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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白的事情越多,父親就越不會追究她私底下在搞什麽鬼。

“批文這些事。你少摻和。”

柳成邦板下臉來教訓了柳蔚虹一句。柳蔚虹吐了吐舌頭,笑道:“好的,爸爸。那幾次也是因緣際會而已啦,我還是很聽您的話,把心思放在學校裏啊。”

“真的嗎?”

柳成邦半信半疑地看了女兒一眼。沒辦法,一個膽大包天到敢於暗裏挑動軍地沖突的女兒,就是讓人難放心啊。

“當然是真的啦!”

柳蔚虹飛快地答道。她把手上的一份報紙遞到爸爸面前:“爸爸,您先看看這份報紙。”

“《南都日報》?”柳成邦疑惑地說:“有什麽大新聞嗎?”

他的秘書們每天都要將全國各大報紙的頭條、重大新聞整理出來供他翻閱,並且如果有緊急的新聞,會直接向他匯報。

這份《南都日報》,他當然更是每天必看的。雖說宣傳口向來歸書記大人管,但柳市長也不是吃素的,在宣傳這一塊並不完全讓權。

“您肯定每天只看頭版,看看副版吧。喏,看這篇……”柳蔚虹神秘地笑笑,把報紙翻到副版,指著其中一篇文章請父親觀看。

柳成邦不知女兒有何“企圖”,不過按照這些日子和女兒相處的經驗,他直覺女兒似乎又在做什麽“壞事”了。

他看到副版,柳蔚虹所指的那篇文章叫《一座有根的城市》,發表在《南都日報》久已有之的一個叫“南都素描”的專欄裏。柳成邦沒什麽時間看雜書雜報,對這個專欄卻隱約有點印象,似乎是一個散文專欄。

柳蔚虹見父親低頭看起報紙來,抿嘴一笑,到外間去端來熱水壺,準備為父親泡一回功夫茶。這些茶具她自然早就細心清潔過了,還帶了一包上品鐵觀音過來。這鐵觀音卻不是薛麗佳送的,而是葉家明上回過來時給她帶的,也不知道是哪位附庸風雅的人士送葉二少的禮物。

葉二少喝烈酒伏特加是一杯接一杯,茶嘛……他還真沒什麽興趣。

柳蔚虹泡得一手好茶,這也是她上輩子在南都市生活幾年中僅有的收獲之一。那時候她常常心情煩躁,便不時到茶樓裏去喝茶消遣,一來二去自然也學會了。

不過,她才剛用熱水淋杯,還沒真正開始泡茶呢,柳成邦便打斷了她。

“嗯,看完了……但是為什麽叫我看?”

他把報紙擱置一邊,一手輕輕拍打著沙發的扶手,靜靜看著女兒泡茶。柳蔚虹先停下手上的動作,微笑道:“爸爸,你覺得這文章寫得如何?”

“還行吧。”

這篇文章,寫的是南都市的老城區風情。作者用頗具感性的文筆,將南都市各個著名的老城區的特點逐一點評,並將老城區稱為“南都的根”。

在作者的筆下,南都古老的一面栩栩如生地展現在讀者面前。不過限於篇幅,這篇文章也只能走馬觀花,稍作描繪而已。

“嘻嘻,謝謝市長大人表揚!”

柳蔚虹站起來,朝父親像模像樣地鞠了個躬,面上卻盡是戲謔之色。

“表揚?”柳成邦濃眉一樣,恍然道:“你是這篇文章的作者?”

他不禁又將那文章拿起來,看了眼作者欄上的姓名,

“本報實習記者愛柳”幾個字映入了柳市長的眼簾。

“這是你的筆名?你什麽時候又成了《南都日報》的實習記者了?”

女兒真是能折騰啊!柳成邦不由得苦笑起來,給這種愛折騰的姑娘當親爹,還真得有個好心臟才行。每次見面,她總要給自己帶來一些“驚喜”!

“我怎麽就不能當實習記者啊?爸爸您官僚了啊。”柳蔚虹又撒起嬌來,隨即才把自己通過了華大記者團的甄選,成為一名學生記者的事情告訴了父親。

至於她怎麽就成了《南都日報》的記者,當然是和那位費社長有關了。

那天楚立衡邀請她一共赴宴,她自然欣然前往。席間,她主動向兩位長輩說起了自己的家承,讓袁副部長和費社長大感詫異——原來這小姑娘,就是柳市長的女兒?

其實柳蔚虹也可以選擇不說,但她盤算之下,覺得她還是應該結交一下這兩位長輩。楚立衡既然暗示她,這二人都是“自己人”,那就是說他們都是屬於“柳派”陣營的人。

柳蔚虹前生讀的是國際政治系,雖然最後也沒有從政,但是見識胸襟自然不是一般小女生能比。盡管她也不可能和這兩人交淺言深,不過也給他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臨別前,柳蔚虹提出想在《南都日報》實習,費社長當然一口答應下來。

柳市長的千金,難道還當不起這個臉面?

不過覃寶欣被她父親教訓,卻不是柳蔚虹給她搞鬼,而是楚立衡出了手。楚立衡私下了解到柳蔚虹被人誣陷,別提多生氣了,回頭就跟費永江說了幾句,大意是這覃副校長教女不嚴,雲雲。

要是擱在往日,覃副校長倒也不會那麽激動。華南大學的校長級別比楚立衡高,雖然實權不能比,可也不會害怕就是了。問題就在於——老校長年底就要退休,覃副校長和另一位副校長正在競爭接班校長的位子。

華南大學的校長任免,當然不歸南都市管轄。但是……

067:我想做您的眼睛和耳朵

(真誠補上晚來的9月7日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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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南大學的正校長級別很高,是副部級幹部,與副省長亦能平起平坐。而一般的大學校長只是司局級幹部,比華南大學可就差得遠了。

不過覃副校長目前的級別也只是廳級幹部。在校內,他固然威風八面,但是真正到了官場上,也只有看別人臉色的份兒。

他接到老友費永江的電話,含蓄地對他提了覃寶欣和同學“鬧矛盾”的事,並且還點出這位同學“不一般”。

覃副校長也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就是省一級的領導子女在華大讀書,他也不至於去落力巴結。不過當費永江提到這位同學的“根子”在首都,覃副部長馬上就急眼了。

他正要到首都,去部裏活動一下呢,為自己爭取個好前途呢。不明不白被女兒拖了後腿,這讓官迷覃副部長如何能忍受?

費永江還真不是胡亂嚇唬覃副校長,反而是因為和他是老友才會這麽提醒。作為消息靈通的省級報社社長,他對首都部委裏的關系拎得很清。柳成邦這個南都市長,或許對華南大學沒什麽影響力,可柳家人在首都的勢力那卻是眾所周知的。

“這回幸虧沒把事情鬧大,不然……”

費永江留下一個意味深長的省略句,打了幾聲哈哈便掛了電話。他這提醒的意味很明顯了——可別讓覃寶欣又去找“那位同學”的麻煩,否則你覃副校長才是真麻煩呢!

雖然得了楚立衡的提醒,費永江沒有暴露柳蔚虹市長千金的身份,不過覃副校長從費永江話裏話外也能猜出了不少。

掛了電話後,覃副校長出了一身冷汗,這才有了他把女兒揪出來打了兩記耳光那一幕!

不過覃家父女如何在家裏折騰,可不關柳蔚虹的事。她早就把覃寶欣“欺負”自己的事情放到一邊去了,反正覃寶欣自那日起就沒有再來記者團,偌大的華大校園裏兩個毫不相幹的人要碰上可也不容易呢。

她的心思還是放在了《南都日報》的實習記者工作上。

“爸爸,您喝茶。”

泡好了一小杯澄黃幽香的鐵觀音。柳蔚虹雙手持杯送到父親面前,請父親品嘗她的手藝。

柳成邦接過香茶。先聞了聞茶香,再小口啜飲,片刻後威嚴的臉色才浮起淡淡的笑意。

“不錯。”

柳蔚虹便喜笑顏開,也端起自己那杯香茶慢慢品嘗起來。

“你怎麽想到要寫這個老城區的報道?”

柳成邦放下茶杯。再次看向女兒。柳蔚虹也將茶杯放下,稍稍轉過身子坐直,做出了正經應答的姿態。

她知道,真正的談話,才剛剛準備開始。

“爸爸。我打算做一個老城區的專題系列報道,這一篇只是序幕罷了。”她頓了頓,繼續說道:“‘新城市建設’計劃中,老城區的拆遷或許不是最關鍵的部分,但卻是對民生影響最大的部分。牽涉到一萬多戶居民的拆遷和安置。我認為,應該更加慎重!起碼,應該深入了解下。這些老城區到底有沒有拆遷的必要?是否可以不拆遷。只改造?”

柳成邦瞇起了眼睛,沈聲道:“這就是你寫這些報道的目的?”

他倒是沒想到……女兒居然打算“由下而上”地,想要通過從民間發聲的方式來“曲線救國”。

南都市的“新城市建設”之爭,說到底。還是郭書記和柳市長代表著各自派系政~治需要的爭鬥。郭書記所在的大派系,對加快經濟建設十分熱衷。甚至可以說是太熱衷了。

柳蔚虹也認為,華夏國落後了這麽多年,是應該大力發展經濟。這是時代所需,也是民心所向。最高首長力排眾議開放國門,便是出於這番考慮。

然而,凡事過猶不及!

還沒學會走路,就急著想跑了——郭書記大人的腳步也太著急了些!南都市這幾年盡管發生了日新月異的變化,較之前繁華了不知多少,可畢竟老百姓才剛吃飽飯也沒多久。

郭書記卻迫不及待地想把南都在他短短的幾年任期內,便建設為一座“看起來很美”的大都市,為此即使犧牲了眾多老百姓的切身利益也不在乎……柳蔚虹可以不客氣地說一句,這是踩著老百姓的肩膀往上爬!

她的父親與祖父,盡管觀念過於保守,確實與時代大流不大合拍,可是……卻是實實在在為老百姓在考慮的。

“爸爸,其實我很清楚,單憑一份報紙、幾篇散文,對於‘新城市建設’計劃而言根本是螳臂當車。”

她不再是關在象牙塔裏的小公主,不會以為自己寫幾篇文章就能夠對這樣的大事構成什麽沖擊。

“但是我做這個老城區的系列報道,以及往後的對老街居民的采訪,只是想記錄下老百姓自己的聲音。爸爸,我知道您每天會聽到很多很多的報告,但是真正的民生……到了您這個地位,可能很難接觸到最真實的情況了。”

她站起身走到父親面前,肅然道:“爸爸,我想做您的眼睛,您的耳朵。請讓我代替您,去看看這座城市最本真的一面,去傾聽這座城市居民們心底的聲音,好嗎?”

柳成邦也不禁直起了身子,微微仰起頭看著立在身前的女兒。她還帶著些許嬰兒肥的俏臉上一絲稚氣也無,眼中流露出堅毅之色,毫不畏懼地直視著他的雙眼。

一瞬間,他似乎想起了十七歲那年的自己。那時候,柳家正遭受著一場席卷全國的巨大風暴的沖擊,柳老爺子被軟禁,老太太也病倒了。身為長子的他,雖然還只是個羸弱的少年,卻毅然站出來對一群弟弟妹妹說:“不要怕,我們都會沒事的!”

女兒的身上,似乎也流淌著和自己一樣的沖動和勇氣……

不愧是他柳成邦的女兒!

“好吧。”

他點了點頭。

“不過,你寫報道的時候,要保持客觀的心態。一些太敏感的東西,不要去碰。”

柳蔚虹點頭受教:“是的,爸爸,我記住了!”

她會努力地去思考,尋找一個相對平衡的方案,既讓南都市能夠得到真正的發展,也能保證居民們的實際利益。至於父親與郭書記的鬥爭……目前,卻暫時不必擔心。

因為主管市政建設的副市長肖蒙在“吉豪夜總會”裏進行不正當活動被抓了現行的緣故,他已經被責令停職反省了。但是這僅僅是個開始。

既然肖蒙被閑置,他也就無法保護隆昌地產。就柳蔚虹目前了解的情況看來,隆昌地產和肖蒙的那些貓膩,父親大概已經查得差不多了。

下一步,就是順著隆昌地產這根藤,把肖蒙這只小西瓜輕輕拿下,斷掉郭書記的一根小手指——肖蒙還真不夠資格當郭書記的臂膀呢,小手指算是擡舉他了。

不知道隆昌地產的賬目裏,會不會牽涉到那位“第一夫人”白玉芳?

柳蔚虹曾經想過這個問題,又被她自己否定了。根據那天她在桑拿房聽到的信息,隆昌地產的兩口子還沒資格搭上白玉芳的線。

要找郭書記的把柄,不是那麽好找的……

“爸爸,郭書記近來似乎很沈默呢。”

在短暫的靜默後,柳蔚虹又向父親提出這個問題。柳成邦眼皮一擡,淡淡地說:“你怎麽會這樣想?”

“電視新聞和報紙的報道……”柳蔚虹笑道:“我每天都有在關註哦。咱們的書記大人,近來似乎都沒有發出什麽特殊的聲音。”

“……這不是你該關心的。”

柳成邦掃了女兒一眼,沒有接茬,而是警告了女兒一句。不過這警告的語氣也淡得很,看來他已經開始習慣了女兒的“胡亂摻和”。

女兒果然很聰慧……比很多在官場上混了好些年的小幹部們,還要看得準。最近,郭其鶴是很平靜,似乎自己拿下肖蒙、打了他的臉,他一點也不在意似的。

應該說,太平靜了……

事出反常必為妖!

郭其鶴的平靜,反而讓柳成邦嗅出了一絲風雨欲來的氣息。這位強勢的書記大人,肯定不會甘心吃癟的。他更不會放棄他的“新城市建設”計劃,這不是他一個人的意志,而是他身後整個大派系的決定。

柳成邦又陷入了沈思之中。看來,他得加快腳步,掌握主動權才是!

柳蔚虹看到父親眼角上細細的魚尾紋,又是好一陣心疼。她必須更加努力,才能為親愛的爸爸分憂!

看來,自己手上的很多計劃,必須要盡快推進了……

“薇薇,你今天怎麽有空陪我到處逛?”

一身休閑打扮的程文思,還是背著他那臺心愛的徠卡相機,與柳蔚虹並肩走在南都市一處老城區的小街上。

068:陋室明珠

“薇薇,你今天怎麽有空陪我到處逛?”

程文思每到周日,依然與原先一般在南都市的各個舊城區裏,尋找他所喜愛的富有南國風情的傳統古建築。

他雖然是在海外土生土長的建築師,卻深受家庭教育影響,崇尚“天人合一”的設計風格。在他看來,傳統民居就是這種風格的完美體現。

回廊、騎樓、天井、閣樓,灰瓦覆蓋的屋頂,檐角上翹起的獸頭,還有挑高的堂屋上手繪的仙鶴與祥雲……在歲月的沖刷下,在塵埃的遮蔽中,依然散發出讓他難以抵擋的魅力與光芒。

所以程文思的工餘時間大多花在了拍攝古建築上,不過有了那一回“偷拍”柳蔚虹差點被當成登徒子的經歷,他可不敢再輕易把鏡頭對準行人了。

只是,也不是什麽人能讓程文思產生拍攝沖動的呢。

柳蔚虹今天沒有穿她喜愛的洋裝,而是穿著清爽的白T恤與卡其色長褲,頭發依然高高梳起綁成馬尾拖在腦後,渾身上下都洋溢著青春氣息。

真正的美女,並不需要華服麗飾的點綴。

“我不是早說過要帶你到處走走,尋找最地道的南都風情嗎?”柳蔚虹微仰起小臉嬌笑道:“好容易能閑下來,當然要趕緊兌現對你的承諾了。”

“哈哈,那好,我今天就跟著你這個向導走了……你打算帶我去哪裏?”

程文思顯然也很柳蔚虹一起四處閑逛。他每天面對著導師和其他的一些建築界的前輩,雖然工作的時候也很開心,不過還真是沒能見到幾個年輕人。

難得有機會與年輕的同伴出來逛逛,還是一位可愛的小妹妹。自然是一件讓人心情愉快的事情。

“你跟我走就是啦。”

柳蔚虹笑嘻嘻地賣了個關子,招呼程文思和她一道上了公車,往南都城西老街的方向而去。

兩人坐了許久公車,才到了城西老街街口。柳蔚虹率先下車,打開手裏的本子喃喃自語:“嗯。第三個岔路口,安寧街……”

“啊?”程文思不禁愕然。柳蔚虹自己也沒來過這一帶?

不過程文思是個隨遇而安的人,既然說好了“今天就跟著她”。也就不去追究到底會被她帶到哪裏。

何況這一區的建築,正是他苦苦尋找的嶺南舊民居,他拍照都來不及呢。哪裏會計較柳蔚虹的目的所在。

柳蔚虹在巷子裏穿來穿去。不住辨認著那些紅漆木門邊上的斑駁門牌。終於,她在一間破敗的屋子面前停下腳步,拍手笑道:“總算找到了!”

“這是哪裏?”

程文思打量著那扇已經開始綻開裂縫的大門,心想這種屋子也該算危房了吧,還能住人麽?

但柳蔚虹卻輕輕拍起門來,還揚聲叫道:“有人在嗎?”

片刻後,門裏便響起了簌簌的腳步聲,隨後二人聽到有人清脆地應道:“來啦!”

只是一聲尋常的呼應。卻讓柳蔚虹和程文思同時怔了怔。這女聲婉轉圓潤,清越明亮,一入耳便讓人覺得如飲雪水。有種說不出的清新舒暢之感。

僅僅聽這把美妙的嗓音,便會令聽者情不自禁地想象起聲音主人的容貌來。

程文思不是那種外貌協會的膚淺男人。不過連他都覺得——如果這姑娘的長相,並沒有如她的嗓音一般動人的話……那還真是很遺憾啊。

殘破的屋門吱呀一聲從內開啟,一個梳著黑油長辮的少女探出頭來,笑吟吟地看向二人:“兩位是?”

這少女膚色並不白皙,身材也偏於嬌小,可是看到她的人大概都會有一種春風拂面的感覺。她的眉眼、她的笑容、她挺翹的鼻尖,都是那樣賞心悅目。

盡管她穿著最普通的白紗衫、黑褲子,但依然無法掩去她清麗無匹的氣質。程文思沒有想到,在這樣破敗灰暗的巷子裏,會走出這樣一位明珠般的少女!

柳蔚虹對美色的抵抗能力天然比程文思強,很快回過神來,笑道:“我是早就和薛先生早就約好今天過來采訪的華大記者團的學生,我叫柳蔚虹。”

“啊,我知道我知道!我媽媽在家裏等你呢,你進來吧。”

少女熱情地將他們迎進院子裏,隨手關上了屋門。程文思進來之後,才發現這古老的院子和老屋,比他在外面看到的還要破舊,光用“年久失修”都不足以形容這裏的情景了。

可是這麽破的屋子,還是打掃得很幹凈。少女帶著他們穿過一道小門,走過天井,邊走邊對柳蔚虹說:“柳同學,你叫我小仙就可以了。”

“好的,小仙。”柳蔚虹從善如流,微笑應道。

小仙似乎是個很活潑的少女,又或者是女孩子之間比較容易產生親近的感覺,短短的一段路,她和柳蔚虹說話時經常會咯咯笑起來。她的音色本來就很美,一笑起來更是動聽,真如黃鶯出谷一般。

程文思聽著她們兩人的對答,知道柳蔚虹今天是來采訪一位名叫“薛瑞仙”的女子。他疑惑地想,這位“薛先生”是哪行的名人,會引起柳蔚虹采訪的興趣?可是,一位名人住在這種爛屋子裏,也太……

待得小仙帶他們走進堂屋,程文思見到屋裏的情形,才猜到了一個大概。

只見天花挑得極高的老式堂屋裏,一位長相端莊、氣質嫻雅的中年女子,正在指導幾個穿著傳統戲服的小孩子唱曲。

哦……原來柳蔚虹今天采訪的對象,是一位戲曲界的前輩麽?

程文思想的沒錯。

柳蔚虹今兒來采訪的這位薛瑞仙女士,乃是在整個南方省中都赫赫有名的南戲名伶。

薛瑞仙出身於戲曲世家,她的父親薛雲飛在世時就是行內的名角。當年薛雲飛被稱為“小生王”,大膽改良了南戲的腔調和板式。自成一派。她繼承了父親在南戲上的天賦與勤奮,十五歲起就在南戲班子裏擔任正印花旦,一唱而紅。

但與許多傳奇人物一樣,薛瑞仙也有過許多坎坷波折的經歷。此時的她人屆中年,早已寵辱不驚。少有登臺演出,只在家中教些有資質的孩子唱戲為生。

柳蔚虹之所以要來采訪薛瑞仙,卻是源於李榮添。

她在搜集南都市舊城區的各種資料時。去找過幾次李榮添了解情況。他可是她所認識的人裏,對南都市的老城區認識最多的本地土著了。說到城西的老街,李榮添順口說起“仙姨就住在城西老街”。她立刻就來了興趣。

倒不是李榮添和薛瑞仙有什麽親戚關系。只不過薛瑞仙在南都老居民心目中的藝術地位很高。大家都愛聽她唱的戲,年輕人都稱呼她為“仙姨”。

她本來就打算進行一系列的“南都老城尋根”報道,每一區都想采訪一兩位本土居民,聽聽他們的心聲。既然城西老街裏住著這麽一位絕世名伶,正是極富采訪價值的好對象。

至於將程文思帶過來,她卻是有著更深層的考慮。表面上,她是在兌現對朋友的“承諾”,當個好向導帶他到處逛逛。

實際上。她還是更在意程文思的官方身份。程文思和他的導師、同伴,是被政~府邀請到南都市來參加“新城市建設”計劃的規劃與研究的。

雖然郭其鶴當時通過外交部邀請這些海外學者到南都市來,只是想給自己的計劃“鍍金”。讓這個“新城市建設”計劃更加“國際化”,並不是真打算聽取這些建築師的意見和建議。可是。她還是希望能帶著程文思接觸到真正的“南都市”,讓他將這些情況帶給整個研究小組。

究竟是該一口氣全部拆除老城區,再造一個新世界;還是在原有的基礎上進行改造,在盡量保留南都市原有的城市風貌的同時,也能讓南都市建設得更加美麗?

“薛先生,您好!我是華大記者團的柳蔚虹。”

柳蔚虹緊著上前幾步,主動向薛瑞仙問好。薛瑞仙風度極佳,對她微笑頷首,招呼兩人到堂屋一邊的小廳上落座。

和許多嶺南人家一樣,薛家小廳裏擺的大多是藤編的家具。這些藤編家具經歷了歲月的洗禮,原先澄黃的表皮早就被汗水和空氣氧化,變成了淡淡的棕紅色。和這個家裏的其他東西一樣,舊是舊了點,卻很幹凈,並不會給人不潔的感覺。

“柳同學,程先生,請喝茶。”

小仙端著兩杯熱茶走到他們面前。

“好的,謝謝。”柳蔚虹忙雙手接過熱茶,呷了一口。她是品茶的行家,茶剛入口便知這泡茶的茶葉並不好,是那種很廉價的毛茶。

薛瑞仙似乎有些歉然,欠了欠身子,嘆道:“真抱歉,難得你們上門,家裏卻沒有好茶葉招待你們。”

“沒有沒有,這個茶已經很好了!”不待柳蔚虹出聲,程文思忙先應了一句。

“呵呵,那就好。”

薛瑞仙沒有多說什麽。柳蔚虹再次介紹了自己的來意,剛想問薛瑞仙一些老城區的掌故,卻忽然聽到大門處響起“嘭嘭嘭”的猛烈敲門聲。

薛瑞仙秀氣的雙眉緊緊蹙到了一起。

069:地下錢莊

(9月9日第一更。今天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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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姐!仙姐!”

伴隨著大力敲門聲響起的,是聲聲急促的呼喚。薛家的院子並不大,那人不住在門外焦急地叫喊著,柳蔚虹和程文思都聽得清清楚楚。

“小仙,去開門。”

柳蔚虹註意到薛瑞仙秀麗的臉龐籠上了一層陰雲。卻不知這來者是誰?

薛瑞仙打發女兒去開門,回頭對二人勉強笑了笑,說:“兩位不好意思,我去去就來。”

她想了想,又對柳蔚虹說:“若是客人怕無聊,可以到隔壁堂屋去聽我幾個小徒弟唱曲,權當解悶了。”

柳蔚虹和程文思當然表示並不介意薛瑞仙先去處理別的事情。不過薛瑞仙的說法,讓柳蔚虹心中一動——薛先生大概是知道自己沒法很快回來,才會建議他們先去找小朋友們玩兒。

不過人家的私事,柳蔚虹也不會刻意去打聽。待得薛瑞仙離開了小廳,柳蔚虹就對程文思說:“來,威利,我們去看看那些小朋友吧?”

“好啊好啊。”

程文思倒是很有興致。對於他這樣的海外華人而言,這種純粹的中國文化還是很有吸引力的。何況穿著傳統戲服的小朋友看起來真是太可愛了,他正在手腳麻利地換上新膠卷,準備好好多拍幾張呢。

堂屋裏的小朋友們年紀都在十歲左右。有幾個正在一個年紀較大些的女孩子引領下吊著嗓子,又有幾個在一邊練著身段,雖然沒有薛瑞仙在場監督卻都練得很認真。

南戲在南方省有很廣泛的群眾基礎,很接地氣。就算在柳蔚虹重生前那個年代也還是比許多戲種要興旺。這些小演員們似乎都以跟著仙姨唱戲為榮,投入得不得了,讓程文思拍了個不亦樂乎。

“哎呀,這些戲服真是太美了……”程文思一面拍一面稱讚道。柳蔚虹被掛在堂屋墻上的許多劇照吸引了目光。照片大多是黑白照,偶爾也有彩色照片。都是薛瑞仙登臺演出的情景。

南方潮氣大,這老屋子更是黴菌很多,原本裝幀精美的劇照全都逃脫不了泛黃發卷的命運。不過縱使這些照片變得模糊、灰暗。照片上薛瑞仙的絕代風華卻是奪目依舊。

可以看得出,年輕時的薛瑞仙在舞臺上是多麽的令人驚艷。尤其是一雙秋水般的眸子,穿透了數十年的光陰。仍散發出清冷柔和的光輝。

柳蔚虹想起方才與她同坐在陳舊小廳中。那位樸素而謙和的婦人……真是有些心酸。

她暗自決定,若是可以的話,她會盡力幫幫薛家母女改善一下生活。早在她過來前,就打聽清楚了——薛瑞仙的父母丈夫早就撒手人寰,留下她與獨女相依為命。

這麽一位“國寶級”的老藝人,是該好好保護下!

咦……

柳蔚虹在其中一幅不大的劇照前停下了腳步。她雖然不是很懂南戲,也看得出這一出戲大概是《白蛇傳》。薛瑞仙自然是飾演那美勝天仙的白娘子,她身邊的小丫鬟……應該是小青吧?黑白照片就是這點不好。辨認戲服會稍微困難些。

這幅照片將柳蔚虹吸引住的原因,是那飾演小青的少女,她總覺得在哪裏見過。不過。不可能啊!

她記得薛瑞仙的年紀都五十多了,這幅照片應該是三十年前拍下的。那照片裏的少女如今大概也年快五十了吧?

嗯,大概是人有相似罷了。這種瓜子臉柳葉眉的標準美人臉,雖然好看,但也很通俗,沒什麽特別。和薛瑞仙鼎盛時的絕色容光相比,真是相差太遠了。

啊……這個小青,或許當時,並不是那麽甘心飾演丫鬟的吧?如果認真看的話,可以看出她看向薛瑞仙的眼神裏,似乎透著一絲隱隱的不滿。小青本該是對白娘子恭順無比的,可柳蔚虹卻覺得,這小青的嘴角上翹的角度很不合理。既像是在冷笑,又像是在賭氣……

這也是可以理解的。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戲班裏也同樣如此。能演正牌花旦的能有幾個?那麽多學戲的女孩子,誰不想當女主角呢?以薛瑞仙在行內的地位,她被人在暗地裏羨慕嫉妒恨也是很正常的事。

柳蔚虹把這張照片扔到一邊,隨後又看起別的照片來。這時,薛瑞仙臉色陰沈地快步走進了堂屋,一個身材瘦削的中年男子哈著腰追在她後頭也跟了進來。

“仙姐,我真的走投無路了,只能找你救命了啊……”

男子的聲音嘶啞難聽,像是抽煙過多的結果。

薛瑞仙站定身子,猛然回頭盯著他,搖頭道:“錦聲,我也沒法子救你了。你自己數數,我這幾年借了多少錢給你?啊?你說沒錢還也就算了,但是我如今也難,再沒錢借你了!”

“仙姐,我知道我混賬……等我賺了錢,一定還你!你先幫我過了眼前這關吧!”男子苦苦哀求著,引得堂屋裏的小朋友們都停下了練習,怔怔地看著他。

薛瑞仙長嘆一聲,聲音放柔了些。

“錦聲,你可把你賭錢的毛病給戒了吧!再這樣下去,金山銀山也經不住你輸的!”

“一定戒一定戒……”

那叫“錦聲”的男子點頭如搗蒜,可卻還是不住求薛瑞仙再借點錢給他。

柳蔚虹冷眼旁觀,從那男子和薛瑞仙的交談裏,猜測他們大概是戲行裏的師姐弟關系。這種從小在戲班裏養成的感情,很多時候比嫡親的兄弟姐妹還牢靠,怪不得薛瑞仙會在幾年來一直借錢給這個爛賭鬼了。

不過這回薛瑞仙似乎是吃了秤砣死了心,無論如何不肯松口。柳蔚虹見她臉上盡是哀色,也替她感到難過。看來薛瑞仙不是不想幫這個師弟,而是她自己也很難。況且,長貧難顧,她都幫了他這麽久,任憑是誰也會心灰的。

“仙姐,這次真的很麻煩啊……要是你不幫我,我、我會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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