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五年, 一座座宏偉巍峨的星宮崛地而起。

整整齊齊，二十八座星宮。

可惜，坤山的香檀木差不多被她砍完了, 原先茂密的深山老林如露出光禿禿的地皮。

仿佛遇到了中年危機, 特別是在蕭索的冬日。

太衡真君道：“不礙事不礙事，老夫日日撒種子, 等到來年春天, 樹便再會長出來。”

芊芊掐指, 算了算時間, 混元仙府開啟在即。

她拿出傳音符，給葉素素捎去消息。

她一去五年，雖有音訊, 可始終不見人來。

片刻, 葉素素的聲音從傳音符中響起。

“再過幾日我便來了，你別催了。”

“……”她有催嗎？

太衡真君仰頭想了想，“再過十日，便是凡間的臘八節, ——哎呀, 南方雪下的晚，也不知臘八會不會下雪？”

芊芊撫撫衣袖, 走上翼宿星宮的玉橋。

兩只小翼虎吃了化形丹成了三歲稚兒，歪歪扭扭學著步子 。

蘇錦如守在他們身邊, 托著它們的手, 一臉慈母笑。

魘獸時不時擡手推它們一下, 又揉揉桌子毛茸茸的耳朵。

桌子惱他, 又鬥不過他, 惡狠狠地齜齜小尖牙。

虎頭虎腦的, 很是可愛。

瞧著這生動的畫面，太衡真君欣慰地笑了笑，忽見桌子被魘獸欺負得眼淚汪汪，飄過去護住自己徒孫，氣呼呼趕它。

魘獸朝他吐了吐舌頭，轉身奔向芊芊。

“主人！”

芊芊腳下未停，緩步下橋。

“主人，什麽時候去混元仙府啊？”

芊芊瞥它一眼，語氣冷淡：“我不會帶你。”

魘獸楞了楞，一臉懵怔，在它的計劃中，芊芊一定會帶上它。

“主人，你為什麽不帶我？”

“我何時說過帶你去？”

魘獸抿著嘴，她雖沒有說過，可這這不是理所應當的事嗎？

它可是她的靈獸。

”主人~“

芊芊熟視無睹，拂袖離去。

太衡真君得意地飄過去，“知道錯了吧，就不帶你！”

魘獸撇頭，怨恨地瞪過去，正要動手，太衡真君誒一聲，道：“老夫是你主人的師父，小月亮和小桌子是她的徒弟，讓你欺負我們，你現在活該！”

魘獸停下揮過去的手，惱怒地哼一聲，“主人才不想管你們！”

難得占上風，太衡真君飄飄然：“她想不想管，可不是你說的算。”

魘獸瞪眼：“我知道她的心。”

太衡真君哼笑：“你是妖，哪裏明白人覆雜的感情，老夫徒兒是天底下最有情有義的人。”

“你不也是妖，你又懂什麽？”魘獸氣憤地反駁。

兩個人半斤八兩，還來嘲笑它。

太衡真君笑笑，神色高深：“老夫是既是妖也是人，看一只妖，看它說什麽便知，看一個人，不僅僅要看她所言，更要看她所行，言語可以否認心中所想，而行為卻是騙不了的，你看看她建的的二十八座星宮，可有哪一出不是精雕細琢，用心極深？”

魘獸不理解，葉芊芊情感淡薄，對這些人也沒有多深的感情。

可它腳上玉橋闌幹上的荷花紋卻是葉芊芊親手所刻，嘔心瀝血，栩栩如生。

何必如此？

為何如此？

難道是它引誘進幻境的人太少了？

太衡真君也不鄙夷他，只道：“你到底不明白，化成人形又能如何呢。”

魘獸望著太衡真君的幾近透明的靈體，陷入思索。

回到氐宿星宮，白辰悠悠躺在鋪了軟毯的藤椅上，把手枕著腦袋，漫不經心地問道：“離混元仙府開啟，差不多還有十日，你準備準備。”

芊芊點頭，又問：“蓮堯能撐多久？”

白辰隱晦地笑了下，耳邊忽然傳來蓮堯的警告聲。

他將薄衾往胸上拉了拉，語調意味深長：“他呀，放心吧，不會死的。”

芊芊哦一聲，回到重光閣療傷。

蓮堯走到書閣門口，扶著門框，道：“你去告訴她，本尊還能活一千年。”

白辰擺擺腿，看著他蒼白的面色，虛弱的身軀，皮笑肉不笑：“不如，蓮大人親自去告訴她。”

蓮堯喉頭一梗，語氣強調：“本尊本來就可以再活一千年，甚至幾萬年。”

白辰輕嘖，“蓮大人真是，”他笑了笑，將口中的“自作自受”換成了“令人欽佩。”

既不收回妖丹，也不雙修，也不讓渡靈力。

“蓮大人，芊芊可是看不見的。”

蓮堯挺直腰背，“當然不能讓她看見。”他乃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的龍，怎會因為這點蜂毒，敗下陣，露了怯。

白辰擺手，讓他回去休息。

這妖龍完全沒理解自己的話。

真是孺子不可教。

蓮堯躺會榻上，闔眼調息。

少了妖丹，他的神力便運轉不過來，只能靠些微薄的妖力。

這該死的蜂毒，待毒清了，他便殺盡天下玄蜂。

他磨磨後槽牙，黑暗漸漸浸入意識。

又睡了許久，再醒來，身體恢覆了許多。

書閣外傳來那半妖嘰嘰喳喳的喧鬧聲。

“誒，真的下雪了！”

“徒兒，你們人間臘八吃什麽？”

“當然是吃臘八粥咯！”

不是葉芊芊的聲音。

是她姐姐。

蓮堯掀開身上的衾被，扯著被子看一眼，他記得，他睡的時候，沒有被子。

他是龍，至陽之體，哪會怕冷？

他下床，舒張了下身體，閑步出去。

絮雪紛飛，夜色蒙了層黛藍的薄霧。

半妖歡喜地在雪中雀躍，宛如一只飄來蕩去的鬼。

葉素素抱著月亮站在亭中，看著瘋瘋癲癲的太衡真君，萬分嫌棄：“又不是沒見過雪，有什麽好激動的。”

太衡真君才懶得管，瞧見醒過來的蓮堯，開心地飄過去：“妖龍啊，來來來，陪老夫賞雪。”

蓮堯哼一聲，緩步走出去。

白辰從滿桌子的佳肴中擡起頭，招呼他：“蓮大人，這兒給你留了位置。”

蓮堯看著書閣前莫名其妙出現的避雪亭，頓頓腳步，白辰笑著拍拍身邊的位置，朝他拋了個眼色。

他留的位置正好在芊芊旁邊，她另一邊是聞時舟。

蓮堯怔了會，加快腳步，板著臉在芊芊右手邊坐下。

宣示主權似的，握住自己的碗筷。

聞時舟笑微微地朝他點點頭，溫和且安靜。

蓮堯僵著脖頸，感覺受到他的挑釁，卻出不了拳。

他坦蕩如鏡，溫柔似水，一目了然，打他只能照見自己的不堪與卑鄙。

察覺到他們之間不同尋常的氣氛，白辰轉移話題：“這可是素素做的菜，吾這輩子都未嘗過這麽多美味。”

葉素素回頭看他。

“只是家常便飯，前輩也太誇張了。”

白辰笑了笑，挽起寬袖，動筷。

他曾為白澤時，游歷過人間，那時並不知道，一頓隨處可見的家常飯有多珍貴，如今被困氐宿星宮，方知世間風花雪月，柴米油鹽，這些隨處可見的東西，皆是世間最為珍貴之物。

其他人也陸續動了筷子。

芊芊早已吃了起來，仿若旁外人。

葉素素抱著月亮，坐在蘇錦如旁邊，瞥了眼對面的淩霄，悄悄捏了捏蘇錦如的手指，用神識給她傳音：“師尊說，他實力強悍，先慢慢尋時機。”

蘇錦如找到了主心骨，跟著點點頭。

雪愈下愈大，模糊了太衡真君的視線。

他揉揉眼睛，回到避雪亭。

人間的煙火在雲間迸開，絢爛美麗。

“靈山附近已經沒人了，怎麽還會有煙花？——真好看。”

芊芊看了眼那煙火的位置，道：“在坤山南邊。”

蘇錦如想到第一次與芊芊組隊打怪的經歷，驚喜地笑道：“小師姐，你說會不會是山水鎮？”

芊芊用神識往下探去，山水鎮的街口聚著許多凡人。

三四個小孩童，手中拿著煙花棒，相互追著跑。

大人們正在放煙花，面上喜慶洋洋。

初見時，慘烈的景象早已成為過去。

看著小孩童懷中的煙花棒，芊芊拋下幾顆靈珠，悄咪咪地順過來四根。

月亮與桌子如今靈識漸開，與幼齡孩童一般，圓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煙花。

芊芊擡手將煙花棒放在他們身前，“拿去玩。”

太衡真君眼疾手快，奪來一根。

魘獸起身去搶，蘇錦如一把拿過餘下三個。

這只靈獸老欺負桌子，一點都不乖。

魘獸正要回搶，瞥見默默吃飯的芊芊，緩緩收回了自己的手。

主人不喜歡刁蠻的靈獸。

蘇錦如將煙花棒分給桌子、月亮，餘下一只交給身邊宛如透明人的方向盤。

方向盤拿過煙花棒，笑瞇瞇道：“謝謝姐姐。”

蘇錦如擺手，他指不定比她大呢。

謝完蘇錦如，他又看向芊芊：“謝謝姐——”

芊芊擡頭看他。

方向盤連忙改口：“謝謝師父。”

芊芊這才滿意，繼續吃飯。

兔老頭調教得不錯。

太衡真君燃起煙花棒，飄到方向盤身邊，拍拍他腦袋：“快點跟老夫去放煙花！”

方向盤玩性一起，從靈獸袋抱出和他差不多高的啾啾，一人一妖獸一靈，在雪中暢玩。

芊芊凝目打量太衡真君幾乎透明的靈體，片刻，收回目光。

兔老頭不比白辰，他只是只普通的半妖，靈體維持不了多久。

白辰放下筷子，笑道：“伴君千日，終有一別。”

他的話聲音很小，來得莫名其妙，芊芊卻聽懂了。

她垂下眼眸，無情無緒。

白辰似是想起什麽，又道：“若吾沒有估算錯 ，混元仙府開啟之時便是明日辰時三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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