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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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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黑袍凜冽,面如霜雪。

艾琪掏出了幾件衣服, 兩個防潮睡袋和一些壓縮餅幹。

白菲兒掏出了一雙登山靴和可以長時間續航的手電,兩包發熱暖貼。

柳士忠很滿意,把東西收了。

崔玄一把自己整個背包遞了過去:“為我們三個人解毒, 這包裏的東西足夠了吧?”

桃桃看著他,他朝她笑:“投誠當然要自覺一點,我現在可什麽都沒有了, 周玉姐姐, 還要你多多照顧。”

柳士忠不太清楚手電和暖貼有什麽用, 但看見這麽多衣服笑得褶子都出來了。

他去到隔壁屋子,回來時手裏拿了幾根熏香和一把新鮮的草藥。

“瘴氣是腐毒,並不烈,而是一點點入侵人的肌理, 只要在剛中毒不久調理好就沒事。”他把草藥放在藥罐裏, 架在柴火上煮開, “一會把藥喝了, 晚上睡覺的時候再點上這藥香,三天後就沒事了。”

白菲兒:“三天?”

“三天是最快的了, 她的癥狀三天可好不了。”柳士忠指著桃桃, “不過你不用擔心,妖巫暫時不會動你們的人。”

白菲兒不解:“為什麽?”

崔玄一:“人都還沒到齊, 他們拿什麽祭祀?”

白菲兒終於轉過彎來:“沒到齊?你是指我們?也是啊, 我們並沒有被妖巫抓到, 只要祭品不夠, 祭祀就無法進行, 所以小珍他們一定沒事, 可是如果這樣的話, 我們在這裏不就不安全了嗎?”

崔玄一:“這一路走來哪裏是安全的?能有屋子睡覺已經很不錯了, 對吧?”

他最後一句話是問向桃桃的,順帶著朝她彎出了一個無懈可擊的清純笑容。

桃桃沒有理他,她問柳士忠:“找人是我們的事,你為什麽這麽上心?”

“一旦妖巫覆活邪靈,我們這些曾經鎮壓它的人還會有活路嗎?你們看上去絕不是普通人,尤其是你。”柳士忠朝藥罐下塞了把火,看向桃桃,“和你們聯手或許有機會殺死妖巫離開這裏,我們沒有理由不把握。”

藥煮好了,他分給每人一碗,桃桃那碗的分量尤其多。

關風與接過桃桃的碗嘗了一口,裏面確實都是清熱解毒的草藥,確認無毒後,他把碗給了桃桃。

艾琪喝完藥覺得喉嚨舒服了不少,她問道:“我有兩個朋友好像中邪了,你能治嗎?”

柳士忠看了看佳諾和高暉的眼皮和舌苔:“確實是中邪,他們之前一定接觸過妖巫的草藥,那東西能迷人神志,意志不堅定的人很容易被影響。”

他叫柳行雲取來了一把米,又去院裏折來一根粗柳枝,他用柳枝沾水,抽打他們的臉頰,嘴裏大喝:“醒來!”

佳諾和高暉被打得身體直顫,臉上也浮現一道道清晰的鞭痕。

柳士忠見差不多了,隨手把米揚在兩人頭頂,同時聲如洪鐘再次喝道:“給我醒來!”

高暉打了個哆嗦,呆滯了幾日的目光終於漸漸清醒了。

接著是佳諾,她茫然地望著四周:“這、這是在哪裏?”

艾琪抱住她的肩膀,不可置信:“一根枝條一把米,就能把他們治好?也太神奇了吧。”

“這可不是普通的米。”柳士忠彎腰,把地上的碎米一顆顆撿起來,漫不經心道,“這是在神祠裏供奉了幾十年的香米,上面多少沾了些神聖之氣。入夜了,不要在外面多待,我叫行雲給你們安排住處,晚上睡覺的時候多加小心,也許妖巫已經知道你們在這了,很可能來帶走你們。如果實在害怕,可以去神祠裏拜拜神明,神會保佑你們的。”

“還有你。”在眾人臨出門前,他叫住了桃桃,“一般的瘴氣是不會毒成這樣的,你是碰過瘴母吧?如果不想變成啞巴,七天之內不要再說話了。”

柳行雲給他們安排的住處並不遠,但夜裏霧濃,路並不好走,上坡下坡都是粗制的石頭路和石頭房,沿路散布著許多墳包,有的就在路邊矗著,有的幹脆貼院墻而起,叫人瘆得慌。

眾人走到一處石屋前,那門猛地從裏面撞響,一個女人嘶啞的聲音從屋裏傳來:“有人嗎?救救我——”

桃桃轉頭看向那道門,看見門縫裏有一只溢滿了恐懼的眼睛。

她身旁的艾琪被嚇了一跳,連忙後退,撞到了柳行雲身上。

屋裏的人看見了他們,撞門撞得更響了,她幾乎是在哀嚎,淒厲得令人不忍心聽:“就是你們,求你們救救我,別再往前走了,這裏的人都是魔鬼,那個男人會害死你們的——別再走了啊——”

柳行雲嘆了口氣,示意他們繼續往前走:“這是我未過門的妻子,我們很小的時候就定了親,後來她瘋了。”

白菲兒懷疑道:“可我聽她聲音很懇切,她為什麽說這裏的人都是魔鬼?她口中的那個男人是你嗎?”

柳行雲:“我們還是先離開這吧,別刺激她了。”

他提著紙燈籠,邊走邊解釋:“她之所以會瘋,是因為血月之夜的刺激。”

“如果只是閉塞,我們倒也能過著世外桃源的生活,可邪靈對我們的恨意深入骨髓,它怎麽可能輕易放過我們?迷津渡的夜晚必然起霧,沒有人會在深夜出門,因為很容易在外面撞見奇怪的東西,不過這些只要不出門都是可以避免的。”

漆黑的夜裏,只有他手中以螢火蟲填充的燈籠亮著微微的綠光。

涼風吹在身上,叫人不由得感到冷意。

“在迷津渡裏,最可怕的是血月之夜,鎮壓邪靈那夜是三百年前的一個望月,因此邪靈的怨氣在望月那晚最盛,每逢月圓,它會撕開屠魔陣的封印,重臨人間。”

“你聽過邪靈在耳邊嚎啕的聲音嗎?你下過油鍋跳過火海嗎?你見過父母啃食自己的孩子,兒女赤手把雙親的五臟掏出來吞掉的場景嗎?”

“血月會帶來以假亂真的幻境,我們在幻境產生的煉獄裏受盡折磨。有時半夜醒來時你的枕邊人長著一張殘缺不全的鬼臉,你年幼的兒女齜著獠牙朝你嚎叫,那痛苦的叫聲比你聽過的任何聲音都要恐怖。”

“還有的時候,血月之夜會讓人精神錯亂,你不會記得發生了什麽,可等天亮以後,你發現父母已經死在了院裏,喉嚨是被你夜裏發瘋時親口咬斷的……”

“可那只是幻境啊……”

“不。”柳行雲認真地說,“是比真實還要真實的幻境,就像做夢一樣,夢中人不會知道這是夢,幻境中的人也不會知道這是幻境,疼痛是真的,絕望是真的,恐懼也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你是山外人,你沒經歷過那種絕望和恐怖,所以這些感受你不會懂。幾年前的血月之夜,我那未過門的妻子在幻境裏見我屠她滿門,從那以後見到我就害怕。”

“她發瘋後會攻擊別人,我沒有辦法只能鎖著她。你們待在村裏,最好不要靠近那扇門,她曾經跑出來好幾次,弄傷了很多族人。”

“望月。”關風與擡起頭,雖然霧濃,但還能勉強辨認出近乎一輪圓盤的月亮,“快要到了。”

柳行雲悲戚地說:“是啊,血月又要來了。”

崔玄一問:“我們不是迷津渡的人,也會被幻境影響嗎?”

“不清楚,還從沒有過外來人在這裏度過血月之夜。”柳行雲指著遠處一座高高的祠堂,“你們如果害怕,可以去神祠裏拜拜神明,神會庇佑你的。”

艾琪說:“我記得剛才為佳諾他們驅邪的米也是供奉在神祠裏的。”

“是,我們信奉的是酆山的山神,山神很靈驗,不過誠心求拜要念咒語。”柳行雲說,“念念生滅,遺失真性,輪回是中,自取流轉。”

關風與冷冷道:“如果神明靈驗,為什麽沒有庇佑你們?”

“求神拜佛,一次靈哪能次次靈啊?有時候求得多了,神明也會煩的。”柳行雲停到一座小院門外,“這裏就是你們住的地方了,原本是我的房子,可我妻子瘋了以後,這裏我就沒再住過了。”

晚風獵獵,霧氣裊裊。

這院子還算寬敞,三間石頭房,房後還生著一顆高大的柿子樹,在初秋裏結了些生澀的果。

柳行雲把他們帶了去,他點燃解毒的熏香,叮囑他們夜裏不要出門後就離開了。

房間沒有床,而是一張很長的用土夯起來的土炕,眾人放下行李,躺在床上休息。

關風與在水井旁打水。

“餵,那男人剛才說的話,你怎麽看?”崔玄一倚在門框上,笑嘻嘻看著他。

關風與沒有理會他,少年卻不惱,繼續笑:“連周玉姐姐都原諒我了,你怎麽還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

桃桃坐在院裏的石桌前,喝了柳士忠的草藥之後,喉嚨的疼痛確實減輕了。

也許他說的話勉強可信,可餘毒消退之前不能去救林泉嗎?她擰著眉算時間,申城食屍鬼的期限只有半個月,她現在已經出來快一個星期了,不僅沒有息壤的消息,甚至連林泉都弄丟了。

如果說這裏的妖巫真像柳士忠說得那樣神通廣大,那會不會她要找的息壤也在西邊?

關風與端著一桶清水過來:“洗吧。”

桃桃疑惑,手指在半空畫了個問號,他說:“洗澡、洗頭、洗臉,隨便你。”

桃桃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不遠處的崔玄一。

關風與說:“我會進屋,他也會。”

崔玄一連忙說:“我可不會!”

關風與放下水,轉身朝屋裏走去,路過崔玄一身邊時,他聽見少年壓低的嘲諷笑聲:“我說,你不會真愛上她了吧?”

關風與頓住腳步,目光略至他身上時,由淡漠轉為冷峻。

他聲音沒有半點溫度:“崔玄一,真以為我不會對你動手嗎?”

“不,你當然會,為了她你什麽事做不出來?”少年舔了舔唇釘,滿不在乎地笑了。

他看了眼桃桃,跟在關風與身後進了屋子。

院裏。

桃桃又坐著出了會兒神,想林泉,想息壤,想申城的情況,想了半天腦子裏亂七八糟的。

她看著桌上那盆水,解開了馬尾的發帶,將發梢浸入水裏。

……

房後的柿子樹生長了多年,高大虬結,南宮塵坐於樹上枝杈,仰頭望著月亮。

不到十五,薄霧中的月兒卻已經近乎圓了,腳下的村莊在深夜裏寂靜無聲,只能隱約聽到山林裏野獸的叫聲和樹下草叢裏窸窣的蟲鳴,如果不知道這裏是個詭異的地方,那見到這樣的靜夜,只會覺得祥和靜美。

屋子的後窗開著,在這個角度能看見桃桃正坐在窗邊擺弄她濕漉漉的頭發。

稍遠處的木桌前,關風與握著一塊木頭就著霧中淺淡的月色做雕刻,其他人在炕上聊天。

一切都是寧靜的。

南宮塵看夠了月亮,手指拂過領口,解開了衣袍。

如果有人看見了這場景,一定會被他黑袍之下的景象嚇到。

——胸膛上並不是肌膚,而是一片正在沸騰的巖漿,巖漿之火灼透了他的皮膚,正在朝裏侵蝕著他的血肉和脈管,仿佛被架在柴堆之上,不停吐著滾燙的熔泡,淋漓的鮮血剛湧出就被蒸發了。

他撩開衣袖,手臂的景象也如出一轍。

“迷津渡,屠神陣……”南宮塵輕聲呢喃,“好極了。”

他的笑容漸漸變冷,富貴落於他眼前的枝椏,展開灰撲撲的雙翅。

“不用管我。”南宮塵虛虛地拉上衣領,露出半截雪白的鎖骨,他望向腳下的茅屋,“桃桃被瘴母傷了,去把她的喉嚨治好,留在她身邊。”

這一次富貴卻沒有聽他的話,它那通人性的眼裏滿是焦灼和憂慮。

它繞著南宮塵飛了一圈,雙翅生出燦金的花蕊,那花一朵朵掉落在南宮塵的傷處,每落一朵,傷口就凝聚一寸,等到它身上的花蕊全部掉落,他的傷已經恢覆了大半。

富貴灑完花蕊,虛弱地墜入他掌心,可它瞪著圓溜溜的眼睛看向男人時,眼神卻滿是欣慰。

南宮塵平靜的面容看不出喜怒,在進入迷津渡後,他隱約變了,眼尾原本只是一抹殘弱的薄紅色,此刻卻濃得像要沁出血來。

他指尖輕輕拂過它因為耗盡全力而變得黯淡的羽毛,溫柔至極。

可下一秒,他五指驟然縮緊,將富貴小小的身體扼在掌裏。

“不歸,你不聽話。”他嗓音沈醉在悠然的晚風裏,聽起來卻如同地獄傳來的恐怖之音。

富貴眼裏霎時溢滿了恐懼,卻溫順地沒有掙紮,它呼吸一點點緩下去,就在即將斷氣的時候,南宮塵展開了手指。

小鳥縮了縮身體,想要飛離他掌心。

南宮塵闔上雙眼,將它拋飛出去:“走吧,別回來了。”

富貴連忙沒命地朝桃桃的屋子撲扇雙翅,它飛出十幾米,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男人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黑袍凜冽,面如霜雪,大敞的衣領下一半是純凈至極的肌膚,一般是滾沸著鮮血的熔巖。

他倚靠著樹幹,雙眸緊閉,任由冰冷的晚風拂過眼角發梢,脆弱在他身上已經不是具象,而是抽化出了實體。

他看上去孤獨極了。

富貴又艱難地扇動翅膀飛了回來。

經由剛才的事,它似乎怕了他,不敢落在他的掌心,而是小心翼翼停在他左肩,拿頭蹭他。

南宮塵睜開眼睛,偏頭看它,眼尾的那梢濃郁的紅漸漸淡了下去。

半晌,他伸出指尖,碰了碰它的翅膀,輕聲道:“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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