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坐在床沿上,看著窗外建築和天空，然後閉了一會兒眼睛，平靜地流下眼淚。

他全都想起來了。

但他並不難過。

這個晚上,容騰市轉運了一車又一車的喪屍屍體。昕維市和附近三個市區也遭遇喪屍暴走的狂潮，醫院成為喪屍病毒擴散點。

車禍屢見不鮮,軌道動車上的所有乘客感染，車輛自動到站停靠，就在車門打開的一瞬間，上千只喪屍沖向新的城市。

喪屍病毒幾乎在金城所有地方同時爆發。

金城連夜下達指令，所有公共交通停運。

張蕓煎熬一夜，第二天早上醒來,感覺重獲新生，身體舒服了不少。

她如釋重負地坐起來，看見大雪在房間裏面用電子鍋爐煮面。食材是之前囤好的,目前金城還沒到斷水斷電的地步,他們做菜的條件還算優越。

看著大雪賢惠的側影，再回想他昨天的表現,張蕓覺得這個場景有點夢幻。

她懷疑昨天記憶的真實性。

感覺大雪不是大雪，她也不是她,四舍五入，還是做夢的可能性更強。

“大雪……？”她得重新確認一遍。

大雪側頭看她：“好點了嗎？”

得了。這反應速度，這語言流暢度,已經完全康覆沒跑了。

現在她頭疼程度減輕，思維清晰不少，得重新適應一遍大雪的變化,點頭回應：“好點了,謝謝。”

“吃面嗎？”

“可以吃一點。”她下床,緩緩挪動腳步走向衛生間。

“要幫忙嗎？”

“不用，撐得住。”

張蕓洗漱完出來，大雪已經把食物分裝成四碗，叫安都路把一碗端去給王海笠。

張蕓和大雪坐到沙發上吃面條。

“可以嗎？”大雪問。

“已經很不錯了。”張蕓誇獎，“以前學過？”

“學過一點。”吃完後，大雪洗碗並收拾廚具，輕聲說，“我要出去。”

張蕓不再阻攔，俯頭輕聲笑道：“出去吧，要是有食品店還在開門，記得給我帶點好吃的。”

“好。”大雪披上假發並戴上帽子，從抽屜裏取出他的房卡放入口袋，走到門口，他再吩咐說，“等我回來。”

張蕓再笑著點頭。

等大雪關上門，過了一會兒，她的笑容才漸漸消失。

大雪已經到可以離開她的地步了。雖然不舍，但這是她很久以前就決定好的——只要大雪能獨立生活，她就不會再過度幹預大雪自己的生活。

她想去洗衣服，發現大雪昨晚已經把衣服洗好了，衣服全都整整齊齊地晾在陽臺上，吹了一夜的熱風，現在已經幹了。

她把幹衣服收進來疊好，依然疲勞地坐在床上，靠著床頭瀏覽昨天沒看的手機消息。

鄭源一開始是這樣的：【張蕓！張蕓你為什麽不回消息！】

【張蕓！大雪給我發消息說你發燒了！你還好吧？還好就給我打個電話！】

【容騰市情況很嚴重！本來要去接你的但車子根本開不進去！你千萬不要亂跑！註意安全！】

【您有3個未接來電。】

【張蕓！張蕓你看消息啊！大雪也不接電話！】

【您有2個未接來電。】

【張蕓！！！！！！！】

鄭源現在是這樣的：【哦奚樂市也爆發病毒感染了。】

【沒事了，我現在也呆在公司哪都去不了。】

【現在工作都停了，咱們一起歇會兒吧。】

【你那邊有沒有停水停電？奚樂市西城區都停電了。】

【你要沒病死就給我發個消息。】

張蕓慢條斯理地回消息：【我沒事，現在好點了。】

鄭源長久沒有回覆。

在停工狀態下，他大概也覺得工作已經不太重要了。

李朵在今天淩晨給她發來消息：【三野市也有好多喪屍QAQ我們現在都不敢出門了，但小霜這個傻逼看見外面的喪屍，瞎嚷嚷著要出去玩，門差點被他撬開了。張蕓你什麽時候回來啊QA□□□□□□】

張蕓打電話給她，安慰她幾句，再打電話給小楊，確認救助中心一切正常。

梁女士也發了消息給她，她看完消息但沒有回覆，始終靠在床背上發呆。

一樓大廳裏，大雪表明自己的喪屍身份，告知守在門口的保安自己要出去。

酒店很歡迎房客主動離開來減少人員壓力，保安詢問：“你還要回來嗎？”

“要回來。”

“那不行。現在外面越來越危險了，你出去後就不能回來，萬一你被感染了呢？再回來出了事情誰負責任？”

大雪覺得有道理，開門回到房間。

“怎麽了？”張蕓問。

大雪從櫃子裏挑出一把瓜果刀插入褲帶，走到角落打開落地窗，側頭看張蕓反應：“我從這邊走。”

“……”張蕓也接受了，“行吧。對了，陽小姐和南晴那邊，我們先統一一下口徑。”

“什麽事？”

“默認我沒有生病，已經在前天晚上離開了容騰市，回到了三野市。”

“明白。”大雪點頭，翻出窗外欄桿，動作嫻熟地跳到下一樓層的陽臺。

“……”張蕓還沒解釋其中緣由，這人的思維速度真的已經快到可以秒懂了嗎？

她也沒有看大雪降落得順不順利。

既然都已經選擇去信任他，就不用在意這點小細節。

大雪再踏上下一樓欄桿跳出去，落在露天游泳池邊的涼亭頂上。這是一個度假酒店，酒店樓層不高，以他的身手，應付這種難度不在話下。

他的康覆時間還不夠長，和當年巔峰時期相比，他的體格還略顯瘦弱。但張蕓把他養得很好，一直縱容他攝入大量高蛋白食物，因此他的力量十分充沛，已經達到了目前能有的最佳狀態。

而且在成為喪屍後，他的感官靈敏度比人類更勝了一籌。

酒店之外已經沒有保安防守，他直接走過側門通道離開酒店，經過空曠清冷的停車場，走向已經不再堵車的街道。

私家車依然在馬路上行駛，路上都是撞擊喪屍後留下的汙濁血漬，馬路邊緣堆積著喪屍遭遇車禍後的斷肢殘骸，在烈日下發臭腐敗的內臟吸引了無數昆蟲環繞，這個原本幹凈整潔的新興城區看上去一下子蒼老了五十年。

時不時有成群的喪屍從他身邊走過，他們能註意到大雪擁有與眾不同的氣息，但他們貧瘠的腦中只想著有吃人的本能，覺得這個信息無關緊要，紛紛把他當做透明路人。

“呵。”他發出威脅聲，那些感染新病毒的喪屍依然不為所動。

他去看馬路邊緣的店鋪。部分店鋪的櫥窗和玻璃門已經被喪屍撞破，裏面的人類已經被轉換成喪屍，還有部分店鋪緊緊關上防盜鐵門，努力不留一絲縫隙，生怕喪屍嗅到裏面深處的活人氣味。

遠處有地方失火，濃黑的煙霧滾滾而起，此處能聞到淡淡的焦臭味。

一個高樓上的電子屏在播放消息：“……金城安全部發布緊急通知，請所有人盡量不要外出，緊閉門窗，等待武裝部隊消滅受感染的異種人……由於出行有風險，請各單位靈活調整工作地點和工作時間，安全部鼓勵各單位人員在家遠程辦公，如果必須在單位工作，建議將上班時間調整至一周三次……”

另一個高樓上的電子屏也在播放消息：“……然而消滅異種人是不對的。異種人的人權神聖不可輕犯，人類不能為了自己的私欲而隨意決定異種人的存亡。我們為什麽不能接納感染異種人的存在？他們也是自然的一部分，我們要順應這個自然變化……”

大雪的眼球已經生長完全，視力還略微有所欠缺，但已經足夠用來看清楚這和個世界的真實模樣。

他緩緩向前行走，站在空曠的噴泉廣場中央，俯頭按下陽小姐的電話。

幾只鴿子飛下來，落在噴泉池的邊緣。一只精瘦的老鼠突然從遠處灌木叢裏竄出來，它也感染了喪屍病毒，眼睛正在腐爛。

老鼠快如閃電，無所畏懼地撲上其中一只鴿子，被捕鴿子連忙振翅逃離，卻和老鼠一起翻滾進入水池中。

“大雪。”陽小姐接通，“大雪你在哪裏？”

大雪只問：“你還在西雅蘭酒店嗎？”

陽小姐：“是的。”

大雪：“安全嗎？”

陽小姐：“不知道。”

梁女士心急火燎地接過電話：“大雪？大雪你到哪裏去了？”

大雪：“不用你管。”

梁女士一下子被惹惱了：“大雪你怎麽說話呢？張蕓呢？張蕓在不在你旁邊？叫她接電話！”

大雪：“她不在。她回三野了。”

梁女士：“啊？回三野了？那你在哪兒？你也跟著回去啦？”

大雪：“我還在容騰。”

梁女士：“你沒跟她走？你怎麽還在容騰？”

大雪：“不用你管。”

“……”

在對方沈默的瞬間，大雪掛斷電話。

他走向一家水果店，跨過被打爛的玻璃門，腳尖撥開玻璃碎片，去貨櫃上挑選還沒有腐爛的桃子。他慢條斯理地把桃子一個個裝進塑料袋，再上稱得出重量，按照桃子的標價給店主的二維碼打了錢。

店主不在，地上有著人類遭遇喪屍襲擊的血跡。一個嬌小的喪屍從角落裏爬出來，一個倒落的架子擋住他去路。他在理論上是剛剛才會走路的一歲孩童，但在變成喪屍後，他失去了行走能力，只能勉強在地上爬行。

孩童的脖子被咬掉小半邊，血液幾乎流幹，加上過度饑餓，已經到了死亡邊緣，怎麽都爬不過那個架子。

大雪揪住孩童後衣領，拎著他離開水果店。到了室外，他把孩童放在一棵樹邊，孩童不再動彈，安靜地仰頭看著明亮天空。

大雪摘了路邊花壇的一朵小黃花，把它放在孩童手裏，孩童不理不睬，他也不在乎，悄無聲息地提著桃子離開。

他對金城沒有感情，金城變成這樣，他沒有感到難過。

也許他已經失去了名為“難過”的情感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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