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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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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能看你平安喜樂就夠了。

清晨, 萬籟皆醒。

桃桃一夜沒睡。

她將窗子開了一條縫隙,透過小縫整個晚上都在看窗外的細雪。

窗臺上南宮塵插的那枝杏花被雪色沁著,添了一分冷白色。

昨晚她走了, 南宮塵沒有跟來,也沒有解釋。

桃桃抱膝在床上看了一整晚,腦子裏空空的, 一夜過去, 不知道自己都想了些什麽。

太陽出來, 混沌界的溫度又上來了。

昨夜的雪積在地上不一會就融化了,絲毫看不出夜裏下過雪的痕跡。

桃桃頂著略微泛黑的眼圈走到院裏時,元天空和匡清名正在下五子棋,段某閑來無事也在圍觀。

段某問:“你不考研了?最近都沒看你背書。”

匡清名扶了扶眼鏡:“爺爺鐵了心不讓我出混沌界, 天天找人盯著我, 想溜都難, 這幾天要先假意放棄讓他們放松警惕, 到時候再找機會偷偷溜出去。”

他說完看見站在段某身後的桃桃,眼神瞬間直勾勾地盯著她, 元天空和段某也直勾勾地盯著她。

桃桃抹了下臉, 沒有臟東西。

元天空放下五子棋,站起來將桃桃按在自己的凳子上。

他殷勤地替她按捏肩膀, 肉麻得令桃桃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段某將早餐推到桃桃面前:“您吃。我回去仔細想過了, 李鶴骨的屁太難搞, 不要了。以關風與的性格要是被他發現我偷他屁他估計會打死我, 但你好說話, 你什麽時候放屁記得和我講, 我提前拿著罐子過來準備接好。”

桃桃被他們的異常搞得有些害怕, 她站起來遠離他們:“你們幹嘛?”

元天空眨眨眼:“李鶴骨今早在混沌界宣布, 以後你就是混沌冢鳴鐘人的繼承人了。”

桃桃:“……”

她以為李鶴骨只是說說,沒想到他是認真的,就因為她能敲響帝鐘嗎?

段某:“應桃桃,這難道是李鶴骨為你開的後門嗎?這消息一出,混沌界所有的靈師都驚呆了,你是沒看到早上巫鳳雛的表情,簡直像是看到巫家被拆了一樣震驚,不過我很好奇,為什麽選你做鳴鐘人?”

那日的鐘聲波及範圍很廣,混沌界內所有人都聽到了。

他們也知道帝鐘就在混沌冢,但那是一口傳說中才存在的神器,並沒有人將那鐘聲朝帝鐘的方向聯想,更沒有人會去猜是桃桃敲響了鐘。

元天空雖然在現場,但事關桃桃,他嘴很嚴,就連匡清名都沒有說。

昨天李鶴骨把帝鐘給了桃桃。

此時,那法器排行榜上的榜首被桃桃隨手系在腰間,和南宮塵送她的那風鈴一起纏著。

她不開口,根本沒人知道她腰上的是帝鐘。

桃桃正色:“別胡說,下一任鳴鐘人只會是阿與,與我無關。”

昨天傍晚李鶴骨找她,話還沒有說完。

桃桃站起來:“我去找師祖說清楚。”

“恐怕李鶴骨現在沒空見你。”段某嘴裏叼著草根,懶洋洋地說,“早上巫鳳雛也想見他,被守院的靈師堵在了門外,說李鶴骨正在開會。”

元天空:“能一樣嗎?巫鳳雛見他無非是說些兒女情長想把與哥的退婚貼還回來之類的話,桃桃見他是正事,她現在是鳴鐘人的繼承人,李鶴骨怎麽會不見?”

段某:“在救世盟的會議面前,繼承人的事也要往後稍稍吧?”

匡清名:“確實,爺爺昨天也說要陪鳴鐘人開會,以鳴鐘人的身份參加的會議一定很重要。”

“何止重要。”段某說,“暗靈師在海上對靈師下手,又意圖拿一船的學生祭祀九嬰惹得靈師界震怒。明知世間岌岌可危,不去尋找碎片驅邪,卻將利刃對準靈師自身,寂靜寮其心可誅,這是靈師界不能容的。”

“這次寂靜寮殺靈師屠凡人,行徑惹得眾多靈師組織不滿,這次會議就是為了確定線下商榷對付寂靜寮的時間,據說會議定在五天後,地點就在混沌界。”

元天空““線下?那我哥不是也要來?”

段某點頭:“等救世盟的會議召開,靈師界要熱鬧了。”

寂靜寮在海上對混沌冢出手那一刻桃桃就知道靈師界會有應對,但她沒想到會這麽快。

寂靜之主在神仙壇上排行第二,實力深不可測,麾下暗靈師數量不詳,如果真要對寂靜寮出手……

桃桃覺得從今以後,人間是真的要不太平了。

段某:“這寂靜寮也真是厲害,竟然在混沌冢和特調局都安插了臥底,聽說元淩和關風與已經排查很久了,但直到現在都沒有查出端倪。”

元天空懷疑地看著他:“你怎麽會知道這些?”

他記得當初在船艙底審問行香子的時候只有他、桃桃和關風與在場。

元淩之所以知道特調局有臥底是他告知的,但這些知情人應該不會到處去說。

段某指著自己鼻尖,懶散卻自傲:“我,可是段某,靈師界沒我不知道的事。”

“你真的什麽都知道?”元天空來了興趣。

段某嗯哼了一聲點頭:“靈師界的秘密不說全部,也知道十之八九,我連混沌界後勤采購員喜歡什麽牌子的廁紙都知道,你想問什麽?”

“你知道蕭月圖的事情嗎?她家住哪裏?喜歡吃什麽喝什麽玩什麽,最喜歡的動漫是什麽?偶像是誰?幾歲讀書?上學時有沒有喜歡過哪個男生?快,都跟我說說。”

段某搓了搓手指。

可元天空的錢已經都輸光了,現在完完全全窮光蛋一個。

他提議道:“要不,我給你我的屁吧。”

段某:“……”

段某一腳把他踹開:“你很強嗎?你有粉絲嗎?你的屁賣得出去嗎?我要你的屁幹嘛?留著聞嗎?滾——”

元天空掛在他脖子上哀嚎:“求你啦——”

元天空樹懶一樣掛在段某身上,段某左扭右扭甚至翻了跟頭都沒把他甩下來。

桃桃看著他們糾纏在一起,突然問道:“你知道師祖和明師的事情嗎?”

段某身上掛了個重物,氣喘籲籲朝她搓了搓手指。

桃桃:“……先記賬。”

段某說:“李鶴骨一生未娶,但年輕時有過一段刻骨銘心的感情。”

“明則慧遇到李鶴骨時十歲,李鶴骨那時剛過而立之年,卻已經做了混沌冢十年的鳴鐘人,四處驅邪。那個年代不比現在,邪祟的消息各地互通坐個高鐵就去了。當年交通不便,大多數的路程李鶴骨是憑腳走完的。”

“明則慧出身大城市的高知家庭,十歲那年外出游玩時被拐到了荒山,恰巧李鶴骨驅邪時遇見,順手將她救了出來。”

元天空一雙眼睛炯炯有神:“好戲劇的故事啊。”

“誰說不是呢。”段某說,“明則慧被救出來時太小,身高才到鳴鐘人的腰。”

“她說不清自己的家在哪裏,李鶴骨見明則慧體內有些許靈力,就點撥她修煉了靈脈,他一邊驅邪一邊帶她全國各處去找家人,那年代什麽都不發達,找到家人談何容易,一眨眼五年就過去了。”

“這五年,明則慧跟著李鶴骨走遍大江南北,他驅邪,她就在旁邊看,晚上他休息,她就幫他洗衣做飯,像師徒,也像父女,嚴格算起來,明則慧才是他第一個徒弟,五年後,李鶴骨回了閩城送她進學校讀書。”

元天空:“想不到鳴鐘人爺爺年輕的時候喜歡玩養成。”

桃桃:“別胡說,師祖是正經人。”

“確實正經。”段某說,“據說明師少女春意萌動,和鳴鐘人表露了幾次心意都被拒絕,所以鳴鐘人才將她送到了學校,不準她跟著,從此孤身一人去游歷驅邪,一年只回來看她兩次。”

“後來又過了幾年,明師的家人找到了,他們把她接回去,她卻偷跑去找李鶴骨,不知怎的兩人就在一起了。再後來的事情就是大家所熟知的了,十年感情恩斷義絕,多年後明則慧打上混沌界傷了李三九。”

“往事唏噓,誰也不知道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

王得寶說李鶴骨是個渣男,但桃桃聽了段某的話後不那樣覺得。

如果真是渣男,當初何必一次次拒絕?如果真是渣男,又何必這麽多年孤身不娶?

她這些日子提起明則慧李鶴骨的神情悵惘,平靜的眸光之下有許多的無可奈何。

他已經是靈師界聲名赫赫的人了,到他的境界也不需要為人間的瑣事束縛。

究竟是什麽讓他辜負了明則慧?兩人決裂,一絕六十年?

“還有種說法。”段某說,“說鳴鐘人當年之所以拋棄明師是因為移情別戀了,他和寂靜之主打了一場後愛上了寂靜之主,所以……。”

桃桃:“…………”

見她臉色不佳,段某連忙舉起手來:“當然我是不信的,只是傳言而已。”

段某嘴裏在說屁話,元天空還掛在他脖子上,匡清名收起五子棋,見匡秉生派來盯他的人離開了,於是偷偷拿出肖秀榮來背。

院子裏烏糟糟的,桃桃覺得還是去李鶴骨門口等他比較好。

李鶴骨的院子靠近禁地,門口守著許多靈師,見來人是桃桃,沒人攔她。

其中一個看起來很年輕的小靈師說:“鳴鐘人說了,以後只要應師來找他,一律放行,不過鳴鐘人現在在開會,您可能要在院子裏等他一會兒。”

“應師?”

小靈師改口:“桃師也行。”

怎麽聽都怪怪的,桃桃擺擺手進了院子。

關風與沒有進屋參加會議,在院裏幫李鶴骨打理他的文心蘭。

桃桃看著一院蘭花:“師祖這些花養了多久?”

“許多年了。”

“你院裏的菖蒲呢?”她隨口問著。

關風與:“也許多年了。”

他輕聲說:“你小時候很喜歡菖蒲。”

桃桃:“現在也很喜歡,只是下山後註意力被許多事情分散,沒有那麽多時間停下來認真看花了。”

她望著李鶴骨書房的緊閉的窗戶:“師祖真的要對付寂靜寮?我總覺得不安心。”

關風與:“不安心?”

桃桃也說不清,只是隱約有這樣一種直覺。

寂靜之主要是這麽好對付,李鶴骨可能這麽多年不動寂靜寮嗎?

“海上的事情已經傳開了,上萬靈師聯名請求特調局出頭牽線剿滅暗靈師。這件事確實影響惡劣,民意洶洶,特調局也無法不理會,所以聯合了眾多靈師組織共同商議對付寂靜寮的辦法,這種情況,師祖就算不願,也不可能袖手旁觀。”

“我聽段某說,線下會議定在五天後的混沌界。”

“是。”

桃桃和他隨便聊了幾句,忽然看向了他。

關風與沒有戴面具,他穿著一身黑色T恤,幹凈又清冷。

雖然臉上的胎記總會讓人一眼註意,但也掩不掉身上的特殊氣質。

每當桃桃看著他,總覺得他並不是真的由心底散發的冷漠,而是有很多心事。

“阿與,我不知道師祖為什麽會那麽想,但你放心,鳴鐘人我不會做,更不會跟你搶。”

關風與手上全是泥土,他去水池洗凈手,坐到她面前:“如果沒有你當初留我在清風觀,就沒有現在的關風與,鳴鐘人原本也不是我想做的,比起我,我覺得你更合適。”

桃桃:“拿了靈師選拔賽的第一名更多是運氣使然,救世這件事你比我更合適啊。”

“我不配做混沌冢的鳴鐘人。”關風與低聲說。

“別胡說,你怎麽就不配了?”桃桃拍了拍他的頭,這是她小時候養成的習慣。

明明是個小孩子,卻總老氣橫秋地以師姐自居,總喜歡通過這樣的動作來確認自己真的是師姐。

“帝鐘認定你,必然有它的理由,如果你真不想做,那就算了。”

“但如果是因為我才拒絕,師姐,我不想你這樣。”

關風與和她對視,眸子是桃桃從未看到的柔軟情緒:

“不用考慮我,我一生所求從來不是世間太平,更不是做什麽鳴鐘人,只要能看你平安喜樂,就夠了。”

桃桃一楞,她正要說話,李鶴骨的書房門開了,有靈師來請她進去。

她顧不上剛剛關風與說那話時奇怪的眼神和她心裏的異樣,起身進了李鶴骨的書房。

關風與望著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門內,他才收回了目光。

……

上次來只是在院子裏,沒有進門。

這是桃桃第一次進李鶴骨的書房。

書房內布置簡單,只有幾張書架和一張書桌。

李鶴骨坐在書桌前,他背後墻上的兩幅字引起了桃桃的註意。

——座間明月清風我,門外紅塵紫陌她。

有個年輕靈師在為剛開完會的電腦關機。

李鶴骨示意她坐:“這些年科技發展太快,我老了,對許多東西的學習能力不如年輕人。”

桃桃:“年輕人也未必什麽都會,我剛下山的時候連車門都不會開。”

那靈師抱著電腦出去了,順便帶上了門。

李鶴骨問:“心靜了嗎?”

桃桃低頭:“對不起師祖,昨天我心不在焉,打斷了您說話。”

“沒什麽。”

李鶴骨點了一根香。

屋子裏煙霧繚繞,飄散著令人心靜的味道。

“心氣浮躁才是年輕人,到老了再想浮躁也難。”

桃桃有些尷尬。

昨天李鶴骨親自找上門來要她做鳴鐘人,她不僅不當,聽著聽著還走神了。

後來更是直接將李鶴骨晾在院裏,一個人跑去找南宮塵,這樣的事要是傳出去,恐怕她在靈師界要被人罵死。

也不知道當時是怎麽了,就是頭腦一熱。

桃桃做了個深呼吸,想起今天來的正事。

她輕聲說:“師祖,關於鳴鐘人的事您再想想吧。”

李鶴骨點燃香後將火石隨手放在桌上。

他還延續著從前的習慣,除非必要,屋裏沒有一點現代的東西,就連打火都不用打火機。

他繞過書桌,走到桃桃面前。

桃桃茫然地看著他,就在她思考李鶴骨想要幹什麽的時候。

他撩起道袍的衣角,朝她直直跪了下來。

桃桃:“!!!”

她頭皮如被雷擊中般一陣發麻,腦子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卻和李鶴骨一起跪下了:“師祖……”

李鶴骨神色平和,腰背筆直:“混沌冢的歷史上出現過強大靈師,但都無法敲響帝鐘,它選擇了你絕非偶然,桃桃,你就是最適合的那個人。”

“說不定就是它抽風了呢?”桃桃拉他,“師祖,您快起來,我……”

“我大限將至。”李鶴骨平靜地說。

桃桃楞住,喉嚨幹澀,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半晌,她怔怔道:“別這麽說,您身體看上去還很好。”

李鶴骨是世上最強大的靈師,他說自己大限將至絕不可能是隨口說說,一定是預知到了什麽。

桃桃:“我知道您想讓我帶著帝鐘守護世間,雖然我不是什麽強大靈師,但就算您不說,就算我不做鳴鐘人,這些事我也會去做的,但是鳴鐘人……阿與他明明比我更合適。”

混沌冢體量龐大,需要處理的事情很多很覆雜,她真的無法勝任。

“與你相比,阿與有他不適合做鳴鐘人的理由。”李鶴骨擡起滄桑的眼眸,瞳孔中帶著幾縷死寂的灰色,“桃桃,你答應嗎?”

桃桃低著頭,沒有說話。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我說過,靈師救世重要的並非能力,有能者危害世間比比皆是,重要的是心意,循著你的心去做事就夠了。”

“可就算是這樣,混沌冢要個一株鳴鐘人的心意又有什麽用呢?”

李鶴骨笑:“我大限將至卻也不會現在就到,混沌界有最好的老師,可以教你怎樣做一位合格的鳴鐘人。”

桃桃問:“您也會教我嗎?”

“會。”

“您先起來吧。”

李鶴骨卻望著她:“桃桃,這一跪不是為我自己,更不是為混沌冢,而是為了蒼生。我窺知天機,心氣已經折了,但這畢竟是我守護了八十年的人間,任它自生自滅,我於心不忍。”

“這一生,我唯一問心有愧之人便是你,幼年時將你抱回混沌冢是為了蒼生,現在仍是。”

“我不是逼你,而是請求你,請你接任鳴鐘人,不為我,為世間億萬生靈的一線生機。”

他這樣說,桃桃知道自己無法再拒絕了。

她凝思了一會,輕聲說:“好。”

簡單的一個字,卻十分沈重。

比桃桃當初知道煉獄之門為她而碎時的感覺還要沈重百倍。

“我答應您。”桃桃與他對視,剛剛的茫然全都消散。

不說李鶴骨的那番話,光是他這驚天動地的一跪,桃桃所有拒絕的話都通通被咽了回去。

李鶴骨如今已過百歲,說他通透,這世間確實沒有他看不透與想不透的事情。

但說他守舊,他也確實有些。

直至現在,他都不用手機,不用微信,除非必要,不用現代的一切電子產品。

當初明則慧與他相處了十年,他恪守禮節不為所動,更是以師長之命為天,沒有問過關風與的意願就為他訂婚。

可即使守舊,他這一生也只跪過兩次而已。

一次跪天地,一次跪蒼生。

桃桃原本是來回絕的,但這一刻卻無法再說出拒絕的話了:“我會盡我所能。”

雖然話語簡單,但桃桃向來有諾必踐,也不難聽出她話中的決心。

李鶴骨站起身來,緩緩朝她鞠了一躬。

桃桃這次沒有閃躲,她為李鶴骨泡了一壺清茶:“師祖,我還有疑問。”

“你說。”

“寂靜之主到底為什麽要滅殺靈師?我生日那天又為什麽要將我埋殺在酆山?”

李鶴骨端起茶杯:“六十年前我與寂靜之主交過手,你知道我為什麽要同她交手嗎?”

桃桃搖頭:“我不知道,但行香子告訴我,寂靜之主身上有禁制在,是不能隨意離開寂靜寮的。”

“是。”李鶴骨說,“她不知道用什麽方法以藏靈身之身強行活了三百年,這有違天道,因此只要她離開寂靜之地在世間多待片刻,就可能引起神明的註意,如果稍微不慎,可能會被肅清。”

“神明究竟是什麽?”桃桃問,“天上真的有神仙嗎?”

“神明只是為了方便理解而取的稱呼,並非仙人,而是一種道,或者說,是天地之間的一種秩序。”

“它無法出手,無法顯形,無法直接插手世間的諸因,當世間秩序崩塌,它可以通過一些方法來維系秩序,比如降下天命之人,讓他來規整一切。所以,超出自然規則的寂靜之主一旦被發現,強大如她也有被肅清的危險。”

“既然離開寂靜寮是件這麽危險的事情,她為什麽還要強行出來?”

“為了殺我。”李鶴骨淡淡道。

“可您六十年前並沒有現在的影響力,也和寂靜寮沒有沖突,她這樣做的理由呢?”

屋裏熏香繚繞,一縷香飄到了李鶴骨的眼前,煙霧遮住了他睿智的雙眸。

“寂靜寮並不是你想象中完全的邪惡,他們亦正亦邪,亂世殺邪祟,盛世殺靈師。”

“他們之所以對我動手,並不是因為與我有什麽私怨,而是因為當時世間太平,就是他們眼中的盛世。所以他們要對靈師下手,以我為先,在我眼中,寂靜之主所做的一切,似乎只是為了讓世間的正邪處於一個平衡點上。”

桃桃似懂非懂。

李鶴骨:“當年我四十歲,已有五株靈脈,可仍然不是寂靜之主的對手,我身受重傷,她有限制在身無法乘勝追擊殺了我,她走前告訴我,她還會再來,除非我自廢靈脈,或者永生不出混沌界,否則就殺光我身邊所有人。”

桃桃頭頂智慧的光芒一閃而過:“所以您不是渣男,您是因為這個才會明師分開。”

李鶴骨:“……”

活了一百多歲,已經不太會有無語的時候。

但是桃桃這一句話蹦出來是他怎麽都沒想到的。

桃桃說完也反應過來了,她不好意思撓了撓頭:“我說話沒過腦子,對不起師祖。”

“無妨。”李鶴骨笑道,“你師父年輕時也像你一樣。”

“你說得對,讓我自廢靈脈不可能,讓我不出混沌界更不可能,但那年她才二十歲,風華正茂,和我一起死在寂靜之主手下是件不值的事,所以我趕走了她。”

“後來寂靜之主來了嗎?”

“沒有,但並不是寂靜之主不想來取我命,而是她做不到。”

“在與她交手時,我隱隱察覺,她並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身體,就好像一個身體裏有兩個靈魂,無法融合,爭執不休,所以發揮不出全部的力量。”

“五十年後,特調局發生了一件事。”

李鶴骨所說的五十年後就是十年前。

想到元天空曾經和她說過的事,桃桃接話:“是不是暗靈師打開黃泉九落塔?”

李鶴骨詫異:“這在靈師界也算是秘密,你竟然知道?”

“是小天告訴我的。”

見李鶴骨不理解,桃桃解釋:“就是元天空,他是元淩的弟弟,當年九落塔就是他打開的。”

李鶴骨記得他,當初在院裏只有他敢跟自己接話,當時只覺得他眼眸明亮,一身少年氣,卻沒想到是元家的人:“我記得他是無屬性的半株靈脈,須彌盞卻給了他天級上的評定。”

“對,當時好多人質疑他的成績,阿與好像知道原因,但他不說。”

“阿與不說是因為特調局的人想他保密,元家歷代效力於特調局,家族代代遺傳的雷屬性很強大,元天空之所以修煉困難是因為特調局的老靈師們在他身上下過禁制,封了他的靈力。”

桃桃不可思議:“他們為什麽要這樣做?”

“和十年前的事有關。黃泉九落塔在法器排行榜上排名第二,實力強大,不僅可以收妖,更可以鎮妖,塔內鎖著特調局成立至今收伏的所有邪祟,暗靈師誆騙元家幼子打開黃泉九落塔,放出邪祟造成了嚴重的後果。”

“他當年很自責,沒日沒夜修煉想要為父母覆仇。”

“有時候仇恨固然是動力,但同樣,也會迷人心志。”

“元淩不想他被仇恨蒙住雙眼,也不想他一次次外出去找暗靈師覆仇,所以請特調局的老靈師出手,封存了他弟弟的靈力、屬性還有過往的部分記憶與情緒。封存之後,他的恨意和自責也被模糊了,所以能放下一些事情過上正常人的生活。”

“難怪小天曾說他對小時候的記憶很模糊,那既然他們封存了小天的靈力,他又怎麽修出了半株靈脈?”

“那位小朋友是不是一直修煉都很刻苦?”

“沒錯。”

“雖然特調局的靈師封存了他的靈力,但無法封存他的天賦,他每天修煉,在封印之內他的實力一直在增長,太多力量積於體內他的身體會承受不住,所以特調局的人為他開出了半株靈脈,相當於力量的宣洩之口,防止他身體被力量漲破。”

“怪不得須彌盞判斷小天是天級上,原來他真的不是廢柴。”

“如果體力有封印存在,須彌盞是無法感應他的靈力的,之所以檢測出天級上,是因為你。”

桃桃指著鼻尖:“我怎麽了?”

“在閩城靈交坊,你給了他灌了一百靈物,還記得嗎?”

這能不記得嗎?

為此桃桃還欠了混沌冢三千萬。

雖然後來她自己敲響了帝鐘,但她根本不敢動拿敲碎帝鐘威脅李鶴骨的念頭,好在李鶴骨也沒提那件事。

“開始你餵他喝靈物他的傷勢沒有好轉,是因為那些靈物的力量沒有進入他的傷處,全都用來沖擊他體內的封印了,之所以須彌盞會檢測出他的等級是天級上,只有一種可能。”

李鶴骨說:“他體內的封印,正在被撕開,等那些靈物的力量全部被他吸收,也許封印就撐不住了。”

“到那時會怎樣?”桃桃問。

“他這些年勤修的苦果會隨著封印的破碎一起迸發出來。”

桃桃不知道元天空這些年都修了些什麽,但她直覺真到了封印破碎的那一刻一定會令人所有人都詫異。

李鶴骨:“當年元天空的父母在那一戰中身亡,九落塔裏的邪祟更是逃亡人間,那段日子,也算是六十年來人間的至暗之刻。”

桃桃問:“寂靜寮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和特調局有什麽恩怨嗎?”

李鶴骨道:“記得我前面說過的話嗎?寂靜寮只是為了讓世間的正邪處於一個平衡點上。當世間過於太平,他們就做一些事情掀起波瀾,十年前打開九落塔如是,誅殺靈師如是,將你埋殺酆山亦如是。”

“這和我有什麽關系?”

“他是從何處來?”

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桃桃知道他指的是南宮塵,都到此刻了也沒有騙他的必要。

桃桃說:“十方煉獄。”

“如何來?”

“他擊碎了煉獄之門。”

李鶴骨似乎已經知道了答案,他完全不詫異這個回答:“寂靜寮用惡毒的陣法將你埋殺酆山只是為了讓他擊碎煉獄之門,造成世間大患。因為在此之前,世間的天平朝正方傾斜得太厲害了,他們要平衡。”

桃桃有些疑惑,為什麽寂靜寮知道殺了她會逼南宮塵擊碎煉獄之門?

就因為她長了那樣一張臉嗎?如果是這樣,埋殺寂靜之主自己不是更加事半功倍嗎?

她想了想,又問:“為什麽寂靜寮一定要平衡正邪,難道世間和平不好嗎?”

李鶴骨走到窗前,他打開窗戶,望著天上不知何時積聚的稠濃的雷雲:“因為所謂的天道。”

“剛剛還是晴天。”桃桃走到他身邊,眺望天空,“要下雨了嗎?”

李鶴骨收回目光,落在一院盛開的文心蘭上,他輕聲說:“要變天了。”

海邊。

崔玄一撿一把砂石握在掌心。

他坐在海邊的懸崖上,小腿垂著,有一搭沒一搭朝著海裏扔石子。

遠處的海面緩緩浮起一座“小島”。

他唇角勾起冷笑,將手裏的石子全部扔進海裏。

小島並不是真的島,上面鑲嵌著兩顆幽暗的巨眼。

崔玄一站起來,纖細的身體站在冷風中,唇角咧出冷笑:“還好,閣下沒有辜負老師的期望。”

……

閩城墮神道。

閩城是混沌冢總部所在的地方,雖然也有墮神道組織,但組織內的邪祟平日並不敢肆虐人間。

但凡它們出手,靈師總要找上門來。

被打壓了多年的怨氣無處發洩,它們正在考慮換個城市久居。

緊閉的大門外傳來敲門的聲響。

邪祟警惕地問:“是誰?”

沒人回應,它們前去開了門。

只見門口站在一個身穿粉衣的妖嬈男人。

他遞來一張名帖,自我介紹:“寂靜寮,龍膏燭。”

他暧昧地望著它:“我家主人最近心情不好,所以,想和你們做筆穩賺不賠的買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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