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昀在廚房裏準備年夜飯。

老太太眼睛看不見, 這種活當然不能讓她來做；葉落現在是詭異生物，更不可能做這種充滿人間煙火氣息的事。

何況她也不擅長。

所以最後只能由白昀來準備年夜飯。

聽到門鈴響時，他便知道應該是郁寒山來了。

對於郁寒山要過來和他們過年的事, 白昀沒什麽想法, 反正那是自己女朋友的小叔叔, 血緣關系擺在那裏, 如果葉落想認他就認, 不認就這麽處著。

一會兒後，見葉落進來, 他笑問道：“怎麽不在外面陪他們說話？”

葉落走到他身邊, 看他炸丸子，一邊伸出爪子去偷吃。

“還燙呢。”白昀趕緊捏住她的手，剛從油鍋裏撈出來的丸子燙得緊，哪知道那只爪子白白嫩嫩的, 壓根兒就沒事。

葉落示威一般地朝他撩了撩眼皮, 將丸子塞進嘴裏。

在禹洲大陸時，這人管著她, 不準她喝酒，沒想到在這個世界, 他依然愛管著她。

不過她很喜歡被他管就是了，總覺得很熟悉，似乎更久遠以前——比禹洲大陸還要久遠，也有這麽一個人愛對她管東管西, 只要她做出會傷害到自己的事，他就愛拉下臉。

“奶奶看起來很激動。”葉落一邊啃炸丸子一邊說, “爸爸的事我也不知道怎麽和她說, 就讓郁寒山去說吧。”

白昀偏首看她一眼, 心知她對老太太其實沒什麽感情，只是一份責任。

不說老太太，其實她對整個世界，甚至對自己，都是沒感情的，這是詭異生物所缺失的一種情感，若不然獵魔師也不會對詭異生物如此防備。

沒有人類情感的詭異生物，對這個世界沒有認同感和歸屬感，破壞欲也更強。

她能忍住那種破壞欲，已經是很好的了。

白昀心裏有些不是滋味，明知道不應該，但他偶爾也會有些遺憾和不滿足，就算知道自己對於她來說是特殊的，他依然不滿足，欲壑難填。

葉落看他炸好丸子後，又去燉醬肘子，動作很閑適隨意。

他身上穿著偏白色的室內休閑服，挺拔修長，縱使還系著充滿少女氣息的卡通圍裙，都無法掩蓋他身上那種矜貴幹凈的氣質，看起來不像是在廚房，仿佛在豪門大宅裏，享受著人伺候的大少爺。

每當他那張幹凈漂亮的臉看過來時，葉落承認，心裏總會有一種莫名的觸動。

她雖然不明白這種觸動是什麽，卻直覺地知道這人對她是非常特殊的，特殊到只要聽到“昀旸”這名字，就會讓她已經毫無感情的心產生悸動。

“昀旸……”她輕輕地喚了一聲。

白昀嗯一聲，轉頭吻了吻她的臉。

葉落站在那裏，仰起臉，乖巧地任他親吻。

哢嚓一聲響起。

兩人同時看過去，就見郁寒山不知何時出現在廚房門口，一只手捏著門框，一雙寒意森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白昀。

被人撞破這種事，正常人可能都會有些不好意思，偏偏這兩個都不是正常人，沒什麽特殊的反應。

葉落隨意地看了郁寒山一眼，繼續去偷菜吃。

白昀和他打了聲招呼，“你怎麽過來了？菜還沒有做好。”

郁寒山硬梆梆地說：“我來看看有什麽需要幫忙，畢竟我也不是什麽客人，總不能在外面坐著等吃。”

“你可以和奶奶聊天呀。”葉落說了一句。

郁寒山心口一悶，生平第一次產生了類似老父親面對小棉襖竟然胳膊肘往外彎的郁悶感。

“我剛才將你父母的事告訴她，她需要靜一靜，或許你可以去陪陪她。”郁寒山說，有意將她支開。

葉落想了想，也沒拒絕，又偷吃了顆丸子便出去。

廚房裏只剩下兩個人。

穿著圍裙、拿著勺子，宛若大廚的白昀似笑非笑地看著某位校長，“郁校長看起來不像會進廚房的人。”

“身為東洲獵魔師協會總部的秘密武器，你也不像會廚藝的人。”郁寒山反嘴相譏。

白昀慢慢地顛著勺，“天生的，你信不信？”

他雖然以前從來沒有掌過廚，但只要看一眼，就知道該怎麽做，只能用天生來形容。

郁寒山信了他的邪，他將袖子擼起，幫忙剝蝦殼，一邊說：“自從考上獵魔學院後，我就一直在外面獨居，偶爾也會自己做飯，這並不難。”

白昀嘖了一聲。

郁寒山到底忍不住，目光犀利地盯著他，“你和落落是什麽關系？”

“就是你看到的那樣！”白昀神色愉悅地說。

郁寒山心口再次發悶，有種不小心將只大灰狼送到小白兔身邊的錯覺，偏偏還是他們主動送過去的。

誰能想到白昀這樣的家夥，竟然喪心病狂到對一個人形詭異生物出手，哄騙人家小姑娘。

是的，就算葉落已經是人形詭異生物，在他來看，還是個小姑娘呢。

他咬了咬牙，“我不管你為什麽這麽做，如果你敢欺騙她的感情……”

“為什麽覺得我會欺騙她的感情？”白昀冷聲道，“難道就因為她已經不是人類，我就不能和她在一起？認為我是獵奇，想和她在一起？”

郁寒山語塞。

知道這兩人的關系後，他第一時間就否定他們，認為沒有人會對一個人形詭異生物真心，特別是白昀這樣的存在，最是不可控，誰知道他是出於什麽目的和她在一起。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我能告訴你，我對她是百分百真心。”白昀說，然後自嘲地笑了笑，“你該擔心的是，她對我是不是真心的。”

郁寒山不禁沈默。

他其實明白，就算白昀已經不能算是正常的人類，但人類該有的感情他都有。

反倒是葉落，變成人形詭異生物後，人類的感情退去，與這世間隔著一層膜，這世間任何事都無法再與她產生共鳴，更要擔心哪天她就會拋棄“人”最後的底線。

可是作為親人，他打從心裏心疼她、愛惜她，總會不由自主地將她當成一個人來看待。

“郁寒山，她已經不是人類了，希望你明白這點。”白昀提醒他。

郁寒山沈默以對。

**

葉落從廚房出來，看到老太太一個人孤伶伶地坐在沙發上，電視機裏正在播放和過年有關的小品。

電視機裏的人笑嘻嘻的，更襯得觀看的人的寂寥。

葉落坐到老太太身邊，給她倒了杯熱水，“奶奶，喝水。”

老太太回過神，勉強地問道：“怎麽過來了？不陪阿昀一起做飯？”

“有郁校長幫忙呢。”葉落挨著老太太而坐，“我想陪奶奶。”

老太太眼裏泛出淚花，緊緊地握住她的微涼的手，哽咽地說：“落落，我的落落，你受苦了……”

“奶奶，我一點也不苦的。”葉落說，這也是原主的意思。

從小和奶奶相依為命，擁有奶奶的疼愛，她從來不覺得自己苦，只要奶奶好好地活著，她就開心了。

老太太眨了眨眼睛，也不好在這大過年的哭，趕緊擦幹眼淚，笑著說：“沒想到過了快二十年，你爸爸的親人竟然找上門，以後我們落落就有人疼了。”

葉落道：“奶奶，你高興嗎？”

“高興！”老太太笑呵呵地說，“只要想到，以後我的落落不用再那麽辛苦、那麽累，我就高興。”

葉落也跟著笑起來，“奶奶，那我和小叔叔多親近。”

老太太哎了一聲。

這頓年夜飯非常豐盛。

也是葉家祖孫倆所過的最豐盛的一個年。

老太太對白昀的廚藝誇了又誇，白昀笑道：“奶奶要是喜歡，明年的年夜飯繼續由我來掌廚……不僅明年，後年、大後年……以後的每一年，我都陪你們一起過年。”

“還有我。”郁寒山難得開尊口。

老太太被他們哄得笑呵呵的，心滿意足。

大概是今天太高興，老太太難得喝了些酒。

酒的度並不高，是適合女性喝的一種桃花酒，是郁寒山特地帶過來的，用酒壺特地溫過了。

葉落聞到酒香，不禁想起桃花妖當年釀的桃花酒，那可是靈酒，味道一絕，至今仍是念念不忘，可惜魂使管得太嚴，後來就很少讓她再喝。

現在看到這酒，葉落便也跟著嘗嘗。

嘗了一口不算，她繼續倒。

“落落，別喝太多，會醉的。”白昀過來阻止。

郁寒山道：“不會，這酒的度數很低的，我特地挑的，適合女孩子喝。”

兩人正說話間，就見葉落突然將剩下的大半壺酒都倒出來，一口氣喝光，然後默默地看著他們。

兩人：“……”

葉落放下酒壺，突然起身。

聽到聲音的老太太和兩個男人同時看過來，白昀及時拉住要往外跑的人，“落落，你去哪裏？”

葉落道：“去斬妖除魔！”

三人：“……”

白昀莫名地覺得這一幕很熟悉，再看被他拉到懷裏的人，發現她已經醉了。

“昀旸，走，咱們抄家夥！”葉落拉著白昀的手，死活要出門去斬妖除魔，還人間一個太平。

郁寒山驚住，“她、她怎麽了？”

“喝醉了。”白昀無奈地說，哄了又哄，終於將人哄回房。

餐廳裏只剩下老太太和郁寒山，還有客廳裏正在熱鬧播放的電視節目，添了幾分熱鬧。

“這孩子，怎麽喝醉了。”老太太失笑，“她從小就沒喝過酒，我沒想到她的酒量這麽淺。”

郁寒山有些自責，“都是我的錯，我不應該拿酒過來的。”

他第一次登門拜訪，也沒什麽經驗，就聽協會裏的人推銷一些年貨禮物，其中就有這款很受女性歡迎的桃花酒。

老太太道：“不是你的錯，是這孩子貪杯了。”

好一會兒，白昀終於從房裏出來。

“她怎麽樣了？”郁寒山有些緊張。

“睡下了。”白昀道，“我們先吃飯，給她留些吃的，可能半夜她會餓醒。”

吃過年夜飯後，郁寒山原本是要離開的，但因為葉落喝醉，他總有些不放心。他見過人喝醉後的各種反應，卻從來沒有見過人形生物喝醉的反應，難免會擔心。

剛才她還一心一意想往外跑，嘴裏叫著什麽“斬妖除魔”的……

郁寒山所知道的“妖”和“魔”，都是形容詭異生物的，她一個詭異生物要說去斬妖除魔，怎麽聽著這麽搞笑呢？

“大過年的，動車都不開了，寒山今晚就在家裏住下吧，明天再回安南區！”老太太勸道。

郁寒山猶豫，“會不會打擾？”

“不會，家裏的客房多著呢。”老太太笑呵呵地說，起身要去給他收拾客房。

郁寒山哪裏能讓老太太做這種事，見白昀又回房去看葉落，便讓老太太告訴他怎麽做，他來動手就行。

等郁寒山收拾好客房，並將新的被子鋪到床上，又開始惦記喝醉的葉落。

郁寒山晃到葉落的房前，想要敲門又怕打憂到她。

正糾結之時，房門打開了，就見穿著睡衣的白昀走出來。

郁寒山瞳孔地震，“你、你睡這裏？”

白昀看他一眼，“是啊，落落晚上要我抱著才肯睡。”

他用一種格外優越的語氣說，還有隱隱的炫耀，刺激得小叔叔差點當場爆炸，想要和他同歸於盡。

白昀刺激完小叔叔後，端著醒酒茶進房，再次將門關上。

郁寒山：“……”

屋子裏的場景沒有郁寒山想的那麽不可描述，反倒是葉落中途醒來時，又鬧著要去斬妖除魔，讓白昀好一頓哄，終於哄回床上。

看她重新睡回去，白昀一頓好笑。

如果真讓她跑出去，他去哪裏找個詭異生物給她斬妖除魔？

**

大年初一，葉家的人早早的醒了。

老太太是上了年紀，覺比較輕，郁寒山是一個晚上都惦記著小侄女房裏有一匹狼，睡得不安穩，白昀則是哄了一個晚上的醉鬼，也沒怎麽睡。

只有葉落是一夜好眠。

吃過早餐後，郁寒山取出一把紅包，首先給老太太一個。

老太太笑道：“怎麽我也有？我都這把年紀了……”

“這是晚輩孝敬您的。”郁寒山說，“二哥不在了，我作為弟弟的，有義務幫他孝順長輩，您就收下吧，以後每年我都會孝順您的。”

郁寒山對老太太是真的感激，不僅感激她當年照顧過受傷失憶的二哥，還養大了二哥的女兒。

他們家這邊逢年過節的風俗，已經工作的晚輩要給長輩們紅包孝順，不管大小多少，都是一份心意。

不過郁寒山這麽多年，可從來沒想過要給家裏的老爺子準備紅包。

老太太笑著收下。

接著他將剩下的紅包都給葉落，算了下，竟然有十九個紅包。

郁寒山說：“這是補以前的，以前我不知道你……不過現在補齊也沒事，以後每一年，我都會給你一個紅包。”

葉落眨了眨眼睛，“那我畢業工作後，也要給你紅包孝順你嗎？”

郁寒山：“……”如果可以的話，他當然也想收她的紅包。

老太太說：“這是當然啊，好孩子要孝順長輩的。”

葉落點頭，“知道了，等我以後工作，我也給小叔叔發紅包。”

郁寒山聽到這聲“小叔叔”，激動得手指都有些顫，更讓他激動的是，葉落這話就像一個無形的保障。

她雖然已經不是人類，但她願意接受親情的羈絆，不會做出為禍人間的事。人形詭異生物有一個特點，就是他們說出來的話，向來不打折扣，該如何就如何。

郁寒山激動之下，都不願意離開了。

等年初二，陸寥他們過來拜年，看到坐鎮在葉家的郁校長時，都有些傻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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