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堯不懂此人, 明明那麽貪財吝嗇，卻可以為了一個毫無幹系的白辰，耗盡所有靈石。

“葉芊芊, 本尊也幫了你不少忙, 你這心裏對本尊卻仍是殺意不減，未免太失公允。”

芊芊將腳下的靈礦收入手鏈中, 面不改色道：“尊上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豈會殺尊上。”

殺雞取卵, 只有傻子才會這麽幹。

這個葉芊芊真當他聽不懂人話？

看著光禿禿的地基, 芊芊下意識摸摸自己腦袋，問道：“尊上，我的頭發還能再長出來嗎？”

“不能。”

芊芊洩氣, 利落地跳下凹凸不平的石頭, 持劍往外走。

外面的腳步聲由遠而近。

“大師兄，你先躲在，我去引開那些人。”

聞時舟靠坐在墻邊，勉強支撐起身子, 囑咐他們：“小心, 實在難敵，不要強拼, 他們想要夢泉花就給他們，不必管我, 此地靈氣充裕, 待我養好傷, 再去尋你們。”

幾人點頭, 轉身離開。

她躲在轉角處, 窺見那些人走了, 小心翼翼地走出來。

聞時舟看見地竅下突然出現一個女修，微微吃驚，但見她面色有些眼熟，問道：“你是？”

芊芊拱手：“靈山雜役葉芊芊見過大師兄。”

她的小半生中對她施與善意的人少之又少，是以每個善待她之人，她都記得很清楚。

聽見她清清脆脆的聲音，聞時舟這才想起那個意志堅韌的少女。

他道：“葉師妹，一年未見，你，長大了許多。”他的目光不由停在她光頭上，蒼白的臉上浮出一絲溫和的笑意。

芊芊不好意思地點點頭，她這顆光頭實在太異類了。

一定得想辦法長頭發。

她走到他身邊，瞥見他被怨氣腐蝕的右臂，莫名楞住。

聞時舟牽起衣袖擋住醜陋的手臂，淡淡笑道：“幸好，我不是劍修，不然劍都拿不了，真太可惜了。”

看著他溫和的笑容，芊芊心中五味雜陳。

她放下劍，坐在他身邊，伸手過去，“師兄，可否讓我看看你的傷？”

“此傷猙獰，恐會嚇到師妹。”

“師兄，我從織蘿秘境回來，得了一些上古的傳承，你讓我看看，或許我能治。”

芊芊未待他同意，輕輕掀開他的衣袖，從手指至小臂中部已成幹腐的皮包骨，隱隱透著一股腐臭。

識海中，蓮堯輕嘖一聲：“這怨氣和魔氣啊，就是神仙也沾染不得，你上了那半妖的當。”

芊芊緊了緊拳頭，回去她就把那死兔子剁了！

見她發怔，聞時舟輕輕抽回衣袖。

芊芊回神，扣住他手腕，“師兄，我記得醫籍中有一道回春之術，一年前師兄救了我，如今該是我報恩的時候。”

聞時舟推辭：“回春之術需大量靈力，需借助生靈，不可。”

“師兄，醫修治病救人難道不需要手嗎？”芊芊直言不諱，目光直白，逼視著他。

他再無畏再豁達，失去了珍貴的手，心中終歸會難過。

聞時舟垂下眼簾，掩住眼中失落，讓他用一條無辜生靈的性命換一只手臂，他做不到。

正在靈獸袋安睡的魘獸突然驚醒，一只手緊緊箍在它腦袋上。

“餵餵餵，你做什麽！”魘獸揮舞著四只短爪子，看著眼前身受重傷的人族，直覺不妙。

芊芊陰森森磨磨牙：“反正你沒了內丹會死，不如在死前發揮最後一點價值。”

魘獸驚恐地炸毛：“那不是我的內丹！”

聞時舟看著這般可愛圓潤的白團子，心中不忍。

芊芊道：“這是織蘿秘境中的魘獸，殺了不知多少人性命，不必同情它。”

“他們自己送上門來的，不怪我！”

芊芊：呵呵。

聞時舟道：“師妹，你放了它吧。”

芊芊不由分說，往他體內中輸入靈力，魘獸嚇得連連尖叫。

聞時舟擡手去阻止，芊芊定身住他的身體，見他急得眼尾泛紅，她楞了楞，開口解釋：“魘獸乃異獸，與普通靈獸不同，只要不損及內丹，便不會死，此次就當是它欺騙我的教訓。”

魘獸：……

片刻，包裹著他小臂以及手的靈力緩緩散去，芊芊看著眼前瓷白修長的小臂，露出欣喜的笑容。

“好了。”她解開定身術，晃晃略微疲憊的腦袋，一把丟開同樣累癱的魘獸，大咧咧坐在地上，長長籲了一口氣。

聞時舟有些不敢置信，如夢似幻輕輕動了動手指。

他的手回來了。

魘獸滾了兩圈，四爪朝天癱在地上，哼哼唧唧嘟囔著幾句獸語。

聞時舟從驚喜中回過神，伸手抱起怨念頗深的白團子，溫聲道：“多謝。”

魘獸眨了眨碧綠的圓瞳，瞪著這個散發著善意的人族，拍了拍爪子，“真想謝我，就把那個人打一頓。”

聞時舟微楞，看向疲倦的芊芊，緩緩起身，穩住身形後，將魘獸輕輕放在她腿邊，“師妹，你在此好生休息，我去上面看看。”

見他要走，芊芊提醒道：“天權峰已被怨氣覆蓋，你的傷還未全好，上去恐會再次被怨氣腐蝕。”

聞時舟笑道：“我的師弟們在上面，我必須保護好他們，這怨氣……”他斂眉，似是不解，“很奇怪，它們繞開了我。”

芊芊詫異地挑下眉。

聞時舟結手印打出一道隱息陣護住她，“師妹，你在此處等我，我去去就回。”

芊芊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欲言又止。

聽方才的那些師兄說，上面應該還有另一夥人。

眾所周知，醫修不善戰鬥。

魘獸抓抓她邋遢的裙擺，脆生道：“你看看人家，心地善良，連怨氣都不忍傷他，喚作你，這怨氣早就要了你的命。”

“閉嘴！”芊芊扼住它腦袋，塞回靈獸袋中，破開隱息陣，禦劍飛向地面。

怨氣既不傷他，為何他還會沾染怨氣？

殿外傳來兵器相接的打鬥聲，芊芊看著縈繞在殿中怨氣，擡手試探地輕輕一觸，竟毫發無傷。

她哼笑一聲，把手伸進靈獸袋，袋中便傳來一句：“千萬別抓我出去，姐姐，我錯了，你是世上最善良可愛的仙女！”

這話芊芊很是受用，她松開手，拉緊靈獸袋的口子，疾步走出殿外。

十幾個散修正一齊攻向聞時舟，而他身後兩個內門弟子已經重傷在地。

芊芊握緊長劍，便見聞時舟以一敵十，一筆撂倒。

她頓住腳步，沒想到聞時舟這麽厲害。

怨氣仿佛有靈識般湧了過去，瞬間將那些人腐蝕。

聞時舟吃驚，收起法器，俯身去救。

一旁觀戰的芊芊：？？？

可惜怨氣腐蝕的速度比聞時舟更快，不過幾個眨眼，那些人已成了一灘腐肉，連儲物袋都沒留下。

而怨氣真如他所言那般，迅速避開了他。

可惜了那些人的儲物袋。

她微微搖頭，緩步過去。

聞時舟見她竟能破開自己布下的陣法出來，頗為驚異。

芊芊道：“師兄，我聽見上面有激烈的打鬥聲，便上來看看。”主要是想……撿漏。

聞時舟微微笑道：“不礙事。”

芊芊堆出一個假笑回應，便見他走到那兩名弟子身邊，將他們身上的怨氣吸入自己體內。

芊芊：……所以他的怨氣是這樣來的。

“師兄，這兩位師兄已經被怨氣腐蝕了根基，救不回來了。”再就你的命也可能搭上了。

聞時舟何嘗不知，他難過地低下頭，擡手合上他們的眼皮。

芊芊瞥了眼他們的儲物袋，蹲下身去。

聞時舟突然握住她的手，語重心長地道：“師妹，現靈山全境都被怨氣籠罩，你境界不高，先隨我下山吧。”

“……”

在他關切溫和的目光下，芊芊不自在地抽回手，勉為其難道：“我姐在靈山市集下等我。”

“正好，我們一起去靈山市集，看看能不能想辦法挽救宗門。”

她訕訕地笑了笑，眼睜睜看著他將那些儲物袋與修士一同化成流光。

芊芊：“……”

薄暮時分，靈山市集熱鬧繁忙。

逃亡的靈山弟子，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散修盡擠在靈山市集，以往冷清的街道此時人山人海。

聞時舟雖未成仙，已然與仙人相差無幾，他——真喝露水長大的，一心治病救人，從未殺過生。

芊芊帶他去了小酒肆，葉素素與老板娘正追著兔子滿天跑。

“芊芊，你給我逮住那只死兔子，今日老娘還抓不住它！”

太衡真君看見芊芊，仿佛看見了救星，一蹦蹦進她懷裏，用神識喊道：“徒兒救我！”

芊芊面無表情，拎著他的兔耳朵，擡手丟回去，“紅掌櫃，記得把腦袋剁碎一點，入味。”

紅掌櫃接住肥碩的兔子，揚揚手中明晃晃的菜刀，“放心，這死兔子，老娘不剁成碎末，老娘就不姓紅！”

太衡真君：老夫危矣！

聞時舟從芊芊身後走出來，“掌櫃且慢。”

紅掌櫃回過頭，不悅的臉色在看見他溫潤如玉的儀容後霎時一變。

她收起菜刀，反手抱起兔子，款款過去，臉上綻開了一朵花：“道君，是要來壺酒嗎？”

聞時舟微微後退，輕咳一聲，溫聲道：“白兔多少靈石，我買了。”

紅掌櫃狠狠捏了一把兔耳朵，咬牙切齒地笑道：“這死兔子不賣！”別以為她看不出，這兔子開了靈識，膽敢撩她裙子，不剁了它不解氣。

太衡真君看著這個渾身散發善意的男人，滿眼仰慕與哀求。

聞時舟看著一身灰塵的白兔，道：“既不賣……”他頓了頓，在長耳兔求救的目光下，繼續道，“也罷，萬物皆有靈，請掌櫃讓它死前少受些罪。”

太衡真君：信仰再度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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