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花小滿哭, 葉落和祁曜都沒去安慰她。

葉落是不會安慰人，祁曜則知道花小滿這些年承受的壓力，得知妹妹終於可以治療, 自然是忍不住喜極而泣，需要發洩。

兩人就這麽看著她哭。

見她還需要哭一段時間，祁曜不由看向葉落, 那目光有些奇怪。

然而葉落也不知道是不是沒發現, 或者對周圍的一切都不感興趣，面無表情地站在那裏，等著花小滿哭完。

沒有不耐煩, 也沒有女孩子特有的柔軟同情，仿佛一個沒有情感的非人類生物，任這世間滄桑洪流, 無法觸動她的心。

“你變了好多。”祁曜突然說。

葉落朝他看過來, 目光平靜, 像是在看著他，又像沒有。

祁曜形容不出那種感覺, 微微蹙起眉，總覺得哪裏不對，直覺她的情況不對。

“你認識我？”葉落慢吞吞地問。

祁曜來不及細思那種感覺, 聽到她這話，不禁有些好笑，說道：“葉大小姐說這話, 就太過分了吧，好歹我也是你大哥的朋友, 和傅明瑕是好友, 以前還一起玩過呢。”

雖然兩人的年齡相差大了點, 玩不到一起，不過小女孩以前也喜歡跟著大哥哥們跑的。

聽到他的話，葉落扒拉原主的記憶，終於記起這位是誰。

原主的記憶裏確實有他。

中央城有四大頂級召喚世家，葉、傅、祁、徐。

這四家雖然有競爭，不過表面的關系很不錯，年輕一輩都是從小認識的，合眼緣就是朋友，就算不是，也是表面上的朋友。

這世道太過危險，人類就算有內耗，也有志一同地控制在一個局面，就算為了利益，也不能做得太過分，否則將會引起眾怒，受到制裁。

祁曜便是祁家的人，而且還是祁家的嫡系。

不過原主對他的印象並不深，因為這些年，她將太多的心思放在和葉櫻鬥法，以至於忽略了很多人和事，甚至不知道祁曜怎麽也在燕古城。

於是葉落便問他怎麽會在這裏。

祁曜哪裏不知道，這位大小姐壓根兒就對他沒印象，對他的事也不感興趣，不禁好笑，“我三年前就來這裏，為了磨礪醫術。”

祁曜有召喚師的天賦，但他對學醫更感興趣，主攻的方向是靈毒。

他選擇來燕古城，也是因為燕古城是個偏僻的三線城市，這裏的資源、設備都不發達，人類更容易受到靈怪的襲擊，每年感染靈毒的人不少，然而它的醫療體系不發達，很多人都得不到救治死亡。

這裏有各種各樣的靈毒患者，能讓他增長見識。

葉落哦一聲，神色仍是平平淡淡的，仿佛不是一個曾經認識的人，只是一個陌生人。

祁曜心裏的感覺越發的微妙。

這還是以前認識的那位驕傲尊貴的葉大小姐嗎？

這時，葉落道：“抱歉，以前沒太註意你。”

祁曜：“……”也只有葉大小姐能將這種話說得如此理所當然。

他扶了扶眼鏡，無奈道：“你今天回來時，身上的血是怎麽回事？”

當時看到她這樣子，他也嚇了一跳，擔心大門的魔靈檢測儀檢測不準，還特地給她檢測一次，就怕她體內有靈毒潛伏，及早發現及早治療。

葉落神色輕淡，“受了點傷。”

祁曜：“……那是受了點傷嗎？”那樣多的血量，要是普通人，已經變成一具冷冰冰的屍體。

想到這裏，他心頭微微一跳，神色也變得嚴肅。

“葉落，你老實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麽事？”

葉落看他一眼，慢吞吞地說：“我召喚失敗，被惡魔傷到，放心，我已經弄死惡魔。”

召喚師召喚失敗後，要是讓惡魔跑掉，得及時上報，讓召喚師協會的人去清剿那惡魔，以免惡魔潛伏在人間，襲擊其他人。

她說得輕描淡寫，祁曜和不知何時已經停止哭泣的花小滿聽得心驚肉跳，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他們倒不認為召喚師召喚失敗後，就對付不了惡魔，但那些都是身經百戰的召喚師，以葉落的水平，面對召喚失敗不可控的惡魔，當時的兇險可想而知。

而且，以葉落的實力，怎麽殺得了惡魔？

但她的神色如此平淡，讓人問不出質疑的話。

祁曜仍想問什麽，目光落到她蒼白的臉，瘦弱得仿佛風一吹就能飄走，默默地咽下。

他知道她為什麽會被放逐到燕古城。

當初葉家將她送過來時，他並不知道，還是有一次他在燕古城的街上見到像游魂般游蕩的她，聯系葉家的大少爺葉瑞英，才知道她被放逐到這裏。

讓他感覺到不可思議的是，葉家對葉落的態度，十分不耐煩。

當時葉瑞英還問他，她死了沒有？這態度一點也不像對待疼愛的同胞妹妹，反倒像對一個厭惡的陌生人，沒有一點溫情，讓祁曜都忍不住同情這位大小姐。

就算葉落這些年有些行為不妥，但她作為葉家的大小姐，就算任性一些也是常事，哪知道最後落得這下場，誰能想到呢？

也不知道是葉家太狠心，還是她的行為讓家人終於不耐煩。

祁曜沒再說什麽，進病房去查看花小圓。

他是花小圓的主治醫生，知道花小圓住院接受治療，少不得要去看看她。

進到病房裏，門是開著的，他還能聽到外面葉落和花小滿的對話。

“你考慮得怎麽樣？”葉落問花小滿。

花小滿根本不需要考慮，她曾經連走捷徑的危險想法都有，現在這種聘請的方式，絕對是天降好事，想也不想地答應。

“葉小姐你放心，我一定會努力成為一個合格的跟班，你讓我往東我絕對不往西，你有什麽要求盡管提，我一定會努力地完成的！”

這話說得無比的堅定，也是一個溺水之人能攀附的最結實的浮木。

無人能撼動她的決心。

祁曜失笑，這一刻，他突然覺得葉大小姐還是葉大小姐，就算被放逐到燕古城，仍是要維持她葉家大小姐的派頭。

葉大小姐從小到大，身邊都不缺跟班和狗腿子。

就算葉櫻到葉家後的這幾年，也是她情緒最不穩定的幾年，她身邊都沒少人伺候。

如今在燕古城，似乎在飄蕩了一年，她又要拿回葉家大小姐的派頭。

葉落和花小滿達成協議後，便帶她回了家，讓她開始履行跟班的責任。

至於花小圓，葉落送佛送到西，聘請了專業的護工照顧她，一天二十四小時的守著，比花小滿照顧得更細心妥貼。

花小滿很放心地跟著葉落離開。

兩個小時後，葉落坐在煥然一新的出租屋裏，喝著花小滿煲的靚湯，覺得這才是她該過的日子。

花小滿將香噴噴的菜端出來。

她今天做了四菜一湯，紅燒獅子頭、松鼠魚、水煮牛肉、蒜蓉時蔬和老雞湯，色澤明亮，香氣撲鼻。

看著葉落動筷，她的一顆心提了起來。

直到葉落點頭，表示她的廚藝合格，總算松口氣，圓圓的臉露出高興的笑容，說道：“以前我在餐廳的後廚打過工，跟一位看我可憐的老師傅學過一點廚藝，回來後我做給小圓吃，小圓的身體弱，營養液的營養不夠，我要煮給她吃……”

她們家賺的錢不是用來買藥，就是用來買食物給妹妹補身體，過得十分拮據。

葉落聽說她以前都是喝營養液，不由看她一眼，“你吃營養液，怎麽還這麽圓？”

原主也吃營養液，短短一年時間，瘦得不成樣，葉落今天洗澡時，低頭看到自己身上的骨頭，瘦得都不忍心看。

花小滿紅著臉，“我這是家族遺傳，喝水都能胖。”

葉落嗯一聲，招呼她一起坐下來吃飯。

吃過飯後，葉落讓她離開，明天再過來伺候。

花小滿覺得這跟班的日子未免太舒服了吧，比去野外獵靈珠舒服多了，而且報酬比獵靈珠多，葉落真的不是在扶貧嗎？

被懷疑扶貧的葉落好好地休息一晚，第二天和花小滿一起去醫院給花小圓送飯。

他們在病房遇到祁曜。

早上花小圓在護工的陪同下去檢查身體，結果已經出來，祁曜將花小滿叫出去，和她商量手術的事。

畢竟花小滿是家屬，這事還是得和她說一說。

花小滿和祁曜到辦公室，從祁曜這裏得知，半個月後，妹妹的身體就能動手術，而且手術成功率很高。

她激動得握緊拳頭，不知道說什麽才好，只能一個勁地感謝祁曜。

這三年，多虧祁曜一直關照她妹妹，幫她調整治療方案，如果沒有祁醫生，她妹妹不知道能活多久。

祁曜溫和地說：“我是醫生，這是我應該做的。”頓了下，他的話峰一轉，“花小姐，你和葉落是怎麽認識的？”

花小滿已經知道葉落和祁曜一樣，也是從中央城來的，而且還是從小就認識的熟人。

她就說葉落的氣質和普通人不同，原來她還是召喚世家的大小姐，怪不得長得那麽漂亮。

聽他這麽問，她也沒多想，說道：“其實我和她認識不久，前幾天，我們一起接了出城獵靈珠的任務……”

說到這裏，她看了祁曜一眼。

祁曜心知有異，不動聲色地問：“怎麽了？”

花小滿有些囁嚅地說：“其實葉落召喚失敗，也是有原因的……”

她將葉落被靈怪襲擊受重傷，他們將她送到安全休息站，然後一群人離開的事告訴他，越說頭越低。

這事一直讓她愧疚。

雖然她知道當時的選擇是人之常情，可是葉落現在不遺餘力地幫她，越讓她羞愧。

祁曜的臉色果然很不好。

他沒想到葉落召喚失敗的原因是這種，能想像當時的情況有多兇險。

她受了重傷，被所有人放棄，被拋棄在野外的安全休息站，為了自保，只能拖著受傷的身體召喚魔種降臨，結果卻失敗了……

突然，他察覺到不對。

如果葉落在靈怪的襲擊中受了重傷，又召喚失敗，被惡魔所傷……這樣的情況，她一個小姑娘怎麽可能活下來？還有昨天她回來時，那身血衣……可是昨天她進城，自己親自給她檢查，她身上確實沒有任何傷，更沒有感染靈毒，這怎麽看都不正常。

祁曜眼皮跳了跳，直覺這其中有問題，或許是他不願意知道的。

“祁醫生？”

祁曜回過神，見花小滿小心地盯著自己，他定了定神，嚴肅地道：“花小姐，關於葉落曾經受傷的事，我希望你保秘。”

“可是……還有很多人都知道。”花小滿小聲地說。

祁曜神色平淡，“沒關系，那些人和葉落的接觸不多。”

花小滿現在受葉落聘請，給她當跟班，以後說不定都會跟在她身邊——祁曜就有這種直覺，他的直覺素來很準，花小滿會變成外人了解葉落的渠道。

花小滿並不是個聰明人，雖不知道他為什麽這麽說，不過仍是點頭。

等花小滿離開後，祁曜默默地坐了好一會兒。

辦公室的窗簾拉開，窗明幾凈，然而祁曜的身影如同籠罩在一片陰影之中。

半晌，他按住身份卡，彈出虛擬屏幕，打了個電話。

“……你問昨天兌換十萬顆靈珠的人？我也不知道她叫什麽名字，對方沒有說……不過她當時的樣子挺可怕的，衣服都是血，也不知道流了多少血，很多人都猜她是殺人犯，不知道從哪裏殺人越貨回來……哈哈，這些只是猜測啦，看那小姑娘瘦瘦弱弱的樣子，別人殺她還差不多，估計這些靈珠是別人讓她送過來的吧……”

結束通話後，祁曜的神色越發的晦暗。

**

花小滿回到病房，就見葉落坐在病床前，和自己妹妹大眼瞪小眼。

兩個人都非常安靜。

花小圓因為身體不好的原故，並不像普通的孩子一樣去上過學，都是在家裏自學，由父母和姐姐教她，極少接觸外人，性格有些……古怪。

在作姐姐的眼裏，妹妹天真可愛，但她偶爾也會覺得，妹妹的性格，其實有些奇怪的。

“你們在做什麽？”

葉落沒作聲，花小圓軟軟地說：“我們在瞪眼睛，葉姐姐的眼睛真好看。”

花小滿下意識地看向葉落，就對上那雙黑得沒有光澤的眼睛，乍然一看，仿佛一雙沒有生機的傀儡人的眼睛，很容易讓人心頭發毛。

她也嚇了一跳，不過很快就反應過來，“是的，我也覺得葉小姐的眼睛很漂亮。”

她現在是葉落的跟班，一切以雇主為主，當然要可著勁兒地誇她。

說了會兒話，見花小圓累了，葉落和花小滿離開病房，讓護工進來守著花小圓。

離開醫院，花小滿猶豫了會兒，將祁醫生先前特意問她的話告訴葉落，雖然祁醫生很好，但葉落是自己的雇主，她不想隱瞞她。

葉落聽完後，沒怎麽在意。

見狀，花小滿放下心來，又提起妹妹的手術，再次猶豫起來，“葉小姐，祁醫生剛才和我說過，我妹妹的手術需要的費用很高……”

“多少？”

花小滿小心地說了一個對她而言，一輩子都賺不了的天文數字，“據說還有後續治療，需要的藥價格很昂貴……”說到最後，她已經羞恥得想哭。

她知道這筆錢就算將自己賣給葉落，也賣不了這麽多錢，這事葉落一點也沒占便宜。

哪知道葉落依然很平靜，“我會準備好積分的，到時候轉到你賬號上。”

花小滿感動得淚眼汪汪，這一刻，她覺得自己可以為葉落作牛作馬到下下下輩子，只要她需要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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