,便也覺得真就是這麽回事。

她後來再也沒有碰見這種不可思議的事,如果不是齊越今日出現在她跟前,她幾乎要以為那是她臆想出來的舊事了。

而現在,齊越又出現在她的面前,是她又有危險了嗎?

張苗想到這裏,便也隨著心意問了出來,臉上還有些緊張。

齊越聽了,看向滕九,意思是請滕九解釋。

滕九卻也冷冷看向齊越。

齊越明白了。

他掂量了一下自己和滕九的實力,臉上的笑變得愈發溫和,同張苗說起了來龍去脈。

其實那只食心獸十四年前就已經死了。

在被活生生分食以後,它怨氣沖天,重新化作了生前模樣,讓分食它之人血債血償。只有些人,也是機緣巧合之下嘗得了一口,它勉強維持著理智,沒有大開殺戒,只是要去親自討回。卻被一路查來的齊越尋個正著,制服以後帶回局中。

食心獸早就已經死了,如今所見不過是它濃重的怨念。齊越讓人超度了幾回都沒用,又不能再殺它一次,只好將它封印起來。

只是沒想到,十四年過去,這食心獸的怨念一點都沒被磨滅,反而愈發重了起來。甚至能誘導局裏的人為它打開封印,害的齊越不得不出來收拾這個爛攤子,還得面對滕九的詰問。

齊越記得,滕九問他:“當年為什麽不讓他們把東西還給它?”

齊越和滕九不是不知事的孩子,以為吃下去的東西要還就只能被人連皮帶骨地重新吞進去。齊越如果想做成這件事,他有無數種可以不傷害到孩子們的方法。

可齊越沒有。

他將食心獸關了起來。

齊越那時是怎麽同滕九爭辯的呢?

他說:“它殺了人。”

他當時已經想好要殺死它了,只是後來沒成功。他當時想著,既然食心獸總歸要死,那些東西便留給幾個孩子又如何,也算是他們的一份機緣。

滕九道:“是那些人先殺了它。”

她不會遺漏那一點。

齊越道:“可它看起來和尋常的牛沒有區別,那些人興許不知道它是食心獸,只是把它當做普通的牛殺了,那又有什麽錯呢?”

不知是不是說完覺得對普通的牲畜有些不公平,齊越又補充了一句:“我看你素日也食用家畜。”

何必打抱不平。

滕九道:“我吃了家養的牲畜,若有一天這些家畜能有能力吃了我,我亦不會有怨言。”

她神色淡淡,並非為了堵齊越而說的氣話。

齊越還沒說話,滕九便已看向他,道:“就算他們誤以為食心獸是牛,也總該知道,那不是他們的牛。”

食心獸雖相貌似牛,卻多少有些異狀,並不完全類等。但凡稍有觀察,便不會錯認為自家養的牲畜。

齊越一時啞然。

滕九道:“說到底,你只是更偏向人。”

想著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是了,雖說齊越和滕九都是上了歲數的老怪物,可齊越是一屆凡人得了奇遇,才到如今超脫凡人的模樣,滕九卻是天上謫仙,態度多少有些不同。

齊越道:“那你要如何?”

他並不覺得自己被滕九說動,只是不想在這種小事上和滕九鬧翻。見滕九私下找他溝通此事,便知滕九也無意下他面子,既然如此,倒不如各退一步。

滕九道:“該還的東西還給食心獸,若是仍該罰,你再罰便是,我絕無二言。”

是即是,非即非,滕九不喜歡齊越將它們混為一談後再一並處置的計算方式。

齊越那時道:“可以是可以。只你有沒有想過一點,這東西他們擁有了那麽久,幾乎各個都憑著增長出來的天賦成了天之驕子,如果一夕之間被我們取走,他們又要怎麽活下去?在這事裏,難道他們不無辜嗎?”

這興許便是滕九憤怒的地方,如果當年齊越能給食心獸一個公平,或許便不會有今日這般騎虎難下的局面。

滕九對齊越道:“有的時候,事情就是這樣的,為了一些正確的事,就算什麽都沒有做錯,就算是無辜的人,也會為之做出一定犧牲。這些東西本就不是他們的,如果因為他們得到了足夠久,就判給他們,你覺得合理嗎?”

齊越其實明白滕九意思,如果非要順著去想,他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他只是有一點想不通:“食心獸本來也死了,就算將這些東西還給它,它也活不過來,還平白讓那些無辜的年輕人受苦,你這是何必呢?”

滕九道:“它死了,難道就連要回自己屍骨的權利都沒有了嗎?它若是願意,你自然可以用它的屍骨顧全大局,可它不願意,你憑什麽?”

齊越也有些惱了,問道:“如果那些年輕人因為天賦驟失受不了打擊,有那麽一兩個最後丟了性命,你要為此負責嗎?”

滕九也反問他:“一點改變便會掀起一連串的變化,你當年讓他們得了天賦,又怎知會不會有人因這些變化而喪命,你會為此負責嗎?”

齊越那一股氣突然便洩了。

滕九道:“無愧於心便是了。”

兩個年紀不小的人,這一瞬間像兩個孩子一樣在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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