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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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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4章

“邪祟來了,噤聲。”

因少女出現而短暫展露光芒的月色再次被邪氣遮蔽, 大地回歸到本來的黑暗。

【餵,不會真在哭吧?】

見小怪物沒回應,少女調皮地拿桃枝搔動他臉頰沒有受傷的地方。

他依然沒有反應, 少女蹲在他身邊,凝視著他的臉,突然一拍額頭, 自言自語:“是了, 是我傻了, 你都沒有耳朵怎麽能聽見我說話呢?沒有眼睛,應該也看不到我寫字。”

“所以你真的是在哭?男子漢大丈夫這點痛都受不了,哭鼻子也太丟臉了吧?不過你臉都沒有,真的是男子漢大丈夫嗎?讓我瞧瞧到底是男孩還是女孩。”

對於這只沒臉的怪物, 她十分好奇。

她試圖撩開他白袍的下擺查看他的性別, 手伸到一半被他攥住。

少女驚訝:“你能看到我的動作?怎麽看到的?”

她撥開他頭頂的黑發瞧了瞧:“頭頂也沒長眼啊。”

小孩不理她, 她嘀嘀咕咕的。

“小孩子而已, 還沒我胸口高,看看怎麽了?我是鬼又不是人, 我不會非禮你的……”她說著楞住, 低頭望向自己透明的身體,“不對, 我什麽時候變成鬼了?我是誰?這是哪?我怎麽在這裏?”

她絮絮叨叨的, 快把人耳朵磨出繭子。

小孩費力伸出手指, 蘸著臉上滾燙的血, 於半空中緩緩寫下兩個字:【閉嘴。】

少女真的閉嘴了, 卻不是因為看到了他寫的字。

她旋起漂亮纖細的眉:“我是有名字的……”

少女垂下眼眸, 輕聲呢喃著:“……我叫, 桃桃。”

桃桃。

這兩個字縈繞在耳畔, 熟悉得仿佛被人喚過千萬遍。

可那些呼喚來自於誰,來自哪裏,她全然沒有記憶了。

在她呆怔之時,小孩瘦白的胳膊拄在粗糲的石頭上,帶著一身血汙爬起來。

他小小的背影在夜色裏孤獨寒涼。

荒原風聲凜冽,氣息森然。

桃桃追上小孩:“等等,你先別走,告訴我這裏是哪,為什麽邪氣這麽重——”

“不會說話可以寫字啊!”

在蒼茫的荒石灘上,邪氣的雲翳遮蔽了天光。

在這陌生的地方,記憶全無,眼前只有他一個活物,桃桃為了安全起見,不得不跟在小孩身後穿越了整片荒原。

小孩沈默走著,不說話,也不回頭。

當夜色越來越深,桃桃在他耳邊絮叨了一路後,他終於在一座石橋上停下腳步。

夜色深如墨汁,天地之間只有風聲的呼嘯。

雲層太深太厚,透不出的星月的光華,肉眼所及之處,一切都是暗色的,包括腳下的石橋,和橋下潺潺而過的水流。

桃桃朝水裏望,那水烏黑烏黑的。

水裏沒有魚蝦和水草,一眼望去,粘稠厚重,如同積淤了多年的墨漬。

【你很吵。】

小孩蘸著血,在橋邊的石欄上寫下四個字。

桃桃樂了,她抱臂打量著小孩:“這麽高傲?”

【別跟著我。】

小孩越發“高傲”了,他寫完這四個字,掉頭走了。

桃桃凝視著他的背影,看起來六七歲的模樣。

不光臉皮被割開,四肢也在嶙峋的荒原上被少年們拖行得血肉模糊。

遭受了那樣非人的折磨,普通的孩子根本站不起來。

可他卻能強撐著走出這麽遠,這體質不像凡人,但要說他是邪祟,身上也沒有邪氣。

不是人,不是邪祟,那是什麽?

想著,桃桃追上去。

“站著!”她按住小孩的肩膀,原本想以大欺小問清自己想要知道的事。

可當手搭在他冰冷的皮膚上那一剎那,一個荒唐的念頭從她腦海中一閃而過。

緊接著,她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了。

她攔腰抱起小孩,沒有半分拖泥帶水,麻利把他丟進了橋下黑沈沈的水裏。

小孩:……

直到噗通一聲響,桃桃才回過神,她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我……在幹嘛?”

……

“那不是我的本意,雖然是我手幹的,但我的手它不聽我使喚……”

把小孩丟進水裏後,桃桃在橋上楞了幾秒,緊跟著跳了下去。

橋下的水不是普通的水,黏黏稠稠的,粘住了小孩的身體。

桃桃是靈魂體,水粘不住她,她拽著小孩白袍的領子把他揪上河岸。

黑色的粘稠之水把他白色袍子染得漆黑,混著他身上的血漬,讓他瘦小的身體看起來狼狽不堪。

桃桃從他那張沒有五官只有刀痕的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但從他轉身就走的動作裏大約看出了他的怒意。

她追上去。

“你要信我!”桃桃說這話時自己都覺得道貌岸然,“我要是想害你,幹嘛還要救你呢?”

小孩停下腳步。

桃桃嘿嘿笑:“想明白了吧?”

【你的目的。】

桃桃一楞。

【皇室驅邪司?魍魎鬼域?】

桃桃盯著他寫出的那幾個繁體字努力辨認:“皇室……什麽邪司,魑魅鬼域,不對,好像是魍魎,這幾個字長得都一樣……”

小孩:……

少女眉眼如一座清冽的雪山,清淡卻不疏離。

她著裝有些古怪,衣服像道士,又和他見過的道士不太一樣。

衣袖與褲腿都是七分的,黑色襯得她露出的手腕與腳踝的皮膚像雪一般。

在這終年長夜之地,他見過許多凡人,也見過許多鬼怪。

凡人分兩種,一種低頭弓腰,一種眼眸疲憊形色匆匆,沒人臉上有她這分從容。

而鬼怪,它們不會有這樣一雙澄澈的眼。

桃桃戳戳小孩的額頭:“幹嘛用這眼神看我?信我啦?”

小孩反手一巴掌打在她手背上。

那巴掌發出清脆的一聲響,把桃桃給打懵了,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死小孩,你敢打我?”

雖然想不起從前的事,但她隱隱有種直覺。

——在失去記憶前,她應該是個很不好惹的人。

不然也不可能被一巴掌打出怒氣。

她擼起袖子,掄圓了胳膊想要還他一巴掌,手擡起了卻始終落不下。

——瘦得像棵豆苗,還傷痕累累。

面對這樣一個流浪貓般的孩童,無論如何這巴掌都打不下手。

桃桃想了想,改為拎著他衣服的後腰把他提了起來。

小孩像只麻袋似的四腳離地:……

“……你還挺沈。”桃桃拍掉他身上粘稠的黑水,厚著臉皮道,“你家在哪?讓我住兩天吧,就當你打我的歉禮。我記不起來自己是誰了,這裏烏漆嘛黑的看起來危險極了,我不能亂跑,得有個地方從長計議才行。”

小孩:……

他開始掙紮,每掙紮一下,桃桃就隨手給他一個腦瓜崩。

彈了他十幾個崩後,她後知後覺看著自己的手指:“我是鬼,你是人,我怎麽能碰到你?你到底是什麽人?”

小孩伸手寫:【放我下來。】

“不放。”桃桃說,“除非先告訴我你家在哪。”

小孩還想寫,桃桃不耐煩了,一把拍掉他的小手:“別寫了慢吞吞的,你指就行。”

她拎著四腳朝地的他,把他的腦袋轉向東邊:“這邊?”

小孩不吭聲,她又把他腦袋轉朝西邊:“還是這邊?再或是這邊?”

小孩沒反應,她又給了他一個腦瓜崩:“給我說話!再不說話揍你了?”

小孩:…………

……

荒原盡頭。

桃桃站在一座破敗的小屋前。

小屋用破木板搭就,屋頂鋪著茅草,簡陋不堪。

在這間小屋後,生著一株幾十米高的古樹。

如桃桃早前在荒原上倚著的那株桃樹一樣,樹的枝葉雕敝枯萎,看不出什麽品種。

這裏長夜本就黯淡,在這樣一棵古樹罩蔽之下,小屋周圍幾乎沒有一點光亮。

小孩提著一盞紙燈籠,從荒石灘裏捉起幾只藏在石頭縫隙裏的螢火蟲。

他將螢火蟲放進紙燈籠裏,燈掛在門檐上,漆黑的夜裏終於有了一絲光。

桃桃靠在木屋外打量他。

風聲只在荒原上嗚咽,到這裏消斂了許多。

小孩不知從哪裏找來幾株奇形怪狀的草藥,放入藥臼裏搗碎。他將草藥的汁水敷在臉和身體上,傷口竟然一點點神奇地覆原了,雖然沒有五官的臉看上去依然奇怪,但皮膚細膩勻凈,也不算醜。

桃桃忽然開口了:“你是個男孩吧?”

那樣深的傷口一定很疼,可他一路走回來包括上藥時,手絲毫不抖,應該還是個挺堅強的男孩。

桃桃坐在門檻上,把臉伸到他面前,笑容慈祥:“能不能告訴姐姐這是哪裏,你又是誰啊?”

小孩沒理她伸過來的臉,徑直從她面前走過。

桃桃碰一鼻子灰:“都說了我不是壞人,是,我是把你丟到了河裏沒錯,但我也救了你啊,兩次!”

桃桃比了個二。

小孩進了小屋,陣風拂過,把門板拍在她臉上。

桃桃趴在窗沿上,看他在屋裏點了一盞燭火:“你不信我?我不會再害你了,我保證!”

小孩脫掉染血的白袍,換了一件幹凈的袍子,完全把她的話和她趴在窗口這件事當作是個屁放掉,假裝自己聽不見看不到,可桃桃分明知道,哪怕他那張平坦的小臉上沒有五官,也絕對能將她每一句話聽得清清楚楚。

——不回應,不開門,擺明了是不想理她。

桃桃倒是很瀟灑,他不理人,她也沒有生氣,幹脆就躺在窗下的石臺上發呆。

她拔了根墻縫裏的野草叼進嘴裏,看著烏黑黑的天空。

不多時,遠處傳來一陣鬼嚎的嗚鳴聲。

小屋的燭火忽然熄滅,小孩赤著腳從屋裏跑出來。

他面朝西方靜了片刻,而後轉身,發足朝東邊狂奔。

桃桃吐掉嘴裏的草坐起身來:“去哪?帶上我帶上我——”

她靈魂輕飄飄的,很輕松就跟上了小孩。

他赤腳飛奔跨越荒原,哪怕石子將他才愈合的傷口割出了道道血口,速度也絲毫不減。

周圍逐漸出現了別的人,眾人皆神色驚慌,像被什麽可怖的東西追趕一樣,從四面八方聚攏朝東邊逃去。

人越來越多,最終匯成了浩浩蕩蕩的人群大軍。

桃桃回頭,看到西邊的天穹翻湧著一團濃郁的邪氣烏雲。

從烏雲之中,不斷有長相兇惡怪異的邪祟墜落,只過了片刻,邪祟就追上了人群。

桃桃看著小孩圓圓的腦袋,提議道:“要不我帶你跑吧,我跑得快!”

小孩依舊不理她。

桃桃感慨:“你好拽哦。”

在邪祟大軍即將大範圍沖入人群時,凡人們驚叫著四散開來,有的繼續朝前跑,有的尋找躲避物。

已經到了荒原盡頭,遠處山崖下有一塊巨石。

小孩躲到巨石後面,與他一起躲過去的還有十幾個人。

桃桃飄到他身旁,探出個腦袋偷看外面的情形。

烏雲裏墜落下來的邪祟不是什麽人都吃,它們挑挑揀揀。

有的人直接塞進肚子裏,有的人抓到一邊用鎖鏈鎖住。

還有的人就要吃下肚了,被它們抓住的人遞來幾顆紅色的礦石,它們收了礦石就把人放了。

在那些被邪祟抓住的人裏,桃桃看到了早前那幾個拿刀劃開小孩臉皮的少年們。

他們似乎是靈師,但不是什麽強大的靈師,手裏剛啟出符紙,還沒來得及畫符就被邪祟揮倒在地,抱頭求饒。

桃桃好奇:“那紅通通的玩意兒是什麽?”

“離火石,蠻荒獄獨有的礦石,可以增強邪祟的力量。”身旁一個稚嫩的孩童音響起,“你連這都不知道?”

桃桃以為是那小怪物說話了。

回頭一看發現是個穿著僧袍的眉清目秀的小和尚。

她上下打量他:“你……能看見我?”

小和尚眼裏閃過一道金光的佛光,他瞇起眼睛:“你是鬼?”

桃桃掰過小和尚的腦袋,觀察他的眼:“這就是傳說中的陰陽眼嗎?好厲害,我從來沒見過。”

小和尚被她揉來揉去,小臉剎那就紅了,他後退:“施主自重。”

這小和尚是為數不多能看到她還願意跟她說話的人,比那只小怪物強多了。

桃桃追著問:“你剛才說的離火石,還有蠻荒獄,那是什麽啊?”

小和尚視線移到桃桃身旁那沒臉的小孩身上:“說來話長,他不是……”

桃桃問:“他是誰?”

小孩漠然。

“噓——”小和尚手指堵嘴,“邪祟來了,噤聲。”

周圍的人一瞬間屏住了呼吸。

小和尚告訴她:“要是被邪祟抓走就死定了,千萬不能出聲。”

桃桃哦了一聲,捂住自己的嘴。

她捂住之後覺得不對,自己是鬼,那些邪祟只抓凡人,關她什麽事啊?

眾人靜悄悄的,桃桃看著身前無面小孩圓圓的、小小的一顆腦袋,那股奇異的沖動又占據了她的神志。

——被邪祟抓走就死定了。

這句話反覆縈繞在腦海。

桃桃雙手不聽使喚,鬼使神差的,她伸出手落在小孩的後背。

在小和尚目瞪口呆之中,她十分果決地出手,把沒臉的小孩從石頭後面推出去,讓他摔落在邪祟的眼前。

小孩:………………

作者有話說:

最後一卷的體量比想象中要大,完結的時間要久一點了,先放三分之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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