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落剛結束任務回來, 接到繼母的電話。

“落落，你最近在做什麽呀？媽媽很想你，你……有沒有時間回家？媽媽做了你最喜歡吃的糖醋魚……”

秦雙雪的聲音溫柔中帶著小心翼翼, 努力地維持著慈母角色。

葉落坐在軍區公寓的沙發，嘴裏叼著一根奶香葉十足的小熊雪糕, 聲音有些含糊：“是不是爸爸叫我回家？”

秦雙雪：“……”

她瞅著旁邊形容憔悴、陰沈著臉的丈夫，不敢吭聲。

不過這種無言的沈默也算是一種回答。

葉落倒是好說話, “那我明天回去吧，記得做好菜等我。”

秦雙雪生怕她反悔, 趕緊道：“好的，落落你現在忙嗎？那我不打擾你了。”她小心翼翼地試探，然而對面已經掛上電話, 只剩下一片沈寂,

一股失落湧上心頭。

秦雙雪想起在葉落被送去燕古城之前, 這繼女對她十分依賴, 是真的將她當成親生母親看待, 每次只要自己主動詢問, 她就會乖乖地回答，乖得讓人心軟。

就算在外面被人欺負, 傷痕累累地回家, 明明氣得都快要控制不住壞脾氣, 但只要自己在, 她就會按捺住脾氣, 還會反過來安慰自己, 說她其實不疼的……

沒人心疼她, 她只能讓自己堅強起來, 故作無所謂。

她知道自己這繼母在葉家沒什麽地位和話語權, 所以從來沒有勉強自己一定要幫她、為她作主，她反倒處處護著自己。

秦雙雪的眼眶突然有些發熱。

人就是這麽賤，以前唾手可得的東西，卻不去珍惜，直到失去後，才開始後悔。

**

翌日，葉落回到葉家。

這次只有花小滿和幾個戰士陪她回去。

不過看在葉家人眼裏，依然囂張得刺眼，血壓差點又飆升。

只是他們已經學聰明，最好不要在她面前發表什麽意見，就算看到她欺負櫻櫻，也不能罵她惡毒，不然她會變本加厲，好坐實罪名。

怎麽有這種魔鬼呢？別人越生氣、罵她越狠，她就越高興，動起手來越囂張。

她甚至沒有任何愧疚感。

秦雙雪果然做了一桌好菜，都是原主以前愛吃的。

葉落坐下來，沒有動筷，看向餐桌前的其他人。

葉家的人都在這裏，就算再不情願，也努力地沒有擺出厭惡的神色，就連沖動易怒的葉瑞陽，都硬生生地忍著。

葉落打量他們，一段時間不見，葉家人看起來好像更憔悴了。

不僅憔悴，還瘦了很多，身上的氣息沈寂陰郁，哪裏還有曾經的豪門世家的光鮮亮麗？

對此，葉落表示很滿意。

看到他們過得不好，她就放心啦。

葉落語氣輕快地問：“爸爸，你叫我回來幹什麽呀？是不是又想看我欺負櫻櫻？”她面無表情地朝葉櫻說，“櫻櫻你看，他們果然很愛你，都想看我欺負你呢。”

葉家人：“……”

如果眼神能殺人，只怕葉落現在已經被千刀萬刮。

葉櫻聽到那聲“櫻櫻”，下意識地就想捂臉。

她微微垂下頭，心裏憤恨之極，同時也很不解，這個世界上怎麽有像葉落這樣的存在？

明明做著報覆的事，偏偏和他們說話的語氣親親熱熱的，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她和家人的關系很好。

葉世葳覺得自己再不出聲，可能又要被她氣到吐血。

他默默地咽下湧到喉嚨的腥甜，問道：“你最近在做什麽？”

葉落伸筷子去撥弄那盤色香味俱全的糖醋魚，沒有作聲，花小滿坐在她身邊，給她剝蝦。

“你是不是在幫政府做事？”葉世葳半是猜測半是逼問，一雙眼睛陰沈沈的，添了幾分陰森恐怖的氣息。

以前的葉世葳，作為葉家的家主，就算上了年紀，依然風度翩翩，是個中年帥大叔，站出去都能勾引一群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不過自從被葉落幾次三番氣到吐血，他的身體迅速地消瘦，添了不少皺紋和白發，就算是去打營養針都沒能恢覆過來。

此時的他哪裏還有什麽帥大叔的風采？

看著憔悴又瘦削，顴骨突出，無形間給人一種刻薄毒男的印象，不說小姑娘，連秦雙雪這樣的中年婦女，只怕都看不上他。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葉家如今風雨飄搖，葉世葳為了葉家操碎了心，哪裏有心思修養身體？他很怕葉家真的在自己手上毀了。

為了葉家，就算他恨毒葉落，也只能咬緊牙關，冒險讓妻子將她叫回來。

上次叫她回來，她將中央城所有的召喚師世家都挑了一遍，這次叫她回來，葉世葳也不知道她會做什麽。

但他不得不這麽做。

召喚師世家雖被政府打壓，但破船還有三千釘，仍是能從一些渠道知道政府那邊的消息，得知政府最近培養出一批極其強大的戰士，連惡魔都可以輕易斬殺。

這事顯然和葉落有關，甚至那些戰士，都是葉落特地培養出來的。

那群召喚師世家的人得知這事，心裏的滋味一言難盡。

其實說起來，葉落作為葉家的大小姐，本應該是他們這邊的，如果她沒有被葉家放棄，她肯定會選擇幫助葉家，幫助召喚師陣營。如果她能為召喚師世家培養出一批強大的戰士，他們還怕上頭的打壓嗎？

偏偏是他們將她推過去，讓政府捷足先登。

無盡的悔恨堵在心口，眾人都忍不住遷怒起葉家，遷怒那些曾經欺負過葉落的人，更遷怒葉櫻這個曾被他們看好的天才召喚師。

據說有不少家長關起門，就抄起棍子將那群正在養傷的孩子打了一頓。

要不是這些畜生小小年紀就為一個女人不幹人事，會讓葉落對召喚師如此怨恨嗎？怨恨到不惜去幫助他們的敵人。

因為這事，葉櫻最近的處境非常不好。

雖然愛慕她的人依然不少，但那些人頭頂上還有家長鎮著，家長們更理智冷靜，自不會像年輕人一樣被美色迷惑，反倒放話讓葉家看好養女，別隨便放出來勾搭男人。

這話可謂惡毒之極，葉家人氣得臉都青了。

特別是葉世葳，他沒想到自己素來寵愛的養女，有一天會成為葉家的恥辱，隱隱有些後悔，當年不應該收養葉櫻的。

當年他在城外遇到葉櫻，見她小小年紀就能召喚出骨翼惡魔，驚為天人，得知她是孤兒，便起了收養的念頭。

他將葉櫻帶回葉家，正式收為養女。

起初還能理智對待，後來發現養女不僅天賦好，貼心又可愛，還能讓眾多年輕人喜愛她，越發的重視她，重視到連資質平庸的親生女兒都忽略。

那時候有多得意，現在就有多後悔。

葉世葳作為葉家的家主，一旦他表現出對葉櫻的不喜，葉櫻在葉家的處境可想而知。

就算有葉瑞英兄弟倆護著，可那麽多召喚師世家的長輩都不喜她，還有那些被葉落打傷的護花使者的家人也遷怒她，私底下找她麻煩，連曾經的好朋友也因為護著她被葉落揍過後，反過來怨她當初誘導她們去欺負葉落……

**

葉落吃了一筷魚肉，很爽快地承認，“是呀~~”

葉瑞陽終於忍不住，“你竟然幫政府做事……真的要毀了葉家才甘心嗎？”

“是呀~~”葉落仍是那副語氣，“你們不是早就知道了嗎？我以為我表現挺明顯的。”

葉家人是聽她說過，但心裏仍是忍不住期盼她只是說說罷了。

畢竟他們是血脈相連的家人，就算她曾經怨恨他們錯待她，但血緣是斷不開的，他們以為她出過氣後，會回心轉意。

葉世葳忍不住閉了閉眼，一直挺得筆直的脊背垮了下來。

“落落……你要如何才肯原諒我們？”他沙啞地問。

葉落的筷子頓住，扭頭看他，“爸爸，你說什麽呀？你竟然在請求我原諒？”

葉世葳臉皮抽搐了下，緩緩地點頭，“是的，我在請求你原諒！落落，咱們是一家人啊……爸爸真的後悔了，爸爸當年不應該那樣對你……”

最近他偶爾也會回想當年收養葉櫻時的情景。

小女兒發現家裏多了個養女時，她其實並不在意的，只當家裏多副碗筷，直到他們的註意力放在葉櫻身上，寵葉櫻甚於寵她，她終於接受不了，開始鬧起來，要將葉櫻送走。

她其實不是一開始就針對葉櫻的。

是他們這些家人做得不對，沒有平衡好親女和養女之間的關系，就像祁曜曾經說過的那樣，那時候她才十歲，一直被他們寵著，突然間他們不再寵她，她自然會害怕會哭鬧，不過是想要重新贏回家人的關註和寵愛罷了。

可當時他們誰都沒在意，更沒有心情去安慰她、開解她。

他們將所有的註意力放在更有天賦、更討人喜歡的葉櫻身上，只希望她安靜一點，別總是嫉妒妹妹。

葉落沒有回答他的話，轉頭看向葉瑞英兄弟倆，“大哥、二哥，你們呢？”

葉瑞英沈默片刻，說道：“落落，這些年是我們不對，我們確實沒有照顧好你，你會變成後來的樣子，其實也是我們逼的。”

他終於承認，妹妹其實並不惡毒，是他們將她逼成那樣子。

葉瑞陽僵著臉不說話。

他心裏確實後悔，當年不應該眼睜睜地看著外人欺負她不作為，當時以為是給她一個教訓，哪知道會讓她如此怨恨，怨恨到要毀掉葉家。

他覺得是她自己太敏感，一點小事就要死要活的，明明櫻櫻那麽好，為什麽她不能和櫻櫻成為親密的姐妹呢？

秦雙雪和葉櫻都沒有說話。

秦雙雪是覺得自己不管說什麽都沒用，她這繼母在葉家的地位就那樣，做事跟著葉世葳的喜好走，沒資格說什麽。

葉櫻作為受益者，如果說什麽，那就是矯情了。

她以前將葉家大小姐當成個玩意兒來看待，絲毫沒放在心上，現在不過是被她整怕了，終於正視她，在沒有確保能將她弄死之前，不想去招惹她。

葉落將葉家人的神態都看在眼裏。

她慢吞吞地用筷子撥弄著桌上已經放涼的菜，語氣很平淡，“我沒有資格原諒你們。”

葉家人俱是一怔，不明白她的意思？

什麽叫沒有資格原諒他們？

葉落扯了扯嘴唇，“因為我死了啊，你們將原來的我逼死了。”

眾人怔怔地看著她，似乎懷疑自己聽錯了。

“你……是什麽意思？”葉世葳聲音沙啞，雙手都有些顫抖。

葉落平靜地道：“你們不是一直在查，我為什麽突然變得這麽厲害嗎？因為我死了！在我滿十八歲後不久，房租就要到期，我沒有積分交房租，會被房東趕出去，只好跟著其他人一起出城獵靈珠賺錢……我被靈怪襲擊受了重傷，那些人將我留在破舊的安全休息站，臨死前我召喚出一只惡魔，惡魔將我的身體劃傷，我流了很多血，當時就死了……”

隨著她的敘述，旁邊的花小滿捂住嘴，眼淚滾出眼眶。

就算已經猜測到過程，聽她說出來，仍是讓她十分難過。

葉家人都是一臉不敢置信，仿佛在聽天方夜譚。

“在惡魔即將吞噬我的靈魂時，我覆活了，汲取天地穢氣而生，變成行屍走肉的怪物。”她扯了下嘴唇，“你們說，這樣的我，要怎麽能原諒你們呢？”

說完這些，葉落看著那群神色木然的葉家人，突然覺得有些無趣，起身離開。

走出葉家主宅，陽光灑下來，葉落不禁擡頭看了眼天上的太陽。

不管在哪個世界，似乎這顆懸掛在天空中的恒星是亙古不變的存在。

“落落。”

一道清潤柔和的聲音響起，葉落轉頭，看到站在不遠處的男人，歪了歪腦袋，問道：“你怎麽變成人了？”

昀旸走過來，給她一個安慰性的擁抱。

葉落將臉埋在他懷裏，聞到他身上熟悉的氣息，她平靜地說：“其實我並不難過的。”

她已經沒有人類的七情六欲，難過這種情緒不會找上她。

“我知道。”昀旸溫和地說，“我只是想抱抱你。”

跟著葉落一起離開的花小滿正淚眼朦朧呢，發現突然冒出來的陌生男人，楞在原地，傻傻地看著他。

這漂亮幹凈得讓人不敢褻瀆的男人是誰？

葉落在他懷裏靠了會兒，突然說：“昀旸，我又想到一個好主意。”

“什麽？”他低頭看她。

葉落拉著他，轉身回葉家主宅。

葉家人依然坐在那裏，仿佛還在消化葉落剛才透露的真相，見到她回來，俱是一驚，也不知道是恐懼多一些，還是愧疚多一些。

或許恐懼多一些。

他們從來沒有聽說過，人死後還能覆活，更不用說覆活成像葉落這樣的活屍怪物。

只要想到她其實已經死了，現在不過是個行屍走肉般的怪物，還是那種強大得讓人絕望的怪物，心裏的恐懼害怕就難以克制。

秦雙雪甚至白著臉，身體微微發抖。

葉櫻一雙眼睛沈沈地盯著葉落，見她那雙闐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自己，心裏升起不好的預感。

“櫻櫻，我想起一件事。”葉落走過去，粗暴地將她薅了起來，“我還沒有找出當初在青崖山撞我的人，你說會是誰呢？”

葉櫻：“……我不知道。”

“那我們一起將他找出來。”葉落攬著她的肩，“他們不是說，我當時惡毒地要將你推下去嗎？這次我就將你推下去，坐實這個罪名好不好？”

葉櫻：“……”這個瘋子！

饒是葉櫻的心志堅定，仍是被她的瘋狂駭到，眼裏終於露出幾分驚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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