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 樓下響起陣陣騷動。

降竹道君冷著臉細聽樓下的動靜。

“誒，這怎麽有道結界？”

“怎麽不出去了？”

……

降竹神情瞬間變得高深，奪下霓紅染的碗, 迅速結了賬, 粗暴地拎起她往窗外檐廊走。

困住霓紅染雙手的繩再次縮緊，將她雙手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霓紅染瞧見他臉上陰晴不定的神色, 料想師父找來了, 便又大聲呼喚。

尖脆的叫聲, 吵得降竹不勝其煩, 厲聲斥道：“你就是喊破喉嚨，你師父也聽不到！”

霓紅染不管不顧，死命喊著。

降竹封住她的聲音, 朝樓下看去。

芊芊敏銳地察覺到樓上的視線, 擡首望去，卻不見絲毫異常。

那人隱匿之術極為高超。

她飛身上去，立在青樓的膳堂前，視線停在靠窗位置的食案上的堆積的碗上。

那位置沒有人。

霓紅染看著芊芊自己師父看過來的目光, 焦急的舉起手蹬著腿, 拼命的發出聲響。

——師父，我在這, 你快看看我啊！

芊芊的目光掃過那疊碗，靜靜地走過去。

眼見她過來, 降竹定住霓紅染, 不由屏息。

他聽說過葉芊芊。

仙門大比時, 她越境以一敵十, 大勝天星門弟子, 奪得榜首, 後來又一劍破城，總之，此人頗為邪性。

芊芊在食案前停下，俯身伸手探了探殘留幾粒靈米的木碗，眼中平靜，看不出一絲情緒。

她微微轉頭，降竹盯著她冷若冰霜的面色，呼吸放輕。

此女修美則美矣，冷氣太重。

“掌櫃，這裏方才可有人？”她淡淡開口。

掌櫃收起靈石，道：“有位道君帶著一個凡人小姑娘坐在那，唉，怎麽不見了？”

掌櫃納悶地走出櫃臺，環視一圈：“他們還沒結賬呢……”

芊芊直起身，盯著食案上的碗，陰森一笑，“是嗎？——掌櫃不必擔心，他欠的賬一定如數還上。”

掌櫃沒明白她的意思，以為他們是熟識，正要問她要錢，眼前劍光一閃，食案當場兩半，木碗被劍氣震得盡數破碎。

她掐訣兩道結界分別封印住兩旁空位。

降竹看著周身的陣法，知曉她已發現了自己，隨即從儲物袋中拿出三道符箓，破開陣法，提刀刺向她肩膀。

一人在明一人在暗，芊芊恍然盲人察覺到空氣中些微動靜，直覺側身，提劍對上那道無形的鋒利之氣，一劍直壓下去。

憑著多年殺人經驗，利落地割斷那隱藏之人的喉嚨。

手中的繩子忽然松動，霓紅染興奮地丟開繩子，朝世上最厲害、最酷的師父跑去，“師父，你總算來了！”

她的聲音也回來了！

芊芊看著突然出現的霓紅染，輕輕拍拍她的背，隨手抖抖劍刃的血漬，端量著地上死不瞑目的男修。

蓮堯過去拾起地上失去作用的符箓，劍眉緊皺，“此符箓可破你布下的結界。”

芊芊一言不發，張手奪走那人身上的儲物袋，付了靈石，帶著霓紅染返回門派。

霓紅染顛簸了一路，見到芊芊，緊繃的神經總算松懈下來，倒在她懷裏沈沈睡去。

芊芊將散修儲物袋中餘下的一道符箓遞給蓮堯，“尊上，可還記得那條妖蛟？”

蓮堯看著符箓上的血色咒紋，擰著眉頭，“它的血有破開結界的作用。”

“我賣了蛟血後，有些不放心，便跟蹤那人去了萬寶閣，拿到了這符箓，此符本無好壞，可我一想起西境魔窟的封印，總覺著不安。”

司翎未死，這會定躲在暗處暗暗謀劃。

且白辰又言，世間萬物命數已定，按照三生石幻境所發生的事，魔域結界會被再次打開。

蓮堯攏攏衣袖，盤腿在她身邊坐下，道：“本尊不信命數，你看本尊不就活的好好的，再者……”他仔細想了想，繼續說道，“靈山早早覆滅，另外，那林月溪也已身死魔窟，天道無常，葉芊芊，你，難道信命？”

聽著他略微譏諷的語氣，芊芊忍不住丟了個白眼，“尊上，我只是在擔心魔窟結界。”

“嗬！”蓮堯表情意外的看了她一眼，“葉芊芊，你如今倒越發愛管閑事。”

芊芊不可置否，低下頭，輕輕撫摸著懷裏小姑娘的頭發。

霓紅染睡的極為安穩，鼾聲微微。

“我不想他們生活在魔氣遍布的世上。”

她姐成天臭美，大概也不會飛升，養老之所總要清凈些。

時入五更，夜色仿若浸透了黛藍的濃墨，遙遠的天際好似有光欲出。

蓮堯抱臂，四下望了望，若無其事地說道：“想要本尊幫你也行。”

“嗯？”她擡頭，困惑不解地看著他。

蓮堯微轉過頭，撩眸瞥她一眼，他不可能次次白給。

他輕輕挪到她身邊，輕聲說道，語氣意味深長：“你得給本尊一點報酬。”

“啊？”她神色古怪的打量他一眼。

蓮堯咽了咽莫名發緊的喉嚨，俯視著她清冷的面容，眼神不由自主往下走，腦袋也情不自禁地低下去。

他知道她手快，趁她還未反應，雙手摁住她手臂，終於，得償所願。

“……”

親了一口後，蓮堯偷偷瞄了眼她懵住的神情，立即放開她的手，頓時面紅耳熱，隨即化作金光，害羞地逃走了。

望著遠處夜空那抹金色流星，芊芊無語地扯扯嘴角。

晨光熹微，蘇錦如揉揉眼睛，撐著鬥宿星宮外的闌幹起身。

看著天邊旭陽，她搓搓臉，努力讓自己清醒些。

昨夜在這等著等著，便不小心睡了過去。

也不知小師姐有沒有找到紅染。

她邊想著，邊慢吞吞往方向盤住的流雲閣去。

未走幾步，幾道身影自眼前劃過，在雲間來回穿梭。

“咦，這乾雲仙門到底在何處？”

“這雲上什麽都沒有啊，再去那邊找找。”

蘇錦如睜大雙眼，打量著他們。

赤松丹門弟子服飾。

赤松丹門來此做什麽？

她猶豫片刻，禦劍飛去。

“餵，你們找乾雲有何事？”

那三名弟子明顯嚇了一跳，回過神，看著她身上的繡著陣紋的常服，反應過來，恭恭敬敬地拱手行禮，自報家門後，道：“方師弟在我派受傷，掌門特命我們送些療傷的丹藥，還望真人海涵。”

蘇錦如狐疑地看了他們一眼，赤松丹門先前不是連進都不讓他們進，現在前來送禮，其中定有古怪。

又一名弟子托著精致玉盒，恭聲道：“這是出路赤松丹門的通行令牌，日後門中想來我派，隨時恭候。”說罷，他想起掌門的提醒，又補充一句，“膳堂大門永遠為乾雲仙門敞開。”

蘇錦如有些心動，但防人之心不可無。

“師姑！”霓紅染立在劍上，遠遠與她打招呼，”我回來啦！”

蘇錦如看著芊芊帶著霓紅染，兩人安然無恙的回來，激動地迎上去。

那三名弟子退成一列，乾雲仙門的葉掌門可不好惹。

芊芊看著他們手捧重禮，略顯詫異。

蘇錦如將他們的話轉述一遍，又道：“也不知他們打什麽鬼主意。”

芊芊笑笑，“沐掌門打的是靈山的主意。”

她收下禮物，讓他們回去稟報。明日靈山再無結界，可自由出入。

她也好完成桑月鮫人的囑托，傳承滿天下。

“蘇師姐，過幾日我們重開紅染酒肆。”

霓紅染以為點到自己名字，睜大兩只眼睛，懵懂地看著她們。

蘇錦如知道紅染酒肆曾經經營過桑月心決，神色隱晦看了霓紅染一眼，道：“小師姐，紅染酒肆要不要改改名，我們小紅染也叫紅染，總覺著有些奇怪。”

芊芊思索片刻，看向霓紅染，俯下身，平視看著她，詢問她的意見：“紅染，你覺得那間鋪子叫什麽好？”

霓紅染皺著小眉頭，仔細想了想，脆生道：“叫大飯王，要有很多香香的靈米飯！”

芊芊：……

蘇錦如：……

翌日，一間名為“大飯王”的米肆正式開業。

主業買桑月心決的玉簡，副業釀酒。

“這裏面的酒都好好聞吶。”霓紅染年紀小，還不能飲酒，可嗅著，便忍不住開心。

芊芊拆開一壇酒，淺淺嘗了一口，緩緩道：“這兒的酒都是一位故人釀造的。”

霓紅染摸著冰涼的酒壇上的花紋，好奇地問：“她怎麽釀了這麽多酒，都不要了嗎，她還會回來嗎？”

“她為了等一位她的故人，才釀的酒，後來她等到了，便走了。”

霓紅染取下酒塞，深深地嗅了嗅，“好香！”

芊芊莞爾，“她釀的酒，聞著香，喝著烈，你可不要喝，小心醉。”

霓紅染點點頭，用手指蘸了一點點，嘗了嘗，五官瞬間皺得變了形。

她吐吐舌頭，嫌棄地說：“好辣！”

芊芊揉揉她腦袋，但笑不語。

霓紅染塞上酒塞，新奇地四處張望。

蘇錦如看著她的身影，朝芊芊問道：“紅染是紅掌櫃的轉世，倒與紅掌櫃一點都不像。”

芊芊垂下眼眸，將酒壇中的酒倒進酒壺中，“轉世，差不多是另外一個人，與前世性格迥異，也是理所當然。”

蘇錦如歪頭，對此說法有些不理解。

芊芊倒盡一壇酒，輕啜一口，淡淡說道：“人的一生，只有一世，好好惜命，轉世只是那些舍不得離別之人的自我安慰罷了，就跟這兩壇酒，一個鍋爐釀出來的，放久了，味道也不一樣，來生的那個人又怎麽會是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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