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裏最多的是什麽？

達官貴人。

外地人初次進城，有些家裏面有點勢力的難免在外人面前擺譜做樣子，炫耀一下家世和富有，偶爾會尋那看起來不起眼的人欺負一下表示一下自己的厲害程度，卻不知道在別人眼裏純粹是在看猴戲。

沒辦法，京城的官兒多啊，哪家鋪子上隨便掉下塊招牌來砸到三個人，就有兩個是有官職在身的，剩下那個還是隨從，你看著不起眼的誰知道人家背後有沒有彎彎繞的關系連著當朝大員？所以，若非真正的皇親國戚勳貴世家，進了京城，是龍你給我盤著，是虎你給我臥著，沒事兒少出來找茬兒！

辛家就是這樣一個尷尬的家族，本來他們的家族是很了不起的，曾經歷代都是皇商，富得流油不說，結交了不少的達官貴人，可是這幾年隨著老家主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加上家族裏面派系林立內鬥不休，競爭對手看著準了時機聯手排擠辛家，短短的日子裏，皇商的資格沒了，家道也開始慢慢中落了，那些過往熟悉的達官貴人們紛紛換了一張臉，嚴詞厲色的不允許這些低賤的商賈靠上前去。

人情冷暖自來如是。

帶著金色面具的人慢慢地走近了辛家雖然每年都會刷新但是仍舊顯露出頹敗之勢的大門，站住腳，微微擡起臉來去看那端端正正掛在大門正上方的柳宅二字，金色的面具映著陽光，刺得人睜不開眼睛。

伸手握住大門上的銅環輕輕扣響大門，過了好一陣子才有人懶洋洋的應聲：“來了來了，這麽熱的天，誰還會來這裏？”

沈重的大門被人從裏面打開，一身頹廢之氣的小廝眼睛還有些睜不開，一手揉著眼睛，衣裳帶子淩亂的綁在腰間：“你找誰啊？”

一擡頭就被對方臉上金色的面具給晃了眼睛，趕緊用手遮住眼睛，眼淚都要流出來：“你是什麽人啊？”好端端的戴著個面具不敢見人一樣，一看就不是好人。

被判定為壞人的面具人極為有禮的點頭致意：“這位小哥，在下百裏嵐，特意前來探望老家主，還望小哥代為稟告一聲。”

那小廝兩股戰戰，滿面狐疑的打量著對方：“老家主？”

“是！”百裏嵐隨手摸出一粒碎銀子遞過去：“煩勞小哥代為傳話，只說是故人百裏嵐前來拜會便是。”

拿到了銀子，那小廝明顯的膽氣壯了一些，會給銀子，那就不是壞人，壞人就該掏出刀子來了。明顯看戲看太多了的小廝還算是給面子：“那你等會兒吧，我們老家主最近身子不大好，會不會見你還兩說呢！”把大門給砰的閉上，撒腿就往裏面跑了去。

百裏嵐也不以為意，孤身一個人連個仆人都沒帶，身上的衣裳也不是什麽名貴的衣料，大概被人當成上門打秋風的窮親戚了吧？

不一會兒，那扇緊閉的門被人打開，原先那小廝一臉笑容的跑出來：“這位公子裏邊請，咱們大姑娘親自到二門處迎接了，您這邊走！”

百裏嵐道一聲有勞，提步便走進了辛家的門，恰好此時外面接上幾匹快馬飛奔而過，鮮衣怒馬的貴公子們身後帶起一溜煙塵絕塵而去，那還沒來得及進門的小廝頓時就吃了一嘴的土，呸呸幾聲，卻是敢怒不敢言。

百裏嵐微微回頭瞧了一眼，金色的面具上露出來的兩只眼睛好像深潭一樣叫人看不見底。

朱公子趕上去，折扇打在連勝卿肩膀上：“我說，不就是個賜婚的旨意，你至於這麽急沖沖的？那柳家經這麽一回之後，定然不敢再出什麽幺蛾子了，咱們兄弟們陪你去宣讀了旨意，你可得請客才是。”

公子們頓時哄鬧起來，連勝卿把心中那點疑慮拋開，挑高英氣的眉：“這有何難？今夜小爺做東，爾等不醉不歸如何？”

眾人頓時轟然道好，那朱公子不知想到了什麽，嗤嗤笑起來：“這宣旨的不該是宮裏頭的內監？小侯爺你巴巴的搶了人家的差事，莫不是想去看看旨意下達之後柳家個人好看的臉色？”

連勝卿嘴角也翹了起來，一張英俊的臉上霎時間滿是倨傲和飛揚跋扈：“哼，小爺樂意去看，那是她們的榮幸！”一抖韁繩，坐下馬兒頓時加快了速度，再次把眾人丟在後頭，同時也把對那個面具人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丟到了腦後。

辛鑫一臉激動地看著那個面上覆著金色面具的人不緊不慢的走過來，緊張的絞著帕子迎上去，微微福身行禮：“百裏哥哥有禮了。”

“妹妹無需多禮。”百裏嵐趕緊虛虛的扶了一把，欣慰道：“今日看著妹妹氣色可是好多了，可見諸事順心，伯父最近如何？”

辛鑫頓時面攏愁容，蹇起了形狀優美的眉毛：“雖說上天有眼讓我父女走通了貴人的門路，順利的把那些人給鎮壓下去，可是父親的身子卻是一日不如一日的，我實在是不知該如何是好。”

那小廝一旁站著，一臉的納悶吃驚，看這樣子這位百裏公子好像跟大姑娘還有家主關系不錯啊，說起話來這般親近，難不成是有什麽見不得人的關系？

這也不無可能，之前家主被其他幾房的老爺們聯手打擊迫害的差點沒命，又遇上那樣一個心腸歹毒的妾室，父女兩個只差一點便會喪命，流落在外的時候指不定就遇上了這個百裏公子，這年輕男女湊到一處，還有什麽可想的？

這樣的消息，要不要去跟二老爺他們說一聲呢？小廝開始轉起了心思。

“我先去看望伯父。”百裏嵐似乎根本就沒註意到自己身後那小廝一臉變幻莫測的神情，徑自對著辛鑫說道，後者也毫不猶豫，立即就轉身領路：“父親若是見到百裏哥哥，定然是很高興的。”

那小廝眼見無人註意自己，腳步不著痕跡的退後了幾步，確定真的沒有人關註自己之後，轉身撒腿就跑了。

百裏嵐搖搖頭，語氣之中頗含嘆息：“你們在這個家裏頭可真是沒地位。”一個轉身的功夫就有人把他們的消息賣出去了，這樣的家主和大姑娘，實在是名不副實的很。

辛鑫語氣黯然：“若不是走通了你的路子，扯著侯府的大旗嚇唬他們，我們父女兩個根本連個容身之所都沒有，談什麽重新回到辛家執掌大權呢？如今這個地步，已經很了不起了。”

好好一個大家族，居然會在極短的時間裏迅速的分崩離析，實在是叫人扼腕之極。

辛家家主這一輩一共有兄弟姐妹十幾人，其中辛老爺所在的大房有兄弟三人，除了他本人另外兩個都是庶出，還有一個庶出的妹妹，早就已經嫁到外地去了。二房則不一樣，僅有兩個男丁，但是卻都是嫡出的，如今跟他鬥得最是厲害，三房僅有一個男丁，還是個庶出的，早些年被嫡母養的游手好閑，只會吃喝玩樂賭錢做耍，根本就是扶不上墻的爛泥，嫡出的女兒倒是好幾個，可惜女子外嫁之後就是別家的人，自然是不能在算進辛家的財產裏頭去。這麽一大家子人卻沒有分家，全都擠著住在一塊兒，老一輩兒的全都已經回到祖籍之地去了，撒手不管這些年輕人的事兒，由著他們明爭暗鬥，若不是在鬥爭中最為優秀脫穎而出的，又豈能擔當家主的重任？

本來辛家家主是極為能幹精明的，可惜膝下去只有一個女兒，加上身體日漸不好，自然無可避免的其他人起了別樣心思，甚至使出惡毒手段手足相殘，這卻是已經歸田的老一輩們所無法預料的了。

二房兩位老爺按照排行，一個是二老爺，另外一個卻是四老爺，排行第三的是三房那個窩囊廢，二老爺三老爺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對於爭奪家產這件事兒上向來是一條心的，也難怪大老爺不是他們的對手。

那小廝被二夫人身邊一個名喚翠琴的大丫鬟領進去，眼珠子都不敢私下亂轉，只覺得屋子裏頭亮堂堂的，到處光可鑒人，也不知道那桌子椅子上是鑲嵌了金銀還是什麽，一眼掃過去幾乎閃瞎了眼睛。

空氣裏更是彌漫著一股香甜的味道，叫人忍不住的沈醉，他用力地掐了自己大腿一下，跪下來磕頭：“小的給二夫人請安了。”

二夫人馮氏一身水藍底子繡著黃色月季蝴蝶花樣的縐紗對襟扇子，一條高腰月白撒花大擺裙，坐在上首一張紅褐色的椅子上，一手端著茶杯：“起來吧，有什麽事兒啊？”

那小廝偷眼瞄了一下，沒敢去看二夫人的臉，就看見一個青衣小丫鬟跪坐在那裏拿著美人捶給二夫人敲打著腿，舔了下嘴唇：“剛才有位叫做百裏嵐的公子找上門來，說是家主的故人，大姑娘親自迎到二門處，兩個人一道兒去看家主了。”

馮氏手裏掀開的杯蓋兒一個沒掌控好力度，輕輕地磕在了茶碗邊緣，發出一聲脆響，修得細細的眉毛猛地皺了起來：“你說，他們去了大老爺那裏？”

至於家主什麽的，馮氏是絕對不會叫的，若不是梅姨娘那賤人無能，處置個人也能出了岔子沒斬草除根也就罷了，還追去了浮雲庵，白白叫大老爺父女兩個搭上了貴人的路子，現在的家主早就換了她家老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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