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重光閣外響起敲門聲。

縈繞在她周身的碧色靈力緩緩淡去。

芊芊睜開眼，無奈地搖搖頭，起身去開門。

蓮堯抱臂倚在門框旁, 已經換上了昨日的新衣裳, 金冠黑袍，面無表情。

她仰頭望了望早秋的凈空, 空氣中透著薄寒。

“尊上, 穿的挺厚實的。”她隨口誇道, 踏出門外。

蓮堯楞了楞, 掃了眼身上的衣裳。

“對了，”芊芊回頭，擠出一絲假笑, “尊上穿這衣衫真好看。”

蓮堯不自在地清清嗓子, 道：“它，尺寸正好。”

芊芊笑笑，轉身腳步輕快往鬥宿星宮走去。

蓮堯被捋順了鱗，心情愉悅跟在她身後。

“葉芊芊, 你昨日收的那只妖熊, 有些兇性，小心為上。”

芊芊想了想, 一張嘴抹了油，假笑著看了他一眼：“不是有尊上嗎？”

蓮堯一怔, 上揚的嘴角壓都壓不下。

白辰看著兩人並肩走來, 放心靠在藤椅上, 悠悠晃著。

蓮堯向來不插手乾雲仙門中的事, 芊芊一走, 他便去書閣呆著。

白辰無聊, 便去逗他。

且今日，這條妖龍大有不同。

“蓮大人，你鬥篷呢？”

蓮堯扯扯領口，冷冷淡淡：“丟了。”

白辰打量他一眼，伸手摸摸他衣袖，上面繡著隱息陣法的暗紋。

難怪。

蓮堯扯回袖口：“本尊傷已痊愈，無需遮掩。”

白辰不讚同：“尊上的真身被他人知曉，於尊上無礙，於芊芊恐怕又是一場浩劫。”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蓮堯習慣性去拉帽子，手將碰到鬢發，頓了頓，轉而摩挲著衣領上的小花。

鬥宿星宮中，六張書案擺放得整整齊齊。

芊芊坐上方的長案前，揮袖將白辰覆制過五份教義，一一分發給他們。

方向盤與白小曉個子最矮，坐在最前面。

白小曉輕手輕腳地翻開書冊，很是好奇。

方向盤則老老實實在書冊上，執筆寫下自己的名字。

其餘一人三妖看著書冊吐泡泡。

芊芊思索著以前在學堂上夫子教書的模樣。

翻開書，道：“我說一句，你們跟著念一句，好生這本基礎法決背下來。”

眾人翻開。

芊芊握書，靜靜念道：“天地之始，鴻蒙初辟，浮為陽，沈為陰……”

“天地始，鴻蒙初……”

方向盤早就將基礎法決背的滾瓜爛熟，倒背如流。

白小曉聲音細小，帶著生澀陌生。

兩只小虎崽子咿呀學語。

獨霓紅染，嗓門最大，氣勢最足。

小熊看著書上密密麻麻、歪歪扭扭的字，根本不知道她在講哪。

芊芊掃了眼他們，眉頭緊皺。

背手握書，起身下去。

霓紅染瞧見她過來，儼如那求學好問的學生：“師父，這個是什麽字啊？”

“始。”

霓紅染咬住手指頭，盯著“始”看了一會，又指了指“鴻”字，“這個字也好奇怪呀。”

“你認得幾個？”看著霓紅染陌生的神色，她忽然有些心累。

霓紅染笑嘻嘻道：“我知道‘天’、‘地’。”

芊芊不由扶額，給她一根玉簡：“好好看。”

霓紅染好奇地抓起玉簡，頃刻間，無數個亮著白光的字在眼前鋪開，延伸，如鎖鏈般上下滑動。

炫麗神奇。

芊芊握著書，落回椅上。

白小曉側首看了眼霓紅染，鼓起勇氣喚道：“師……師父。”

芊芊擡眼，白小曉靦腆地說：“可不可以教我，有兩個字我不懂是什麽意思……”

芊芊本想丟過去一根玉簡，又聽她只有兩個字不知其意，起身過去。

“那兩個字？”

白小曉伸出小指頭，指了指，小心翼翼看著她，滿眼濡慕。

芊芊耐心給她講解，末了，略微訝異：“你識字。”

白小曉揪揪手指，“知道一點。”

芊芊欣慰地摸摸她毛茸茸的腦袋，給她一根與霓紅染一樣的玉簡，溫聲囑咐：“好好學。”

白小曉眼巴巴註視著她，輕輕點頭。

一旁的方向盤也不知怎地輕“切”一聲，偏過頭。

方才他還看見這只小白兔往後翻看了兩三頁，明顯識字。

心機兔。

芊芊又揉揉她腦袋，回到椅上。

方向盤翻了翻書，思索片刻，道：“師父，劍訣第七式破海，我一直不解其意，你教教我吧。”

芊芊擡眸瞥向他，方向盤睜著漆黑的眼睛，一臉真誠，好似在真心求教。

越看越覺著他與顧雁行說不出的相像。

顧雁行雖是魔修，他這兒子，卻乖巧聽話，且得兔老頭真傳。

兔老頭應當不會看錯人。

思及此，她道：“去外面，練給我看看。”

難得姐姐理他，方向盤乖巧地點點頭，順便意味深長地掃了小白兔一眼。

白小曉一楞，下意識低下頭，握緊玉簡。

兩人一出去，殿中瞬間熱鬧起來。

霓紅染湊到白小曉身邊，好奇地問：“師父給你的玉簡和我的玉簡是一樣的嗎？”

白小曉點點頭，揚首往向殿外。

方向盤端正地行了一禮，一板一眼的給她演示一遍劍訣七式。

“劍意徒有形，而無力。”

方向盤虛心受教。

芊芊想了想，“去坤山歷練幾日，劍修的劍意需磨練，才能出來。”

方向盤沒想到她讓自己走，楞了楞，問：“師父，你陪我？”

芊芊當即拒絕：“你自己去。”

“可是坤山有好多高階妖獸，我才暉陽境，打不過……”方向盤小聲念叨，語氣無助。

才暉陽境？！

五年暉陽境，整個蒼瀾界已經找出不第二個人。

她修煉五年才引氣入體！

她定定神，把袖一揮，將人揮下星宮。

“你在下面好好磨練，為師等你學成歸來。”

方向盤：……

悔不該去挑釁那只心機兔。

“師父……”白小曉踉踉蹌蹌走下臺階，話音將落，膝蓋一彎，又一屁股栽在臺階上。

芊芊揉揉眉心，順手抱起她，踏進殿中。

日晡之時，課業結束。

霓紅染摸著空癟癟的肚子，笑瞇瞇道：“師父，你再給我買烤雞好不好？”

芊芊：……

小熊聽見烤雞，也連連點頭，喃喃有詞：“烤雞！”

月亮與桌子也跟著叫起來。

芊芊扶額，她到底收了些什麽弟子。

沒一個聰明的。

白小曉小心地搖搖她手臂，軟聲道：“師父，可不可以帶我去，我想買靈果糖。”

芊芊無奈，抱著她往外走。

乾雲在天上，膳堂是個大問題。

她禦劍往北飛去，路過赤松丹門，不免多看一眼他們的膳堂，人潮如織，靈米的清香裊裊上升，連天間的雲團也染上幾分煙火氣。

芊芊看了眼可愛懵懂的小白兔，一本正經道：“你在雲上等我，為師去去就回。”

白小曉恐慌地抱緊她手臂，可憐巴巴看著她：“師父，我怕。”

芊芊可不想幹壞事被徒弟看見，太影響她在他們眼中高大威儀的形象。

特別是在這個小白兔眼中。

二話不說，給她布下結界，禦劍下去。

白小曉：……

赤松丹門膳堂美名遠揚，有不少他派弟子聞名前來。

故此，特設他派弟子席位。

芊芊一一看過，大多都是榜上有名的仙門，小門小派無緣得入。

她設下隱息術，若無其事在各派弟子間穿梭。

“容道友，你真的要參加丹道大會？”

“當然，你那是不知道，天星門全是打打殺殺的劍修，且不說這些，最近啊，門中出現了一些怪事，少門主正派我們到處追查。”

“什麽怪事？”那赤松丹門弟子頗感興趣。

“門中不少弟子得了癔癥，總之，與其回去，不如參加丹道大會，拖延時間，免得回去把命攤上。”

“真的有那麽嚴重？”

那弟子搖搖頭，畢竟是自家門中的事，閉口不再深言。

芊芊拿過食盒，自顧自打滿菜肴。

赤松丹門搶她門派弟子的賬，她還沒好好與他們算。

打空你們的菜！

氣死你！

白小曉坐在雲上度秒如年，等了許久，終於看見師父的身影。

短耳一豎，她激動地立起來。

芊芊過去，揉揉她腦袋，抱起他，禦劍繼續往北而去。

“師父，我們是不是走錯方向了？”

“給你買糖包。”

白小曉一楞，隨即喜滋滋窩在她懷裏，“師父，你真好。”

“呵呵。”

買了糖包後，她示意白小曉不要出聲，隨即潛入萬寶閣。

白小曉閉緊嘴，驚奇地瞪大雙眼。

萬寶閣後廳，一個著黑衣的青年男修收下掌櫃交給他的法器盒。

“符箓已全數制完，一共七十八賬張，可破世間一切陣術。”

青年男修點頭，收下法器盒，將餘下靈石交於他。

芊芊尾隨他走出萬寶閣，走出市集。

她看著前面男修的身影，朝白小曉笑笑，用只有兩人聽得見的聲音道：“小白，你在此地不要動，等師父回來啊。”

白小曉：“……”

眼見那男修禦劍遠去，芊芊提劍追上。

兩人的身影不一會消失在山林盡頭。

白小曉揪揪窄袖子，師父與她想象中一點都不一樣。

不，她從未見過這樣溫柔善良狡黠又奇怪的人修，簡直就是矛盾體。

她竟然在打劫。

這不是惡人才會做的事嗎？

她到底拜了一個什麽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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