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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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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3章

“我已經,把她還給了紅塵。”

……

兩年後。

申城靈交坊。

采耳店外, 一群靈師坐下樹蔭底下喝茶下棋。

棋盤上擺著兩盞涼茶,靈師三三兩兩聚在一起,邊看棋, 邊聊著靈師界最新的八卦。

“最近的人間比從前太平多了。”

“可不是嗎,別說邪祟,就連鬼影都少見, 上周我老婆接了起一星危險級的事件, 據說家裏鬧鬼, 女主人都快瘋了,結果去看了才知道,是小女孩討厭後媽,在她床墊上摳了個洞, 塞舊手機進去, 一到晚上就放恐怖音樂。”

“你家至少還有事件接, 我都一年沒碰到邪祟的毛了。”

“沒有邪祟也挺好, 人間太平,雖然錢賺的少了點, 但至少安生。”

桃桃靠在椅子背上, 采耳店的小哥正給她掏耳朵。

烈日炎炎,照得人幾乎睜不開眼, 桃桃在臉上蓋了塊手帕擋太陽。

羅侯躺在她身旁另一張椅子上:“所以, 它最後妥協了?”

桃桃嗯了聲:“慧覺和我說過, 天道力量強橫, 靈智低微, 是世界上最無情, 最僵硬的權衡機制, 它權衡世間的正邪, 也權衡自身的利害。”

“彌煙羅的故事裏說,少年之所以要囚禁邪氣,不是因為邪氣危害了城池的百姓,而是他擔心,在未來的某刻,邪氣一旦吞噬城池中的百姓,他會失去對人間的掌控。”

“一旦煉獄之門破碎,煉獄中被囚禁了千百年的靈魂帶著怨氣逃離,人間絕對會被毀滅。”

“相較於那些未知的、還沒有發生的危險,天道更害怕人間消失。”

“所以,它的權衡機制必然會導致它的妥協,要麽讓我毀掉十方煉獄之門,生靈塗炭,大家一起死。要麽,將囚禁在十方煉獄裏的生靈還歸輪回,將混沌還歸天地。它沒得選。”

“換作是我,幹脆殺了你。”羅侯撓撓耳朵,“那玩意兒最喜歡用雷劈人了。”

“它當然想劈我,但它做不到。”桃桃擡起一只手給羅侯看,“碎魂轉命術不光換了我和他的命格,他還將一半的神明之力沿破碎的靈魂和骨肉註入到我的體內,我在畫遺魂咒的時候就察覺到了。”

“他之所以能填補煉獄之門,也是因為,那時的他體內有我一半藏靈身精純的靈力,能與十方璞契合。”

“天道七分之一的力量在我體內,我就擁有了劈門的力量,那個時候……”

桃桃頓了頓,“……南宮用帝鐘重創了它,並且主動將意識交還,天道的意識與南宮塵的意識並沒有完全融合,短時間內足以分庭抗禮,相互對立,有他的阻撓,天道只能眼睜睜看著我去劈斬煉獄之門,卻殺不死我。”

這局棋桃桃只走了最後一步。

所有的布局,所有的棋路,那人都已經為她鋪好了。

只有他能這樣透徹地了解天道,也只有他才能想出來這樣瘋狂的方法。

就像在萬丈懸崖的鋼絲上行路,稍有不慎,就會墜入深淵,粉身碎骨。

他是天道的化身,一念一動都會被天道知悉。

所以,用假意劈斬煉獄之門的方式來顛覆人間,以此威脅天道做交易,這件事不能由他來完成。

他一步步給了少女指引,讓她洞悉世界的真相。

甚至在最後,不惜以轉身消散在她眼前來激起她一剎的怒意。

這樣的謀算、心機和理智的決絕,不僅令人佩服,也令人害怕。

他甚至算好了失敗的可能。

就算桃桃沒有領會到他的意思,沒有去劈煉獄之門,他也早已用碎魂轉命術與她互換了命格。

煉獄之門破碎的惡果不會由她來承擔,世間仍然是從前那個世間,而桃桃,會帶著他的神明之力,好好地活下去。

只是會像他所希望的那樣,永遠記得他曾存在於這個世界上。

即便會為他痛苦一生。

他也要她記得。

羅侯問:“他呢?”

桃桃靜了靜:“他會回來。”

羅侯轉頭看她。

少女的臉被手帕蒙住,看不清神色。

“這也是你與天道的交易?”

她輕輕嗯了一聲。

羅侯瞇起眼:“應桃桃,天道靈智低微,但不是傻子,去劈煉獄之門真心還是假意,它當真看不出來嗎?”

“你那天所做的一切,真的只是為了逼它妥協?”

“就沒有哪怕一刻,是想要劈碎煉獄之門,不惜毀掉眼前這個人間,只為了帶他回來?”

桃桃躺在午後的日頭裏,安靜得像是睡著了,沒有回答他的質問。

四周下棋的人閑聊起來:

“看到了沒?混沌冢昨天發了一個公告。”

“公告?說了什麽?”

“說了什麽不重要,重點在於公告是鳴鐘人親筆寫的,辭藻華麗,文筆優美,用詞高級,怎麽回事?難道應桃桃失蹤的這兩年是去上學進修了嗎?文化水平有長進啊,一點都不像她。”

桃桃:“……”

周圍的人一臉你住在山溝溝裏剛聯網吧的表情。

“混沌冢的鳴鐘人早就換了。”

“換了,那應桃桃呢?”

“尥蹶子不幹了,誰知道呢?當然也可能是幹不下去了,當初她提劍去劈煉獄之門嚇死了多少人?那一劍要是下去了咱們還能坐在這裏聊天?國家沒給她按一個滅世罪都是看在混沌冢的面子上……”

桃桃裝睡裝不下去了。

她一把扯下臉上的手帕丟過去。

手帕掉進一個靈師的茶杯裏。

他們回頭,看見旁邊采耳的少女,集體失聲。

對於應桃桃的恐懼是刻在骨子裏的,過去多少年也難以泯滅消除。

因此,當他們回過神來後,連忙搬著馬紮和茶水跑路了。

世界安靜了。

羅侯點了根煙:“為了靈師界的安穩,那些事並沒有對外公開,他們只是不清楚緣由。”

桃桃拆了根棒棒糖塞進嘴裏,腦袋枕著雙手發呆:“挺好,什麽都不知道的人,最幸福。”

日頭太烈了,她耳朵挖完了,起身離開。

羅侯叫住她:“少奶奶。”

“別叫我少奶奶了。”桃桃一本正經道,“早就退出了少爺的世界。”

“鳴鐘人。”

桃桃糾正道:“我也不是鳴鐘人了。”

“屁事真多。”羅侯丟給她一個本子,“欠了兩年的驅邪事件簿,你打算什麽時候寫?”

桃桃頓時頭大,她吼道:“你神經病啊?世界都沒幾只邪祟了,未來也很難再有新的邪祟,為什麽還要寫這東西?”

羅侯聽她嗓門一高,也跟著吼道:“跟我鬼叫什麽?這是混沌冢的流程,你生是混沌冢的人,死也是混沌冢的鬼,有種你去和關風與大呼小叫讓他取消靈師寫事件簿的制度啊!就會欺軟怕硬!”

桃桃把驅邪簿丟給他:“寄到東北,讓小天寫。”

羅侯又給她丟了回去:“你要臉不?元天空都給你寫多少回了?”

桃桃再丟回去:“那就寄到閩城讓阿與寫吧。”

羅侯再再給她丟了回來:“要寄自己寄,把驅邪事件簿寄給鳴鐘人寫,你可真有想法,我還想在混沌冢多打幾年工。”

桃桃只得把那個破爛的本子收進包裏。

她結了賬要走,羅侯再次叫住了她:“等等。”

“又怎麽了?”桃桃回頭。

羅侯丟過來一包紅色的糖,桃桃接住,嘴角上完:“你要結婚了?”

從前家人被邪祟虐殺,給他留下了陰影。

他擔心會因為所做的事傷害身邊的人,所以有些事不敢去做,有些人也不敢親近。

現在,十方煉獄的靈魂去往輪回,混沌歸於天地,天道也不會再制造新的邪祟,這份顧慮煙消雲散。

他懶懶地嗯了一聲:“曉夢不喜歡吵鬧,就不大辦了,請你吃個喜糖,順便幫我帶幾包去給他們。”

“你幹脆快遞過去算了。”桃桃懶得背。

羅侯穿著條背心,懶洋洋的:“洗腳城效益不好,錢得省著點花,寄喜糖得花不少錢呢,還是你背吧。”

桃桃只得收下,就在她要離開的時候,羅侯的聲音又在背後響起,讓她差點摔了個跟頭。

“到時候記得隨份子。”

……

桃桃一個人在瞿山待了兩年,實在悶得慌,想到處走走散心。

她離開申城後,先去了渝城。

火鍋的香味飄滿整座城市。

白天,第六大道裏沒什麽客人。

王得寶和他不知哪裏認識的朋友們坐在櫃臺前,一人抱著一瓶指甲油塗指甲。

王得寶眾星拱月般坐在男人們中間,講述自己過往的情史。

“那男人又帥又有型,能力還很強,簡直就是我的天菜,可惜他為了囚禁他的師姐弄傷了我……”

王得寶拔下肩膀的衣服,讓他們看自己肩上的疤痕:“那個時候,人家還暗戀他來著,真是傷透了我的心……”

桃桃心想,你那也算暗戀嗎?

全世界還有誰不知道你喜歡關風與的?

她把羅侯的喜糖丟到櫃臺上。

王得寶擡起眼,少女朝他笑:“寶師,請我吃頓火鍋吧。”

……

離開渝城,桃桃又一路向北,打算去找元天空。

路上途徑秦嶺,她被一道龍鳴聲吸引了,於是在溪春鎮停了下來。

正值華靈院新生開學季,熙熙攘攘。

段某在小鎮的街上擺攤,攤上擺了幾個破罐子。

桃桃走到攤子邊,低頭看,只見一排整整齊齊的都是屁。

“應桃桃的屁多少錢?”她問。

“三萬八。”段某靠在墻上低頭打游戲,壓根沒看她。

桃桃:“五千。”

段某:“三萬八,一分不少,那可是應桃桃誒!特調局看見她都要抖一抖的靈師界恐怖.分子。你要便宜的這邊也有,關風與的只要三萬,哦還有元天空的,木秀於林榜上的天才,一罐五百。”

“我是說,五千,我賣給你。”桃桃誠懇道,“要是量大還可以給你批發價四千八,要多少有多少。”

段某這才掀起眼看著眼前的少女:“有病吧你?誰會花四千八去批發你的屁啊,當我是冤大頭嗎?”

桃桃:“……”

她摸了摸口袋,掏出了一把零碎的鈔票。

全身上下只剩不到三十塊錢,溪春鎮物價高,吃碗面就沒了。

於是桃桃坐下了:“不批就不批,直接給我錢,否則我賴這不走揭發你賣假屁。”

段某說:“隨便,反正也賣不出去。”

“你其他東西也多半是假的。”

段某連忙坐直,從錢包裏摸出今天剛賺的幾百塊錢給了她。

桃桃滿意地點著錢,問道:“華靈院怎麽還在招生?”

“天道不再犯病,不代表以後就沒有邪祟和靈師存在,天地間游離的混沌也可以附著在人和萬物生靈的身上制造靈師和邪祟,雖然概率很小,但以防萬一,靈師還是要繼續培養的。”段某說道。

桃桃了然地點頭,她翻開背包,掏出了一顆糖。

段某看著她手裏紅紅的袋子,問道:“這是啥?”

桃桃分了他一顆:“羅侯的喜糖。”

段某:“不能給我一整袋嗎?”

桃桃說:“總共就這麽幾袋,還要分給小天,小圖,香桂,小匡,阿與……”

段某吐槽道:“你少吃幾顆就夠分了。”

溪春站的綠皮火車到站。

靈師新生們對未來的校園生活心馳神往,大家走下火車,圍在一起七嘴八舌。

霍迪帶著一頂黑色棒球帽走在隊伍最前面。

他手裏舉著一個喇叭:“新生請註意,新生請註意……”

還不等說完,一群女生尖叫著朝他撲過去:“啊——霍老師——”

作為肩負著招生希望的華靈院的院草,霍迪很快被女生淹沒了。

他艱難地舉起喇叭:“大家註意安全,不要擁擠——”

沒人聽他說什麽,他俊美的臉龐和美好的肉.體被上下其手著,但臉上仍然努力保持著紳士的微笑:“大家有問題可以問老師,但是不要動手,請不要動手,我說不要——”

“——誰捏我屁股???”霍迪的紳士維持不住了,回頭吼道。

一道淺藍色的水柱從他身上發出,將那些學生全都隔絕開來。

霍迪理了理衣服,心想怎麽這些新生一年比一年恐怖?差一點清白就要保不住了。

天邊的龍吟聲越發響亮了。

霍迪看了眼腕表,還不到虛龍該來的時間,今天它來得有點早了。

虛龍龐大的身體出現在溪春鎮上,但沒有停在車站,而是落在了街道中央。

它揚起碩大的龍首,湊近街角正在吃糖的少女,親昵地蹭她。

桃桃笑著摸了摸它濕潤的鼻尖。

突然出現的巨龍將學生們嚇得不輕。

站前廣場頓時安靜下來,所有人都望著那龐然大物,還有正在撫摸它的少女。

也包括霍迪。

“那是誰啊?”

“虛龍負責來往華靈院和溪春鎮的交通,她應該是華靈院的人吧?”

“這裏到處都是華靈院的人,也沒有見它親近別人啊?”

“我知道了,她是應桃桃!”有個女孩驚呼道,“神仙壇榜單上的第一名,據說她已經沒有靈力了,但沒人敢去試,所以就連撰榜人也不清楚她真正的實力,不過排在第二的關風與都沒說過什麽,應該是個很恐怖的家夥吧。”

“你怎麽知道她是應桃桃?你見過她?”

“因為霍老師朝她走過去了啊。”女孩望著霍迪遠去的背影,“我在華靈院的姐姐告訴我,霍老師他有喜歡的人了。”

霍迪站在桃桃面前,看著她手裏的糖:“如果我沒猜錯,這應該就是傳說中羅師的喜糖。”

他笑得優雅:“應該有我的份吧?畢竟也是一起並肩作戰過的感情。”

本來是有的,但一路走來被桃桃吃了不少。

桃桃嘴裏含著糖,臉頰漲漲鼓鼓的。

她掏出幾顆糖放在掌心:“霍老師,您願意買嗎?”

她真誠道:“一顆一百塊錢,五顆打八折。”

霍迪微笑:“便宜,一顆一千塊都沒問題,我全包了,前提是,可以附帶送一個吻嗎?”

桃桃白了他一眼。

她站起身,拍拍褲子上的灰,頭也不回地走了。

……

得到霍迪的讚助後,桃桃有了繼續旅行的路費。

可因為她拒絕送吻,並且在眾目睽睽之下白了霍迪一眼,那路費算不上多,她得省著點用。

她一會兒坐車,一會兒走路,走到東北時已經是冬天了。

年關將近,麅子山下起大雪,游客絡繹不絕。

溫泉旅館。

桃桃送去了喜糖。

元天空興沖沖帶她到雜物間,給她看堆了一屋子的泡面。

“厲害吧。”元天空摩拳擦掌,“年前問過與哥,那個可惡的家夥說抽空會來麅子山,這是我特意為他準備的。我一定要把他扣押在這裏吃上幾個月的泡面,以此來彌補他曾經對我和小圖犯下的錯。”

桃桃:“……他真的會來嗎?”

“遲早會來的。”元天空堅信。

“可阿與是七株靈師。”桃桃懷疑,“你能扣押住他?”

“是哦。”元天空恍然大悟,接著提議道,“要不你別走了,你在這裏,與哥他不用扣押也會心甘情願留下。”

桃桃也白了他一眼。

蕭月圖在外面吼道:“元天空,你到底管不管客人了!”

元天空連忙出去幫忙。

蕭月圖拆了一包薯片,拉住桃桃,邊吧唧吃著,邊和她訴苦:“一開始覺得在雪山開溫泉旅館是個不錯的選擇,畢竟景色美,也悠閑,我們和元局長借了錢,又貸了款,以為接下來就是美好的生活在招手了——”

“——可是男人!天天打游戲看動漫,不會掃地,不會洗衣,不會做飯!就連客人也不管!”

元天空百忙之中從前面探出個腦袋:“你自己還不是在吃薯片!”

蕭月圖悲傷地塞了一塊薯片進嘴裏:“五十萬,借了元局長五十萬!還有欠銀行的貸款,光利息就有三十萬,要不是上個月我去山裏找山靈求了點雪吸引游客,生意有些起色,這些錢不知道什麽時候能還完!”

元天空又在前面嘟囔:“元淩說了他的錢不用還,反正他沒女朋友,也沒地兒花。”

“那銀行的錢呢!”

“要不灌銀行行長一點遺魂咒水吧,再砸了銀行的機器,這樣就不用還了。”桃桃建議道。

元天空:“……”

蕭月圖:“……”

“要不師姐你去吧。”蕭月圖認真地說,“反正你已經是靈師界公認的恐怖.分子了,不管做什麽都是能被原諒的。”

桃桃順手拿過一旁的地圖查看山下銀行的位置。

蕭月圖連忙按住她的手:“我開玩笑的啊——”

客人都安排好了,元天空煮了三包速凍水餃端上來。

蕭月圖打開平板,登錄靈師app。

她找到一個視頻,放在桌上讓大家一起看。

桃桃看去,只見背景是特調局的中央廣場,那裏張燈結彩,似乎在辦什麽聯誼。

元淩走上臺,拿著演講稿,面無表情地念道:“晨曦出現的第一縷陽光是我對大家的深深祝福,夕陽收起的最後一抹嫣紅是我對大家的忠心問候。又是一年春來到,在除夕來臨之際,請允許我送上真摯祝福——”

桃桃嘴裏的餃子掉了:“這是什麽東西?”

“特調局的新年文藝匯演。”元天空瞄了眼聚精會神盯著屏幕的蕭月圖,“對於黃泉九落塔裏改過自新,一心向善的邪祟,特調局都給了它們勞改的機會,當然還包括一些在押的暗靈師。”

“勞改?”桃桃腦海中浮現起一群邪祟在工廠裏爭先恐後踩縫紉機的樣子,覺得怪異又好笑。

“是的,勞改,新年匯演也要拉出來溜溜。”元天空酸溜溜道,“說不定還有某些從前的大明星呢。”

桃桃心想,幸好崔玄一死得早。

不然他要是被拉到臺上演小品,那真是沒眼看了。

三人吃著餃子,邊看文藝匯演,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馬上就要新年倒計時了,文藝匯演上始終都沒有出現姬梧桐的身影。

蕭月圖打了個瞌睡:“以他的唱功至少也該出來唱個難忘今宵啊,難道已經被處決了?”

她打電話過去問,得到答覆,一年前,姬梧桐就自殺死在了監.禁室中。

他死時很平靜,手裏還握著一截焦黑的骨頭。

蕭月圖放下電話,和元天空吐槽:“害我白浪費了三個小時聽這些邪祟鬼哭狼嚎。”

元天空摸摸她的頭:“那就祝福他早日投胎吧,或許等你四十歲了,還有機會聽到他的歌聲。”

新年倒計時的鐘聲快要敲響了。

元天空舉起杯裏的清酒:“新年快樂,許個願望吧。”

蕭月圖瞌睡一掃而光,興奮道:“希望世界上所有的小孩都家庭圓滿,一生幸福,希望和小天借的錢早點還清,明年財源廣進,希望我的朋友們都能開心。”

元天空接道:“希望世界和平。”

桃桃問:“你的願望不是名揚天下嗎?”

“嗨。”元天空撓撓頭,笑道,“我想明白了,做我們這一行要想名揚天下需要世道混亂,所以比起名揚天下成為很厲害的靈師,我更希望世界無災無難,不會再有廝殺和流血了。”

桃桃笑了笑,她舉起杯子,沒有說出自己的願望,只是與他們碰了碰,喝下杯裏的酒。

“桃桃。”元天空眼眸清亮,笑著說道,“他一定會回來的。”

……

年後,桃桃離開了麅子山。

蕭月圖給她買了機票,她直接飛到了閩城。

東南片區總部正在辦慶功宴,一桌好菜。

匡清名穿著襯衫,打著領結,坐在東南片區靈師們中央。

作為本場慶功宴主持人的香桂高舉話筒,聲情並茂道:“不經一番寒徹骨,哪得梅花撲鼻香?今天,這特殊而喜慶的日子裏,召集了各位親朋好怕在座,是為了宣布一個好消息——”

桃桃站在門口,心想,香桂和元淩的新年賀詞應該是同一個人寫的吧?

“讓我們恭喜小匡師,在經歷十幾年的寒窗苦讀……”

“……經歷了考研失敗、考國企失敗、考事業編失敗、考大學生村官失敗、追求暗戀的女孩失敗後——”

匡清名像只鵪鶉被靈師們團團圍住,弱弱地說:“……香桂姨,這些你其實可以不用講出來的。”

“——總之,在經歷了重重失敗後,終於以筆試第一,面試第二的好成績考上了閩城中心區稅務局的公務員,鼓掌!”

嘩嘩嘩,掌聲一片。

羅侯的喜糖在路上被桃桃吃完了,這樣的好日子,空手去不合適。

於是桃桃去旁邊商店買了幾塊棒棒糖塞進喜糖包裏,將喜糖放在了門口。

香桂在裏面聲情並茂、慷慨激昂地演講著,每說一句掌聲就嘩嘩響。

這樣尷尬的場合桃桃根本不敢進去,放下喜糖就走了。

她在閩城晃晃悠悠,等她回過神時,已經走到了混沌界的門口。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進去。

混沌界很安靜,李鶴骨活著的時候,這裏就沒多少人。

現在關風與住在這,更是冷清蕭索,沒有人氣兒,就像他的人一樣。

一個小和尚坐在山門口玩泥巴。

他看見桃桃,激動地站起來:“你是小師父的師姐吧?”

桃桃看著他圓頭圓腦的小腦袋,就像是看到了慧覺小時候,她問:“你怎麽知道?”

空空說:“小師父的書房裏有很多像你的木雕。”

“小師父?”桃桃掏出一顆在商店買的棒棒糖遞給他,“你還有大師父嗎?”

空空搖頭晃腦:“不是大師父,是老師父,他已經不在了。”

桃桃摸摸他的頭:“那你一定很難過。”

空空搖頭:“不,師父說了,為了和值得的人相遇,即使獻出自己的生命也不枉。”

桃桃怔了怔,隨後笑了:“你的師父,從前也是一個像你一樣可愛的和尚。”

山門內傳來腳步聲。

桃桃擡起頭,看見了關風與。

他穿著李鶴骨的舊衣服,像從前一樣,沈默地看著她。

“我來送羅侯的喜糖。”桃桃摸兜,發現最後一顆喜糖給了空空。

“啊。”她有些尷尬,“好像一顆都沒有了。”

“就算沒有喜糖,也可以來。”關風與輕聲說,“這是你的家。”

桃桃笑了:“其實還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

她從包裏掏出一條雪白的骨頭:“人偶書在我手上,我想或許可以為他做一具骨偶的身軀,這樣他回來就能像正常人一樣生活了。”

雖然也有一只木偶,但品質到底不如骨偶。

她想給他最好的。

關風與凝視著那塊骨頭,眼眸輕垂:“你的?”

“傷不嚴重。”桃桃撓撓頭,“我體內有他給的神明之力,就算抽出一條肋骨也能長命百歲,放心吧。”

關風與接過骨頭:“我明白了。”

桃桃還想說話,他先開口:“不會雕成劉能,我記得他的模樣。”

……

桃桃在混沌界住下了。

這裏安靜,風景也好。

仿佛回到了從前的清風觀。

醒來就看天,看山,看雲,困了就睡覺,愜意極了。

那截骨偶關風與雕了很久。

他把自己關在書房,偶爾出來也從不踏出院門。

桃桃要走到他的院子才能看見他的人影。

他像小時候一樣,沈穩、沈默,做事專註。

那截骨頭在他手中漸漸有了形狀,桃桃在踏進院裏時,他正刻到最後一筆。

他背後書房架子上擺滿了大大小小的木雕。

就像空空說的那樣,全都是她的模樣。

關風與放下雕刀,他解釋:“從前總為你刻桃鎮,做得順手了。”

桃桃收回目光,他將那截骨偶遞過去。

桃桃摩挲著那雪白的骨頭,栩栩如生,像是他真的回來了一樣。

“謝謝。”桃桃輕聲說。

“你我之間,說什麽謝?”關風與擡起漆黑的眼簾,凝視著她。

桃桃:“我出來快一年了,想回清風觀看看,這裏是我的家,清風觀也是你的家,阿與,你隨時可以回去。”

關風與罕見地笑了:“好。”

桃桃離開了混沌界。

他站在山門口望著少女遠去的背影。

空空小跑到他身邊:“小師父,你不送她走嗎?”

關風與搖頭。

他擡起手,指尖還粘著她的骨屑。

他想握住手掌,將骨屑留在掌心,一陣山風吹過,什麽都不剩了。

“是怕送了會更舍不得?”空空問。

“你一個小和尚,懂什麽舍不得?”

“座間明月清風我,門外紅塵紫陌她,書房裏還掛著你師祖留下的那句詩。”空空說道,“我當然懂。”

關風與靜默。

少女的背影就要消失在山路盡頭。

他的記憶回到那年清風觀的大雪裏。

少年冒著嚴寒和風雪,下山買了一個烤紅薯。

他回來後,拂去身上的落雪,坐在火爐旁邊取暖邊雕刻木頭。

女孩坐在檐下,聽著落雪的聲音吃紅薯,突發奇想地說:

“阿與,要是長大後我還下不了山,就嫁給你,好不好?”

那句話他記了很多年,她卻忘了。

空空執著地問:“真的不去嗎?混沌界平時沒有人來,你又不下山,下次再見還不一定是什麽時候。”

關風與收回目光,轉身走進山門:“不是我的,就算挽留也不會是。”

他眸色輕淡,仰頭望向鋪滿積雪雲的天穹。

雲層烏壓壓籠蓋下來,陰黑而壓抑的顏色像是要將人吞噬一空。

“試過,放過,答應她留在混沌界做鳴鐘人。”他平靜道,“……我就已經,把她還給了紅塵。”

暴雪終至,從厚重的雲層滾落人間。

大雪寂靜地落下,他忽然停下腳步,回頭望向山門。

少女背著木劍的身影已經看不見了。

關風與一動不動,沈默地站在飄飛的大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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