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堯曾暢想過自己的後裔, 但與霓紅染多日相處下來，他再也沒有任何想法。

熊孩子，煩人。

自從知道蓮堯是條大蟒蛇後, 霓紅染便與他保持三步距離, 並且明面上恭恭敬敬，暗地裏偷偷摸摸打量。

師爹披著黑鬥篷, 像極了話本中的殺手, 周身彌漫著煞氣, 讓人膽怯亂

再加上他本體是大蟒蛇, 咦，可怕。

芊芊見她盯著蓮堯發抖，伸手拍拍她的肩背, 低聲問道：“怎麽了？”

霓紅染搖搖頭, 窩在師父臂彎裏，小小聲道：“師父，師爹嚇人。”

芊芊困惑不已，轉頭看向蓮堯, 蓮堯也聽見霓紅染的嘟囔, 擺肩不解。

“哪裏嚇人？”

霓紅染揪著她手袖，道：“他是大蟒蛇。”

聞言, 芊芊微微楞住，蓮堯得知緣由, 撇撇嘴, 無語至極：“本尊是龍。”

霓紅染顯然不相信, 小聲念叨：“師姑說, 披黑鬥篷的都是去做壞事的。”

無辜中槍的芊芊摸了下鼻子, 道：“黑鬥篷也可以防止別人對我們做壞事。”

霓紅染眼軲轆一轉, 扯扯她衣袖，脆聲道：“那我也要。”

“……好。”

“師父，我現在就要去買。”

霓紅染揚起笑臉，蹭蹭蹭跑到甲板上，往下瞧，霎時眼神一亮 ，指著舟下道：“師父，下面有座城，我們下去買！”

芊芊側首朝下空的凡城看去，秀眉淺蹙，她記憶若沒出錯，眼下這座雕敝荒涼的城池，應該是玉京仙城。

只不過百年而已，怎會敗落至此？

靈舟緩緩停在玉京城中最高的樓閣旁。

芊芊囑咐霓紅染好生在靈舟帶著，她下去探探。

霓紅染吃了一次亂跑的虧，縮起雙腳，乖巧點頭。

布下結界後，芊芊踏劍下行，神識所過之地，哀鴻遍野。

城中那池本該在春日冒尖的荷葉盡是敗枝枯葉，墨綠的池水中飄浮著兩具孩童的屍體。

芊芊一眼掠過，跳下劍，一揮袖，兩具泡發的屍體出現在池岸邊。

他們已死去多時，芊芊忽略周身濃郁的屍臭，神色嚴肅，探查著他們死去的原因。

蓮堯掃視四周空氣中若隱若現的疫氣，肅容道：“是疫病。”

小小的疫病竟毀去一座仙城，絕非尋常的惡疫。

芊芊沈著臉，隨手焚滅兩具屍體。屍體燒成灰燼後，周身的黑氣便又濃郁了些。

她沿著池邊的街道，走到一家門戶緊閉的法器鋪，擡手一揮門往兩側轟然打開，揚起一陣灰塵。

她看了眼靠坐在櫃臺下的的掌櫃，放下一顆中品靈石，手掌朝掛在墻上的黑鬥篷虛虛一握，黑鬥篷憑空消失。

掌櫃渾身染著黑色斑點，唇色與眼下一片烏黑，顯然病入膏肓，見有人來，擡了擡眼皮，奄奄一息喚道：“仙人，仙人救、救救我……”

芊芊低眸看了他一眼，彈指將一粒丹藥丟入他口中。

回春丹化開後，掌櫃恢覆些許精神，有氣無力的點了點腦袋：“多謝仙子。”

芊芊微一頷首，負手踏向門外，並未打算幹涉凡人生死。

將將出門，身後又傳來掌櫃虛弱的輕喊。

“仙子、仙子，可否再賜我兩顆丹藥？我妻兒病了多日，求仙子賜藥……”

掌櫃神情悲戚，苦苦哀求。

芊芊回首，手腕一動，回春丹穩穩落在他身邊，掌櫃如久渴之人忽遇甘霖，眼神重燃希望之火。

芊芊默了默，直言道：“回春丹只能延緩你們的病，不能救命。”

掌櫃楞了一楞，芊芊看著他布滿黑絲的眼瞳，想了一想，道：“我認識一位醫修，你可以把此疫起勢緣由細細與我說，也許來得及。”

掌櫃緩過神，略顯激動的開口，芊芊忽皺了一下眉，道：“等等。”

掌櫃剛張開的口，便又緊緊閉上。

芊芊拿出聞時舟交給她的傳音鈴，打入一道靈力，傳音鈴響起一道悅耳清脆的鈴音。

下一刻，閃爍著白光的傳音鈴響起一道溫和低沈的試探，透著一絲激動：“師妹？”

芊芊淡定地回道：“師兄。”

那邊忽傳來一陣雜亂的聲響，像是碗碟還是玉石撞擊的聲音。

隨後靜了片刻，聞時舟稍顯激動的聲音再次傳過來：“師妹，你現在在何處？”

“玉京城，師兄，這裏發生了嚴重的疫病。”她朝掌櫃揚揚眉，一揮指，傳音鈴移向掌櫃面前。

掌櫃輕輕咳了一聲，便道起了緣由。

聞時舟聽完，並不吃驚，溫聲叮囑：“這惡疫傳變迅速，師妹可連芷丹暫緩病情，切記不要與病人接觸，一切等我過來。”

芊芊點了點頭，看了眼神態頹敗的掌櫃，道：“師兄，你何時到？”

“明日天亮之前。”

掌櫃擡頭看向芊芊，他們一家能不能撐過今夜，還是未知數。

芊芊收起傳音鈴，拿著剩下的回春丹走到後院，院中雜草叢生，無人打理，掌櫃口中的妻兒，正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

各了兩顆回春丹，芊芊轉身看著立在樹下的蓮堯，邊走邊拿出一根玉簡，將連芷丹的丹方及靈草模樣錄於玉簡中，隨後走到他身邊，假笑道：“勞煩蓮大人幫我幾個忙。”

事關全城人命，蓮堯雖不喜人族，但也不想看到這些無辜的人族因為疫病而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微微傾身拿過她手中的玉簡，打量一眼，記下丹方於靈草，把玉簡指了指身後枝葉繁茂的樹，道：“這些靈植你小心點。”

芊芊點頭，目送他離開，便望向身前蒼翠欲滴的樹木，與樹下的青草。

枝葉間與草叢中彌漫著若隱若現的黑霧，人被疫病折磨得形容枯槁，這些花草樹木卻是生機勃勃。

芊芊輕嘖一聲，轉身看向廂房中從床上起身的婦人，那婦人也看見了芊芊，扶著昏昏沈沈的兒子，拜向芊芊，已然把她當做了救命恩人。

在凡人眼中，修士猶如天神，清除凡間的瘟疫與他們不過彈指之事，原本事實就是如此，可眼下這惡疫，非同一般。

看著他們眼中劫後餘生的慶幸，芊芊閉上嘴，輕輕與他們頷首。

人之將死，何必打破他們希望。

那婦人露出感謝的笑意，卻在此時，異變突生，婦人面色瞬間僵住，感謝的眼神被驚恐替代。

芊芊反應極快，閃身躲開身後襲來的藤枝，淩空而起，召出破妄劍，斬斷詭異的枝蔓。

一條枝蔓落地，妖樹似是痛苦的一顫，隨即樹枝中生出無數條藤蔓，院中的花草好似也生出了靈識，朝廂房中的母子刺去。

芊芊一見，眼神一凜，擡手結出一道聚火陣，擋在廂房前，花草一觸到火，便自動枯萎，化作一縷縷黑氣消散在空中。

妖樹好似收到了挑釁，古怪的藤蔓張牙舞爪，織成一張大網，撲向芊芊。

芊芊故技重施，卻發現這妖樹根本不懼火焰。

她只好騰空後退，打出兩道淩厲的劍氣，試圖破開一個缺口，未料藤蔓絲毫無損。

她訝異收起劍，飛出藤網之外，越向高處。

這妖樹的力量遠非幾顆花草所比，一瞬間撲向天空，如同一顆食人花張開巨口，勢要將獵物一口吞沒。

芊芊不慌不忙雙手結印，一道十二星四獸陣紋自手心而出，擋住妖樹的猙獰巨口。

妖樹藤網重重撞擊了一下前面的結界，便生出無數的細須藤條試圖穿透結界。

芊芊看著面前密密麻麻，好似細蟲蠕動的藤蔓，一陣惡寒。

地面上，恢覆意識的母子二人緩緩踏出門檻，芊芊見狀，微微皺下眉，那妖樹也察覺到了地面的動靜，院中其他花草瘋狂蔓延生長，頃刻間裹住母子二人。

原本躲在結界外的芊芊不得不飛身下去，揮劍斬斷草木，破開綠色蠶繭。

只不過幾個眨眼，母子二人的身形又消瘦一圈，活脫脫被鬼吸走了精氣，眼神癡呆。

顧不及多想，芊芊回身斬斷妖樹的根須，擡起左手，凝出一團熾熱的真火打向妖樹樹根。

真火不同普通火焰，乃是精血所燃，一燃便成連綿之勢，不過片刻，便將妖樹與院中的花草燒成灰燼。

芊芊輕輕呼了一口氣，回身看了眼還沒醒過神的母子，又餵了兩個丹藥，轉身走到院中，把劍掀開看妖樹燒成的灰燼。

蓮堯一回院子，稍稍頓步，打量著院中略微濃郁的黑氣，他輕輕擰了擰眉，道：“燒了？”

芊芊點了點頭，側頭看他：“靈植魔化，只能火焚，——連芷丹呢？”

她把手伸過去，蓮堯為難的說道：“不僅僅這裏靈植魔化，方圓萬裏的靈植都魔化了。”

芊芊收回手，輕輕“唔”一聲，沈吟片刻，頗有些納悶：“魔域被我徹底清空，這到底是哪來的魔氣？”

蓮堯對魔氣甚為敏感，縈繞在玉京城的黑氣他卻不排斥，反而透著一絲惑人，仿佛阿芙蓉誘人上癮。

“不是魔氣，而是疫氣，靈植吸入疫氣後，便會為疫氣所控。疫氣侵入凡人身體會生病，最後病死，而妖獸與修士則會漸漸魔化。疫氣是天罰，是天道對人間的降災。”

芊芊擦凈劍上灰燼，腦海中便浮現出曾在三生石看見的慘烈景象。

三生石幻境中，不僅僅是姐姐被魔化的妖獸殺，還有許多人、妖、靈皆遭到了滅頂之災。

玉京城……玉京仙城似乎不覆存在。

紅染、蘇師姐、小白他們最後應該都沒活下來。

天道如今正在一點點撥正混亂的時空。

芊芊收起長劍，揚頭望向蓮堯，眨了眨眼睛，殷勤地問：“蓮大人，你何時飛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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